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 新版(一)
宝珠鬼话:灰姑娘
作者:水心沙
我最亲爱的辛蒂瑞拉
只有你
才配得上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晶莹剔透
离我家大约两站路左右的枫林路,有间制鞋工坊,岁数挺老的,听说是上世纪三十年代时开的张。一直保持着那个年代的装潢格局,店面的风格相当老派,卖的也都是些老派的纯手工艺鞋子,布的皮的都有。工坊有个比较引人遐想的名字,名字叫红鞋。红鞋一度在我们这条街上算是比较有名鞋店。
大凡办个喜事什么的新娘子都以穿那里买的鞋子为荣,我妈就有过一双。后来各种牌子的进口鞋多了,才渐渐被人给淡忘,几年前听说它被哪个外国的企业给收购了,也听说是被划进了动迁范围,不过最近坐的车子改道从那里经过后,我看到它还在那个地方。
周围很多老建筑都已经没了,只剩下它还在一片没被拆掉的老墙中间嵌着,红色的雨棚上积满了灰尘,快连本色都看不清了,不过店面那道面向马路的落地橱窗还是和我记忆里一样纤尘不染。橱窗里陈着各式各样的鞋,果然和过去不一样了,除了运动鞋以外什么样的鞋都卖,什么样的品牌都有,隔着茶褐色的玻璃门可以看到好几个学生样的女孩子在里头试鞋,生意还不错的样子。
而之所以会开始关注这家几乎不被人注意的大龄小店,是因为一双鞋子的关系。我在这家店里相中了一双鞋。
一双纯白色细高跟的皮鞋。
看不出是什么皮质,纹理很细腻,离得远点几乎看不清楚上面的纹路。头部和跟部是镂空的,镂空部位不知道贴了层什么材料,半透明的薄薄的一层,上头点缀着些晶莹剔透的东西,一粒粒细细碎碎的,光线照在上面的时候会折出层水晶似的光。所以那天车被堵在这家店门口时我一眼就看到它了,阳光下闪闪烁烁的,这双放在橱窗展列台最高层的鞋子,轻轻巧巧套在模特的脚上,就像童话里灰姑娘的水晶鞋。忍不住就开始浮想联翩了起来,想着该和家里哪条裙子配才好看,想像着自己穿上这双鞋时可能的模样…所以隔天就迫不及待地跑到这家店里来看价钱,结果被价钱吓了一跳。琉璃的标价牌上清清楚楚一串数字:2,0000.再数数清楚,的确是二后面四个零,两万。
这么一家小小的店,开的价钱居然比商厦名牌专卖柜卖得还要黑。
所以只能继续在每次夜校回来后的公车上看它那么几眼,然后在这短暂的片刻浮想联翩上一会儿,然后告诉自己,要变成拥有这么双水晶鞋的灰姑娘也是要有条件的,不是超级有钱,就是得有个仙法无边的乾妈。
只是尽管如此,一双脚还是时不时得空就会往那家店的方向拐一拐。女人对美的欲望真的是堪比毒瘾一样可怕的一种东西,它不单让你联想,还让你明之不得为却偏想为上一为地渴望。
第七次跑到那家店门口站在橱窗边朝里看,没看到那双被我惦记得有点辛苦的“水晶鞋”,却看到一双烟水晶似的淡蓝色的眼。
“想要些什么,小姐。”
“呃…上次摆在这地方的鞋子呢?”
“摆在这地方的鞋子?”
“就是那双白色的,前面很亮的那…”
“呵…它啊,它昨天被卖走了。”
“…是么。”
“要不要看看别的,店里还有比它更漂亮的。”
“不了…”
“不买也没关系,随便看看吧。”
“这样啊…那打扰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靛。
之后隔三差五会去“红鞋”转转,不为买鞋,只是去看看。
靛是“红鞋”的老板,一个讲着口流利中文的英国男人。很年轻,也很好看,常穿着身沾满了石灰水的工作服,说话声低低柔柔的,一团春日阳光似的温和。每次生意淡时会一边做着脚模一边和我聊聊天,听他说他的鞋子和他在英国的生活,听我说我曾经有过的一只叫做胡离的狐狸。这样一两小时的时间会过得不知不觉的飞快。
靛说,店里这所有的鞋子包括和鞋子配的脚模都是他亲手做的。
几年前他就把这家店给盘下来了,一直做到现在,生意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不过生意不是盘下这店的目的,他只是单纯喜欢着这地方安安静静的氛围,也享受着这种工坊制经营的乐趣。所以标价也就都是随着他性子而定的,高兴了随便一个小小数字就让人把鞋子带了走,不过也常会开出些让人觉得变态的价钱等人上钩。
我一直在等他高兴了随便报数字的时候,不过显然这机会并不眷顾我,虽然他同我聊天一向聊得挺投机。
有时候靛也会让我试试他新做好的鞋子,试的时候他会在边上看着,有时拿张纸图上两笔,而我则抓紧时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的鞋子穿在脚上都很好看,轻轻巧巧的精致,而且脚感也很舒服。可能是皮质的关系,每双鞋子都很软,软得像是一层不着痕迹的皮肤,穿上都舍不得往下脱。要不是考虑到价钱问题,好几次差点就掏钱买下了。
不过那些套在脚模上的鞋子他从没让我试过。
我想可能是因为那些鞋子是比较特别的吧,因为它们的标价清一色都昂贵得让人乍舌,就像我最初看中的那双“水晶鞋”。没有一双是低于五位数的,所以就算他让我试,我也没这胆子试,那么贵的鞋子,万一不小心被我弄坏了,那赔起来可是劳命伤财的。
“靛,你一个人跑那么远住在中国,不想自己家么。”
“只要每天过得开心就好。”
“这种生活每天都能让你过得很开心?”
“是,只要每天都能做让自己开心的事情。”
“那么…每天过得开心的话,其它就能不再去想了么。”
“应该说是你的心脏没有那个空间去想。”
“心脏的空间有多大?”
“看你需要开心的范围有多广。”
“多广,谁知道呢…”
“一起喝杯咖啡么,宝珠。”第七次同靛见面,他对我说。
这算是正式的约会吗,好像挺像的。似乎和前任男友分手之后我就再没有和异性有过一次像样的约会,原因各种各样,多多少少都有些,我之前漫不经心的生活,姥姥突然过世后我的一团混乱。直到狐狸出现,而在他来之前,我没怎么把握眼前曾有过的稍纵逝的机会,他来之后,我是根本差不多绝了这机会。
几乎每天都围绕着一个点转似的,读书,开店,和狐狸那个不男不女的精怪不停的磨磨合合,合合磨磨。于是只要睁开眼,满世界都是他毛茸茸的耳朵和乱蓬蓬走到那里把毛撒到那里的尾巴,还有他对着美女哦呀哦呀的惊叹。就是偶然难得一次的跟着我一起出游,除了在车上打瞌睡,他唯一的乐趣就是看到美人们从边上经过时在我身后屁颠屁颠地叫:哦呀…美人…美人再穿少一点会更好…
美人不分男人。
于是这状况让我和周围的人类男性彻底绝了缘。
而这情况随着?的到来变得更糟。
都不晓得前世到底造了什么孽,今生要被两只妖怪困扰得连正常的社交恋爱也搞不起来,连林绢都时不时要质疑一下我的性取向问题了,要不是后来她在我家看到了这两只妖孽。只是因此,她原本热衷的给我介绍对像认识这种三八的事情也就此冷却了,因为她很自然地认为在这样美丽的两个表哥身边,我没跟他们中的某个有一腿那才叫奇怪。所以每次跟我提到他们的时候她的眼神总是奇奇怪怪的,虽然她总以为我看不出来。
“宝珠,你为什么总是喜欢一个人走在那么前面?”路上边走边想着那些问题的时候,我听见靛突然开口问我。
我怔了怔,因为一直以来我从没注意到过自己的这个习惯。
经他一问才感觉到好像确实是这样,可是…我为什么总喜欢一个人走在最前面?跟?一起走时是这样,跟狐狸走在一起时也是这样。
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呢,不知不觉。
“你知道习惯一个人走在前面的那种女孩,她的心理么。”他又问。
我回头看了看他。
“那是一种自由惯了的心性。”
“自由到有时候会根本看不到周围人对她的各种眼神和表情,因为他们总是在她身后。”喝咖啡的地方在Kopi Luwak. Kopi Luwak,咖啡叫这个名字,咖啡馆也叫这个名字。在今天之前,我甚至还不知道这座城市有这么一家咖啡馆,当然,更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这么一种味道奇怪无比卖价又奇高无比的咖啡。
从它被端上来到现在,差不多快刻把钟了吧,我闻着这咖啡的味儿就愣是没能喝下一口。话说刚才看价目表时它就已经让我震撼了,没想到端上来那味更让人震撼。啧,手工艺家的奇怪品位…居然肯花这样的钱去喝这种玩意…这种看着样子像泥浆,闻着味道像中药的东西,每杯居然要300块。
“很高兴你肯花时间陪我出来坐坐。”勉强吞咽着那杯东西的时候,靛道。他说话时喜欢眯着眼睛,眯成狭长的一道,有时候你都感觉不到他是在对你说话,因为他说话时目光通常不会对着你瞧。
他一直在看着窗外那些来来往往的人影,目光始终是在那些人匆匆的双脚上的,我觉得他真是个相当热爱他这份工作的人,即使是在休息的时候,留意别人脚上鞋子的样式似乎已经成了他生活里的一部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学做鞋子的。”放下杯子,我问。
“很久了吧,从…发现它的美开始。”
“你的鞋子都非常漂亮。”
“是么,谢谢。”
“有没有考虑过发展自己的品牌?”能卖到五位数那样的价钱,我觉得这样的人不创出他自己的牌子实在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品牌?“听我这么说,他微微一笑,目光依旧是在外面那些脚步上的:”我有啊,牌子叫红鞋。“红鞋。确实,每次只留意到它是店的名字,却从没想过店名其实也是鞋子的一种牌子。
RED SHOES.“在想什么?”见我半天没言语,靛放下杯子问。
“在…想这东西为什么能卖那么贵。”下意识说了一句,然后被他不动声色的笑笑得有点发窘。
总觉得其实他也觉着难喝的吧,如果不是对品位的坚持和良好的教养平稳着他的神色。他说话的声音带着刚才喝下去的那东西苦咖啡因的粘腻:“产自苏门答腊,每磅三百美圆,麝香猫吃了咖啡豆排泄出来的极品咖啡。呵…味道果然像屎。”坐直身子抬起头:“小姐,来两杯Cappuccino.”
“我要冰淇淋。”趁机补上一句。
“一杯Cappuccino一杯粉色天堂。”
“谢谢。”
“客气。”
“那…粉色天堂是什么?”
“不知道。”说着朝我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忘了问你喜不喜欢。我只是觉得那颜色很适合你。”一个挺主观的人,就像他对鞋子造型上的判定。我随口应了句:“没关系,只要是冰淇淋我都爱吃。”听我这么说,他的目光再次转向窗外,抬头看着天,眼睛微微眯起:“最近天不错。
“”是啊,很适合出去旅行。“
“有地方了?”
“想和朋友去桃花乡看看。”
“桃花乡?南县那个?”
“对,你也去过?”
“听说过。”
“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我对花粉有点过敏。”
回到家,天快黑了。家门口的马路上停着几辆搬家公司的车,以至让这条不宽的马路有点堵。所以没等到家门口我就下了车,远远看到几个穿着工作服的人正一路吆喝着往我家对面那栋老洋房里搬家俱。房子是刘逸的。在他家里人出国之后被空置了很久,除了那会儿他的灵回到这里住了段时间之外,始终没有人进来住过。
看样子现在是终于被租出去了,不知道租下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带来的家俱还挺多,多是些箱子柜子似的东西,一具具用橡胶布裹着,被那些工人们跑进跑出依次朝房子里抬。
又在边上站着看了会儿,半天没见到新邻居从房子里出来,看看时间不早,我掉头往家里走,还没进门一眼看到?抱腿在店门口的台阶上坐着,我一愣:“?,你在这里干什么。”听见我问,他抬头朝我看了一眼,然后站起身拍了拍衣裳:“家里有客人。”
我再愣:“客人?谁?”
“你外婆。”
外婆复姓斯祁,是妈妈的乾妈,也是姥姥从小玩到大的小姐妹。
小时候经常看她到我们家来串门,妈妈去世之后就不常再见到她的面,只逢年过节来我家住上一两天。到我上初中的时候,她全家移民去了英国,据说她有四分之一的血统是英国人。
对于这个外婆,我一直以来都存着些畏惧的心理。小时候是因为她有点发灰的眼珠子和那个带点勾状,以至让她整张脸看上去特别严厉的鼻子,那时候总觉得她就像只喜欢紧盯着人看的猫头鹰。而长大些后,则是因为她说话的样子。外婆说话总是很严肃,即使是在她笑着的时候。而且有种让人无所适从的挑剔,这让人觉得每次在她面前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总很糟糕似的,没有一点自信。虽然每次这么对姥姥讲的时候我总是会被姥姥取笑。
所以那时候每逢考试结束,我总是很怕她会突然来我家拜访,尽管每次来的时候,她通常会带很多我从没见过的外国糖和点心给我吃。
不知不觉一晃都那么多年过去了。
从她全家移民之后,我们就基本上就没有任何联系,一开始还有个信有个电话过来问候声,后来连这些也渐渐少了,直到姥姥去世,曾经试过联系她,但没成功,因为那个在电话本上几乎都快褪得看不清颜色的号码,打过去是空的。
所以这会儿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乍然出现在我眼前,我是相当地吃了一惊。
这么些年过去,时间几乎没在这将近八十的老人身上留下太多变化,她还和小时候留在我记忆里那些模糊的印象一样,那双有点发灰但是并不浑浊的眼睛,那个带点勾状以至让人觉得特别严厉的鼻子。所以一进门看到她端坐在客厅里喝茶的身影我一眼就把她给认出来了,脱口而出一声“外国外婆”——因为她长相的缘故,小时候我都是这么叫她的。
她闻声抬起头。
没有久别重逢那种欣喜,也没有多年不见彼此间拉出来的那种距离产生的生疏感,她脸上的神情一如过去每次来我家第一眼见到我时一样。只放下杯子淡淡应了声:“嗯。”
然后一双浅灰色眼珠盯着我上上下下地细细打量。
很自然,很家长。
倒是我被她这一双眼看得有点不自然起来,一时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只低着头一阵沉默。
片刻听见她又道:“时间过得还挺快的,一晃眼就那么大了,这要在路上见到,还真是认不得了。对了宝珠,我大妹子这一向可好。”被她突然间这么一问,我倒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对她说才好了。半晌在她那双目光里抬起头,我轻声道:“姥姥已经去了。”
“什么…”听我这一讲脸色立时就变了,她有点不可置信地瞪了我一眼。片刻一声不吭坐回椅子里,拿起边上杯子朝嘴边凑,可是手一抖,随即被泼洒出来水弄湿了半边袖口。
我见状忙跑过去想帮她擦,却被她摆了摆手轻轻挥开。一抬头的工夫神色又恢复如常,低头撸了撸袖子,她道:“这么快…几时的事…”
“三年前…”
“三年…”重复了一遍我的话,她看了看我:“三年你都一个人过么。”
我点点头。
“那他是谁。”
顺着她的目光朝后望,我望见了靠在门边有点无聊对着门外看的?。脱口而出:“借住在这儿的。”“借住?”情绪突然间看上去有点激动了起来,脸色微微透着丝红,外婆站起身来来回回在客厅里走了几步。然后停下身看向我:“这三年你都和这种人住一块儿??”
“外婆…”被她这突然而来提高的嗓音吓了一跳,我有点不知所措地望着她。
“这家教是怎么给教的,你姥姥没教过你女孩子要知道自重么!”
这话听得我脸狠狠烫了一下又冰了。垂着头没有应声,耳边听见大门一关,?脚步声从我身后一下一下响起。
我头皮一紧。
以为他是要朝我们这方向过来,好在几步过后方向一转,他迳自上了楼。
然后听见外婆再次开口:“不要怨外婆话说得重,”
口气缓和了一些,也可能是因为屋里就剩下了我和她,所以一下子从刚才开始就绑在我心脏上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似乎小了很多,我抬头望向她。
她继续道:“外婆知道你人大了,也不反对你交朋友,但交朋友也要看看清楚。你看看刚才那孩子,年纪轻轻好好的头发去弄成这种颜色,这像样么。外婆来的时候他见着我一声不响就出门去了,你说这孩子怎么连一点点礼貌都没有。外婆在英国这么些年,这么没有教养的孩子就从来没看到过!”“外婆…”忍不住出声想打断她这又开始逐渐激动起来的话音,却被她冷冷一道目光轻易制止:“你什么都别说。外婆知道,那孩子长得俊,”
这什么跟什么呀…不由得心里一声长叹,可是没有任何争辩的机会。外婆麻利的嗓子说起话来咯咯咯就像放机关炮,连着一句一句丢过来,我连个插话的缝都找不到。只由着她继续飞快地往下道:“但俊说明不了什么,这社会多复杂,你这一个单纯小女孩家家的知道些什么。”说到这儿轻叹了口气,她走到我面前:“你这丫头从小命苦,小小年纪没了爹妈,现在我大妹子她也不在了,一个人在这种地方住了三年…真不知道你都怎么过的。不过虽然知道得晚了点,但总好过一直都在英国没有一丁点消息,所以这事儿,外婆不管你,还有谁来管?”
我哑然。由着她伸出手给我把领口整了整挺,然后托起我的脸仔仔细细看了看:“和你爸长得真像呢。当初你爸就是因为这张脸把你妈哄得跟什么似的,我早就告戒过她,那样的乡下小子有什么好的,看看你现在,若早听了外婆的话争取回来,你和你姥姥哪能过得这么辛苦。”这话听得我心里开始抗拒起来。
不管说什么,说我,怎么样都是无所谓的。可为什么好端端扯上我爸妈了??我爸是乡下出来的和她有关系吗??
于是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手,我朝后退了一步。
她倒也不以为意,离开我身边在客厅里边走边四下打量着,到店门口的时候站定,朝里头看了看:“这店还开着?”
“是的。”我应了一声。
“现在点心业都不太景气。”有点自言自语。
我再应了声:“还好。”
她嘴角牵了牵:“那你打算守着店一辈子么,跟你姥姥一样。”
“…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她回头扫了我一眼。不由自主把后面的话给咽了下去,见她似乎想说些什么,这当口门突然被敲响了。
我朝她看了看,见她不语,迅速奔过去把门打开。
一开门可把我吓了一大跳。
门外一色齐站着十七八个西装笔挺头发梳得油光?亮的外国男人,身后至少四五辆漆黑色奔驰尾随着一部加长林肯横在马路上,把门口这条本来就不宽的马路挤得像条塞多了东西的肠子。
都是些什么人啊??
正发着呆,为首一个低下头朝我欠了欠身子:“请问,斯祁小姐在这里么?”
很礼貌的微笑,很纯正的中文。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问的这是谁,我只下意识重复了句:“斯祁小姐?”
“他们来接我了。”这当口身后响起外婆的话音。
这才响起斯祁就是外婆的姓,可是眼前这些人这些阵势…他们之间什么关系??
