玉瑶长公主被母兄送给刘恒也确实与谢吟月有关——谢吟月虽未杀伯仁,然伯仁因她而死,玉瑶长公主有足够的立场和理由报复她。

可是,当今皇上不能这样对谢家和谢吟月。

说谢家参与私造火器,明显是玉瑶长公主故布疑阵、惑乱人眼目,皇上怎可相信玉瑶长公主一面之词?

他临出发前,托人给宫中送了信。

韩希夷想到这,忽然心烦的很。

玉瑶的嘲笑犹在耳边“难怪郭清哑没选你,你不分黑白,居然一再维护谢吟月这样的女人。”

“我知道,你并不爱她了。你心里也厌烦她吧?

“我帮你解决她,从此你就轻松了。”

“你放心,我并非要害了谢吟月嫁给你。我声名狼藉,配不上你,不会缠着你的。从此你自由了!”

从此自由了吗?

韩希夷不知道,娶谢吟月到底是禁锢了她,还是自己作茧自缚。

想到一双儿女,他心疼,狠抽了马屁股一鞭子,绝尘而去。

几日后,御史在朝堂弹劾定国公,指控他是废太子同党,定国公被削爵抄家,定国公父子被判腰斩于市,家眷发配流放。

又有永安侯欺压商贾,贪污受贿,被降为永安伯。

跟着,在西北军任职的永安伯长子获罪回京受审。

吴皇后大病,在坤宁宫吃斋静养,宫中由敏妃主持。

朝廷革新大计暂时搁浅。

一连串事发,方初密切关注各家情况。

他先后查明:

当日在幽篁馆踢馆的高胖文士是户部冯尚书的侄儿。

在古韵斋拍卖会现场诽谤清哑的李姑娘是永安伯府的表亲。

方家在密切关注永安伯府时,无意中得知伯府三少爷和吴青梅议定了亲事,是皇后亲自出面为他们说合的。

谁知永安伯三少爷不知怎么得知吴青梅藏有郭勤的扇子,认定她早和郭勤有了私情,这门亲便不了了之。

方初急忙将此事告诉了清哑。

“怪道吴尚书和夫人来道歉。”他恍然道。

“你是说,吴尚书真的想和郭家结亲?”清哑问。

“应该有些意思。但吴家是重脸面的人家,不能做得太明显,因此只上门道歉。不管将来结果如何,他这样做都很大气。若两家能结亲更好;若不能结亲,也免了吴青梅被人非议。”方初分析道。

“结亲是不可能的。”清哑断然道。

她很怀疑吴尚书有这想法,觉得方初想多了。

方初道:“雅儿,你一向独立特行,不把世俗非议放在心上。这在世家大族是行不通的。吴青梅这事一传开,名节大受影响。她休想再从权贵圈中觅得合适亲事。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嫁给郭勤。”

清哑道:“可是勤儿不会娶她的。”

方初道:“这就要说到责任了。郭勤送扇子给吴青梅,本就欠妥。若非吴青梅闹了那么一出,他非娶她不可。不然,岂不是刻意毁人名节?有失厚道和担当,会惹来非议,对他将来仕途也有影响。”

清哑急道:“那怎么办?”

第909章 消消火

郭勤原来是喜欢吴青梅,可当众被吴青梅羞辱,他还怎么毫无芥蒂地娶她?这事搁谁身上,谁心里也不舒服。

方初道:“想来吴尚书也明白这点,所以并未提此事。”

清哑道:“那他…”

方初道:“他应该是希望取得郭家原谅。如能水到渠成结亲当然好;如不能,也可降低此事对吴青梅闺誉的影响。”

清哑坦白道:“我不喜欢吴青梅。”

郭勤的妻子,将是郭家长媳,一定要慎重。

吴青梅,清哑不中意她!

方初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让你心里有个数,省得不小心被人绕进去了。吴尚书既然不提,咱们也装糊涂就是了。”

清哑点点头。

忽然她想起一事,忙问:“永安伯的三少爷怎么会知道吴青梅藏有郭勤的扇子?吴青梅当时不是说,她让丫头把扇子扔水里了吗?”

方初道:“只怕没扔。当时人多,她撒谎了。”

清哑道:“她怎么能这样?”

方初道:“所以说,这亲事不可能。她害羞不敢说情有可原,踩低勤儿的行为却过分了。勤儿那性子,不可能再接受她。”

清哑又问:“怎么又被人看到了呢?”

