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初连连点头,有些相信了,很是喜悦。

两人回到炕边,明阳子将方子交给阿牛,命他去抓药煎熬,又骂他道:“都是你惹的事!这是撞上了石寒天,适哥儿巧合下救了皇上,不然你们都要获罪,连我也救不了你们。”

阿牛愧疚道:“他说想去看太祖皇帝…”

明阳子道:“他说什么就什么,你怎不带他上天呢?”

阿牛被噎得满面通红。

适哥儿求道:“师爷爷别骂师叔了,都是我不好。”

方初接过阿牛涂药的活计,看着儿子一身青紫伤痕,想严厉斥责教导他几句,实在狠不下心,于是轻声道:“往后不可鲁莽了。皇家的威严不是咱们百姓可以冒犯的。”

适哥儿低头愧疚道:“知道了。”

慈善中心正殿,顺昌帝严令刑部尚书王大人调查石寒天从天牢逃走一事,又命蒋大人主审此次刺杀案,务必要弄清哪些势力参与其中,给石寒天做内应提供方便,查明后严惩不贷。

王大人当然没面子,灰溜溜地去了。

蒋大人也忙碌起来,带人勘察现场,询问当事人。

皇帝又命仁王爷好生安慰死伤亲眷、稳定民心。

才忙完,杨嬷嬷就回来了。

杨嬷嬷对皇上和太皇太后禀告适哥儿伤情:“…可怜那孩子一身青紫,奴婢都不忍看,最大的淤青有碗口大…郭织女骇得差点晕过去,直担心他内脏都碎了。明阳子先生说没有性命之忧,不过需细心调养,否则会留下隐患,将来如何还难说。”

太皇太后和靖安大长公主对视一眼,松了口气。

她道:“没性命之忧就好,否则哀家…回头把回雁谷贡上来的虎骨药膏送些去;再把那虎骨泡的药酒也赐些,千万要治好他。”

又问皇帝:“皇上准备如何封赏方无适和沈婉儿?”

有过要罚,有功就要赏。若是有功不赏,下次谁还会替皇帝卖命、向朝廷效忠?这事绝不能因为方无适是小孩子就算了。

顺昌帝点头道:“朕心里有数。”

他已经想好了,明日就下旨。

他对太皇太后和靖安大长公主说了一番话,两人点头,都说妥当。三人遂又分析之前的事,顺昌帝忽然想起和石寒天对阵的张继,忙命人传他来见,玄武王妃便带着张继来了。

皇帝询问一番张继学业和在北疆的经历,张继一一回了。

太皇太后见他相貌堂堂,武功又好,不禁爱惜起来,想起慧怡郡主,终究不忍心不管,于是旁敲侧击问玄武王妃,张继可说亲了。

王妃回道,尚未定亲,不过她近日倒是瞧中了一家姑娘,正想结亲呢,只还未托人去说。

太皇太后听这口风,又是堵死了。

她不免有些气不顺,便追问是哪家姑娘。

玄武王妃瞥了张继一眼,轻声道:“郭姑娘。”

靖安大长公主闻言瞪大眼睛,太皇太后也面色古怪。

玄武王妃见这样,迟疑道:“太皇太后可是觉得不妥?”

太皇太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倒没什么不妥,不过哀家前日听说一件事:那郭巧儿姑娘得了严暮阳公子的貔貅,两家似乎有联姻之意。王妃还是先打听清楚再托人,免得到时尴尬。”

玄武王妃忙道:“臣妾谢太皇太后提点。”

靖安大长公主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冲她微微点头,意思这事真的。

靖安大长公主便沉吟起来。

太皇太后则看着玄武王妃暗自思量:若说玄武王府和方家勾结有异心,她是不信的,但方家既然能随手借出几十万给玄武王堵军饷的窟窿,说明两家关系确实不一般,方家以前肯定没少在银钱上支持玄武王府。然经过这次被诬陷一事,两家来往必定要谨慎收敛许多。玄武王府只能寻求新的方式维系双方关系。和郭家联姻是最好的方式。若直接和方家联姻,则太显眼了。联姻后,两家走动来往便是人之常情…