狐疑着,外婆已从我边上走了出去。到门口回头看了我一眼,于是忽然明白她这种天生见了让人不由自主感到畏惧的气质到底从什么地方而来——矮矮小小的她在这些人面前一站,这些人高马大的外国人不知怎的一下子就再没了存在感。这真是一种相当奇特的感觉。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由着身边人小心给她披上外套,外婆伸手在我头发上掠了掠,然后道:“我决定了。
本来,也不是非这样不可,不过你这孩子现在的心态让我有点焦虑。这样,后天,后天等我电话,我安排你见一个人。“话音落,没等我反应过来问她是要带我去见什么人,她已经迳自钻进了门口那辆长得惊人的雪白色林肯。
丢下我一人一头雾水地在家门口傻站着。
眼看着那些车卷着尾烟在我眼前浩浩荡荡依次驶离,脑子里还在琢磨着外婆刚才对我说的那番没头没脑的话,头一抬,一眼望见对面小洋楼的门开了。
踢踢嗒嗒一阵响,一道高高瘦瘦的身影从门里晃了出来,两只眼睛似乎也在追随着我外婆车队的方向,随即感觉到我的目光,他侧眸朝我看了一眼。目光在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里看上去有点闪烁。
我呆。
搬来刘逸家住下的新邻居,居然是那个自从离开老家之后,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怪人——术士。
他是和狐狸一起不见的。
说起来,这段日子过去还得真快。
不知不觉已经一个多月了,从下火车,一直到现在,我始终再没有见到过狐狸那家伙甩着尾巴晃来晃去的身影。没有道别,所以也就没得到过回来的期限,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知道下了火车就没见到过他,这只鼓噪而自恋,最近又变得让我觉得有点陌生的狐狸,那么一声不吭地消失了,而那个时候,我正因为火车上发生的那些让我卒不及防的事,带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一边等着?检票,一边浑浑噩噩地在拥挤的检票口旁看着行李。
那之后整整十天,每天不锁门,每天看深夜剧到凌晨。
但始终也没等到他推门进来。
第十一天早晨从沙发上醒过来的时候,我想他是真的离开了,不是溜开了去买吃的,不是暂时兴起一个人跑到哪里去兜风,他是真的走了,虽然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那么莫名地就离开,正如他几年前那么莫名地嘬着对大板牙嬉皮笑脸闯进我的世界。
于是这个世界再次剩下了我一个人,就像那时候姥姥刚走的那会儿。
有首歌怎么唱来着:来就来,走就走,兜兜转转不停留。
屁。
应该这么唱:来就来,走就走,临走之前把房租留。
可是这个术士怎么会突然想到搬到这里来的。
他是不是会狐狸他在哪儿。
而这会儿脸上那一张似笑非笑对着我看的表情,对我来说又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瞬间无数的问题在脑子里回转。而他在这当口已经转身进屋。
身后跟着只飞上飞下的硕大头颅,夜色里像只长着身肮脏长毛的秃鹫:“呦呦!少爷少爷!小白小白!”“什么少爷小白。”
“呦呦!小白在那里发呆!小白在那里发呆!”
后来才知道,术士在这里开了家事务所,因为这地方环境好,房子老派,比较适合他嘴里所谓的那些高档客户。
而术士开的事务所也和他的人一样奇怪的——阴阳事务所。真奇怪这年头,说是不能宣扬迷信,他这种公然把迷信当广告牌挂在自己门牌上的行为怎么居然就没居委会大妈跑来说。
搬来第二天上我店里买早点,顺便给了我一张他的名片,名片很挺括,喷香的纸片上烫金的字,一面地址电话,另一面整整一版印的全是他的头衔:心理玄象大师,风水鉴定师,资深命向预测员,星象学研究者…等等…等等…
居然还有留洋交流的经验。
而从几年前第一次遇到他,一直到今天,也算是认识那么久了,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个术士的名字。
术士的名字叫蓝。
*** ***烟花三月。
烟花指的什么,我觉得有点像樱,林绢认为是桃花,隔壁的小弟认为是狗尾巴草。
不管怎么样说,三月是个赏桃花的好季节。虽然我们这座城市唯一能够看看的只有那些勉强在钢筋水泥丛里占得一席之地的法国梧桐,不过离城四十多分钟路程有个桃花乡,每年这个时候至少还能给人一点季候到了的归属感。
差不多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去那里走走,这习惯是从小学春游那会儿留下的。前些年和我一起去的是狐狸,狐狸喜欢踏青,不过更喜欢踏青的时候看桃花下那些人面和桃花相映红的美眉。今年和我一起去的是林绢。
最近天气一直不错,太阳好得让人觉得不出去走走真是对不起这种奢侈的好天气,所以我就顺带跟她提了一下那个地方,结果不到五分钟就定好了全部的行程计划。她在这方面性格很不错,想到啥做啥,不会思前想后考虑上大半天。
不过来了之后感觉有点后悔。
离大门十几米远一条长龙全是排队买票的人,进出口附近只看到人来人往,压根就看不到门在什么地方。把林绢看得给吓住了。她说就是看个泰国人妖跳钢管舞也没见有那么多人排队,这地方真是给人踏青赏桃花的吗?别是买票给人参观脑袋瓜的吧。
后来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里在举办桃花节,似乎还来了不少的明星,所以这一两天基本上都是人比桃花多。
看样子来得真不是时候。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虽然排队排得火气有点大,不过挤进大门以后被风一吹,那种豁然开朗的舒坦还是和平常不太一样的。而且也不都到处是人。
毕竟里头地方大,经历过进门到中段那段最拥挤的地方之后,一路沿湖慢慢走,人流也就开始分散了,湖边栽着不少柳,风一吹在岸边上一阵一阵慢吞吞晃悠,还真有种三月烟花散的感觉。
可惜的是一路过去没见到几棵桃树。本来带着照相机屁颠屁颠的想拍点桃林花海的景象,结果走了半天就只看到稀稀拉拉几棵,每一棵前面至少站着四五拨对着镜头摆造型的人,所以最后只能在小吃区里打发时间。
“这是桃花乡?还不如叫小吃乡。”吃得多,林绢抱怨得也多,不过只要用照相机对着她一照,她马上就没声音了。漂亮的人通常总是对照相特别的慎重,因为漂亮的人总是希望自己在镜头里更加漂亮。
镜头里忽然捕捉到几团粉红色的球。
在林绢笑得灿烂妩媚的脸旁边飘飘移移,忽近忽远。乍一眼我以为自己看错了,拿下照相机想再看看仔细,谁知道镜头刚一移开,我面前啪嗒嗒突然间弹出五六瓣小小的粉红色翅膀来。然后听见一连串唧唧咕咕的笑,这些粉红色小东西忽地扑到我脸上,又在我一抬手的时候倏地下飞了开去。
眼见林绢皱着眉有点狐疑地瞪着我,我赶紧再把照相机举起来。
真没想到今年也会碰到这些东西,这些寄居在桃花芯里的精怪。
大凡一片林子栽得久了,这地方自然而然会生出点精气,所以老园子和新园子、老林和新林,走进去的感觉会很不一样,不论是嗅觉还是视觉,这多半因了它们存在的关系。
基本上环保越好的地方这些东西越多,形状是各不一样的,有的像球,有的像棉花,喜欢在春秋两季浮在空气里随风晃荡,肉眼是看不到它们的,它们也从不伤人,所以基本上就是一群空气般存在又好似完全不存在的小东西。当然,对我而言例外一点。似乎因为我能看到它们,所以他们对我的碰触我也就不像其他人那样无知无觉,这对于它们来说好像是件很有趣的事情,所以见到我必然会时不时飘过来碰我几下,一两个是没所谓,多了很容易让人鼻子过敏。
不过能在这里看到它们…是不是意味着这附近有大片挑花林?
琢磨着,看林绢也吃得不多了,我拉起林绢随着它们飘飘摇摇的身影跟了过去。
一路过去周围的人影越来越少,树也渐渐多了起来,林绢开始担心我会不会把两个人带迷路:“喂,我们这是去哪儿。”
我也不确定了起来。刚才看到有几个一块儿还听挺多的,往前飘了下忽然就散了,不知道它们一瞬间都去了哪里。朝前望望,前面是一片密集的林子,而就在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立了块牌子,上面写着:游人勿入。
真见鬼,好像是被那几个小不点给耍了。当下正要转身往回走,冷不防听见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后头传了过来:“啪嗒…啪嗒…啪嗒…”
我回头看了一眼,一看清楚过来那人的样子,马上拉住林绢就朝来路方向快快地走。
林绢被我拉得莫名秒,急跟了几步用力甩开我的手,她提高嗓门对我喊:“喂!我脚扭啦!”我的手被她这一甩正撞到那人擦肩而过的身体上。
心里暗说一声不好。眼见那人背对着我的身影忽然站定,头朝林绢的方向微微一转,而林绢还无知无觉地低头揉着自己的脚。我只能压低声音轻轻催促:“走啦…走啦!”
“急什么?”扭了扭脚踝子又在地上踩了几脚,一抬头看见我的脸,她突然扑哧一笑:“你怎么啦,尿急?”
“有点。”
“好了好了,走吧。”说着话挽起我的胳膊就朝前走,没走几步,我听见悉悉琐一阵轻响,那人的脚步声又跟了过来。然后听见林绢问:“宝珠,闻到什么味道没,好香啊。
“我没回答。
眼角瞥见身后那道身影不紧不慢跟了过来,那道艳丽得一朵怒放的桃花般的身影,几步已经来到我边上,扭头看着我,一张被同样艳丽的发色衬得瓷片似白的脸凑到了我的耳边:“妹妹,去哪儿。”
我只当没听见。直觉他那双桃红色的眼睛盯着我上上下下地看,片刻目光流转,抬指轻轻划过我的脸:“那只狐狸呢,很漂亮的白狐狸。”
这时林绢忽然拉了拉我的手:“好像是桃花的味道嘛,这附近是不是有桃花?”
没等我开口,边上那抹艳丽的身影忽然不见了。
我不由得松了口气。
运气还不错…貌似他对我们并不是很感兴趣,不然这会儿狐狸不在,我们俩要真被那东西缠上了,只怕多少条命都不够我们用的。
刚才出现在这里那个人可不是人。
很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曾经还以为自己见到了神仙,后来才知道,那东西叫桃花煞。见女人化成男,见男人化成女,一般在春天桃花最旺的时节里最容易出现,专门在僻静的地方迷惑那些单身的男女,然后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吸走了他们的魂魄。但不是所有有桃花树的地方就一定会有这种东西的,狐狸说,通常出现桃花煞的地方,那里肯定冤死过人。
是一种比较凶险的东西。
我就曾经差一点就被这东西缠住过,那是前年的事了。只不过结局比较搞笑,就因为那个桃花煞一眼看到狐狸被他给迷住了,结果反让自己成了被迷惑的那一位,这叫人不得不佩服狐狸精魅惑人的功力。
确实,有什么能抵挡得了这样一种生物的媚。
他一个眼神,嘴角一个笑…
而他的嘴唇如果吻住了你,那又是种怎样销魂的滋味。
心跳突然跳快了一拍,在我猛地意识到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的时候。脸一下子烧到耳朵根,慌慌张张朝林绢扫了一眼,她倒也没有注意到我的失态,只侧着头朝前面拉长了脖子看着,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以让她看得那么出神。
于是顺着她的目光抬头朝那方向看了看,一望之下不禁一呆。
前面不远处藏着道矮墙,在周围的树丛间半隐半露着,如果不仔细看很容易就跟整片林子混在了一起。
墙里头花浪翻腾。
粉艳艳一团团新开的桃花摇曳在阳光下,雾似的层叠作一片煞是好看。真是没有想到,原来还真的有这么大一片桃花林在这里…
不过却好像不是给游人进去参观的。被那么长一道围墙给环着,这片偌大的桃花林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风不断在里头游走出沙沙声响,静得让人几乎忘了这片桃林娇艳得把阳光都快要吞噬了的颜色。
赶紧拿起照相机对着那角颜色校了校焦距,我打算拍几张带回去做个纪念,可就在正要按下快门的时候,我忽然发觉镜头里那片被风吹开了的枝叉间隐隐约约显出了一个人。
画里走出来似的一个人,不过他周围的景致何尝输于画。
手插着衣袋,他在这片粉烟似的花海里闲闲走着,桃红的妖娆映着他白衣的乾净,衣服被花染出层淡淡的红,脸也是。
人面桃花相映红…
原来这种诗,真要在遇到了这样的景色,才能让人乍然惊觉这些简单字眼所组合出来的华丽奇迹。
怎样一种妩媚的颜色。
怎样一种乾净而妩媚的人。
也许这就是之前那只桃花煞匆匆放过我们的原因么?
如果是因为这个人的话,倒也是可能。
真像啊…
如果不是因为那一把张扬在桃花间火般颜色的发,我几乎以为就是他了…那个笑起来两只眼睛会弯成一条线,喜欢夸张地对你哦呀一声轻叹的家伙…
忽然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那人抬头朝我们这方向看了一眼,慌得我忙收起手里的照相机。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一声喊:“喂!两位小姐!这里是禁止游客进入的!请快出来!”
我一个惊跳,和那人目光撞了个正着。
那人有双湖水般深不透底的墨蓝色眸子。
随即回过头,一下惊觉那人正闻声朝我们这方向快步过来,我一把抓住林绢的手连蹦带跳跑出了这片林子。
一路嘻嘻哈哈,我感觉我们两个就像两只刚偷了次奶酪的耗子。
有点窃喜,有点刺激。
边聊着刚才那片桃花林边往回走,快接近湖边的时候,突然发觉那地方人山人海被围得几乎水泄不通。
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隐约听见边上人说到死人和谋杀什么的,一下子好奇心给勾上来了,我们互相拉着手跟在人群后面用力往当中挤。
“啊呀!太惨了啊!”
“啧啧,这么小的年纪!”
“毛毛你不要进去看!乖啊听话!出来!”
“要死了…都是血啊…”
先是自己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后来是被身后的人顶着不得不一个劲朝前挤,总算挤到头一下子钻出了人群,边上林绢突然一身尖叫,拉着我的手就拚命往后退。
视线重新被人群挤住的当口我看到了一双腿,腿很白,修长,优雅,像两只美丽的天鹅,天鹅上面全是血,映着那大片大片苍白色的皮肤,有一种地狱般森冷的美。
手机突然欢快地唱了起来,突兀间惊得我手一阵发抖。
摸索半天从包里拿出来喂了一声,话机那头传来一道淡而苍老的话音:“宝珠么,我是外婆。”离开那天,说是两天后会来电话找我,外婆这通电话比她原先说好的迟了两个星期。
在我都快忘了这事的时候突然间就打过来了,和她上次很突然地出现在我面前时一样的令人意外。
她约我隔天去她住的饭店和她碰面,说是要带我去见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她没说,只说了碰面的时间,还有那家饭店的名字。饭店名叫大都会,因为接待的华侨居多,是我们这座城有名的“华侨饭店”。
大凡上了年纪的人,似乎总对那些被时间所沉淀的东西特别的钟爱,即便它已经不再是很多年前那个被人所瞩目的至高点,在他们心中,它大概是永远都停留在那段时空的绚烂里的吧。
‘大都会’是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产物。在那个年代,它曾有着远远显赫过现在‘香格里拉’或者‘希尔顿’的地位,虽然在那些层出不穷的高级饭店包围下,现在的它已经老得像个掉了牙齿的爷爷,可是在老一辈人的心目里,它始终有着无可替代的这座城市最顶尖饭店的位置。也因此不管它再怎么陈旧,再怎样在周围一座比一座奢华的酒店旁变得逐渐丑陋,始终是很多年老的归国华侨回到这座城市后后首选的居住点,彷佛不这样住上一回不足以证明自己衣锦还乡。正如我外婆。
有些东西在有些人的眼里,基本上就是一种阶级一种层次的代名词,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
不过我并不喜欢这个地方。
年岁越大的房子越是容易吸引一些不属于这世界的东西,因为阴。这是不可避免的,即使最近几年它在不断地被修整和翻新,很多设施都是全新的了,但本质上改变不了什么。很多东西是再怎么翻修也涂抹不掉的,那种无数岁月里它不断经历着的生老病死在它每一块砖泥里所积压腐化出来的变质。
况且它还经历过战争那个动乱的年代。
有时候只是从外面走过,都可以感觉得到它周身所散发出来的一种阴恻恻的寒,虽然从没在那地方碰到过什么不想碰到的东西,不过始终对它是敬而远之的,我想这也许就是我的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
见面的地方约在‘大都会’十九楼。
上了电梯才发觉自己迟到了,路上塞车塞得比我想像中要严重,半个小时的路走了一个多钟头,以至原本安排得还算宽裕的时间,我却足足迟到了半个小时。
想起外婆那双严厉的眼睛,我不由自主一声叹息。
一直都很好奇她当初是怎么和我姥姥交往到一起的,在我看来,她们实在是两个完全不同星球上的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我姥姥的随和不拘小节,她的严厉挑剔,怎么看都是习惯和观念完全相背的两个人,这样的人能一起相交几十年,真是件奇迹。
正胡思乱想着,电梯叮的声响在十楼停住,边上客人三三两两走了出去,直到门关没有别人再进来,于是整部电梯里剩下了我一个人。
‘大都会’的电梯有个很大的特点,那就是它至今还保留着三十年代初建时的风格,不单如此电梯门外还特意留了层铜色金属拉门,就像那种老工厂里的运输电梯门那样,两道门同时打开才可以进出。很繁琐笨重的外观,但也正为因此,它在许多人的眼里便显得与众不同。
他们把它称之为有味道,很怀旧风。不过在我看来,监狱风更多点就是了。
站在里头能把电梯上升时绳索拉动的摩擦声都听得清清楚楚,这种感觉实在是很不好,尤是一个人的情况下。于是不免有点烦躁起来,忍不住抬头开始对着门上那排数字数楼层,刚数到十四,突然电梯像碰到了什么似的震了一下。
一个踉跄,头顶的灯倏地一暗。冷不防间惊得我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摸索着周围可以扶的东西,刚抓到边上的扶栏,头顶上的灯突然又亮了。
骤然而来的光亮刺得我眼睛一眯,模模糊糊间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我头顶上垂了下来,好容易适应了光线把手从眼睛上挪开,朝那方向看了一眼,我整个人一下子僵在原地不能动弹。
那个从我头顶上垂下来的东西是个女人。
身上穿着这饭店服务员的暗红色制服,她脖子被一根缆绳缠着吊在电梯顶上的灯管旁边,随着电梯的再次上升一摇一晃地在我面前微微打着转。
忽地那张苍白的脸转向了我,在我呆看着她的时候。
赶紧把头一低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我一边偷偷把随身带着的护身符从口袋里掏出来捏在手里。眼角瞥见她还在我边上,低着头只看到一双腿在我边上轻轻摇晃着,腿白皙圆润,自膝盖以下,却什么都没有了,一团模糊的黑,随着她身体的摇动,滴滴答答往下躺着黑红色的浆液。
“叮!”
突然间电梯一声响,在这一片快要让我窒息的死寂里刺耳得让我一个激灵。
一眼看到电梯门开我赶紧朝门口直扑了过去,却一头撞在那道还没来得及开启的金属拉门上。
门被我撞得卡啷一声响,我随即感觉到领口上被什么东西用力一抓。不由自主朝里直跌了进去,一下穿过那悬挂在电梯里的女人直撞在电梯的墙壁上。撞得我两眼发黑,没管太多用最快的速度冲到电梯口正准备过去把那扇紧闭着的金属门拉开,一眼看到门外的景象,硬生生把我惊出一身冷汗。
门外根本不是电梯停留的楼层。界于十八到十九楼之间,这部电梯不是停下,而是被卡住了,门外是一团漆黑的,一阵阵风透过栅栏直灌进来,带着自十八层以下盘旋而上的呼啸。
“喀啷…”还在对着那门发呆的时候,电梯内侧的门合上了,摇摇晃晃拉着我直到十九楼停,门再开,外头那道金属门也在同时缓缓打开。
一脚从电梯里跨出去,只感觉整条腿都在打着飘。直到在外面的地板上连走了几步才回过神,我下意识朝那间电梯里看了一眼。电梯里空荡荡的,光滑的护墙板上倒映着我的脸,有点扭曲,有点苍白,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朝我这里走了过来,我听见有人在叫我:“小姐?宝珠小姐?”
转过身看到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迎面朝我走过来,一边叫着我的名字。认出他们是那天来我家接外婆的人之后,腿一软,我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
穿过冗长的走廊一路把我带进一间环境优雅的咖啡吧,那两个男人没再继续往里走,只用手指了个方向,我顺着那方向看到了外婆那张安静却明显带着丝不耐的脸。
她正对着对面沙发上的某个人说着些什么,沙发背很高,看不清楚那个人的样子,而这也不是我所要关心的。满脑子都是刚才电梯里那一幕,而这会儿外婆的神情又让我感到隐隐的不安,当下一路朝她了过去,而她只当作没看到似的。直到我站到她边上开口叫了声外婆,她这才稍稍抬了下眼看向我。
这表情让我有点尴尬。一时呆站在她边上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打破这让我窘迫的僵局,忽然边上轻轻一声笑,我鼻子里忽然闯进一丝有点熟悉的味道。
很淡,有种水果似乾净的甜,至今狐狸房间里还残留着这种味道,那是他在甜心小姐之后新迷上的香水味。
脑子里一个激灵,我下意识朝那味道散过来的方向迅速看了一眼。正对上一双同样朝我看过来的眸子。
淡淡的蓝,像两块剔透的烟水晶。
“宝珠?”
“…是你??”