既藏了扇子,又怎么会轻易被外人看见呢?

方初没说话,却陷入深思。

进入九月,太后生辰渐近。

九月十日,高中解元的严暮阳快马进京。

他授业恩师翰林学士龚大人推荐他在国子黄监祭酒门下学习,准备来年参加春闱;再者,他匆匆进京也是为了巧儿,怕清哑在京城为她寻亲,所以赶来守着,好见机行事。

作为湖州连中四元的年轻举子,他少年成名,名声早已传到京城,人都说他将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六首状元”(即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均为第一),气冲斗牛。

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间无。

顺昌帝听闻他进京,也拭目以待。

和严暮阳一同进京的还有方利。

因为此前适哥儿被掳牵连出废太子余党谋反一事,还有定国公势力倒台,朝廷和地方空出许多缺,数名官员便奉召进京。

这其中就有徽州知府王源,带着妻子儿女进京。

还有蔡铭,也携家眷奉召进京。

进京当日,他先和严未央回蔡家拜望。

次日,他们便带着儿子来幽篁馆探望方初清哑。

因方初和严未央也算骨肉兄妹,便没计较虚礼,大家一块在二院上房厅堂坐了,献上茶果,便说起朝廷革新和近日种种。

方初和蔡铭在堂上对坐,清哑和严未央在右下手对坐。

严未央和清哑多年未见,许多的话说。

严未央忽然怒火万丈,蛾眉带煞,凤眼含威,“啪”一拍两人中间的茶几,震得头上镶珠嵌宝的步摇一阵乱晃。

她喝道:“什么革新!分明是朝廷那些蛀虫盯上了织锦这块肥肉,想瓜分锦商的财富,借着为国为民的由头蛊惑皇上。冯尚书这老匹夫,装得两袖清风,他外甥早等着西北军工织造局这个缺了。还有永安侯府…清哑,他们想找死,咱们就成全!”

清哑眼睛发亮,道:“严姐姐,听你说话就振奋!”

严未央气势十足,战意昂扬,十分感染她。

严未央一来,她觉得多了同盟——方初总不让她操心管事——仿佛又回到当年五少东争霸的锦绣堂,风云变幻,催人奋进,激动人心。

上方,蔡铭正和方初说话,闻声转过头来。

蔡铭劝道:“夫人,消消火。仔细伤了手。”

清哑嗤一声笑了。

严未央白了蔡铭一眼,放低了声音和清哑嘀咕。

方初道:“别被蒙蔽了。眼下看似朝廷有人想革新,其实还是商场竞争。就好比陈老爷掳适哥儿、妄图踩着清哑出头,还不都是卫昭在背后捣鬼,借着废太子的名义兴风作浪。”

蔡铭急忙问:“你是说,这次还是卫昭做的?”

方初凛然道:“不是卫昭,也是李昭、张昭。”

蔡铭问:“到底是谁?”

方初道:“谁得利就是谁。”

蔡铭沉吟一会,又问起谢家获罪一事,分析到底是玉瑶长公主针对谢家呢,还是有人想拿谢家开刀,接下来就轮到其他锦商。

严未央道:“谢吟月作死!韩希夷要活活被她拖死。”

蔡铭瞅了她一眼,没说话。

严未央心知他是吃醋了,不爱听她为韩希夷抱不平,遂瞪眼道:“我有说错吗?谢吟月当初为了立功,既趟这浑水,就要承受今日后果。玉瑶长公主虽然可恶,也确实受她所害。”

又向方初道:“我就想不明白了:谢吟月要自杀,你们为什么要救她?她害得清哑还不够吗?但凡你俩把对付卫昭的狠劲拿出一半来对付谢吟月,她也没机会翻身。哪里还能惹出这些事来!”

方初面色一僵,下意识地就去看清哑。

蔡铭笑道:“夫人,这你就不明白了。”

严未央道:“我哪不明白了?你倒说说看。”

蔡铭道:“男儿重情义并非坏事。卫昭无情。若方兄韩兄也和卫昭一样,就凭他们当初一个是谢吟月未婚夫,一个暗中倾慕谢吟月,你觉得郭织女还有命在吗?”