她能想到,顺昌帝自然也能想到。

因这微妙关系,巧儿的亲事被皇上关注了。

第1033章 巧儿的忽悠功力

巧儿还不知道呢。

确定适哥儿没事了,清哑又惦记起细腰,但她才被人追杀,方初不放心她出来,借口照顾适哥儿让她留在仁王府,命巧儿和细妹过来协助沈家处理细腰身后事。

巧儿便和细妹过来慈善中心找沈寒秋。

到处寻了一遍,不知沈寒秋将细腰遗体弄哪去了,正问人呢,在一间展厅门口碰见慧怡郡主和吴青梅一群姑娘,都是先前在湖边梅林共同抵御刺客的,如今能平安活下来,算是打出来的交情了。

慧怡郡主先叫道:“郭巧儿!”

巧儿答应一声,敏锐发现她脸色不善。

再看看众女,脸色都不善。

巧儿并不知先前她离开后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她们脸色不对,以为她们怪自己丢下她们先走了,她因为细腰姑姑遭难心情不好,也不想多解释,又不愿得罪她们——之前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救她们,没落一声好反得罪人,这种蠢事巧儿是不会干的,她便先发制人。

她嘴一瘪,叫一声“郡主!”然后就哭起来。

慧怡郡主一口气没出出来,被她哭懵了。

好歹巧儿救了她,她心里是感激的,忙问:“这是怎么了?”

自巧儿闯入京城上层贵族圈以来,虽然家世和才情都比不上她们,但巧儿和她那个姑姑郭清哑一样,每每出人意表,屡次突破她们对她的认知和评价。今天双方先是大吵一场,然后巧儿又展现不俗武功,临危关头救了她们。她们心里对她有敬佩,也有不服;既想找茬踩她,也想从此结交她,少女的心思微妙的很,各种复杂。

谁知巧儿一反常态,做出这般悲伤之态来。

慧怡郡主和巧儿关系可不好,巧儿怎会在她面前哭?

众女都看着巧儿,以为出什么事了。

就听巧儿哭道:“细腰姑姑被石寒天打死了…”

众人松了口气。

原来是这事,这事她们也知道,但在她们心里,细腰是郭织女的侍女,职责所在,死伤难免的,多赏些烧埋银子就是了。

这想法跟顺昌帝一个样。

慧怡郡主刚要劝巧儿,就听她一边哭一边数落道:“…姑姑是我师傅,从小我就跟她学武,教了我这些年,就跟我亲姑姑一样。她还那么年轻,还没嫁人…就…就死了!姑姑虽然看着冷冷的,其实心肠最好,面冷心热,看她先前拼命救你们就知道…”

这是提醒大家别忘了细腰的救命之恩。

慧怡郡主等人都惭愧低头,陪着巧儿掉泪。

这时候,谁也不好再提那些糟心的事,毕竟跟死去的细腰比,好歹她们现在都活蹦乱跳的不是。

巧儿继续回忆细腰种种好处,越想越伤心:

细腰姑姑不是个温柔的女子,平常要么冷冷地板着一张脸,要么开口就是训斥,但事后想来,训斥她必定是为了她好。

往后,谁还会来训斥她呢?

慧怡郡主见巧儿哭得伤心,掏出帕子上前为她擦泪,低声劝道:“郭妹妹节哀。细腰姑娘若是在天有灵,也不想妹妹伤心。”

吴青梅等人都道:“是。妹妹节哀吧。人都看咱们呢。”

巧儿扑到慧怡郡主胸前哭道:“郡主,我好后悔,为什么那时候没跟着细腰姑姑一起!我要跟着姑姑一块去了,她也许就不会死了。”

她不用装,是真的很伤心。

先前皇上在园子里,她不敢大声哭,在仁王府也不能哭,好容易现在可以哭了,她再不克制,放任自己宣泄,还借了慧怡君主的肩膀倚靠,寻求安慰和鼓励。(作者:我也要求安慰!)