没想到,外婆慎重其事把我叫到这地方,其实是给我安排了一场相亲。
更没想到,相亲的对象居然是“红鞋”的老板靛。
靛的中文名全称斯祁靛,随外婆的姓,英文名叫NOLSON,英国NOLSON财团的继承人,也是典型的三国飞人,就是生在英国,住在瑞典,工作在美国,三天两头飞来飞去在几个国家里转悠的人。最近在来的中国,鞋子是他家副营的一个项目之一,那个品牌的鞋子全世界几乎人尽皆知。
跟我一样,他是至今单身的外婆的乾孙子辈。
回到家,天已经黑透了。
一路过客厅的时候发觉厅里好像有人坐着,吃了一惊,摸着开关把灯打开,这才看清楚原来那个安静坐在沙发里的人影是?。
他似乎是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头枕着沙发背斜靠着身体一动不动,我进门的声音没引起他的注意,被我突然打开的灯同样也没让他有任何反应。我在他面前始终就像空气般存在着的,就像他在我面前这种似有若无的存在一样。
于是没再理会,我继续朝房间里走,走几步隐隐觉得身上有道视线在跟着,一回头,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依旧斜靠在沙发上,他头枕着沙发背一动不动看着我,直到我收回视线准备离开,他忽然开口:“你去哪儿了。”
愣了愣,因为没敢确定问出这句话的人会是他。半晌吞了口口水,我道:“相亲。”
“什么是相亲。”他又问。
我推门走进房间:“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话音落,没再听见他继续开口,我关上了我的房门。
和靛认识,这是外婆所没有预料的,不过看得出来她因此而有点高兴。所以没说上几句话她就把我留在了那个饭店,自己借口有事一个人先离开了,于是第八次和靛见面,我们在这家和他的店一样年纪的大饭店里坐了一个下午。吃过晚饭他接了个客户的电话先走了,于是我就一个人一路逛着街回了家。
总得来说,还是比较有意思的一天,如果不是电梯里那一场让我惊心的遭遇的话。
想到那件事突然间老鸹啼似的笑嘎嘎嘎一阵从窗台上闪过,毫无防备间听得我头皮一阵发麻。
抬眼就看到窗台上半只苍白的头颅攀着窗框缓缓蠕动,边动嘴里边发出些嘘呖呖的笑。我抓起边上的闹钟用力朝它砸了过去,没砸中,它一晃间很快消失了我的视野之外。
我稳了稳呼吸。
又是这东西…
最近这些东西似乎越来越多了,很多都是我以前从来没见到过的,我不知道那到底是鬼还是怪,不过它们从来没有侵害过我,所以我也并不怕它们。只是近来似乎猖獗得有点过分了,虽说依旧无害,但这种距离实在让人困扰。
我到底该拿它们怎么办?
想着,身后的门开了,我瞥见厅里的光拉进?漆黑的影子。他站在门口,但似乎并不想进来。
我没去理他。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种样子,有时候离得我很远,有时候又觉得自己无处不在他视线之内。我不知道他到底每天在想些什么,他常常一个人坐着发呆,有时候会一个人走得很远,极少和我说话,像道雾气似的可有可无地存在。
真不喜欢他这种样子,他的样子让人有种坠落的消沉。
于是背对着他在屋子里一动不动站着,想着再过一会儿他自然就走开了,像往常一样,所以等听见脚步声走进来再回头,已经来不及了。
他走到我身后伸手按住了我的头,于是我只能维持着刚才的姿势静立不动。
半晌听见他轻轻地道:“刚才什么声音。”
我没有回答。
他忽然掠起了我的发:“你身上有奇怪的味道。”
“什么…”没等我把话问出口,他又道:“相亲和订亲有什么关系。”
动作很随意,随意得彷佛一种自然。
我被他这突然而来的动作弄得有点僵硬:“有了相亲,就有订亲。”
只是随口应了一句,却随即感觉他手指紧了紧:“那就是一回事了。”
有点疼,我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挣了挣,没能挣脱,却感觉一道冰冷的东西插进了我的头发慢慢朝下划。
似乎是他的手指。
他的手指慢慢划动在我的头发间,像把梳子。
他在做什么…
一阵不安,狐疑间我感觉到那道冰冷再次贴着我的头发朝下滑。
很轻的动作,很陌生的细致“?,你在做什么。”僵着脖子,我终于憋不住开口他的手指从我发丝间划落到我的脸颊:“最近在想一些事。”
“什么事。”
“以前的事。”
“以前?什么事?”
没有回答,头发上他手指的温度忽然消失了,连同他在我身后的存在感。我回过头,身后空无一人,只有房门半开着,从外头拉进一片客厅的光亮。
偷偷松了口气,我走过去把门关上。
真被他刚才的样子给吓住了,心脏跳得飞快,我想不通?今天这有点反常的样子到底是怎么了。
只是琢磨了半晌还是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正准备换衣服上床,却在这时突然觉得肩膀上有点重。
一种阴冷冷的重。
心脏一阵发紧。
迅速回头,身后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而肩膀上的重也在这同时消失了,我忙把手伸向房门,正要用力把它往外推,脖子上忽然冰凉凉地一冷。
然后一张脸从我肩膀后慢慢移了过来,带着股淡淡桃花的香气:“妹妹…叫我好等呢…”*** ***桃花煞,据说,它是人的冤魂迟迟不灭所以在桃树根下凝聚而成的一种煞气。
每年桃花开得最旺的季节,它会幻化成人样在桃林里兜转,因为幻化的样子无论男女都美得不可方物,所以被人称做桃花魅。可是正如最毒的花往往是最美的,这东西极凶。
往往撞克到了它,几乎无人可幸免,所以更多的时候,它被人叫做桃花煞。
三年前我被桃花煞缠住过一次。那时候因为有狐狸在,所以我侥幸逃过一劫,而这次和林绢去桃花乡踏青,没想到同样的地方不一样的场地我居然会又碰到了这种东西。只是这次没有狐狸,结果他第二天晚上就跟到了我家。
他的手缠着我的脖子,我脖子僵得一动不能动。
这种东西即使是要人性命,也是要得异样的妩媚。
满眼充斥着他通体妩媚的颜色,呼吸里全是桃花的清香,而这味道让我的头很晕。脑子有种不受控制的昏沉,心下清楚自己正在重复着三年前时那个差点要了我命的过程,而他也像是存心要让我清醒着感受这一切似的,和三年前不同,他没有带走我四肢的感觉。
所以我能够有机会把手偷伸进衣袋去掏我的护身符。
自从姥姥给的珠串在老家弄断之后,随身带着这些东西已经成了我的习惯,它们上面有狐狸用一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奇怪东西涂抹上去的符号,每天带在身边,对于某些东西来说它还是挺有效果的,它和姥姥的珠串一样避免着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因为被我的感知吸引我身边,而给我造成的日复一日的困扰。
可谁知这会儿没等我把符从兜里拿出来,手心里突然间就空了,紧跟着耳朵边哗啦啦一阵响,那张符被身后一只手慢慢抵到了我的眼前。
“那只白狐,他在哪儿。”凑在我耳边,他问。
我摇头。
眼见着这只手随之轻轻一抖,那张护身符转眼在我面前裂成了一堆金黄色的碎屑,于是明白,狐狸做的这些符在这么一只妖怪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那么就你吧,”身后再次响起他的话音:“狐狸不在,就由你来代替好了。”
话音落,我感到脖子后面像被风吹到了似的一阵冰冷的气流滑过。
就和三年前时一模一样的一种感觉,清晰感觉得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随着那股气流丝丝缕缕渗了出去,可是手脚麻痹了似的动弹不了。我想我这次是真的完了。
却就在这时,一阵似笑非笑的声响突然间从窗台上倏地下滑过:“嘎嘎嘎嘎嘎嘎…”
随即感觉周身那种麻痹似的压力蓦地一松,趁着他因此而忽略了对我的钳制,我头一低绷直了肩膀就对着后面使劲一顶。
却什么都没顶到。
反让自己被这力量扯得一头栽倒在地上,迅速爬起来朝周围一圈扫视,一眼看到这只通体艳红的桃花妖就坐在离我不远的那道窗台上看着我,不由自主连着倒退几步。
然后听见他嘴里咯咯一阵轻笑。
笑得那只原本隐在窗角边一颗小小的头颅噗的下从上面滚了下来,伸手捉起看了看,他将它凑到嘴边,一边对着它轻轻吹气,一边将它捏在手里轻轻地转。
转着转着那只头颅就不见了,只有一些黄黄绿绿的液体从他手指缝里滴滴嗒嗒淌了下来,于是满屋子的桃花香里登时掺杂进了一丝变了质的奶酪似的味道。
一阵恶寒,我不假思索转身推开房门就朝外冲。
几步出去一眼看到?在厅里的沙发上低头坐着,忙冲着他拔高嗓子一声喊:“?!”
他没有理会我。
连叫了几声他都没有任何反应,直到我奔到他身边,他还垂着头一动不动在那儿坐着,睡死了似的。感觉到身后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我房间里传出来,我抓住他肩膀用力一摇:“?!?!”
一声闷哼,身子依旧没动,他突然把头猛地一抬。
两眼睁开瞬间一道锐利的紫光从他瞳孔里飞闪而过,惊得我一松手连退两步,却在这同时被他伸出的手一把抓住。
我倒抽了口冷气。
他的手指冰冷冰冷的,隐隐一层青气在他手背的皮肤上若隐若现,脸上也是。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这层发青的皮肤上微微蠕动着,一块块从里头层层叠起,呈片状朝上张开像是要随时从他皮肤里斜刺出来。
“??!”下意识伸出手去摸,还没碰到他的脸,整个人被他一把拉进了怀里。
我不由自主一声尖叫。?的怀里冷得想块冰。
两只手狠狠抓着我的肩膀像是想要把我按进他身体里去似的,他的全身抖得厉害,压在我头顶上的喉咙里滚动着一些根本就不像是人所能发出来的声音,我被他这样子给吓住了。用力挣扎,没能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手却一滑在他脖子上擦出一道尖锐的疼。
这才发现他自颈部以上密密一层黑色的鳞片取代了原先的皮肤,一片片薄而坚硬,刀锋似的在我眼前泛着层暗青色的光。
突然他一把将我推到了地上。
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似的纵身从沙发上直窜了起来,扭头朝身后一声咆哮。
这同时空气里飒的声响。
没等我看清楚到底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像是有什么东西无形中抓住了他似的,他身子一腾,凌空一个转折断弦风筝似的朝着房门方向斜飞了过去。与此同时房门口一声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尖叫声乍然响起:“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少爷!要被这头畜生吓死了!!”很熟悉的声音,可这声音怎么会突然间出现在我家里?
急急从地板上爬身,这才发现客厅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一只秃鹫似的头颅拖着把冗长的发在门边上上下下地飞,末了停在门外那个少年肩膀上,少年一双烟熏似的眼在门外混沌的夜色里模模糊糊地对着我看。
是对门的术士。
一手插着裤兜,一根银色的锁链在他另一只手里锵啷作响。锁链很长,拇指粗细一根蜿蜿蜒蜒在地上,地上蜷缩着?的身体。
脖子被这根银色的东西一道道紧缠着,他身体抖得像在痉挛,而整张脸上已经完全没了人色,青灰色一层隐约闪着道金属似的光,眼看着那术士朝他一步步走过来,嘴一张,他朝着他露出口森森的白牙。
术士却像完全没看到似的,一点一点往前走,一点一点收着自己手里那根银色的链子。直到他面前站定,弯下腰朝着躁动不安的他轻轻笑笑:“好了,我是谁。”
话音落,?的身体突然间不抖了。
连带青灰色的皮肤逐渐恢复回原来的色泽,他喘着气静静看着面前的术士,片刻嘴里喷出团淡青色的雾,他道:“主人,我的主人。”
*** ***“姐姐,红茶两杯赤豆糕一块山楂糕一条。”
“姐姐,可乐卷三份,三杯豆浆不放糖。”
“我要两只鸡蛋卷,阿姨。”
“老板娘,夹心脆五个,肉松馅的…”
或许是快近清明的缘故,晴朗的日子没持续上多久,天又开始断断续续下起了雨,灰色的天气灰色的街,半死不活的气候,就像我店里这些天来半死不活的生意。连带情绪也变得灰濛濛的,尤是每次面对靠窗那抹唯一鲜艳的颜色的时候。
一早就在那地方坐着了,那个容貌和他名字一样艳丽的男人,窗玻璃外的路被雨淋得灰幽幽的,映得他一身桃花似的红张扬得有点突兀,于是连带生意也比平时好得突兀了起来,从开门到现在,虽说不上顾客盈门,也一直都进进出出基本没什么间断。多的是些学生样的,打着伞从门口经过朝里望了眼就进来了,有的打了包就走,有的会坐下来吃上一会儿,而目光则无论长或者短,全都是不约而同闪烁在窗口边那抹艳丽的身影上。
也难怪。
一个男人,本身长得好看,已经很引人瞩目了,何况他还天生一把比桃花还要鲜艳的长发。
一个好看的男人天生一把桃花似鲜艳的长发,已经够抢人眼球了,何况这一种颜色除了张扬在他头发上,居然还烙在他那双比桃花还要妩媚的眼眸。
那就不单单只是抢人眼球那么单纯而已了。
那叫魅惑。
过于美丽的男人是妖孽,那么过于妖孽的男人是什么?我却说不出来了,因为那本就不是男“人”,比如狐狸,比如?,再比如他。
他是只妖精。
狐狸叫他桃花煞,我叫他妖怪,他自称方绯,方正的方,绯红的绯。我很奇怪精怪居然也会有姓,他说,那是他对自己活着时候唯一留有印象的东西。
方绯昨晚突然出现在我房间里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这回是小命难保了,因为狐狸不在,连?也被对门那个小术士带回了自己家。
而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昨晚术士对我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时的场面让我的脑子很乱,乱得像是做了场梦似的。梦里的?变成了只青面獠牙的怪物,而我本来是想向他求救,却差一点被他整个儿捏碎,要不是后来破门而入的术士用一根锁链拴住了他的脖子和双手。
之后他就安静了下来,不再浑身抖个不停,也不再野兽似的冲着人咆哮,连身上那些突然长出来的青黑色皮肤和鳞片也渐渐消退了,他在那个术士的桎梏下又恢复成了平时的样子。只是看上去没有任何知觉似的,不管我怎么叫他,他也不理睬,只一动不动站在术士身边,就像我刚遇到他那会儿他跟在我身边时的样子。
后来术士就带着他离开了我的家。
临走对我说,他是来取麒麟赊他的那笔账的,那笔账的数目是百年。
这句话的意思我一直都没有想明白。所以直到他们全都消失在我家门外,我才意识到这一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被术士带走了。
一向心高气傲的?,他叫术士“主人”。
于是这个家里真的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虽然他在的时候我从没真正把他当作过一个人。
那个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下子似乎完全没了任何念头似的,我就那么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发着呆。想着回到家时?相当异样的言行,想着后来他身上那种骇人的变化,想着他在术士脚下静静地叫他“主人”…
想着,似乎有点明白了什么,可似乎又什么都没明白。
直到那个消失了很久的桃花煞咯咯笑着突然从天花板上飘荡下来。
下来坐在了我的边上,我没躲,也没闪,只等着他跟之前解决那只小精怪一样把我给解决掉,只是出乎意外,他并没有对我动手。只是和我一起在黑暗里无声无息地坐着,一直到天濛濛发亮,他说:“我叫方绯,方正的方,绯红的绯。”
他还说:“今天开始,你得养我,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
店门锵啷阵响,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推门走了进来。
要了份奶茶和糕外带,经过方绯身边时脸刷的下就红了,一直到掏钱给我的时候脸已经红得不行,在口袋里挖啊挖的老半天才挖出把钱,一不小心撒了一地,我听见那妖孽吃吃地笑。
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却见他站了起来,走到门边上靠着门站着,于是那个女孩离开时不得不再次打从他面前走过。
走过时脸又一次红得像只苹果。一路过去头垂得低低的,却丝毫没发觉那让她脸红到脖子根的帅哥在她经过的当口低下头,一路循着她过去的方向轻轻吹着气。吹着吹着那姑娘的脸就白了,直到推门出去门在她身后合上,他才停下刚才的动作重新坐了回去。
意识到我目光抬头看了我一眼,嘴唇随之微微扬起,饱满得像块沾了水的蜜桃。
我只低下头当做没看到。
有种事是想管但没法管的,有些东西是见着只能当作没见到的,有些问题是放在眼前但根本就没法处理的。而我所能做的只是在这没有客人的间歇清点一下收银机,顺便整理整理柜枱。
而所谓养他,指的就是这个么?这么说的话我店里倒确是有着取之不尽的供应源。只是终究不清楚他心里到底盘算着的是个什么样的主意,他为什么要放弃取走我命的打算?
留在我这里不肯走,他又到底想做什么。
搞不懂,最近越来越多的事,让我搞不懂。
如果狐狸在的话,现在会是什么样。
最起码,昨晚?出事的时候他应该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起码,这会儿坐在窗台下一双眼绕着店里那些小美女转的不会是眼前这周身一骨子妖桃艳香的他。
最起码…
呵…连?都离开了,我还能有什么最起码…
“本台讯,今天凌晨一点,本市大都会饭店两名保安在该饭店底层电梯内发现了一具尸体,初步证实尸体是该饭店一名女性员工,目前,警方正着力调查死者的死因…”外头的雨听上去大了些,唰唰唰一阵紧似一阵,伴着电视机嗡嗡的声响,听着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想来一时半会儿不再会有客人进来,我扫着电视上的新闻有一下没一下擦着柜枱。
听到“大都会”三个字时不由自主朝电视多看了一眼,刚看到里头混乱的人群间抬出副用雨布包裹得严实的担架,冷不防手边电话铃一阵响,把我惊得一跳。
忙伸手过去接起:“喂你好,狸宝专卖。”
“什么?!”
“你说什么?!”
经过一夜的暴雨,第二天天气好得出奇,太阳一大清早就把整条街晒得金灿灿的,可是我的心情却消沉得像片透不进光的灰谷。
店里出了点事。
事情可大可小,我现在也不好判断,只是忐忑着,因为我不得不放下一切事情毫无头绪地在家里等着最终的判决。
事情来自于昨天那通电话。
电话是食品质量监督局打来的,他们说由于吃了我店里卖出去的糕点,有几家人家不同程度地出现了食物中毒的现象,因此投诉到他们那里去了。还说他们正在化验被那些人送去的食物,具体结果如何,让我在家等消息。不过店暂时是不能开了,在他们那边亮出绿灯之前。
我想这恐怕是对于做食品生意的人来说最糟糕的消息了。
一家被食品质量监督局卯上了的点心店,以后谁还敢上这里来吃?而且经过这么一查,肯定会查出来我店里现在卖的那些所谓的狸宝专卖招牌点心,并不是店里本身做的了。
那都是在狐狸离开之后,我从找遍全城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家有着类似口味的百年老点心店里面批的。没办法啊,我的手艺根本做不出狐狸那样的点心,要维持店里的招牌,只有这么做。
可问题是…那种老字号的店里做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会让人食物中毒??
思前想后想不出个所以然,就在这时又接到了外婆打来的一通电话。是国际长途,她居然已经飞回英国了,所以自然不知道前天半夜她所住的那家饭店里发生了什么事。她打电话来是为了确认那天她离开之后我和那个叫靛的人之间的情况。电话里口气很笃定,就像是在随口确认着一件差不多已经签好了合同的生意。我只能随便跟她扯了两句,挂掉电话不久食品质量监督局的就找上门来了,带着我店里食品的检测报告。报告还好,查下来食物并没什么问题,但别人也确实是出现食物中毒迹象了,所以他们带着仪器过来打算在我店里再好好彻查一下。
彻查的时候我看到那只桃花妖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了我的店里。
安安静静在角落里坐着,一边慢悠悠喝着茶,一边一双不笑自媚的眼睛盯着那些检查员里最年轻的一个女孩子细细地瞧。
瞧得那检查员一张脸从粉红到了深桃红,眼看着那妖孽站起身不紧不慢朝她走了过去,我突然想起,貌似去投诉食物中毒的那几家人家,来我店里买点心吃的都是年轻女孩子吧…其他人吃了都没事只有她们出现食物中毒现象,莫非…
想到了马上想跑过去阻止,但已经迟了,几步过去那女孩的身边已经不见了桃花妖的踪影,只看到她一张脸由原来的嫣红变成了一片青灰色的白,而她还浑然不觉地在检查着我厨房里的设施。
于是不得不懊恼地转过身,头一抬却一眼看到那只妖孽正盈盈笑着站在我身后。一张脸艳丽得像朵怒放着的桃花般,而这样的艳丽却让人一阵烦躁的倒胃。突然我在他身后的镜子里照见了自己的样子,和那女孩一样,我一张脸也是苍白的,青灰色的白。
吱嘎一声响,门开,打断了我满脑子乱糟糟的思路。
抬头望见门里探出张脸:“找谁?”