严未央哑口无言,动动嘴,想说什么又张不开。

清哑替方初解释道:“当时一初没想那么多。”

见义勇为一般都是想都不想就冲上去救人的。

方初对她温柔一笑,觉得她真是太暖心了。

严未央看见了,对清哑嗔道:“你呀,就会顺着他。”

方初没好气道:“表妹今日是专门来离间我们夫妻的?也亏了你,都成亲这些年了,都有了三个孩子,脾气一点没改。也就蔡兄,才如此包容你。换个人还不整天争吵不休。”

严未央争锋相对道:“表哥这是离间我们夫妻呢?”

蔡铭急忙道:“夫人还是很贤惠滴…”

清哑有趣地看着严未央,想她平日和蔡铭相处肯定很好玩,这一会工夫已经见识到他的诙谐了。

严未央有些不好意思,对她道:“我带你去瞧我儿子。我儿子神童呢。你女儿还没定亲吧?许给我儿子吧。我三个儿子,个个聪明懂事。他爷爷和太爷爷逢人就夸。你女儿许我儿子不会错…”

一面说,一面拉清哑起身,往里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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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愉快姑娘们!我昨天没留言,恍然觉得和你们如隔三秋(*^__^*)。我还是每天和你们说点什么习惯些。

第910章 强硬

女子成了亲,有了孩子,那话题免不了就要围着孩子打转,一点不像少女时期,听人谈论家庭儿女琐事觉得烦。

蔡扬今年七岁,只比适哥儿大三个月,已经能文能诗,人称“神童”。蔡铭和严未央生怕他被盛名所累,等长大反而平庸,严禁他在外人面前显露聪明和才学。为此,严未央想方设法管教。

她在清哑面前吹得不亦乐乎,等到了儿子跟前,却半句不露,摆出另一副面孔,一进去就问蔡扬:“和弟弟玩得来吗?”

一面和清哑在罗汉床矮几两旁坐下。

蔡扬和适哥儿一齐过来施礼。

蔡扬回道:“玩得来。我们是好兄弟了。”

说完,和适哥儿相视一笑。

严未央正色道:“你这次进京,族中兄弟我就不说了;现在又认得了适哥儿,他智勇双全,被歹人掳了还能杀个回马枪揭发阴谋,连皇上都赞他,特赐建了御制‘孝义牌坊’。你可体会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天下之大,还有许多能人,你要时时自强不息。”

蔡扬忙道:“母亲教导的是。儿子不敢自满。”

虽才七岁,谈吐举止很稳重有主见,神童之名不虚。

清哑满心钦佩,觉得严未央很会教育儿女,和她相比,自己顶多算个慈母,没什么手段特色,孩子都是自由生长的。

她便惭愧道:“严姐姐,你真厉害。我不大会教孩子。我都没怎么教他们。”连吃穿这些事都有仆妇张罗。

适哥儿见母亲自谦自责,就心疼了,主动给母亲长脸,因对严未央笑道:“严姨,母亲也常教我们做人道理,字字千金。”

这是听方初说的“你娘虽话少,却字字千金。”

严未央对清哑眨眨眼,道:“这还教的不好?”

一面冲适哥儿招招手,叫他到身边,拉了他手问话。

听了适哥儿应答,她道:“这孩子很好啊。”

清哑欢喜,眉眼弯弯道:“他爹教的。”

适哥儿再次强调道:“娘也常教我们。”

严未央听了,忍不住捧了他脸笑道:“哎哟好儿子,真招人疼。”

因对蔡扬道:“瞧弟弟多贴心——”又转向清哑——“我儿子样样都好,就是有一点,太老成了。两个小的就淘气些。”

蔡扬暗自翻眼,心道:“娘站着说话不腰疼。弟弟们淘气,我再不懂事老成些,家里还不闹翻天了。”

严未央对清哑嗔道:“你总说表哥样样好,说得你自己很没用似的。你没嫁给表哥的时候,就名声远扬了。又不是靠的他!”