慧怡郡主有些不知所措,张着两手愣愣地环视众人——她没遇见过这种情况啊,谁能告诉她该怎么办?这感觉很奇妙,郭巧儿竟然将她当做知心朋友,向她倾诉伤心和委屈。还有,她们这种人家女儿所受的教养,便是有了伤心事也不会在人前这般失态,郭巧儿这样信赖她,她固然不好推开巧儿,也不知如何应付巧儿。

吴青梅在郡主求救的目光中上前,搬着巧儿肩头轻声细语地劝慰;慧怡郡主便也学着她环住巧儿腰,轻轻拍着巧儿后背,小声哄着。

其他女孩见巧儿哭得肩头不住耸动,都伤心不已。

展厅内其他人都好奇地看着这边,却不好过来的。

过了好久,巧儿才止住哭,却还不断抽气,对慧怡郡主道:“多谢郡主。民女失态了。”这会子她倒记起礼数了。

慧怡郡主宽容道:“没关系。巧儿你也莫要太伤心了。”

巧儿一听,眼泪又涌了出来,嘴又瘪了。

众女一见,急忙转移话题,指着展厅悬挂的衣服问她设计。

细妹打听到细腰的遗体被沈家人抬走了,忙来告诉巧儿。

巧儿便对众女道:“我要去拜祭师傅。你们不去么?”眼巴巴地看着她们,似乎她们要拒绝她就会很失望,会觉得心寒,觉得世态炎凉、人情淡薄,下次再碰见她们有危险她再不会出手相救了。

众女互相对视一番,异口同声道:“我们去!”

细腰好歹救了大家,共患难的,去上一炷香也应该。

于是,巧儿带着一班贵女去沈家祭拜细腰。

这么一打岔,谁也不好意思再提起她们之前对陌生男人投怀送抱的事。况且那件事追究起来也不怪巧儿。当时巧儿是走得急了些,但她亲姑姑被人追杀,她心急也是情有可原;再者细腰为这事没了,巧儿才哭得那样,她们不好意思怪她;还有,林熙当时已经截住了刺客,是她们不够勇敢不够镇定才失态,才造成这恶劣后果。

她们来找巧儿,与其说是问罪,不如说是逃避责任和后果——和巧儿再吵上一架,仿佛便能减轻她们的错误,证明她们的无辜。

可惜她们还没开口呢,巧儿先对她们诉起委屈来。

等大家出来到院中,慧怡郡主和吴青梅忽然醒悟:她们似乎一直被郭巧儿牵着鼻子转,现在竟然要随她去商贾家拜祭一个侍女,以她们的身份简直太不可思议了,长辈若知道,断不允许她们去!

可是,话已说出口,这时候想找借口回去也不能了。

有几个姑娘根本没意识到这点,还在傻乎乎地发愁呢:拜祭侍女不算大事,要命的是对男人投怀送抱,这时候回家等待她们的是什么可想而知,且躲一会是一会吧,将死刑延缓执行。

对,今天的事对她们来说就是被判了死刑。

第1034章 多情的人

她们中大多数人已经认命了。

也有不肯认命想要搏一搏的。

吴青梅就是头一个不肯认命的。

她特意走在巧儿身边,一面想着对策,忽然碰见一道目光,正是她之前投怀送抱的青年男子,站在那边廊下,遥遥冲她抱拳招呼,有礼却不失分寸,没有过来纠缠。

她心一跳,想不理会他,又怕再像对郭勤似的闹大,让人觉得她无礼,传出去对她闺誉不利,于是轻轻点头,含蓄回应。

巧儿看见了那男子和她互动,便问:“那是谁?”

吴青梅头皮发炸,含糊道:“一个远房亲戚。”

慧怡郡主听了好笑,想要讥讽吴青梅几句,忽然想起自己来,这场刺杀都是她前未婚夫石寒天闹出来的,她还被石寒天挟制差点丢了性命,早丢脸丢光光了,她还是别笑话吴青梅了。

其余女子也都有心病,也都不敢做声。

巧儿敏感地觉得这些姑娘神情有些奇怪,只不好追问。隐私什么的,还是知道越少越好,知道越多死得越快。不过,吴青梅的隐私她很感兴趣,回头得弄清楚。怎么弄清楚呢?巧儿一眼瞥见慧怡郡主,顿时有了主意:就问慧怡郡主,她和吴青梅不大对付。