我一愣。
一个陌生的少年。
十八九岁的样子,模样白净清秀,一眼看到我马上咧开嘴笑了起来,啪的下抓住我的手,不由分说拽着我往屋子里拖:“哟!哟!是对面那家的小白啊!少爷少爷!小白来了!”叫完突然一捂嘴,然后回头朝我挑了挑眉:“少爷在工作,小白小姐有什么吩咐。”我一把甩开他的手。
这谁啊??认都不认识搞得这么熟络的样子,一口一个小白的叫,他…
等等,他怎么知道我老被人叫小白…
琢磨着上上下下对着他一阵打量,但我还是看不出来我们以前见过面的样子。而他被我看得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就眉飞色舞了起来,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又一把拉住我的手:“哟!哟!小姐是不是很欣赏这张脸?乖乖的哟哟!看得眼睛也发直了!”“喂!你说什么啊!”被他这一嚷嚷叫得我脸都要发绿了,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却被他一路拖着朝里屋走:“喂喂小白小姐!刑官还有很多脸,小姐要不要都看看!”
“不要!等等…你说什么??”
“刑官还有很多脸,小姐要不要看看?”
“你…刑官??”
“哟哟!!”停下脚步一转身,害我差点一个趔趄撞到他身上。站稳脚步正想质问他怎么说停就停,一抬头猛就看到一张空白成一片的脸惨白白压在我头顶上。
吓得我脱口而出一声尖叫。
被他伸手一把摀住嘴,朝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少爷在工作,要是被打扰了刑官会挨揍。”“你真是刑官??”嘴一得到自由,我再问。
他把手里一张东西对着我晃了晃,然后朝脸上一抹,再低头,又恢复成刚才那个笑面如花的温文少年:“今天刑官休假,少爷允许休假中的刑官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
我只觉得鸡皮疙瘩起了厚厚一层。
开始后悔自己怎么就神使鬼差地跑来这鬼地方,当下转身准备离开,还没迈步,边上门喀的声响打开了,从里头走出来一个女人。
很漂亮的女人,一身精致的衣裳衬着她一脸精致的妆,只是不知怎的眼睛微微有点发红,见我望着她她头一低就迳自朝大门口走去,身后紧跟着一人踢踢沓沓从房间里晃了出来,带着房间里一股浓郁的檀香味:“走好,秦太太。刑官,送客。”
话音落一双烟熏似的眼闪到了我的身上,见着是我似乎微微一愣,随即嘴角斜出道笑:“呀,稀客稀客,姐姐这是来买香炉蜡烛呢,还是花圈呢。”
胸闷…我乾瞪着他一时没话讲。
正打算不去理会一走了事,忽然听见他身后的屋子里锵锒锒一阵碎响,片刻,一道身影从里头慢慢走了出来。
银白色长发缠着银白色锁链,一路过来脖子上锁链锒铛作响,手上和脚上也是。
“??!”脱口而出对着他叫了一声,而他似乎根本没听到似的,一双暗紫色的眸子始终低垂着,没有任何知觉地从我边上走过。
“?!!”我又叫,提高了点嗓音。
他依旧自顾着朝前走,没有一点反应。
直到术士突然开口嘴里轻声念了句什么,他的脚步停,转身面朝向了我。
“哟哟!乖乖的麒麟。”耳朵边响起刑官的话音。刚送完那个女人回来,眉开眼笑地在?面前一站,他对着我摆了摆手:“刑官喜欢乖乖的麒麟。”
“术士!”脑子一个激灵,我猛回头一把抓住身后那少年的领子:“你对他做了什么??!!”“我?”上上下下看了看我,术士眨了眨眼睛:“我对我的雇员向来严格按照国家标准来行使我的权利,是不是啊刑官。”“是!少爷!”
“放屁!你把他当什么了!为什么还把他像条狗一样栓着?!”
“狗??”目光轻闪,那双模糊在黑眼圈里的眸子看上去有点异样的精亮:“有意思,你也会说这种话的么宝珠。”“放开他!”
“放?”重复了一句,搭住我手背把我的手轻轻扯下,他笑:“姐姐开玩笑吗。”
“什么?”一巴掌甩开他的手我正要再次把他揪住,手还没碰到他的衣领,冷不防一只手横了过来,在我抓向他的瞬间一把扣住了我的手腕。
冰冷而有力,扣得我手腕隐隐发疼。
抬头就看到?一双眼静静对着我的方向,没有任何表情,就像初见他那会儿他眼里那种虚无的空洞。
我一呆。
“姐姐,”那么一愣神的工夫,转身走到我边上,术士一只手搭住了我的肩膀:“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麒麟是我的。他的一切从前天晚上开始,似乎就已经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吧。”我语塞。
僵着只手在?的手心里,显然没有术士的吩咐,他不会放开我,也不会对我再继续做出什么事情。
这么听话的?…
这么顺服的?…
我从来都没有见到过这样的?…
果然只有主人才配驾驭这样一只神兽么,而在我身边,他只是一只高傲不受控制的风筝。
“话说回来,姐姐光临小店,不知道有什么是本店可以提供的。”耳边再次响起术士的话音。
回过神看了他一眼,我又朝?看了看。
他依旧安静不动地面对着我,没有表情,也完全感觉不到我的视线。
“我想…买几张符。”我说。
“符啊,应有尽有,驱邪的,退魔的,旺财的,驱病的…姐姐要哪一种。”
“驱邪的。”
“刑官,驱邪的多少钱一张。”
“少爷!驱邪的最低价三千!”
“三千哪…给姐姐的话,那就两千?吧,九折优惠哦。”
“哟哟!少爷真慷慨!”
走出术士家的门,只觉得头顶的光线刺得我眼睛一阵阵地发花。
拽着手里的符转身朝家门口走过去,这张符最终以两块七毛钱的价格被我买了下来。
那个天杀的宰人不见血的小术士…也不知道相比狐狸做的,他做的这种标价奇贵的符是不是会更有效果一点,希望不是和他的价钱一样,开得是胡天黑地的大,实只值那么一点点。
反正…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过马路时手机突然手机突然响了。
接起一听,是个女人的声音:“宝珠小姐么。”
“对。”
“我是工商行政管理部。因为接到顾客的投诉,又查明你店里确实有让人食物中毒的嫌疑,所以通知你一下,从即日起到我处发放给你重新营业的证明,这段时间内你暂时停止营业,并接受我处派去人的调查。”“可是食品卫生质量监督局的人已经…”
“为安全起见,这是必须的,小姐,请配合。”
“可是…”说着话,眼见边上一辆摩托我这里开过来,刚下意识避开,冷不防另一边刹车声吱嘎一声尖叫,惊得我浑身一个激灵。
就在我光顾着右边马路时完全忘了留意下左边的车。可能是没料到我过马路根本就不朝两边看,那辆朝我急驶过来的车等近了才踩刹车已经有点来不及,车头一下撞到我胯骨上,彭的声闷响撞得我两眼一阵发黑。
整个人一时给撞闷了,半天没缓过劲,就看到那车的主人摇下车窗涨红着脸对我一声大吼:“聋子啊!喇叭按了半天你聋了还是怎么的听不见啊!!突然冲出来是不是寻死?!!”我喉咙口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眼看着那辆车在它主人恨恨丢下那句话后忽的下扬长而去,我捂着胯在路边成了周围人闪烁目光的注意焦点。
“真是作死啊…这种时候突然跑出来。”
“亏得人家开得慢。”
“是啊是啊…否则早要被轮子卷进去了。”
“真是的,现在的年轻人…走路都跟急死鬼投胎似的…”
“作死啊作死…”
“滴滴…”一辆车从旁开过,经过我身边时摁了摁喇叭。
我下意识后退。
抬头不经意间目光掠过那辆车的车窗,车窗半开着,里头坐着个人,在车子驶过瞬间从我视线里一闪而过。
只是短短瞬间,可车里那个侧影的轮廓熟悉得让我心跳猛一下加快。
不自禁脱口而出一声叫:“狐狸?!”
也不知道车里人有没有听见,因为在我喊出声的当口,车子已经朝前驶出了很远。只隐隐还能辨清车里那身影静静坐着,当下拔腿就朝那辆车追了过去:“狐狸!!狐狸!!
“一口气追出几条街,看着它慢悠悠被红灯拦在十字路口的时候我也已经喘得挪不动步子了,眼见很快黄灯跳绿,那车再次朝前驶去。
吞了口口水正想继续朝前追,刚一迈步,胯部一阵钻心的痛。
眼睁睁看着那车绕过前面的街朝右边路口拐了过去,转弯一刹那里头那道静坐不动的身影忽然伸出只手,手里拈着支烟,熟练一转,在车窗上轻轻一掸。
我释然。
不是狐狸…
怎么可能是狐狸,狐狸从来没抽过烟。
想来,最近眼睛一定是有什么问题了吧,所以才会看谁都像狐狸。狐狸怎么会抽烟,狐狸怎么可能坐在美国领事馆的车子里…
回到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没进门,先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狸宝专卖两扇门都朝外敞开着,铜铃在门顶上被风吹得叮零零的响,店里头一团漆黑,没有人影,包括鬼影。
又在原地站了片刻,几个路人说说笑笑从我身后走了过去,落地窗上倒映出他们经过瞬间看向我的脸。我头一低朝店里走了进去。
店里还保持着白天那些人检查过后留下来的凌乱。
一些淡淡的味道从厨房里散了出来,某种化学药水似的气味,在这样寂静又凌乱的空间里让人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随手把边上凳子翻到桌上,我听见滴滴答答一阵自来水的声响从厨房里断断续续传了过来。
是水笼头没关好?
琢磨着加快步子往厨房门口跑,没跑出两步,眼角边一抹艳红的色彩无声一闪。
“回来了?”再一闪,人已到了我身边。盘腿往桌子上一坐,一双桃红色眸子静静望着我。
“嗯。”应了一声。手下意识插进裤子袋,裤袋里塞着那张从术士这里买来的驱邪符:“怎么不开灯。”
“我不喜欢。”
“哦。”绕过他身边继续往厨房走,几步来到门口,还没进门,冷不防脖子后轻轻一缕风扫过。
随即扑鼻而来一阵桃花香:“好奇怪的味道…妹妹,你上哪儿去了。”
我被突然贴上来那张冰冷的脸冻得一个激灵。
急急推开他加快步子奔进厨房,一脚才跨进门坎,我整个人蓦地一震。
厨房里有个人。
背靠着墙坐在煤气灶旁的水池里,她的头斜搭在水管上。这姿势似乎是在看着我,可是一双正对着我的眼珠子在窗外时不时扫过的车灯下看起来像蒙着层白雾。白雾里什么都没有,除了几根爆裂开来的血丝。
水笼头里渗出来的水一滴滴打在她胳臂上,再顺着她的手臂滴滴答答往下淌。
是白天那个年轻的女检查员。
“为…什么…”半晌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我下意识朝后退。
这同时身后响起方绯不紧不慢的话音:“她自己回来的。”
我一惊。
卒不及防间迅速收住脚步,可是背已经撞到了身后那具冰冷的身体。身体很软,也很轻,就像他嘴里低低说出来的声音:“我问她,愿意么?她说愿意。”
话音落,两只手轻搭在了我的肩膀上,伴着阵桃花的清香:“妹妹,你说她的腿是不是很美。”我僵着身体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被他强迫着面对着池子里那具女尸。池子里满溢出来的水早已把她的短裙濡得透湿,一道道沿着她的腿往下淌,这让她一条失了血色的腿看起来玉似的光滑。
“真漂亮…”头枕在了我的肩膀上,方绯轻轻地叹:“腿漂亮的女人,一般味道会比较好…”“走开!!”一声尖叫从我嘴里爆发了出来。
低头猛撞开他的身体,趁他愣神间用最快的速度猛抽出裤袋里的符朝他脸上用力一贴。贴中霎那我瞥间方绯的脸色似乎变了变。
随之一声低哼,他朝后连着倒退数步,眼见着正要伸手抓向脸上的符,陡然间身子一抖,他整个身体突然融解似的化作一团淡粉色的雾在我眼前四下散开。
我呆了呆。
因为没想到这张符的效果会这么神。
只是往他脸上那么轻轻巧巧地一贴,这少说也已经成精多年的桃花煞就那么消失了?
记得那时候狐狸做的符,可是被他三下两下就撕成了碎片的…
狐疑间,头顶咯咯一阵笑,笑得我头皮冷冷地一麻。
几乎是同时一缕桃花香风似的一阵从头顶压了下来,在我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瞬间,两只冰冷的胳膊软软环住了我的肩:“妹妹,这是什么,你给我带回来的礼物?”
我沉默。
鼻尖上一张金黄色的符,随着拈住它那只苍白的手在我眼前轻轻抖了抖,片刻彭地声燃起道亮蓝色的焰。
符在焰火中间迅速萎缩成一团。
然后蝴蝶似的飞扬而起,几个跌荡,在我急促的呼吸里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啧…下次再带,带点更有意思的,”目光转向我,方绯一双眼在黑暗里像两朵盛开在阳光下的罂粟:“好么妹妹。”
我用力挣开他冰冷的手:“滚开!”
“滚?”眉梢微挑,眼梢里一丝奇特的笑:“呵…小鬼,你以为我是谁呢…”
我没言语。
他又笑:“我是妖。”
淡淡三个字。突然间我觉得自己全身不自禁地寒了起来。
一个激灵正想夺路朝厨房外跑,可随即发觉自己两条腿像是石化了似的,无论我怎么用力,它们怎样也动不了。只能一动不动保持着这样僵硬的姿势呆看着他,他那张美丽却让我恐惧得发抖的脸…离得我很近,近得几乎贴在了我的鼻子尖:“所以,你最好祈祷那只狐狸快点回来,”然后他又朝我凑近了一点,比桃花更艳的双唇对着我轻轻开合:“
我不动你,不代表你就不会死,那不过是时间上的差异。“顿了顿,捉着我肩膀的两只手慢慢移向了我的脸:”我想你已经照过镜子。“
“滚!”不知哪来的力气我又冲着他一声大吼,在他说完那句话我朝我嫣然一笑的时候。
藉着那股子力扬手一巴掌挥向他的脸,手指却转瞬穿过他的脸划向了一旁的空气,而他依旧轻笑着,带着脸上淡淡妖娆的神情。
随后一声叹息:“哎,灰姑娘…”
“我的灰姑娘…”
胯骨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疼得我两眼一阵发黑。
还没意识到自己发生了什么我身体在一团黑暗里陡然间失去了平衡,却在这时衣袋里的手机突然间疯狂地唱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尖锐得让我一下子跌坐到地上不由自主一阵抽搐。
随即感觉到脸旁风似的一阵桃花香无声掠过,我的心一紧。
忍着疼迅速摸遍全身把手机找到,旋即以最快速度把它翻开对着它一阵尖叫:“林绢!!林绢!!!”“…喂?”话机那头迟疑了一下,片刻传出道有点陌生的男声:“辛蒂?”
我混乱的神经一瞬间滞了滞:“谁…”
“宝珠?”
“谁!”
“我是靛。”
*** ***关了主灯,“红鞋”打在玻璃展台上一盏盏射灯柔和的光线让我紧绷着的神经总算有了点缓和。我躺在沙发上看着靛在里屋走动着的身影。
从我家到他店这一段距离,好像跨过了一道奇怪的线。像是从一个世界跨到了另一个世界,只是说不清当时为什么会没受到方绯的阻拦,在靛开车过来接我的时候。我本以为出了那种事情,方绯是不会再放我出去的。可是从电话铃响起一直到靛跑来把锁了店门坐在门外的我从那里带走,我始终没看到方绯的影子。
他好像突然间凭空消失了似的。
而现在他到底会在什么地方。
我那样从家里离开,之后他会对我,或者对方绯怎么样…
“所以你就追过去了?”一阵话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拿着药油走到我边上蹲下,靛撩开了我的衣服:“那人和你说的胡离,真的有那么像?”
我点点头。
他笑笑:“真不要命了。”
衣服下青了一大片,从腰一直到胯部。虽然只是皮下出血,自己身体上的伤看在自己眼里不管怎样都是触目惊心的,所以移开了视线我抬头看着架子上那些散发着浓烈皮革味的新鞋,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只感觉靛沾了药油的手指一下下揉在那片淤青上,不轻不重的力道,皮肤和皮肤的接触不觉得有特别的抗拒,也许是他身上有那种我很熟悉的味道。
忽然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想,如果那只狐狸还在的话,我现在会是怎样…
然后再不由自主地鄙视自己,我似乎真的是个太没骨气的人。
没骨气到会在那样一种妖孽不声不响从我这里离开之后,还时不时地要去想他。这时突然感到腰上钝钝地一疼。
似乎是靛的手指一瞬间加重了点力道,我疼得皱了皱眉。所幸没有很没骨气地叫出声,我看到他抬头朝我忘了一眼。
“疼不疼。”他问。
我摇头。
“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医生。”
“没事。”
听我这么说,他继续用刚才那种力道给我揉着身上的淤青:“会有点疼,忍一忍,不这样没效果。”“嗯。”
“之前电话里你的声音听上去很紧张,是怎么回事。”
“没事,只是一下子看到自己身上的伤,怕了。”
“是么,那就好。”手指碰到了我的裤子,他看了我一眼。
我把裤子朝下拉了拉。
看着他继续低头小心用手指沾着药油朝我身上抹,很细心专注的样子,就像他专心于他那些脚模和鞋子时的样子:“谢谢你…靛…”
他笑:“客气什么,你是奶奶交给我的责任。”
奶奶,他这么叫我的外婆。于是忽然有了一种不知不觉的亲近,对这个总共见了九次面的男人。
还好有他在,在最近这段混乱得让我几乎有点透不过气来的日子里,在狐狸不在、?
也被带走了的日子里。
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把以后那些未知的日子继续下去。
想着想着眼眶不由自主有点发烫,在他低垂着的发丝像某种动物的毛似的轻轻扫在我皮肤上的时候。偷偷深吸了口气防止一些令人尴尬的东西会突然间从我眼眶里落下,这当口,突然一阵拉长了的警笛声远远从店外头一路传了过来。
越离越近,转眼到了“红鞋”的门口。一瞬间不停转动的红光打得店里一片凌乱地闪闪烁烁。
我愣了愣。循着那光下意识仰了仰身想朝店外看,靛把我的衣服拉了拉好,示意我在床上躺着不要动。然后起身走到店门口,伸手刚把门打开,几个一身武装的警察用枪朝门上一顶迅速朝里冲了进来。
“对不起,你们…”靛伸手想要拦住他们,可是没有成功。
被他们推到一边,他们几步跑到我面前朝我啪的下出示了他们的证件,中一人拿着手里一张速拍照朝我晃了晃:“狸宝专卖的店主宝珠吗,这个人你有没有见过。”
照上一张脸,正面大特写让那张原本就苍白的脸看上去比在厨房幽暗光线下的样子更可怖了些,我一个激灵,别开视线对他们点点头。
“我们是XX分局的,在你的店里发现了这具尸体,根据目击者的报告说你在这里,现在请跟我们到局里去一趟。”“不是我杀的!”
“走。”


灰姑娘 新版(二)

说是找我谈话,可是看上去和审问没有什么两样,一进公安局我就被他们带进了一个小小的房间,房间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张桌子和两把凳子。
“请问今天下午三点到五点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在对面邻居家,XX路339号。”
“那家卖纸扎香烛的店?”
“…对。”
“我们去的时候那房子里没有人。”
“哦,是么。”
跟我谈话的是个四十上下的警察,可能做这一行久了,看什么听什么眼里都是淡淡的,你说不上他信,也说不上他不信。只能忐忑着尽量把自己的话原本而简单地说出来,因为据说这类人有着可以从你的话里举一反三出无数事情来的能力,所以回答他们的问题,要尽量的简短和扼要。
“死者今天上午来过你这里,为什么。”
“她是食品卫生质量监督局的人,到我店里是因为有客人投诉我这里的食品可能存在问题,所以他们是来我店里检查的,当时来了有四五个吧。”“当时店员只有你一个?”