清哑道:“我是没用。儿子丢了,我居然一直不知道。”

她一想起这事就难过,觉得自己真够大意的。

严未央忙劝她,这次没抱怨方初,赞他有担当,护着清哑平安安定,一心研究纺织,最终在织锦大会绝地反击。

清哑点头道:“幸亏有他。”

她并非谦虚矫情,确实方初教导孩子很用心。

比如适哥儿被掳脱身,绝非偶然:若非方初特制木簪给儿子紧急时用来防身,加上平日各种教导锻炼,适哥儿不可能顺利逃出来。

方初还经常耳提面命,让两个儿子要学会维护娘亲和妹妹。

凡此种种,让两个孩子从小就有身为男儿的担当和责任。

清哑前世的父母也是这样:因她天哑,他们教她学习各种生活技能,力求清雅能自立自强,而不是为她存钱、买房。

严未央一家子在幽篁馆吃了晚饭才走。

次日,蔡铭进宫,被任命为西北军工织造局主官,正四品。

蔡铭当即奏请顺昌帝:请兵部和内府派官员协同管理,三权互相监督、牵制,方才是长治久安的道理。

顺昌帝看了奏折后,大加赞赏,立即准奏。

接着,清哑奉召上殿。

皇帝命她协助工部传授混纺布技术。

他本可以派人去幽篁馆传口谕,但为了郑重,特将清哑叫到金殿上来。

皇帝想,乾元殿庄严肃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郭织女就算心有怨气,然为了天下苍生和社稷,也就答应了;郭织女乃御封织女,享一品夫人俸,让她上金殿,给足了她脸面。

这般恩威并施,因为皇帝有些心虚。

他不但没处置玉瑶长公主,还害得清哑背负“骄狂嚣张、目无尊上”的骂名,连办个画展都被人上门踢馆,因此心虚。

他心虚,是担心清哑使小性子。

清哑如使小性子,皇帝觉得很难应付。

摆帝王威严压制她吧,他不忍心——那样安静优雅的女子,又一心一意为国为民,他怎好狠心对她呢;哄又没资格哄,他是皇帝,不是她夫君,哄她有失身份;说还不能说,玉瑶的事没法对外说。

清哑是如何表现的呢?

昨天,严未央告诉她“商场如战场”,对她说了一大篇“何时该进,何时该退;何时该忍,何时该发;何时该软,何时该硬”的谋略。

严未央认为,眼下就是郭织女该进该发该硬的时候,绝不能退让,要叫满朝文武看看锦绣女少东的魄力、能力和气节。

郭织女和蔡夫人联手,连皇帝也要头疼。

清哑身着一品夫人的凤冠霞帔,彩绣辉煌。

这礼服是皇帝命礼部设计、内府特制的,不同于诰命夫人的冠服,有些类似于公主郡主,却又不完全相同,大靖独一无二。

她站在乾元殿上,耀目出尘,恍若神妃仙子。

乾元殿庄严肃穆的气氛没有令她慌张失态,她心如皎月,宠辱不惊;文武百官也没让她局促,她坦然自若,静如处子。

皇帝宣了口谕,她没有遵旨。

她跪下回道,她不懂朝廷大事,然她自出道以来,从未敝帚自珍,可是先是她自己被诬陷为妖孽,死里逃生;几个月前她儿子被掳,也是死里逃生;前些天夫君被人陷害,又一次死里逃生。

她说,她不敢再碰织机了。

她道:“民妇对人生、对理想感到迷茫。”

她认真问皇帝和文武百官:“你们谁能为民妇解惑?”

众人面面相觑。

谁也不能解。

谁也不敢解。

金殿上落针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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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严未央的日子总是那么精彩!

第911章 不是人

清哑虽然问了,却没指望人回答。

她心里已经有答案了,昨天,严未央对她伸出两根手指,轻蔑道:“清哑,就两个字:名和利。”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如此而已。

顺昌帝很无奈。

他看出来,也听出清哑言外之意:革新革到她的头上了,朝廷找革新派传授技术去吧,她不会碰织机了。

户部冯尚书见机不对,立即出列,到御阶前。

他混迹朝堂多年,深知此时万万不可针对织女。

他便奏道,革新是为社稷苍生,是国之大计,并非针对郭织女,且那些陷害郭织女的人,不都绳之以法了吗。

他话音才落,便有御史出列,弹劾他高喊革新实为私心,说他儿子和族人在江南江北兴建了数个作坊铺面,依仗权势欺压同行,强占百姓田地,建造的别院富丽堂皇,一条条一款款证据充分。

除他外,几乎主张革新的重要官员都被弹劾。

一时间满殿哗然,人人觉得讽刺之极。

这是方初、韩希夷和蔡铭安排的反击。

清哑入宫时,方初叮嘱她:只管接了旨意出宫,别多话。回来若不想遵从旨意,就推说头疼。想疼多久就疼多久。等男人们争出个胜负高下来了,她就可以不疼了。

这是他心疼妻子,不愿她直面斗争。

在他看来,能站在乾元殿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清哑如何能应对。他哪里知道,严未央给清哑说了那些呢。