众女各自上了自家马车,结队奔沈家去了。

在这场刺杀动乱中,似郭家这样死伤的还有不少人家,都一样被这突然降临的灾难弄得乱糟糟的,谢吟月也是。

她坐在先前那间展厅临窗椅内,胳膊已经包扎起来,正和一名装扮不俗的夫人说些闲话,谢吟诗和谢天护也在。

韩希夷匆匆走进来,看见谢吟月安好,明显松了口气。

他先对那夫人施了一礼,然后问谢吟月道:“伤得重不重?可伤到筋骨?大夫来看过了吗?”最后那句话却是问谢天护的。

谢吟月看着他,不答反问:“郭织女没事吧?”

韩希夷点头道:“没事了。”

谢吟月点头道:“那就好。”

其实见他进来的刹那,她便知道郭清哑肯定无事,因为郭清哑若死了,他绝不会过来找她,即便来了也不会是这个表情。

那夫人自韩希夷进来就对他上下打量,本来准备就走的,见他仪表气质都不俗,忍不住问道:“韩公子现在想起自己妻子了,之前那等凶险情况下,怎么倒追着救别人妻子去了?”

这话犀利,谢吟诗和谢天护脸色都变了。

韩希夷也一愣,正视打量那夫人。

刚才他出于尊重,只扫了对方一眼,没有仔细看。

只见那夫人装扮雍容,气质华美,身边两个侍女皆是不俗,显然非一般人家女眷,便解释道:“这次刺杀显然是冲郭织女去的。郭织女当时引得那刺客追着她出了展厅,在下以为那边没有危险了,却没想到拙荆会过来这边找我。”

那夫人对这解释并不满意,轻笑道:“韩大奶奶一心想着你,危急之下自然来找你,可惜你并没有如她一般想着她。”

韩希夷见她一再挑剔,又见谢吟月沉默以对的样子,显然也是对自己去追清哑不满,心一沉,忽觉索然无味。

他若是无情男人,这时便会回一句“我原本是要娶郭清哑的,被她横插一脚破坏,如何能全心全意对她?”然他终究不是无情人,既娶了谢吟月,又有了孩子,该有的尊重他会给她。

他淡笑道:“夫人误会了。夫人不了解韩家、方家和郭家的情况:郭家无偿转让织锦技术给韩家,韩家一直没得机会回报,此其一;其二,郭织女曾送救命药材给家父,使得家父延长性命,这人情债当然该由我这个儿子偿还;其三,郭织女儿子曾舍命救了小女,韩家欠方家一条命;其四,在下与方初乃是至交,郭织女有难,他当时被三个禁军阻拦,作为朋友当在第一时间替他去救妻,此为朋友之义,刚才方初同样救了拙荆;其五,拙荆这条性命已经是第二次被方初所救,七八年前他便救过一次。夫人以为,在下不该在郭织女被人追杀时施以援手?”

那夫人没想到有这么多曲折,一时间哑口无言。

谢吟月虽知道,却不曾将这些事串联起来,也是悚然而惊。

谢天护忙打圆场道:“姐夫帮郭织女是应该的,方大哥也曾救过我一命。我之前也要去追刺客的,见大姐来了,我才没去。”

听了他的话,谢吟月脸色越发白了。

她问:“这什么时候的事?”

谢天护却沉默了。

那夫人待不下去,及时告辞,临走还要扳回脸面,轻笑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不过,我与公子想法略有不同:那等生死关头,我只怕还是先想到亲人,不会先想着如何报恩。韩公子高义!”

说完优雅地点点头,不等韩希夷回话就转身去了。

她明赞韩希夷“高义”,暗讽韩希夷没将妻子放在心上。

韩希夷微微欠身相送,随即转身,也不问谢吟月她是谁,也不再提刚才的事,只对谢天护道:“这里乱哄哄的,咱们回家吧。”

谢天护忙出去安排车驾。

韩希夷扶着谢吟月,护送她出来。

谢吟月看着恢复云淡风轻的韩希夷,感觉两人间的距离又远了,之前谢家内乱她陷在牢狱中时,他们本来贴近了不少的。

她略想一想,问他道:“郭织女没受伤吧?”