“…是。我没有别的雇员。”
“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死者在离开了你的店后又在下午三到五点这段时间重新回到你店里。”“我不知道。可能她忘了东西在我店里。”
“你店里当时不是没有别人么,她是怎么进去的。”
“…我只是去邻居家,所以没有锁店门。”
“据食品卫生质量监督局的人说,他们当时还在你店里看到过一个男人。男人染着一头桃红色的头发,所以比较让人印象深刻。”“他是我们店的常客。”
“是么,他叫什么,你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我只知道他姓方。”
“这样。”合上记录本,那名警官抬头看了我一眼:“在对你的一些调查里我们发现,你曾经和两名自称是你表哥的男人同居过。”这话一出口,听得我脸红了又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我没吭声。
“请问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继续沉默,我在他目光的注视下心脏跳得飞快。可是绕遍了脑子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借口去回答这个看似简单但对我来说根本找不到一个适当答案的问题。小小的房间一瞬间因为我的僵持而寂静下来,静得几乎可以听到我的心跳声。
“这问题很难回答么。”没让这静持得太久,片刻那位警官又道。而声音也突然间听上去犀利了些,不知道是不是我心虚下的一种错觉。
我抬起头:“警官,我肚子疼得厉害。”
出厕所,脑子里依旧一团乱糨糊似的,虽然硬撑着在里头蹲了将近刻把钟,我始终还是没能琢磨出该怎么样才能有效又理所当然地回避掉那个警官的问题。
磨蹭着走出门,门口等着的小警察早就有点不耐烦,一伸手扬了扬转身就往那个小房间走,我低头慢慢跟着,没走几步,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了一声:“宝珠?”
迅速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一个男人夹着只包站在走道上朝我看,个子高高皮肤黝黑,扎在人堆里一眼就不见了的长相,看着似乎有点眼熟,但一时半会没想起他是谁。正狐疑着朝他多看了几眼,前头那个负责带我回去的小警察突然几步过来开口叫了声:“罗队。”于是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一身便装看上去有点面熟的男人,不是几年前负责“野蔷薇”那个案子的刑警罗永刚吗。
一直以为自“野蔷薇”的事情之后,我跟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再有任何交集的了,所以这次猛一撞上他,我还真没能把他认出来。几年不见,他还和当初一样没太大变化,就是人更黑更瘦了,可能是升了职责任更加大了的关系。
这当口罗永刚也走近了过来,一边跟我边上的小警察点头打了个招呼,一边朝我指指:“什么案子。”
“是翔哥手头那个新案子。”
“哦。”点点头,目光重新转向我:“是那个被小偷撞到的案子吧。”
“对。”
“跟黄翔说一声,我要和她聊两句。”
“不过他还要再问她几个问题。”
“没关系,跟他说一下,不会耽搁太久。”
“是。”
罗永刚有自己的办公室,几个人合用的那种,进办公室脱了外套示意我坐下,他脸上的神情让我之前紧绷了太久的神经稍许定了定。
“很久不见了,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面。”
“是啊罗警官。”
“那家店一直都是你一个人在支持着的吗,很不容易啊。”
“还好,邻居们也一直照顾着我的生意。”
“听说最近有人在你店里吃出了问题。”
“…是。不过卫生监督局的人来了也没查出些什么来。”
“是么。”听我这么说,罗永刚点点头。一阵沉默翻了翻桌子上一摞凌乱的文件,他抬头看看我:“说句老实话,宝珠,这案子目前来说对你不太有利。”
话一出口,刚坐下的我急急站了起来:“罗警官,她不是我杀的!”
笑笑,再次示意我坐下:“别担心,证据还不足,现在谁都不好说什么,把你带来这里也只是例行公事式的谈话。”例行公事么,可不管怎么看也都是审讯的样子。
“不过现场只采集到你一个人的脚印,所以我才说这案子目前对你不太有利。”说着话啪的声点燃了烟,他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朝椅背上靠了靠:“能和我说说么,当时的情况,三点到五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我一直都在邻居家。”
“在那里做什么。”
“买点东西。”
“是么,”轻轻吐了口烟,他在那道烟背后看着我的眼:“据我所知那家店卖的是些丧葬用品之类的东西。”“是的。”
“恕我冒昧,你去那里是…”
“噢,因为听我店里的女孩子聊起他那里有卖什么幸运符之类的,所以…”
“呵呵,原来是这样。对了,要不要喝杯茶。”说着站起身,他走到饮水机边倒了两杯水过来:“之后呢,之后你是不是回了店。”
“是。”
“能不能把你看到的跟我说说。”
接过递来的水,我喝了一口,隐隐之前在小房间里那种惶乱的感觉又回来了,虽然不管怎样罗警官对我来说也算是个故人,而且他的神情看上去比之前那个警官要温和许多。
可是还是不自禁地手心发汗,因为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说错些什么,让人对我更加怀疑:“我,回去时天已经挺黑了,那时候听到厨房里有滴水的声音,我想是不是水龙头没关好,所以就跑过去关,没想到一进去就看到了…”“当时又没有看到什么可以的东西或者人。”
“…没有。”
“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我朋友叫来了。当时因为太害怕,所以我没敢让他进屋,只是在外面等到他来。也没想过到底这事该怎么办。”说着话我发觉自己声音有点发抖。
罗永刚看了看我。半晌没说话,只是一口一口吸着烟。直到一支烟吸尽,他把烟头塞进烟缸里捣了捣:“其实对于这件案子,我手头还有份比较特殊的资料。”
“什么?”
“在现场我们采集到了两种指纹。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个人的指纹。”
“…是么。”
“可是从那个指纹上我们什么都判断不出来。”
“为什么…”
“因为比较特殊。”说着从文件里抽出张胶片状的东西推到我面前:“看看。”
我朝那张东西看了一眼。
那是一张放大的指纹照。照上一只很大拇指印,结构清晰,可是清晰的结构上没有一丝指纹应有的皮肤纹理。
“这个…”
“这就是我们从你家厨房里采集到的另一个人的指纹。排除掉带着手套的状况,我们可以肯定这是一个人的手指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人是没有指纹的,宝珠,对此你有什么知道的么。”心里咯一下。
脑子里一片雪亮,可是我什么也不能回答。只是摇头,然后承受着罗永刚若有所思滑动在我脸上的视线。
“好吧,”半晌他开口,收起了桌子上的胶片:“黄翔可能还有点问题要问你,我先送你去他那儿。”我站起身。
“另外,可能,我只是说有可能,你会因为这案子要在看守所待一阵子。”
“为什么?!”
“因为你是这案子唯一有证可查的嫌疑人。”
“但案发时间我不在店里!”
他笑笑:“不要激动,宝珠,什么都是可以查清楚的。等证据收集齐了,你就没事了。”“可是…”
“走吧,宝珠。”
或许是因为罗永刚的关系,在重新被带去那个审讯室样的小房间之后,那位黄姓警官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把我逼问得太紧。只是又问了我几句关于那段案发时间之内的问题,之后就离开了,把我一个人留在了那个小小的房间。而且果不然,被罗警官说中了,因为我目前脱不开的嫌疑,在一切证据还没让我洗脱这个嫌疑之前,他们要把我转去就近的看守所等待进一步的发落。
这对于我来说无异于一个噩耗。
去看守所等同于坐牢么。长这么大,经历过很多的事,可怕的奇怪的,什么样的都有,而牢狱之灾还是头一遭。也许是从小到大电视电影的影响,我觉得这对于我来说太可怕了,和见鬼见怪的可怕不同,这是人生上的一种可怕。
而头一次被关押在这种地方,那种滋味是更是很难用语言去形容的。
就在那扇只带了一个小方格窗的门随着最后一个人的离开在我眼前砰然关上的一瞬,觉着自己和外头的某种联系好像一下子给卡嚓一声剪断了,那种无可名状的恐慌感,即使是之前被人一个个问题紧逼着问的时候也没有过的感觉。
整个人的情绪好像一下子很难控制住了,我不停地在凳子上站起,又坐下,更多的时候是在这间不过巴掌大的地方一圈一圈地走。心里很慌,一种什么都抓不住似的空荡荡的慌。
而更糟糕的是眼下碰到了这样的事情,我却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想打电话给林绢,可是她手机始终关着,家里的电话也一直没人接。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找谁,在这种糟糕至极的情况之下。
突然而来的灾难过后,我竟是连一个可以求助或者联系的对象都没有的。
而这会儿哪怕就是只听到来自外头一句打气安慰的话也是好的,至少可以让我感觉自己没被抛下,我真的很害怕,害怕这种一个人被关在这种地方,像是会随时随地被人遗忘的感觉。
因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案子的罪犯是谁。
而这案子的罪犯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拿他没有办法,或者意识到他的存在。
所以作为除此之外本案唯一嫌疑最大的疑犯,我要在这样的情况下期待及早归还我的清白,恐怕很难。
这根本就是个解决不掉的无头案。
就这么在忐忑和焦躁里熬过了一整晚。
第二天天亮时人才开始有点迷迷糊糊了起来,刚趴到桌上似睡非睡地眯了一小会,耳朵边门卡嗒一声响,然后听见有人提高了嗓门对我道:“起来吧,有人过来保释你了。”
一路跟着那名警察出来,没碰上罗永刚,也没看到那个负责这案子的黄警官,只感觉到周围人都在对着我指指点点。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隐隐听到一两句,似乎和保释我的人有关,我想不出这种时候能出面把我保释出来的人会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被保释这件事到底为什么会让这里的人看着我的表情都那么怪异。一路忐忑又稍稍有点激动地跟着那个警察往外走,直到拿了我的东西朝出口方向过去,半道我才碰上了黄警官。
他似乎刚从外头办完事回来,见到我朝我看了看,然后对我道:“最近希望你不要随便乱走,我们会随时派人过来和你联系。”我点点头。刚要继续朝外走,再次被他叫住:“认识斯祁芳兰吗。”
我愣了愣。呆站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是我乾外婆。”
他又朝我看了几眼。没再多说什么,只若有所思点点头,然后朝不远处那扇通向外界的门指了指:“你的保释人在那里等你。”
说完也没离开,只是看着我。我在他目光下忐忑不安回过身朝前走。连走了几步,确定不会再被他叫住,我一下加快了步子朝门口跑去。
一路跑一路想着之前他提到的我外婆的名字。忍不住想,保释人该不会是我外婆吧…
…只是她怎么会那么快就知道这事的?昨天才突然发生的事。
琢磨着把门推开,一脚跨出,门外靠墙一道身影朝我招了招手:“宝珠,昨晚还好吧。”我怔:“靛?”
——这一个背转身,既是生离,也是死别了…


灰姑娘 新版(三)
乾面包兑着水嚼在嘴里,就像嚼着一团破棉絮,不过聊胜于无。
厨房就在十步远的地方,可是不想去,因为不想看到那个东西。
那个死在我家里的那个女检查员。大凡横死冤死的魂魄都会在它死前那一刹所在的地方停留,时间有长有短,她也是。保持着死时的样子坐在厨房的水池里,虽然她的尸体早就被警察移走了。上午进去拿东西时我就那么从她面前走过,可以感觉得到她在看着我,那时候还是可以忍受的,因为她始终一动不动。直到最后一次进去的时候,我好像看到她对我张了张嘴。她的身体由原来靠着墙,变成了抓着水池边缘朝下爬的姿势。
当时我屏着气就逃出来了,之后直到日落,都没再敢走进去。
天黑以后天又开始下起了雨,路灯下一片片针尖的的无声洒落下来。
眼见着外头路灯一盏接着一盏开了,我好像听到厨房间又传出了那种水龙头没拧紧滴出来的水声,一滴又一滴。眼角旁有什么东西在厨房门飘飘闪闪,我咬着面包,只当没看见。
“铃——!!”
这当口一阵铃声猛地响起,炸得我头皮一阵发麻。迅速抓起来塞到耳边喂了一声,随即听见里头唧唧咕咕一通说,我又用最快的速度把电话挂掉。
又是这种无聊的电话,今天一天已经接了无数次。说是我邻居的,也有声称是记者的,还有一些不明就理莫名其妙的恐吓。真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只那么一晚上的工夫,我似乎一下子成了名人,而这种被关注到觉得自己简直无处遁形的感觉,让人害怕。
很多人一打来电话劈头一句话就是:请问人是你杀的吗、凶手到底是谁、你这家店黑店啊?!
有那么一阵子,我觉得自己受够了。
摸出手机按下重拨键,里头依然是林绢妩媚得让人骨头酥软的声音:你好,我现在不在家,有事留言给我,回见。
再拨向她的手机,依旧关机。
我在黑暗里摸到遥控板把电视打开。
一瞬间的明亮和声音让眼角边那个飘闪在厨房门口的东西没了踪影,长出口气,我擦了擦手心里的汗。
或者这就是看得见那种东西的人的悲哀吧,胆小的人藉着开灯可以让自己逃离恐惧,而对于我来说,灯光这东西只能让我把那些我恐惧的东西看得更清晰。所以只能躲在黑暗里,偏偏,黑暗又是种放大人恐惧的鬼东西。
门外人声少了些,那些从我回到家开始就一直躲躲闪闪在我家周围的人。以为我听不见他们对我邻居的刨根究底的询问,以为我看不见他们偷顺着邻居家水管爬到二楼朝我家窗子里偷窥的行为。好几次一抬头乍地就看到一张脸朝下看着我,而我所能做的,只是当作没有看到地把每一扇窗的窗帘仔细拉上。
呵…真是…
本以为回到家可以暂时松口气,没想到,不过是从一个监视点被换到了另一个。
雨声渐渐大了起来,三月的天孩子的脸,总是白天还艳阳高照着,晚上就不得不忍受这种嘈杂又寂寞的音调。跪到沙发上再次掀开窗帘的一角,窗外没有人,几辆自行车很快地从马路上闪过,我看见对马路术士一个人就着黑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嘴里的烟头在夜色里忽明忽暗,他身后的屋子里一盏灯都没有开。
忽然抬手朝我招了招,我缩回头把窗帘重新挂好。
术士是在下午时回来的,被一辆看上去很高级的汽车送到家门口后,很快就被守在他家门口几名便衣拦住了。谈了有差不多刻把钟的时间,谈话时有那么一两次朝我守着的窗口看了几眼。当时的阳光很烈,一片日光下只看到一双深得模糊成一团的黑眼圈模模糊糊看着我,表情也相当的模糊。
之后那几个便衣就离开了。也不知道和术士的这番谈话对于我洗清嫌疑的作用能有多少,因为那之后公安局的人并没给我来过电话。
琢磨着,突然嚓的声轻响,电视停了。
一下子眼前除了团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坐在沙发上只觉得冷冷一阵风从脸上吹过,我狠吃了一惊。心急慌忙迅速起身去摸墙上灯的开关,手刚碰到开关的底座,突然手腕上被什么东西狠狠地一抓。
一声惊叫直窜到喉咙口,又被我硬生生压了回去。
这当口灯刷的声被我摁亮了,骤然而来的光刺得我眼球生生地一疼。缓过劲一看清楚那个紧抓着我手的身影,那声尖叫却是再也憋不出了,啊的下从嘴里宣泄而出,我拚命甩开那只冰冷的手朝后倒退。
那身影倒也没像往常一样影子般缠着我不放。
摇摇晃晃在原地指着我,一双原本桃花般妩媚的眼睛睁得很大,一动不动对着我的方向,两只桃红色的眼珠却痉挛般朝上翻着,和他指着我的手一样细微而疯狂地不停颤抖。
“方…绯??”半晌定下神,我试着叫了他一声。他的样子反常的可怕。
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骇,一手指着我,一手卡着自己的喉咙,他微张着的嘴里好像在说着什么,很乱,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我壮了壮胆子朝他走近了一步。
试图听清楚他在对我说什么,刚刚把头凑近,耳朵里却陡地刺进一声凄厉的尖叫:“啊——!!!”有那么一瞬我也被这叫刺激得惊叫起来。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就看到方绯一张原本妖娆的脸变了。一点点地扭曲,一点点地狰狞,嘴角随着他的尖叫声撕裂开来,露出里头深红色的牙龈,牙龈上全是血,眼睛和鼻子里也是。一道道暗红色的血顺着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巴直往下淌,他对着我不停不停地尖叫,然后慢慢倾下身子,用那只不停颤抖着的手朝我抓了过来。
一个激灵。
在他手指碰到我额头的瞬间我弹身而起朝着房门口直冲了过去,耳朵边他的尖叫声还在持续不断地响着,叫得几乎把我的耳膜和心脏都要撕碎了:“啊——!!!啊啊————!!!”直到推门而出,身后的尖叫声嘎然而止。而我差点在心急慌忙间把自己的脚卡在了门里。
耳朵里猛安静下来的一刹回头看了一眼,方绯还在沙发边站着,背对着我,保持着刚才那个僵硬而可怕的姿势。又瞥见厨房门口那道飘闪的东西这会儿已经立在了走道上,两只眼睛看着天花板,脚尖悬空在走道上摇来晃去。
没再继续看下去,我一转头迳自走出家门。
出门就被门外带着土腥味的风夹着雨劈头盖脸一阵吹。
很大的风雨,没过片刻就把我全身上下冲了个透湿,却也因此,感觉从刚才就僵握到现在的手心里有了点点活人世界的暖意。牙关节轻轻打着颤,我慢慢沿着马路朝前走,路上时不时可以感觉到一些投在我身上闪烁的目光,路人的,也有邻居的。
我没有理会。
早上刚回来时那种芒刺扎身似的不适感被这一吓吓得全都消失了,雨打在身上的感觉安全而真实,包括那些人意味深长的视线。只是走着走着,当人开始冷静下来,我开始意识到一个被刚才心急慌忙中没来得及考虑到的问题——我这会儿该到哪里去?
林绢不在家,而我一路夺门而出,钱包什么的一样都没带出来,所以…
突然发觉自己没了方向。
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我回头看看雨幕里我家那栋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的房子。继续走么,还是返回去,回去面对那个桃花煞和我眼下不得不要面对的可能的一切。
想着,下意识又朝术士家看了一眼。门口的术士已经不见了,他家里依旧一团漆黑。
忍不住叹了口气。眼看着头顶一道闪电划过,打在身上的雨点又大了许多。而这会儿这种透湿的感觉已经不再是那种真实的温暖了,而是真实的寒冷,这种三月阳春的薄寒天。
不得不转身往回走。
没走几步,头顶忽然多了把伞。
“逛街么。”随之而来一道熟悉的嗓音。我哆嗦了一下,没有回头。
然后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很暖和的感觉:“今天客人送了瓶咖啡给我,要不要去我店里坐坐。”“Kopi Luwak?”开口,脱口而出的问题问得让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于是看到他轻轻地笑:“摩卡。”
“红鞋”的内室是靛的工作坊,也是他住的地方。
跟店铺一墙之隔,这个不算太大的地方去掉了原先厅和卧室的隔断,把它拓成四四方方一个房间,里头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模型和鞋样。门一开就可以闻到一股子从墙壁里透出来的石膏粉和皮革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像间陈年的老仓库。
有时候确实很能理解,像靛这样一个年轻英俊又极富有的男人,到底是基于一种怎样的兴趣会迷恋上这样一种沉闷的工作,以至能在这样的环境里一待就是那么久。他的手指上全是茧,那不是一天两天的三分钟热度就能够磨得出来的。
外婆说他毕业于哈佛的政法系,也不知道跟他的学位相比,这两种完全不同的专业他到底哪一个更精通一些。
推开门,外头店铺浓郁的咖啡香把我鼻子里那股橡胶味冲淡了许多。
店里没有什么客人,兴许是天气太糟的关系。靛跪在地上仔细摆着他新上柜的鞋。射灯的光照着展台纤尘不染的玻璃,再折到他脸上,有种暖洋洋的明媚。
听见我的脚步声抬头朝我看了看,然后又把目光移到了展台的鞋子上:“洗完了?”