后来他知道了,跟严未央吵了一架,这是后话。

冯尚书羞愤欲绝,却越发坚定了革新的决心。

对方这样大范围打击革新派,其能力和手段令人心惊,可见织锦世家的财势有多大,已经动摇了朝廷的根基,操控了某些官员。

他恨极了亲人给他抹黑,急怒攻心,匍匐在御阶下,口不择言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老臣家人触犯国法,请皇上杀了他们,老臣绝不回护!老臣为国为民之心,可昭日月!”

一面叩首泣血,大有血溅金殿的架势。

他豁出去了,其他革新派可没他这拼命的精神。

这些人跪在他身后,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又吓得魂不附体,生恐家人被害,然此时要脱身也来不及了。

乾元殿安静下来,众臣都看向皇帝。

顺昌帝气得脸色发白,端坐不语。

对此次革新,他其实早就有了主意,只是不想公开宣称。他虽是皇上,也不能总是乾纲独断,有时候需要和稀泥、拖延。

如这次革新,双方各执一词,吵了很久了,现在定国公府被抄,永安侯被降爵,革新派遭遇重挫,皇帝以为他们会知难而退,谁知冯尚书竟不肯罢休,郭织女也性子倔强,这便杠上了。

静悄悄之间,清哑开口了。

她看着冯尚书道:“你不是人。”

冯尚书猛转头,双目赤红,喝道:“郭清哑,你一介民妇,敢辱骂当朝阁老?还敢说自己没有骄狂嚣张,没有辜负皇恩?”

清哑纠正他道:“我是一品夫人,不是民妇。”

冯尚书一滞,他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可是,一品夫人也不能骂他呀。

正要开口,就听清哑又道:“你儿子侄儿该不该死,官府还没判呢。你就急着要杀他们?我不认为你是忠臣。你没有人性!大奸似忠!”

冯尚书冷汗就下来了,心惊不已。

儒家尊崇“为亲者讳”的周礼原则,孔圣人提出“父子相隐”的主张,不提倡置亲情于不顾,互相揭发犯罪。

冯尚书奏请皇帝杀了儿子,绝不会被人颂扬。

他这样做,违反了人伦,可不就是没人性吗。

冯尚书见同僚们目露讥讽,顺昌帝更是面沉如水,重新匍匐在地叩首道:“原是老臣说话急了。然老臣确是一片丹心哪皇上…”

他指控道:织锦世家富可敌国、财势通天,长此以往,将危害朝廷,卫昭、谢吟月就是前例,为此,必须革新。

他豁出去了。

卫昭和谢吟月都犯了君王大忌,以他们二人比喻,相信顺昌帝会引以为戒的,就算不能马上下决心,心中也会扎一根刺。

清哑气不过,问道:“卫昭、谢吟月不好,所有锦商都不好了?那些官员谋反,老大人是不是也要谋反?”

说完不等他回,就转向顺昌帝道:“皇上,叫他们都回家吧。不然,长此以往,将危害朝廷。”一面说,一面目视文武百官。

林世子等人都愕然,脑子反应快的很快领会了她用意,反应慢的还没转过弯来,心想这郭织女真大胆,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顺昌帝也是个妙人,很配合道:“织女说的也是。”

跟着又发愁,问她:“都回家,谁来治国?”

这一上午吵得他难受,可只要清哑一开口,他就眼睛一亮,她说什么他都爱听,还有理,又不是长篇大论,听了一点不烦。

清哑不过是揶揄而已,提醒他冯尚书观点的荒谬。

谁知,皇帝还真回了呢。

她愣住了,脑子里记起昨日方初和蔡铭相谈的感概,她听了只言片语,有“尧舜时期”,什么“无为而治”等等,她便脱口道:“无为而治!”说完目光炯炯地看着顺昌帝。

顺昌帝也炯炯地看着她。

最后实在忍不住,嘴角一弯。

众臣也憋了半天,见皇帝笑了,都轰然大笑起来。

气氛总算缓和了。

顺昌帝笑完,温声解释道:“织女,无为而治并非不用人治。所以,朝廷没有官员是不行的。当然,士农工商,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