韩希夷道:“没有。”

谢吟月道:“那就好。刚才那夫人不了解内情,言语欠妥,却是一番好意。我受伤了,她叫人为我包扎伤口。谁知误会你了。”

韩希夷道:“那你呢,可曾误会?”

谢吟月道:“我当时确是一心要来找你,和你会合。见你去追她,心里也确实不大痛快,倒将报恩的事忘了个精光。是我考虑欠妥,抱歉!”她很诚恳地道歉,反省自己没像他第一时间想到报恩。

韩希夷神情不变,只提醒她“小心脚底下。”

谢吟月觉得,自己好像把他又推远了,到底哪里不对呢?明明她说得很实在、滴水不漏,他为什么这样平淡?

韩希夷忽然道:“你太奢望了。”

谢吟月愕然地看向他。

韩希夷道:“我是个多情的人,这你比谁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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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愉快各位朋友们,好好休息!

第1035章 年少封爵(月票500+)

谢吟月心一冷,道:“我不清楚你说什么。”——难道他想挑明他对郭清哑的爱恋,连一点面子都不肯给她了吗?

他明明就是个无情的人!

韩希夷道:“你若不清楚,当年又怎会算计我那么准呢。”

谢吟月心一跳,就听他叹道:“我是个多情的人,我自己也讨厌这点。第一时间…当年韩谢两家定亲,我该在第一时间果断退亲的,可是多情的我没有,因为顾忌你的脸面,却伤害了她。一初说我一定会后悔的,我当时不相信…”

那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前院。

谢吟月感觉自己的心就像屋檐下挂的冰棱。

她愤怒,有一万条反驳的话想要冲口而出,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忽然就体会到他的云淡风轻,醒悟他们之间的婚姻不过是场交易,她竟然奢望他能对她全心爱护,真是日子过糊涂了!

这时,谢天护引着马车过来,见面笑道:“刺客已经抓住了,听说是镇南侯府的人干的。世子石寒天越狱了,跑去刺杀皇帝。”

韩希夷吃惊道:“后来呢?”

谢天护道:“姐夫再想不到:皇上被适哥儿给救了。”

韩希夷道:“这…怎么可能!”

谢天护道:“我也这么说呢。可是禁军说得有板有眼,说看见皇上牵着适哥儿,方家这回封赏少不了。”

谢吟月听不清他们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只剩下一个念头:天不妒红颜,老天爷一直在青睐郭清哑。

顺昌六年的十月二十日,原本是个平常的日子,即便郭织女在这天举办了纺织服装会展,引得各方关注,但也算不得朝廷大事,顶多被史学家在史书上提一笔。但是,这天募捐赈灾款高达五千万,史学家们便不得不关注并记载了;再加上顺昌帝这天被罪臣镇南侯世子刺杀,更是大事件,在史书上被详细记载了长长一个篇章。

这一章里,郭织女和她的儿子方无适都青史留名。

虽然史学家们采用春秋笔法著述历史,也没有抹煞郭织女在这次赈灾中的号召力和影响力,她的功劳为人津津乐道。

至于她儿子方无适就更加传奇:以七岁稚龄救驾,然后封爵,成为大靖历史上年纪最小的凭功勋获得爵位的人。大靖爵位获取有两种途径:一是凭功勋获取,二是皇室宗亲凭身份地位获取。大凡立功获得爵位的,少说也要成年,否则就是继承祖宗爵位。方无适靠自己的能力挣得爵位,偏年纪幼小,怎不引人瞩目。

且说刺杀事件后第二日,清哑和方初一早就迎来传旨太监。

圣旨曰:方无适年少忠义,果敢英勇,因救驾有功,封为一等忠义伯,不世袭,年俸八百二十两,禄米八百二十斛。赐伯府一座,赏珍宝古玩若干,书籍典籍笔墨纸砚若干,上等皮毛衣物、药材饮食等无数,另赐二十名龙禁卫、二十名宫女嬷嬷给伯府。