我点点头。
“坐,我一会儿就好。”
听他的话走到沙发旁坐下,一边看着他专注在展台前的样子。
所谓艺术家应该就都是这种样子的吧,靛在摆着那些鞋子的时候眼睛里它任何东西都是不存在的,每一个角度的摆放都会让他静静看上很久,然后少许挪一下动一点,那看似并不太大的变化不知怎的就让这些层叠在展台上的鞋子生动绚烂了起来。而那一瞬他的眼神也会格外的生动,淡蓝色眸子折着鞋子被光反射出来的碎光,很好看。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忽然抬头看了我一眼,他问。
“谢谢你,靛。”
“谢什么。”
“谢谢你收留我在你这里,不然我真不知道该…”
“或许是我该谢谢你能让我在今晚捡到,”最后一只鞋子在架子上放好,他眼里一丝笑:“于是我有了个可以不让我喝寂寞咖啡的客人。”
脸被他说得微微有点发烫,一阵沉默我低下头随手拿起了边上的报纸。
“我洗个手。”然后听见他又道。
“好。”
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里屋的门内,注意力这才真正集中到了报纸上。随便拣了几条新闻看了看,一直到他推门回来,正打算把报纸放到一边,忽然报上一角一张不大的照片吸引住了我的视线。
是张身份证的照片,有点模糊,可并不妨碍我辨认出他的模样,因为那天被他骂得让我印象深刻。
登出照片是因为他死了,死因是车祸,在高架超速行驶时追了前面越野车的尾,越野车的主人头部受伤,不过没有生命危险,而他被玻璃扎透了喉咙,所以当场丧命。
而这个死于车祸,留着头板刷的中年男人,就是昨天开车撞到了我,然后把我骂了一通后就离开的司机。
所以当下忍不住抬起头嘴里啧的下轻叹。
靛不解地朝我看看:“怎么了。”
“这个男人,”拿起报纸我冲他指了指上面那张照片:“他死了。”
“哦。”
“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开车撞到我的男人。”
“是么。”
“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昨天还生龙活虎地指着我的鼻子骂,一转眼…”
“很悲惨是么。”
“说不出的一种感觉。”
握着咖啡壶的手顿了顿,靛又朝我看了一眼。然后轻轻晃了晃,将咖啡缓缓倒入杯子:“人就是这样,有今天,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些什么。你看,也许昨天某个人还在一个小小的地方哀叹着自己的不幸,而现在,谁比谁更不幸。”本来心里一种说不出味道的沉,被他这么一说,却又忍不住嘴角牵了牵:“是的,能活着就是种运气。”“啊对了,”端着咖啡朝我转过身,忽然又把杯子放下,靛朝我招了招手:“过来,宝珠。”不知道他突然叫我过去要做什么,我站起身。
“来。”又朝我招了招手,于是我走到他面前。
到他面前还没站定,他突然一把把我抱了起来,像小时候爸爸抱着我时的那种样子。
我吃了一惊:“靛?!”
他抬头对着我微笑:“上面,往上看。”
循着他的目光我抬头朝上看了看。
他身后那排鞋柜的最上头靠近我眼睛的地方,除了鞋子外还放着只盒子,在一排鞋子里显得有点突兀。收回视线我低头望向他。
“能帮我把它拿下来么,那只盒子。”他又道。
我点点头。
一伸手把那只近在咫尺的盒子抽了下来。正要递给他,他又笑:“打开看看。”
狐疑着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有点让我觉得奇怪。
一种说不清的奇怪感觉,犹豫了一下,还是抽开绳子把那只盒子打了开来。
打开瞬间不由自主吸了口气:“真…美…”
“漂亮么。”
“非常漂亮。”
“喜欢么。”
“…相当喜欢。”
“归你了。”
“…白…送?”
“怎么可能。”
“哦…多少钱。”
“你这会儿身上所有的钱。”
“十三块四毛?”
“成交。”
“靛,你说笑话的方式真特别。”
“不是笑话,我亲爱的宝珠。”
“可…为什么。”
“后天是奶奶的生日。”
“真的??”
“出席她生日宴会的时候,我希望你能穿着它。”
——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的时候,你反而记得清楚。
我曾经听人说过,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灰姑娘 新版(四)
外婆的生日宴会办得很豪华,在本市最高档的酒店,是靛给她筹备的。生日蛋糕上插着一根蜡烛,蜡烛不是直的也不是圆的,很怪异的一个形状,所以也吃不准这究竟是外婆多少岁的寿辰。
整个宴会连同餐前致词,一共三个小时,每个步骤都是完美的。不用质疑靛的品味,虽然他对自己近乎随意,为老太太挑选的所有包括每个细节都是一等一的精致,一晚上的时间,每道菜的选择和口味都极好,就是吃得不太饱,以至最后不得不用饮料来填补胃里剩下的三分之一空间,不过想来,这地方所有的人除了我之外都不是冲着吃这个字来的。
也见了不少人,跟在靛和外婆的背后。
靛的外文极好,英语法语德语甚至包括阿拉伯语,很多时候就看到他端着酒杯陪在外婆身边和那些洋人唧唧咕咕说着话,偶尔那些洋人会透过他的肩膀朝我点点头或者开口说些什么,这时候是我最紧张的,因为学校里学的那几句英文在这种场合里根本什么用都不顶,除了GLAD TO MEET YOU和SEE YOU.紧张了腿肚子就容易抽筋,说实话这三个小时别的没什么,两只脚倒真是活受罪了一次。作为外婆的乾外孙女,陪着她到处见人是逃避不掉的一个过程,于是脚上的鞋子也慢慢从一种美丽演变成了一种折磨,虽然它实在很好看。
我从没见过一双鞋能做得那么妖娆,妖娆得那么好看,在那天被我从盒子里取出来的一刹那。
那是双红得像血,晶莹剔透如水晶般的树脂质细高根鞋。跟少说也有三四寸高,突破了我以往穿鞋高度的极限,表面一层树脂被打磨得很薄很滑,灯光下几乎有种钻石般的晶莹。
同鞋放在一起的还有条长裙。薄薄软软的一层面料,放在盒底什么也感觉不到。抖出来却是一撒间的飘逸,看不出是什么布,似纱,似绸,叠放在鞋子下面那么久,竟然一丝皱褶都没有。
同样通体的艳红,红得看久了眼睛隐隐会发疼。
我不知道靛为什么会选择这么一种张扬的色彩来给我。
都说红这种色,一不小心就穿出了煞气出来,即使是最美丽奔放艳光四射的女人。而我只是拿在手里,都能清晰感觉出那一份让人有点退缩的热,穿在身上更是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心知这不是适合我的颜色,可是除了它,我实在也没别的衣服适合出席外婆生日时那种场合的宴会。
外婆生日宴会是设在江边一艘游轮上的。
游轮的年龄和我姥姥差不多大,很华丽,特别是到了晚上的时候。开是早就不能开的了,重新装修一新后作为本市唯一一座七星级饭店停在港口边,相当豪华,消费水准也是相当的让人望而却步。通常只是夜晚江边一道华丽的夜景,有时候路过时会忍不住停下来看看,进,这还是第一回,因为里头的消费水准不是常人可以开销得起。只是进后的感觉并没有我在外面欣赏时所想像的那么美好,从最初的到后来的拘谨和躲闪规避,我想华贵这东西真的是有磁场的,适合的如鱼得水,不适合的,只能满眼映着那些华丽的闪烁,然后安静在一旁过过眼瘾即可,融是融不进去的,那儿有一道坎,坎的名字叫阶级。
十点过后开始了船上的餐后酒会,这才是这趟宴会最重要的一部分,也是我所没有预料到的。
一直以为吃完了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好结束从开始到现在一遍又一遍的介绍和被介绍,以及实在说不出什么来所以习惯性逢人就笑的无聊,结果并不是这样。夜色加深宴席撤去换成了挑酒师和钢琴絃乐,于是明白这只是今晚节目的刚刚开始而已,真正重要的客人在这时候才陆续赶到,于是那些应酬和乾笑的场面变得更加让人目不暇接,很多人开始有目的性地走向了一个个最初就已经卯好了的团体,开始了各自盘算好的社交,于是这成了宴会主人真正忙碌而显地主之宜的主旋律。而我所能做的,就是留下来继续待着,等着外婆什么时候觉得乏了好陪她回去,虽然这段时间已经没什么东西好用来打发时间了,除了酒和音乐,还有一串串优雅而令人头脑空白的鸟语。
不过也渐渐地不再像最初时那么紧张和压抑,在那些“大人物”们经过身后微笑着用各种语言向我问候,或者用不动声色的目光在我这身同我并不相配的衣服鞋子上悄然流连的时候。有时候会迎着那些视线回望过去,看着他们眼里闪过一丝尴尬并对我微微报之礼貌一笑的时候心里会有点小小的成就感,这时候会感觉身上这套礼服不再像刚被人注目时针扎般刺人了,夜风吹过身上那片妥帖的布料冰冷滑过我小腿时也会有点稍稍的得意,因为这火红得让人扎眼的礼服有着我从小就看着眼馋,却鲜少有机会买上一件穿着上街显摆的鱼尾似的群摆。风一吹就散开了,又不显山不露水地恰当好处露出下面的红鞋,一个光滑如丝,一个晶莹剔透,偷偷地想也许在夜色里被这样火一样的颜色包围着,没准那颜色就变得不那么尖锐了,没准,这么一来我看起来还算是美的。至少那些匆匆而过的目光里并没包括不屑。
这么琢磨着一路在甲板的江风里晃晃悠悠逛着,等发觉周围全都是一片陌生的语言和异邦的长相时,才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外婆和靛很远了,远远看到他们在人群里说着话,这种距离的靛看上去有种很陌生的感觉,换了个人似的。我想这应该是属于他真正世界里的靛。忽然想起之前跟着他的时候,偶而几次有人从他身边招呼着经过,我听见那些人叫他‘Leo’。而每每听见别人这么称呼,他总是淡淡一笑,然后补上一句:“This is Dannly.”
Leo是靛的哥哥,外婆说,靛的哥哥长得和靛几乎分不清楚谁和谁。只是热衷商务的Leo在社交场上却反不如靛那么游刃有余,这一点经常让两兄弟的父母叹息,如果他们是一体的该有多完美。
突然脚扭了一下,在我刚走到船头打算看看夜景的时候。
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急急踢掉鞋子用力往脚脖子上揉了揉,这当口身后一阵脚步声走过,伴着香水和笑声,一道熟悉的话音冷不丁在耳膜里撞了一下:“哦呀…说起这个,不如改天我们好好聊聊。”我猛回过头。
刚来得及看到憧憧身影间一抹笑脸稍纵即逝,只留一道背影,一把灯光下折着暗蓝色光泽的漆黑长发。几个闪回很快被周围的人流吞没不见,我不由自主伸长了脖子对着那方向脱口而出一声急叫:“狐狸!”
周围因此一阵低低的哗然。
没顾得上理会周围人随即纷纷投过来的闪烁目光,我踢掉另一只鞋子拔腿朝那身影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狐狸!!”
可他消失的方向没人回应我,拨开人群跑到他原先站的位置四下里找,而他之前存在过的痕迹,却也连一星半点都找不到。
刚才和他站在一起的那些人听见动静都侧着头看着我从远处一路跑过来,再从他们面前跑过去,目光有诧异的,有狐疑的,有莫名的,有无谓的…闪闪烁烁,可没有一双属于狐狸。
好像根本就没这个人出现过似的…
但我发誓不会听错那个声音,即使只是那么一瞥而过的瞬间。绝对不会错的,那只狐狸懒散的,似笑非笑的话音。
听了那么些年,我绝对不会听错。
可只是仅仅片刻的工夫,他跑去哪里了?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想着不知不觉浑身一阵热汗。可是牙关节却在微微打着颤,我不知道是因为汗水被风吹出来的凉,还是因为心里那种突然而来七上八下的紧张感。只光着两只脚在甲板上急急地奔着,遇到相似的背影手就抓了过去,然后一次次地道歉,一次次地走开。
兜兜转转得让两只眼睛都有点发花了,脑子里是乱七八糟的,什么念头都有,什么念头似乎又都没有,只停不下步子地无法控制着自己的寻找,直到被身后突然响起的一道话音蓦地叫住:“宝珠!你去哪里?”
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我脚步一顿。
半晌喘着粗气回头看向身后的人,我没言语。
“你去哪里。”再问,靛离开身边的客人朝我方向走了过来。
我下意识摸摸自己被跑得散了型的头发:“刚才好像看到个熟人…”
“熟人?”微微一笑,目光掠过我的脸朝我身后看了看:“是么,人在哪儿。”
“不见了…”
“哦…”眉梢轻佻,伸手朝我招了招:“来,奶奶有几位客人想介绍你认识。”
“可是。”眼见着他手朝我肩上搭过来,我退了退,然后低头朝自己脚上看了看。
“鞋子呢?”随之听见他问。
我再次沉默。
“算了,别让奶奶等太久,我们过去吧。”说着话再次朝我伸出手。
我再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只是回头又不死心地朝周围看了几眼,依旧没能从人群里发现狐狸的踪迹,我只得跟着靛朝奶奶的方向走了过去。
奶奶的目光如我所预料的严厉了起来,在看着我光着脚丫子啪嗒啪嗒走到她跟前的时候。
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上上下下看了看我,然后抬头朝身边一个男人笑笑:“殷,这就是我的乾外孙女,宝珠。”“是么,”然后一道乾净柔和的话音响起,带着和靛相似的软软的卷舌音:“久仰了,宝珠小姐,很荣幸能见到你。”我呆了呆,因为那只突然伸到我面前的手,以及手的主人一张温文的笑脸。
这是个混着西方血统的东方男人。很高的个子,在娇小的外婆身边白桦般的伟岸,五官因为混淆着东西方两种不同的血液而美得有种雕塑工艺品般的感觉,可说是上天创作的一个近乎完美的作品,从人类的角度来说。只是美中不足在一双眼。他眼睛轮廓很好看,工笔画描绘出来似的线条,可惜原本应该因此而极迷人的双瞳,却是无神的,水晶灯打下来的光亮印不进那双圆润漆黑的瞳孔,涣散而呆滞的视线,即使是手伸在我面前,目光却静静地不知道对着我身后的哪一个点。
半晌才省悟过来对方是个盲人,因为他手里那根细长精致得几乎让人忽略不见的银灰色手杖。这时候才想起把手伸过去同他握住,握住时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因为他手指的温度几乎没有般的冰冷,随即看到他嘴角轻轻一扬。
然后听见外婆道:“宝珠,这位是殷先生,万盛国际的董事长殷先生。”
万盛国际这四个字一出,我不由得一愣,倒不是因为它在全球的知名度,而是因为就在不久之前,我曾经跟它有过的一次间接的接触。
那是段倒霉到了极点的日子,倒霉到让人觉得有时候生存还不如一死,倒霉到我以为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要不是因为狐狸,还有这个财团名字在新闻里的出现。
万盛国际,它就是在我撞上衰神倒霉到要替一个价值几十亿的集团背上债权人之名后出现,将那一切不动声色静静抹去的角色。
而眼前这个衣着品位和样貌无一可挑剔的盲眼男人,他就是那个国际大财团的主人?
琢磨着忍不住又朝他看了一眼,也因着他两眼的不可见,目光有点肆无忌惮地大胆了起来。仔仔细细观察着那张美丽而安静的脸,谁知道视线刚落到那双无光的眼睛,又见他微微一笑:“斯祁小姐,”他说:“您的外孙女似乎对瞎子有点好奇呢。”
话音落我一阵尴尬。匆忙低下头,却正好撞上外婆的视线。她的目光淡淡的,什么表示都没有,却像小时候看着我成绩单时那样叫我紧张得害怕。以至整个气氛一下子凝固了起来,难受得我想马上转身离开,却就在这时,身后一丝熟悉的香水味随着阵江风幽然浮了过来。
“你在这里,”紧跟而来一道话音,我听见自己心脏跳快了半拍:“哦呀…难怪哪里都找不见,原来偷偷在这地方和我们今晚的女王陛下聊天。”听着话视线微微一动,没有吭声,殷先生嘴角的笑意变得更深。
而我的手随即被外婆拉了起来。之前眼里的严厉一瞬间消失了,她笑着对我身后道:“碧落,你才来么。”
“被点事耽搁了,”话音落人已经来到了我的边上,那只被外婆叫做碧落的狐狸,那只自火车站消失之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不见踪迹的狐狸。
我突然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慌。
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慌些什么。
一阵子没见,再次面对他,感觉有种陌生的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突然看到他一身正儿八经西装礼服的打扮,还是一路过来明灭在他嘴里那支让他五官变得有点淡淡模糊的烟。虽然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
没心没肺地快乐着,没心没肺地说着话。
只是话没说完,声音一顿,在他刚好撞见我盯着他看的视线的时候。当然那也不过短短的瞬间,片刻嘴角一扬,目光转向我身后,他两只眼重新笑得像两道月牙儿:“这位是…”“刚要跟你介绍呢,靛,NOLSON财团二公子,我乾孙女儿的男朋友。”
外婆简简单单一句话说完,我还呆站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及至望见狐狸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再次转到了我的脸上,我一下子懵了。瞬间脸烫得像被一盆火在烤,想为外婆刚才那句话说些什么,嘴张了半天,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然后听见他笑嘻嘻地道:“哦呀,公主原来已经有男朋友了,真是可惜可惜…”
“碧落,一阵子没见,嘴还是那么贫。”
“哦呀女王,碧落看到美女就容易情不自禁…”


灰姑娘 新版(五)
“你来真的只是为了看看美女们么碧落。”忽然话音一转,再次望向狐狸的时候,外婆脸上突然收敛的表情让好容易回过神了的我微微吃了一惊:“老白家和稽荒家的人都没来,你们搞的事儿吧。”话一出口,身周的人包括狐狸一阵沉默。
眼看着那双之前还对狐狸微笑着的眼睛逐渐闪烁出些让人不安的东西,不知道那到底意味着什么,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片不大的空间里悄悄开始了。而就在一秒钟之前,这地方还是除了我之外一派乐融融的景象。
“斯祁小姐说笑了。”片刻,狐狸没有回答,开口的人是殷先生。
从狐狸出现开始他就始终沉默着,一双盲眼漫无焦距地对着江风吹来的那个方向。这会儿因着外婆一句话再次开口,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摩着手里那根纤细的杖:“碧落是陪晚辈专程来祝贺您大寿的。”听他这么一说转过身,外婆对着他点点头:“是么,话说回来,万盛集团的殷会亲自来看我这个老太婆,我还真是受宠若惊。”笑笑:“哪里,这是晚辈的荣幸。”
“客气了,殷先生,换一种方式我也未必会接受什么。”
“斯祁小姐多虑,殷某说过,这次来,只是为了庆祝您的大寿。”
“是么,华盛顿的事情算是你给我的寿礼么。”
“呵…那纯粹是个意外。”
“意外?靛,听听,整个房盘泡沫化震荡人家说那是意外。”
“奶奶,也许我们…”靛之后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进去。对于他们之间由最初看上去的融洽亲切,到转眼间电光火石般摩擦的转变。我看不透,也听不懂,也许他们是彼此间商场上的竞争对手吧,而狐狸这次突兀间的出现和参与其间,又是因为什么,这却是我想弄明白的。
只是狐狸什么也没说,脸上也没有任何细微的表示,在外婆把话题一下子带出之后。
静静点了支烟叼到嘴里,在他们说得客套又针锋相对的当口,他转身走了开去。于是我赶紧跟了上去,跟在他的背后,看着他穿过那些谈笑风生的人群,看着他穿过那些奢华的舱门和过道,看着他踏上船尾的甲板,和经过熟识的人招呼,攀谈,然后再一个人抽烟,沉默。然后发觉,透过那些觥杯交错的身影看狐狸,狐狸不像是那只我所熟悉的狐狸。
而他到底是谁,从第一眼见到他时开始,我就一直不断地在观察,可是越观察越感到害怕。正如那双眼睛,很温和很有礼,就像周围那些风度翩翩的人们一样,却不是我想要的,它们让我害怕,因为在我面对着它们的时候,我不知道这双眼和这张熟悉的笑脸,它们到底属于谁。
正如我不知道狐狸什么时候开始染上的烟瘾。
想着,正打算朝他走过去,这当口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慌得我心一阵乱跳,所幸周围热闹没被狐狸发觉我这里的声音,手忙脚乱在手袋里一阵翻腾,半晌总算找了出来,拿起一一看,来电显示是罗警官。
当下转身匆匆走到一边,我接通了手机:“喂,罗警官?”
“宝珠,你怎么不在家待着。”电话里罗警官的声音听上去有点严厉。
听见他的问话我下意识回头朝狐狸看了一眼,见他正和边上走过的人攀谈着,一时不像会立刻离开的样子,于是把压了压低嗓音我道:“家里死过人,所以我…”
“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取保候审时期,而且还是越规的。”
“我知道…可是…”
“这样做对你将来上法庭会很不利。”
“可是我邻居不是已经替我作证了吗,我以为我已经没事了…”
“在缺乏物证和DNA检测送到我们这里之前我都不能保证你能够彻底和本案无关。
“”…好的,我知道了。“
“另外…”说到这里忽然话音顿了顿,片刻再次传出他的话音,只是不知怎的声音听上去有点踌躇:“宝珠,最近尽量不要太晚回去,特别是一个人的时候。”
“哦…知道了。”
“还有,得告诉你件事,有个便衣一直负责跟着你。”
“什么??”一听这话立刻抬头朝周围一阵扫视,周围人来人往,一瞬间因着他的话个个都看上去可疑了起来。
“听着,别紧张,这只是我们例行的公事。”
“…可是为什么要监视我,我一直在朋友家待着哪里也没去,今天是我外婆生日我才…”“别激动,这只是监护,不算监视。”
“有区别吗?”