适哥儿高喊“谢皇上隆恩”,接了圣旨。

他虽年纪小,却知道爵位代表身份地位。也因为年纪小,得了这样的荣耀心里实在高兴,捧着圣旨嘴咧开老大,合不拢,拼命也合不拢。这时候对他说稳重、不骄不躁什么的,大概也不管用。

传旨太监笑呵呵道:“小伯爷请起。皇上让伯爷好好读书习武,将来长大为朝廷效力,皇上定会重用伯爷。”

适哥儿恭敬地应了。

方初急忙向传旨太监感谢,暗塞给他一个荷包。

他知道皇上会赏儿子,没想到会封爵位。

这么小就封伯爷,这可是本朝从未有过的事。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听了传旨太监一番话,便明白了皇帝用心,才踏实下来。

他不知道,顺昌帝为了适哥儿的封赏,也很是斟酌了一番:赏轻了不合适,要知道适哥儿可是救驾的功劳,昨天若不是适哥儿和婉儿,他这个皇帝很可能已经没命了,赏太轻不服众事小,显得他这个皇帝的命不值钱事才大呢。但适哥儿才七岁,封赏太高也不行。最后,他决定封适哥儿一等忠义伯。

这是个闲散爵位,只有禄米,没有实权,且不能世袭。

换言之,哪怕将来适哥儿碌碌无为,也能保衣食无忧。

但若适哥儿将来在文治武功方面有出息,便比别人起点高,等于站在别人肩膀上,这个一等伯的爵位就成了实权爵位,还能再往上升。

适哥儿高兴之余,忽想起婉儿来,忙问:“请问公公,婉儿妹妹可有封赏?”这救驾可不是他一个人救的,他不敢独自居功。

传旨太监笑呵呵道:“皇上特封沈姑娘为县主。”

适哥儿疑惑:县主是个什么身份?

传旨太监主动解释道:“亲王、郡王女才封县主。”

婉儿的封赏顺昌帝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鉴于当时在祠堂婉儿说了一句“我们人小救不了”,想丢下皇上不管了,他本打算赏赐婉儿些物品就算完了,但一想适哥儿都封了爵位却不封婉儿,对外不好解释。小姑娘为救他差点丢了性命,害怕再正常不过,他不念人家孩子的好却只怪人家孩子不尽心救他到底,未免心胸太狭隘,有些不知感恩。所以最后还是封了,就以郡王之女的级别封赏,算是额外开恩。

适哥儿一听亲王、郡王之女才封县主,很为婉儿开心。

传旨太监又传太皇太后令:让郭织女去慈善中心主持会展。

清哑虽有些犹豫,却只能领旨。

她昨天被追杀,加上细腰去世,今天实在没心情去慈善中心,可是皇上不认为清哑在居丧——细腰只是下人,算不得她的家人;别说下人了,有些朝廷重臣的父母去世,也会被夺情不许守制呢。

她眼底有些青,昨晚没睡好。

昨天她和方初先去沈家祭奠了细腰,回来就一直守着儿子。她不是追求表面虚套的人,不能陪细腰也遗憾,但表达哀思的方式很多。她将适哥儿哄睡后,亲自裁剪,要为细腰做一套衣裳装裹下葬。一直忙到三更天。方初怎会任由她煎熬,强制拖她去睡。然她躺在床上也睡不着,早上起来就成了这样子了。

送走传旨太监,上下管事仆妇们都来恭贺主子。

大家围着适哥儿,纷纷说“恭喜小伯爷”,有的说“恭喜忠义伯爷”,适哥儿被恭维得飘飘然,自豪之下还有些害羞,举止便不如平常洒脱,咧嘴一直笑,不停说“赏,都有赏!”别的就都想不起来了。

哦,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他是伯爷,可是父亲呢?

他偷偷看向方初,暗想父亲会不会觉得儿子封爵了,自己没儿子有出息,觉得丢人?还有母亲,也是一品夫人,就父亲是白身,这不符合一家之主的身份和威严啊!

他有些心虚,想难道往后父亲见了他要向他行礼?