“139XXXXXXXX,这是他的手机号码,你记好了,如果有什么紧急事情你可以用这个去联系他。”“我没杀人,我不需要被监视。”
“再说一次,这不是监视。”
“不是监视难道是保镖。”
“呵呵,你可以当他是你保镖。”
“可是…”
“总之记着我的话,别太晚回去,有事就打那位便衣的手机。”
“好吧…”答应了一声,正准备挂电话,忽然哪里有点不太对劲,因着他这种关心得有点可疑的嘱咐。
作为一个负责我案子的警察,罗警官可以实施对我的必要监督,但似乎没理由连晚上该什么时候回去都来干涉我。会让一名负责你案子的警察突然对你这么“关心”,我想原因只可能是一个——那就是如果我独身一人晚回家的话会出什么问题。而那问题是什么?
严不严重?却从他话里听不出什么来。
一瞬间有种隐隐的不安,于是我赶紧又补了一句:“罗警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这件事,我们…”后面还说了些什么,可是声音随即被手机里一阵沙沙的杂音给吞掉了,忙换了个位置想找个讯号强点的地方,可连走了几步,手机里的杂音依旧不断。
这当口忽然听见有人叫了我一声:“宝珠,”
回头看见靛站在不远处朝我招着手:“回去了,宝珠。”
我合上手机:“要走了吗?可我还有点事。”
“什么事?”
“我想和…”边说着话边迅速朝狐狸站的那方向看了一眼,随即沉默。
“什么事。”走到我身边,靛又问。
“没什么。”再朝那方向看了一眼。之前只站着狐狸一个人的围栏边,这会儿有不少人站在那边看着江边的风景,而那些憧憧的身影间,惟独不见狐狸的,他不见了。
会不会是回去找那个殷先生了?或者我外婆。
有这可能。
但我不敢过去确认,怕确认下来发觉他又消失了,和那会儿在火车站上时一样。于是摇摇头:“回去吧,靛,我们回去。”
车开在高速公路上,飞快,以至脸被风吹得没了感觉。后视镜里靛第三次看向我,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只是侧头看着窗外。
“很累么。”绕过一道弯,他开口。
我摇摇头:“还好。”
“看得出来今天你过得并不如我所期望的那么开心。”
“你期望是什么样的。”
“期望…”他笑笑:“其实本来希望能给你个灰姑娘似的夜晚,这也是我连夜赶出那双鞋子给你的目的。”说这番话时他一直注视着前面的道路,话音似笑非笑,所以我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是真的,还是仅仅为了打破车里沉闷而作的调侃。
“为什么…这样期望。”
“我每个作品都有它一个故事,这双鞋的名字正好叫水晶。”
“呵呵靛,你这么浪漫。”
“不喜欢?”
“喜欢。哪有女孩子不希望自己是灰姑娘。”
“那就好。整个晚上一直看你有点心思的样子,我以为你不喜欢。”
“啊,只是有点累而已。而且,”低头伸了伸脚,两只脚在地上走得已经发黑了,在靛?亮的皮鞋边灰头土脸:“把你那双漂亮的鞋子给弄丢了,挺郁闷。”
“是么。”回头迅速瞥了我一眼,他又笑:“如果现在这么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是因为它们,那就乾脆把它们丢得更彻底一点,鞋子做出来是为了让人快乐,不是让人沮丧的。”“好吧,那就把它们丢得更彻底点。”
“这就对了。”
温和的话音让堵在我心脏口一些石头般的东西似乎消退了一些,坐了坐正,我收回视线看向他的脸。他依旧专注在前面的道路上,目不斜视的样子,路灯闪过他的侧脸隐在了阴影里,有那么一瞬看起来和某人有那么些许的相似。而曾经也是这样忐忑郁闷地坐在某个人的右手边,某人开着车,我在边上看着他的脸。所不同的,某人从不会用这样的话来安慰我,除了不停的打击和调侃,正如我一直而来对某人所做的。
想着,又一道弯口绕过,我瞥见后视镜里一辆银灰色普桑小小的车头灯在镜片上一闪而过。
其实从离开码头两条街之后我就留意到它的存在了,始终保持着这样的速度跟随在我们后面,开始因为车多还不太惹人注意,不过从上了高架后车一少,它就分外的让人注目起来。不知道靛有没有发现这一点,我想应该不会,如果不是因为罗警官的话,我也根本不会去留意近百米远一辆始终跟随在后面的汽车。
如果没有猜错,它应该就属于罗警官所指的那个便衣。
“那个碧落,你们认识?”正对着它看,耳边再次响起靛的话音。
我迟疑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你看他的眼神。”
“眼神?”
“只有分开很长一段时间的熟人间再次遇到,才会有你那种眼神。”
“是么,你看得可真仔细。”
“因为我是你男朋友么。”说完看见我一下子转向他的视线,他嘴角一牵:“奶奶说的。”“外婆…她好像很习惯这样乱给别人做决定。”
“你不喜欢?”
“喂,靛…”
“呵呵SORRY,开个玩笑。不过你和那个男人…很熟么。”
“还算吧,以前在一起住过。”话刚说完随即撞见他再次转向我的视线,我补充了一句:“我是他房东。”
“房东?有意思。”
“有意思什么,因为他不像是那种会租我们这种平民房子住的人是么。”
“呵呵,不要误会,宝珠。我只是以为他和殷先生一样都是刚从美国赶过来的。”
“哦…殷先生,他和…碧落是朋友吧。”
“不知。奶奶的交友圈子很广,所以她的朋友只有她才了解,很多人都是我所不熟悉的。”听到这儿忽然想起之前外婆对那位殷先生说的话,我禁不住问:“靛,外婆和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太好的…”话还没说完,被一个刹车突兀打断。前面红灯亮了,靛从口袋里掏出支烟:“介意么?”
我摇头。
他点燃吸了一口:“宝珠,生意场上就是这样,今天的对手,明天的朋友,明天的朋友,或许又是未来的对手。如果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妨去问问奶奶,从她嘴里得到的总归比我这里正确。”“哦…也是。”看来他似乎在这方面不愿意对我多谈些什么,坐了坐好,我重新望向窗外:“外婆很了不起。”
“是的,一个很了不起的女人…”没等他话音落我猛地推开车门朝外奔了出去,身后喇叭声一片响起,靛在车里对我惊叫了一声:“宝珠?!”
我没回答,迳自朝对面那条街直冲过去,一边急急躲着边上朝我直摁喇叭的车子。
“作死啊!!”
“命还要吗?!!”
“怎么有这种人的!脑子坏了啊!!”
一路过去骂声不绝于耳,直到跳上人行道,那条始终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看着我从车里奔过来的身影手一伸,抓着我的胳膊一把将我拖到了他的身边:“啧!你在扮演闪电超人吗。”“是不是很帅。”
“…小白。”
再次听见狐狸用这两个字称呼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而我所做的只是用力甩开他的手然后抓住他耳朵拧了拧:“你好啊狐狸,你很好。”
没像往常一样推开我,狐狸只是看着我微笑:“我是很好,你好不好。”
这笑让我不由自主松开了手:“你怎么在这里。”
“刚好路过。”
“少给我装蒜,回去吗。”
“回哪儿?”
“狸宝。”
他看了我一眼,没作声。
“或者你有别的地方可回了。”
他点点头。
“万盛国际?”
“哦呀…你居然也会有说对话的时候。”
“看样子发达了么,狐狸。”
“啧,人总得往高处蹦两下,否则过得还有什么意义,是不是。”
“也是。你在那里做什么,卖点心的?”
他再笑。很难想像一只狐狸能笑得像个贵族似的优雅,优雅得几乎让人看不出来他是以前那只喜欢嘬着牙傻笑的狐狸:“差不多,”他回答:“差不多是这样,宝珠。”
“还回来么。”
“不了。”
“那欠的房租怎么办。”紧跟着丢出这句话,我自己都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种不出半秒就让自己脸红的问题。
而在我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一声轻笑,狐狸的手指在我额头上点了点:“一点没变呢。话说…有个那么富的外婆还跟我计较那点钱?咱俩谁跟谁,哈?”
我摇头:“你签了卖身契的,狐狸。”
“你在要挟我。”
“算吧,话说…人总要为了混口饭吃蹦两下,否则过得还有什么意义。”
说着抬头迎向他的目光,而他随即被扎到了似的夸张摀住了自己的眼睛:“哦呀大姐,你的眼睛长刺了?”
“是啊,”伸出手指头戳戳他的肩:“是不是不小心把你给扎到了。”
话音没落手指被他拈在了他的指间,他低头嬉笑着看着我:“嗳,不如让你亲两下咱就算清了吧。”用力抽回手,我冲他笑笑:“你还没睡醒呢狐狸。”
“哦…呀…看样子包租婆当定了。”
“嗯哼。”
“好吧,”说着话低头从口袋里抽了张卡出来在我眼前晃了晃:“拿去,我们两清。
“我没接:”多少。“
“足够付清我半年的房租。”
我摇头:“不够。”
“哦?”
“你不领行情么狐狸,半年前的房租是按半年前房价的百分比定的,现在我们那边房价多少。”“大姐,你好强。”
手伸到他面前勾了勾:“另外还要加上150%的利息。”
“太黑了吧…”
“这可都是合同上写好了的。”
“我好像从没见过这一条。”
“我用的是隐形墨水。”
“大姐前世是当屠夫的吧…”
“逾期还要增加200%的赔偿。”
“再还价是不是还会再往上递增。”
“没准。”
“啧…我咋以前就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么个能力。”
“术士他也这么说。”
“术士,”一听这两个字,原本嬉笑着的眼睛里有什么光微微一闪:“你又碰见他了。”点头:“他现在是我邻居。”
不知怎的听了我的话狐狸一阵沉默,片刻道:“留意点?。”
这话让我不由得朝他那双暗绿色的眼睛仔细看了一眼。眼睛依旧温和而安静,只是似乎有意避开我的视线,他静静看着我身后的某个地方。
于是道:“不需要了,他现在有术士留意着。”
“什么意思。”
我笑,再次戳了戳他的肩:“狐狸,既然两清,这种问题你管不着。”
说完看到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而没等他开出口,我一转身朝着那辆安静停在对面等着我的车直奔了过去。
进车还没关上门,眼泪已经掉了下来,一串串,控制都无法去控制。
靛只是看了我一眼,没有问我为什么突然冲出车门,也没问我为什么一回来就哭了出来,他只是帮着手忙脚乱的我轻轻关上门,然后一踩油门,将车开离了街边。
直到“红鞋”的门前停,他始终没开过口。
下车进了店,店里安静的黑和混着咖啡皮革味道的空气,让我脑子里那种一团糟的感觉略微好了一点,可是满脑子仍旧是刚才狐狸的神情和他的话,还有他话里所隐露出的嬉笑中绝对得不带一点退路的告别。不由自主的眼眶里又烫了起来,所幸靛进屋后并没有开灯,只一个人静静走进里屋去忙他的事情,所以我得以一个人坐在他的沙发上尽情地抹着眼泪。
哭着哭着觉得有点累了,屋子寂静而黑暗,这样的环境可以让人无所顾忌地宣泄自己的情绪,却又很容易让人很快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于是站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没喝,走到门外用它抹了抹脸,风一吹脸上被眼泪泡得刺痒的感觉消失了,脑子也随之一阵清醒。我想自己可以好好整理一下这件事了,关于狐狸的离开,关于我以后的打算。
决定好了返回店里,刚坐回到沙发上,忽然发觉自己的手袋里一闪一闪什么东西在发着光。
打开一看原来是手机的短信提示,看号码短信正是罗警官对我说过的那个负责监视我的便衣发过来的。信息很短,就几个字,说是有事找我,让我马上回电。
这让我觉得很奇怪。
既然他有发消息给我的时间,为什么不直接打手机给我,我的手机又不是关着的。狐疑着,却又不敢不打,怕真有什么很紧迫的事情。于是按着那号码拨了过去。听着手机拨通后里面嘟的声响,就在这时,里屋突然传出阵清脆的铃音——“铃——!”
极安静的空间里极突兀的一声响,惊得我几乎把手机摔到地上。
怎么这么巧,我这边刚拨通那边的手机就响了。
半晌定下神我拿着手机朝里屋方向看看,手机里依旧是等待接通的嘟嘟声,而里屋的铃音,也一直在持续不断地叮噹作响。手机一直没人接通,里屋的铃声也一直没有停。可靛不是在里屋吗,响那么多下,他为什么一直都不接?
琢磨着我走到里屋门前敲了敲。
连敲几下,一下比一下大声,可门里除了铃声,没有人回应。
再敲,我对着门里喊:“靛,在吗靛,靛!”
依旧没有任何动静,除了和我手机里的嘟嘟声一样持续不断着的铃音。
一阵不安。看了我手里的手机,掐断,正准备推门进去,谁知道就在掐断通讯的一瞬间,门内的铃音也停止了。
突如来的安静,我只觉得头皮一阵发冷。
刚才被哭得有点发胀的脑子猛的下清醒了过来,看了看手机再看看门,我犹豫了一下,然后朝重拨键上轻轻一按。
“铃!”几乎是同时,门里的铃音再次响了起来,清脆而欢快。我只觉得脖子后一阵阵发寒。不由自主飞快朝着店门口奔了过去,几步跨到门外,被门外的风一吹,脚步又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半晌小心翼翼折了回去,因为我突然很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我拨给那个便衣的号码,响起的却是靛屋子里的铃声,为什么靛在里面,可是不接电话,也不回应我的叫门。
难道出什么事了…
想着加快了步子走到里屋门口,这时里屋的铃声一下子断了,我下意识看了眼手机,手机在连续无法接通的状态下已经自动中断。
屋子里再次静了下来,乍然吵闹之后的沉寂,我贴在门板上对着里面仔细听了会儿。
里头没有任何动静。
于是拧着门把将门推开,尽量的小心,尽量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门里亮着灯,是平时靛工作时开的那盏小小的射灯。在墙角落边无声打在那台磨鞋样的机器上,再扩散开来,照出里头这片混杂着橡胶和石灰水味的凌乱天地。
里头不见靛的身影。
虽然射灯的光照不强,但看清楚房间每个角落还是没问题的,这里面除了机器就是材料和模型,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他不在,在他不声不响进了这房间有半个多小时之后。
可我始终都没见他从里面出来过,这房间也没设什么后门,这倒奇了,没声没息的,这么一个大活人会跑去哪里了??
想着,一路往里走,我一边又按了下手机的重拨键。这一回做过了思想准备,可是当那一声清脆的铃音在身后不远处乍一响起,还是冷不丁地把我吓得一激灵。
忙回头朝那方向看了看,那地方是一台三层高的木架子。架子上胡乱堆了些模型和鞋子,除此之外并没有别的东西。那铃声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
边想着边随着声音一点点走过去,我再次仔细看了看那台架子,直到它跟前,得出的结论是一样的。可是铃声依旧在我面前一下一下响着,让人心惊肉跳的那种声音,彷佛是在嘲笑我的茫然和惶恐。
忽然发觉架子的最顶端我还没看过,声音似乎就是从那上面传下来的,隐约感觉那上面似乎放着什么东西,在架子的最里头,可以看到一点轮廓阴影,意识到这一点忙四下看了看。看到边上一张四方凳子忙一把拖了过来,这时铃声又消失了,房间再次恢复成一片死寂,随着那片寂静原本被紧张所忽略的霉味也因此倏地下冲进了我的鼻子。
我一阵咳嗽。
急急忙忙把凳子拖到架子前爬了上去,站直,头离架子顶还差了那么几公分。于是小心抓着架子边缘朝上跳了一下,再一下,再一下…
最后一下,我彭的声从凳子上直跌了下来,因为我看到架子顶靠里最深处有个人。
一个陌生的男人,横躺在架子上,脸正好卡在天花板到架子板之间,他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动不动对着我的方向。嘴里被塞着只手机,一半露在外面,顶部因为讯号而一闪一闪地发着光。
我吓坏了。
顾不得疼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转身跌跌撞撞朝房门口跑,跑出没几步,一脚踩在地上那片塑胶布上,我身子一滑一头栽倒在了地上。而那片原本罩在机器上的布也因此被扯了下来,没头没脑盖了我一身,手忙脚乱一阵扯才把它从我身上扯了下来。总算得以站起身,头一抬,一眼望见眼前坐着个人。
就在刚才那快塑胶布折着的位置。而原本,我以为那是台机器。
却没想到是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美得有点不太真实的女人。
一个…浑身赤裸,脖子、胳臂、大腿全部是被一些线缝合起来的女人!
回过神一声尖叫,我猛地朝后倒退,随即感觉身后一阵冷风滑过。意识到不好正要回头,彭的声闷响,我后脑勺被什么东西给重重一砸。

灰姑娘 新版(六)
眼前有那么一段时间是一片漆黑。
头很疼,刚才的一切一瞬间在我面前消失了,可又并不是完全都消失得乾净彻底。隐隐觉得眼前还有什么东西在晃动,有时候离得远,有时候靠得近,还有那个身体关节都是被用线拼凑起来的女人。
离我不远的地方她静静坐在那里,就像之前我乍然见到她时那样。周围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可是女人的轮廓却很清晰,像是通体泛着层模糊的银光似的,这让她一张脸格外的好看,好看得像朵妖冶的桃花,桃花的名字叫方绯。
女人的脸长得和方绯一模一样,那个从桃花乡追随到了我家,之后又不知被什么力量给弄得扭曲变形了的桃花煞…
意识到这点心脏咯一下,想呼吸,却只觉得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给沉沉地死压着,半晌吸不进一口气。情急之下把嘴用力一张,随即一大口空气灌了进来,当下感到眼前哗的下亮堂了,只一眨眼的瞬间,我整个人蓦地清醒了过来。
清醒过来发觉自己正躺在店里的沙发上。
沙发边的射灯开着,照得我的脸隐隐有点发烫。店里除了我没有别人,外面车声过后整个店里静得只有墙上挂钟嚓嚓嚓细微的走动声,指针指的时间是两点,离我上一次看的时候过去了差不多两个小时。
“卡…”一声轻响从靛工作室的方向传了过来,是他打磨模型时的那种声音。我从沙发上爬了起来。刚站起身忽然啪嗒一声响,低头看原来是我手袋落在了地上,里头滚出来的手机被砸得翻开了盖子,我把它拣起来打开,发觉它是关机状态。
这当口工作室里又是一阵打磨的轻响,我朝那扇门看了一眼。
门没有关牢,灯光从门缝里透了出来,随着我的走近隐约能闻到股新鲜喷漆的味道,于是推开门走了进去。门一敞开那股喷漆味更浓了些,还有机器打磨发出的那种尖锐的声音,靛就在那台机器前坐着,背对着我。手边上放着不少脚模,大的小的,完整的残缺的,他低头坐在这堆模型中间很专注地工作着,对我的进入似乎没有任何知觉。
我又朝里走了一步,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开口,忽然听见他道:“还没睡?”
“醒了。”
“现在还早,再睡会儿。”一边说一边伸手把手里那只模型放到灯光下照了照,模型很精致,活灵活现似的,一只小巧而优雅的脚。
“睡不着了。”
“是么,那过来坐一会儿。”话音落回头看了我一眼,随即怔了怔:“你的脸色很难看,宝珠。怎么回事?”
我走到他身边的藤椅上坐下:“刚才做了个噩梦。”说着话抬头朝边上那只陈旧笨重的木架子看了一眼,架子每一层都堆着不少盒子和塑料纸,最顶层的纸卷上黑压压一层灰,随着打磨声一阵一阵朝下悉琐抖落。
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噩梦,”用刀子在那只模型上刮了两下,靛笑了笑:“什么噩梦,说说看。”
“没什么好说的,一个很无聊的梦。”视线从架子上收回,我揉了揉脑门,脑门涨得厉害,像被塞了团注满了水的棉花球:“你一直都在做这些?”然后拿起了一只脚模放在手里把玩:“做得真不错。”
“这是一种乐趣。”
翻个身可以隐约看到脚底的纹路,这男人的细心可见一斑:“像真的一样,让我想到个故事。”“什么故事。”
“说是一个英国绅士在一家古董店里买了只木乃伊的脚回家当镇纸,”
“镇纸?有够特别的嗜好。?”
“某天半夜,他发现那只脚会跳舞。”
“会跳舞的木乃伊的脚?呵呵,有意思。后来呢?”