不对,往日曾听祖父激励他,要他光宗耀祖,为父母赚一份荣耀回来,方瀚海特地对他解释说:若他当了官,他的祖父母、父母,乃至将来的妻子,都会因此而沾光,得到朝廷封赠,活着的叫“诰封”,死了的叫做“诰赠”,所以父亲也应该被封爵才对。

他急忙仰起小脸问方初:“父亲,怎么皇上不封你?”

方初正吩咐赵管事:“每人赏两月月银。”听了儿子的话,再看他那内疚不安、明明很高兴却不敢开怀的样子,哪还不明白儿子的小心思,因摸着他头微笑道:“这圣旨才发,哪有这样快。”

适哥儿喜悦地问:“这么说,爹也要封了?”

方初点头道:“应该会封吧。爹沾你光了。”

他不确定是否有意外,毕竟儿子封爵就够意外的了。

适哥儿乐呵呵地傻笑,这回真高兴了。

各执事人也都大喜,纷纷奔走相告,与有荣焉。

清哑自然也喜悦,却因为细腰的死无法全心开怀,便捧着儿子小脸不住摩挲,眼中隐露自豪——儿子是忠义伯了呢!

适哥儿兴奋地仰脸对清哑道:“母亲,我们要搬去新家吗?”那是皇上赏赐给他的宅子嗳,他挣来的!

清哑便询问地看向方初。

方初道:“暂时不搬。赐的宅子还要修整一番。等你祖父祖母过来,差不多就能搬了。等两天咱们先过去瞧一瞧。”

适哥儿大声道:“嗳!”

又对方初道:“我把圣旨拿去给三叔瞧。”

方制昨天受的伤比适哥儿还重,适哥儿好歹能走能动,方制被那宝蓝刺客狠踢了一脚,伤了肋骨,要卧床修养一段日子。

方初道:“你去告诉三叔就好了,圣旨就别拿去了。”

他怕儿子手上没个轻重,把圣旨弄坏了。

适哥儿便兴冲冲地去了。

清哑嘱咐道:“慢慢走,别跑。”

这是怕他乐极生悲牵动内伤。

她想到底是小孩子,昨天还哭细腰姑姑哭得那么伤心,有了开心事马上就忘了伤心事。不过她相信,若她在适哥儿跟前念叨几句细腰,他马上又会哭起来。这就是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方初见她眼底发青,精神恹恹的,自是不放心她独自去慈善中心;把儿子留在家养伤,他同样不放心——适哥儿封爵更被石家嫉恨,于是和她商量道:“把适哥儿带去,搁王府明阳子先生那吧。”

清哑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

清哑回房收拾换衣裳,刚才接旨穿的一品夫人礼服,去慈善中心她不想穿这个,想穿轻松舒服些。

水竹为她换好衣裳,看着她迟疑道:“大奶奶补个妆吧。”

方初阻止道:“不用,就这样很好。”

水竹心下疑惑,心想大奶奶看去有些憔悴,哪里好了。不过大少爷发了话,她自然遵从,于是不再坚持。

夫妻两个相携去看方制。

方制要养伤,需安静,还有煎药什么的,住前面幽篁馆的耳房有些不便,方初将他搬到外书房隔壁的厢房住着。

走进厢房明间,在卧室外就听他叔侄两个说话。

方制道:“皇上只封你忠义伯,好小气,至少得封忠义公。”

方初听了眉头一跳,这家伙真敢说!

卧室里,方制半躺在炕上,身后垫了两个枕头,撑起上半身,适哥儿坐在旁边,眨巴着凤眼看着美丽的三叔,有些不踏实。

他迟疑道:“忠义公,太…高了,不妥吧!”

方制把桃花眼一瞪,道:“怎么不妥了?你救的可是皇上!皇上一条命就值一个伯的爵位吗?要不是你,他连命都没了,想封王爷也封不了;这会子捡了命回来,这样小气!”

“别胡说!”方初紧走两步进去,呵斥道,“皇上这么封是为适哥儿好。他还小呢,封再高有什么用?又没实权,还遭人嫉妒。等将来适哥儿长大了,若有建树,才好提拔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