“后来他跟着那只会跳舞的脚跑进了古埃及王的坟墓,然后同这只脚的主人,一个美丽的古埃及公主结婚了。”“女孩子总爱看这些浪漫的故事。”嘴角扬了扬,他把一只凉鞋套在了那只脚模上。
我觉得他脸上专注的表情并不压于故事里那个半夜赏玩着木乃伊断脚的男主角:“那是恐怖小说,靛,他们是在坟墓里结的婚。”他扫了我一眼:“看太多这样的书,难怪会做噩梦。”
“梦总是会醒的。”
“也是。”说着话放下手里的工具刀拍拍手站起身,把身上那件满是油漆的工作服脱了下来:“看上去精神点了,睡了一觉是不是情绪好很多,宝珠。”
“…是好些了。”
“要不要吃点什么,我有些饿了。”
“好。”
“那等我,”拍了下我的肩膀迳自走向浴室:“我洗个澡,然后我们出去找点什么东西吃吃。”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浴室门内,我吸了口气,把自己缩进了这把藤椅柔软的椅背。
到刚才为止我还不敢确定自己到底处在什么样一种状况下,人是忐忑的,之前一切看到的遇到的,一眨眼全都不见了,似乎只是场真实到可怕的梦,它叫我分不清楚哪些是虚幻哪些是现实。直到和他说了这么些话后,人才开始渐渐恢复过来,我开始感觉到屋子里的温度,还有屋外偶而车子开过人走过时发出的声响,这让我有种存在的踏实感。而这男人似乎总也有让人这么感觉的魔力,每每看着他的眼睛,总会让人有种淡淡的平和,忽然有点庆幸能同他的邂逅,不是因为有他,最近这段麻烦层出不穷的日子,我一个人真不知道该怎么缓和过来。
琢磨着,伸长了腿松了松筋骨。脑子里还是昏昏沉沉的,我想那个梦必然是耗费了我太多的精力,所以才会让我有这么清晰深刻的现实体会。不过人都说,有所思,就有所梦。我不知道刚才那两小时里我所做的梦和自己所想会有什么联系,是因为罗警官那通电话么,还是今天和狐狸的那场还不如没有过的相遇。可是那具女尸呢?那具全身关节都是被线缝合拼装起来的女尸,是什么原因会促成我梦到了这种可怕的东西,而且,那女尸还长着一张和方绯一模一样的脸。
完全是毫无关系的那么些个元素,拼凑出了我这么一场真实而可怕的梦,这个梦到底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身上一阵发冷。
回过神发觉周围似乎有着一丝丝的冷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吹来的,吹得我身上一层寒粒。忙直起身四下看了看,那扇房门被我关得好好的,周围的窗早就被柜子和架子给堵住,所以也不可能是从窗子外吹进来。
那这冷风是从什么地方吹进来的?
狐疑着站起身,想找找看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漏进来的风,一低头,却突然发觉自己鼻子里出来的气竟然凝成了一团团白雾。我吃了一惊。真是见鬼,这温度怎么一下子降那么低了,而且是在门窗都没开的房间里…想到这里脑子里突地一激灵,直觉身后有什么东西存在着,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脖子僵了一下,我没敢回过头。随即鼻子里冲进一丝淡淡的香,很甜的味道,那种在桃花香里充斥在空气中被太阳晒得温温和和的味道,只是搀杂了一些铁锈般的气息,于是这味道同此时围绕在我周围的空气一样冰冷了起来。
我头皮一阵发麻。
那种感觉又来了,就像它第一次出现在我家里时一样,我想出声去叫靛,可是喉咙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觉得背后那东西存在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我僵着脖子硬是克制着自己不往后看的冲动,然后稳住心跳一步一步朝浴室方向走。
那地方哗哗的水声,这会儿是唯一让我能感觉得到一点点暖意的东西。
突然一阵抽泣声扎进了我的耳朵,在我离浴室门不过几步远距离的时候。突兀间让我不由自主地朝后看了一眼,可是身后空落落的,什么都没,包括之前那芒刺扎身般的感觉。这时又一阵抽泣声从我左后方那堵墙的地方传了过来,隐隐约约,像是个女人的哭声。
可那地方除了排柜子和一堵墙,什么都没有。
疑惑间忽然发现柜子后隐约一道淡黄色的痕迹。
水渍似的一滩,细看却又好像是个人形。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灯光打在墙上的作用,我感觉那人形的水渍在墙壁上微微蠕动着,有生命似的。一时忍不住朝那方向走了两步,随即意识到不对,正要折回去,突然听见那堵墙里传出道尖细的声音:“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声音惊恐而绝望,听得我心脏急鼓似的一阵跳。
当下不假思索奔到那堵墙边:“谁??是谁??”
“啊——!!!!”回答我的是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惊得我连退两步,才站稳又赶紧跑了回去,用力推开挡在墙壁前那排柜子,一边对着墙壁拍了拍:“谁?!”
墙壁里一片死寂。
突如其来的静让我呆了一下,正不知所措地摸着墙,手指忽然碰到了什么。定睛一看是块深褐色的突起,一块被弄脏了的水泥,我下意识用手指剥了一下,水泥啪的下掉落,我突然感觉到这堵墙动了动。
这感觉让我吃了一惊,想后退,可是手不知不觉按了上去,沿着那道水印的形状用力按了几按,然后发现这堵墙是松的。
意识到这一点我回头朝浴室方向看了一眼,浴室里持续着冲洗的声音,显然靛对于我这里瞬间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知觉,于是再加了点力,我朝墙上用力一推。
墙一下子凹了进去,比我想像当中的要容易。以至我用力过度一头撞了进去,随即扑鼻而来一股恶臭,熏得我几乎背过气去。
一股什么东西腐烂了似的味道,被封闭在里头这个狭小黑暗的空间里不知道有多久,骤然间释放,掺杂着某种刺鼻得让人掉眼泪的药水味,直熏得我一阵乾呕。半天才缓过劲,勉强睁着双被熏得刺痛的眼睛朝里看了一眼,这一看整个人就呆住了。
里头是个小小的房间,小得只能容纳一两个人在里面兜转,正中央放着只浴缸,而那刺鼻的味道就是从这只浴缸里散出来的,满满一大浴缸的淡黄色的水,里面泡着个人,一个女人。
苍白而有点变形的脸孔并没太多影响她原本的美丽,她睁着双大大的眼睛安静躺在水底下,像个刚刚醒来的睡美人。
可是睡美人自脖子以下的身体每一个关节部位,都是被用线缝合起来的,就像好好一个人被大卸八块后再度组合。虽然组合的接口很完美,每一圈缝合部位就好像一道精美的纹身。
她是我在梦里见到的那个女人。
我以为那是只我的梦而已,这么可怕残忍的一幕。可是她真的存在着,就在靛的工作室里,在我的眼前。
她有着一张和方绯一模一样的脸。
脑子一瞬间全乱了,乱得一时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只下意识朝后退,一步步后退,直到背突然撞上某个温热的东西。
然后脖子上被虫咬了似的一阵刺痛。随即一种麻痹的感觉顺着那痛迅速控制了我的大脑,失去意识前,我听见耳边响起一道低低的话音。
很平和,很温柔,正如往常他安静温和地开导我时那样:“怎么会发现的,宝珠,真可惜,我的灰姑娘。”

灰姑娘 新版(完)
时间: Wed Jul 4 02:05:23 2007“想要些什么,小姐。”
“呃…上次摆在这地方的鞋子呢?”
“摆在这地方的鞋子?”
“就是那双白色的,前面很亮的那…”
“呵…它啊,它昨天被卖走了。”
“…是么。”
“要不要看看别的,店里还有比它更漂亮的。”
“不了…”
“不买也没关系,随便看看吧。”
“这样啊…那打扰了…”
一切,似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我努力想从那些零碎的记忆里找出什么不对的地方来,可是做不到。
什么都很自然,第一次经过他的店,第一次和他的交谈,第一杯咖啡…我想像不出一个曾经微皱着眉头用最含蓄的愤怒说Kopi Luwak是狗屎的男人,他会用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可偏偏是事实,就像我这会儿明明白白自己被麻倒后横倒在这个房间。
这个看上去像个手术室似的房间,就在被我无意中所打开的那个狭小房间的底下。被麻醉得神智有点不清晰的时候,我感觉得出自己被背着经过一道狭窄的扶梯然后来到这里时的情形,空气中充满了酒精和消毒药水的味道,还有隐隐一股熏得人想流眼泪的气味,这气味让我头很疼,裂开了似的疼。耳朵里嗡嗡充斥着许许多多喧闹的声音,像是哭,像是呻吟,不停不停此起彼伏着,很哀伤的声音,哀伤到绝望,绝望到听得人想尖叫。
却始终不知道那些声音到底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
直到那一切渐渐停止,我感觉到眼里一片模糊的光亮,突然而来的光刺得我眼睛剧烈地抽痛了一下。
想伸手去挡,随即发现自己的手被绑着,绑得很牢。
“醒了?”头顶一片阴影挡住了光线,让我的眼睛好受了一点,缓过神看到一只手将我头顶那盏灯朝边上挪了点,零零落落的光照出边上挂满了照片的墙壁,还有放着许多装满了液体的玻璃瓶。液体的颜色很可疑,那些深褐色的,浅黄色的…这让充斥在空气里那股刺鼻的味道变得更加让人难受。我想吐,可是脖子硬得动弹不得,只有脑子是清醒而活跃的,我看到他转身掀开了身后那张塑料布。然后那股刺鼻的味道更浓了,因着塑料布里站着的那个人。
那个我在工作室墙壁的密室里看到的死了的女人。
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固定了起来,这具不知被药水泡了多久的尸体,它“站”在一只商店里用来安放塑料模特的架子上,身体被定得很挺拔,像只摆在店里的塑胶模特,只是头借不到力微微朝前倾着,这让它那双睁大了的眼睛好像在一动不动盯着我看。
那感觉让我手心发冷。
虽然明知道她是死的,可这种被注视着的感觉却并不像是我的错觉,耳朵里那片嘈杂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尖锐得让我脑子一阵刺痛,我发觉她身上那件红得让人刺眼的裙子和我身上这件一模一样。
“怎么了,很难受?”背对着我,那男人又问。
我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可是我很想知道。我想知道在这一切发生之后,那双曾经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过我无比安慰的眼睛,这会儿究里头究竟会闪烁着些什么东西:“你想对我怎么样,靛。”我问。
靛没有回答。转眼开始为那具尸体抹口红,那种鲜艳的桃红色的口红。即使在并不亮的光线里这色彩也清晰得让人心惊。他细心地在那双发青的嘴唇上涂抹着,像是平时给那些鞋子喷色时的样子。于是慢慢的这具尸体因着这颜色看上去活了起来,艳红色的嘴唇有那么瞬间好像动了动,在他手指勾去它唇角多余部分颜色的时候。
像是要张开嘴说些什么的样子。
“你知道我的家庭,那是个除了钱和权利外什么都没有的地方。”那么沉寂了片刻,他再次开口,自言自语般的话音:“从小我就开始觉得无法满足,我不知道我究竟需要什么来填补那种满足,试了很多方式,刺激的,新鲜的,可是无论种种,都让我有种难以忍受的缺陷,忽然回头朝我看了一眼:”它美么。“
我沉默。
他对我笑笑:“完美。我知道这在你看来很恶心。”说着话目光重新转向那句尸体,他开始用化妆笔为它上眼线。上的手法很娴熟,像是个精于此道的化妆师:“虽然你不说话,我亲爱的宝珠,可是你那双眼睛实在不太懂得隐藏你的心思。就像你那天对我说的,大凡手里可以用来抛洒的钱比别人多了一些的时候,人通常会染上些奇奇怪怪的毛病。我想这就是你指的那种毛病,虽然那天你仅仅指的是咖啡。”说到这里话音一顿,他走到一旁冰箱前将那扇厚实的门用力拉开:“渴不渴,你嘴唇乾得厉害,我记得这里应该还有些喝的,”话音未落门里啪地弹出样苍白色的东西。
等看清楚那是条人的胳膊,没来得及震惊,他已经将那条胳膊压了回去。又从里头抽出瓶红酒,回头四下扫了眼没找到合适的开瓶器,他咬着软塞把它拔了出来,然后对着嘴喝了一口。
这瓶刚刚同一截断臂冰镇在一起的酒。
我感觉胃里一阵翻腾。
“要不要,”回到尸体边拉着张凳子坐下,他朝我晃了晃手里的瓶子。
我别过头。
他把酒瓶放下:“我让你讨厌了。”
我用力挣扎了一下被皮带束缚住的手。
随即嘴唇上一阵尖锐的冰冷,我被他吻住了,很突然的。一口温热的酒精随即从他的嘴滑进了我的喉咙里,我想抗拒,却因此被呛得一阵咳嗽。
“很讨厌这种感觉,是么。”耳边传来他的声音。在我肩膀上轻轻拍着,他的话音听上去就像个温和的哥哥,那种最初吸引住我的温柔:“其实我也很讨厌我自己。”
“就像我最初对自己的那种感觉。恶心?还是害怕?对完美近乎苛刻般的需求,我得承认那时候我真的很绝望,因为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我所需要的那种完美。”说到这儿蓦地将头朝我压低,我以为他又想重复之前的举动,抿着嘴迅速别开头,他却在离我的脸不到半毫的地方停住了,随后那丝从他鼻子里呼出的气息移向我的耳垂:“闭上眼,宝珠,闭上眼。你这会儿看着我的眼神又让我想到了那时候那种让我很反感的感觉。”我忍不住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这男人身上有着狐狸常用的香水的味道,曾经让我迷惑,甚至错觉一种狐狸还在身边的味道,他是这么样一个让人不自禁觉得想去亲近和依赖的男人。而这会儿那味道混合着尸体所带来的腐臭,这种无法形容的感觉,让我恶心。
而他似乎并没有觉察到我的这种抗拒。带着尸体味道的手指在我脸上轻轻游移着,他继续道:“很多时候,我用了很多种方式试图去消除这种无法得到满足而不断膨胀出来的压抑恶心的感觉,酗酒,吸毒,不停地挥霍…那是段让人很难忘却的日子…很久以来,我一直坚信我是为艺术而生的,就像我哥哥。他和我的出生只相差了几分钟,他注定是为我的家族而生,而我,是为它。”转过身开始用眼线笔为那具尸体勾勒眼线,眼线描出双眼美丽的轮廓,轮廓很深,在灯光下让那双正对着我的眼睛看上去有了一丝神:“可是这信念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过得很消沉。有那么一段日子,我不得不靠药物和心理治疗来维持,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那种感觉,或者,就像你刚才醒来时候看到它第一眼时的那种感觉。能不能对我说说那种感觉,宝珠?”
“…你用这种方式把我弄到这里,就是为了听我说这种感觉么。”喉咙里发出我的声音,听上去不太像是我自己的,带着种麻醉过后的迟钝。
我看到他侧头朝我笑了笑,随后继续为那具尸体上妆:“直到某一天我见到了我所需要的那种完美。那种一直以来我花费了再多金钱,用哪怕再好的毒品也没办法让自己去感觉到的完美。一直到现在我都还清楚那个日子,1990年12月25日,是的,那个圣诞,那个神赐给我的圣诞…”手停了停,他用化妆笔点起那具尸体的脸:“我看到了她,我的完美。”“那是个出车祸死去的女人,就在我的面前。确切的说,她的车祸是因我而起的,我撞死了她。”“最初我很害怕,撞死了人,一个路过的、陌生的女人。这是种很可怕的经历。可是渐渐的在我看着的她的时候,我发觉到了一种从没有过的美,在她的葬礼上,在她被撞得支离破碎又再度被缝合到一起的尸体上。”“那真是种相当特别的感觉。”
“我发觉我一直寻找的东西似乎有了点端倪,不需要再依靠酒精或者毒品,我发觉到了能让我感到满足的某种东西。”“于是下意识的,我开始特意地去寻找类似的东西。最初是在殓葬处,可那地方没有我所期望的那种完美。于是我开始试着自己制造,那些在警察局的档案里可有可无的身份,那些失踪了也不会有人想到去寻找的人。也开始渐渐的,我有了个计划。”“南非人选择钻石,通常都把含有杂质的那些剔除出来,留下来的叫做完美,同样我所收藏的那些东西也是这样。最初的收集热衷过去之后,我开始发觉我所收藏的那些东西都是有缺陷的,就像那些有杂质的钻石,于是我把那些我所能发觉到的最美的部分留取下来。那些部分赋予了每一个人部分的美,却成不了我所期望的没有任何杂质的完美,但只要经过筛选和组合,它们就会按照我所期望的去演变。”“当然这个过程是复杂而危险的。某一天发现英国情报局的人开始出入于我家族企业周边的时候,我打算停手以免带来更多的威胁,也就在那个时候,我见到了他。而那一次的偶遇,最终让我造就了她,我的完美。”“那个人有着张比桃花还要娇艳的脸。”
“他让我这些年收藏的东西最终得到了最完美的体现。看看,你现在看到的就是他,宝珠。他是不是很美?连我都想像不到一个男人的脸嫁接在女人的身体上会这么融洽,没有一丝一毫突兀的感觉。”“他叫什么来着…方…”
“算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最终成就了我的完美,正如你即将要为我做的。”
“我?”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他的话,在看着他从冰箱里拿出来一只金属盒子的时候。
盒子里放着不少的瓶瓶罐罐,在冰箱速冻库那么低的温度下,里头的液体还在玻璃容器里微微晃荡:“我不认为我会为你做些什么!”直觉到一股散发在空气里让人不安的气息,我不知不觉提高了嗓音。
他微微皱了皱眉:“你很紧张,宝珠,这不太好。”
“你,”用力挣了下手上的皮带,眼看着他托着那盒东西朝我迳自走过来,我忍不住大声道:“你想要干什么?!”
“我只是想问你借双脚。”
淡淡一句话,从他微笑着的嘴唇里溢出,像问我借十块八块钱似的普通。以至我一时都没从他这话里感觉出什么不对来。直到他低头掀开那具尸体的裙子,而尸体挺拔的身影下那双被切割得工整平滑的断腿骤然间让我全身一阵冰冷。
他想干吗…他居然想用我的脚去拼凑他这件艺术品??他疯了??!!!!
“我找了很久,也试了很多。”重新放下裙子,他把那盒东西放到了我的床边。那盒子散发着一股冻肉和药水刺鼻的涩味:“本以为只差这一双脚,要找到匹配的会很容易。
可没想到这比我想像中要难,甚至难于寻找到同这脖子相匹配的头颅。“从盒子里取出一支针筒,针头很粗,这让我脖子后那个被打过麻药的部位不自禁地一阵酸麻:”没有一双合适的。那些漂亮的腿脚,每每要缝合时才发现,它们不是太粗,就是太细。你看,“眼睛微微一眯,他笑:”这和灰姑娘多相似,那种遭遇。只有不大不小刚刚好的脚才能穿上那双水晶鞋,而只有不大不小刚刚合适的脚,才能配得上成就我的完美。所以宝珠,发现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幸福。“你疯了!!我心里尖叫,可是这叫声却出不了口。
喉咙里很堵,张开了口只能发出急促的喘息,而这显然是靛不想要的,他用手摀住了我的嘴:“你在咒骂我,是么宝珠,虽然我听不见。还是能够很清晰地感觉得出来,那些跳跃在你眼睛里的东西。”“不安,惶恐,疑惑…”
“就像我第一次看到你时所感觉到的。那个时候的你很孤独,很迷茫,像个在十字路上迷了方向又找不到亲人的孩子。我得承认从那时起我就注意到了你,多久了…让我想想…一年?两年?时间过得真快不是么。”“我想你应该清楚这么做被外婆知道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奶奶,”目光微闪,他弯下腰看着我的脸:“她什么都不会知道,宝珠。她只需要一个能配得上她外孙女的男人,这个男人除了我以外没有别人。而我对我未来新娘的要求并不多,这双脚就是你的陪嫁。”说着伸手拂了下我的头发,他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
我的灰姑娘,我发誓会让奶奶的外孙女在我的庇护下幸福一辈子。“”你放屁!“脸刷的下涨红了,我愤怒地一挺身,却又在转瞬被身上所固定着的皮带扯了回来。
“别紧张,”重新被迫躺回到床上,靛的手轻轻压住我的肩膀:“我只是希望你能给我一点帮助,仅此而已,可以么。”“为什么?!”用力挣了下手上的皮带,我冲着他吼:“亏我一直都那么相信你!”
“我有请你相信过么?”
淡淡一句反问,倒让我一时没了应对的话语,只呆看着他用针筒在盒子里的一只瓶子中吸了点淡黄色的水,然后用酒精棉擦了擦我胳膊绷紧了的肌肉:“为什么要相信别人。
“他问:”那个碧落,你相信他么?“
我瞪着他。
“相信的,不是么,你看着他的那种眼神。可是他为什么会让你哭。”
突然胸口闷闷地一疼,因着他这句话:“这是我的私事,靛。”
“抱歉,我只是觉得本质上没有太大差异。”
“本质?”我低哼,他捏在我胳膊上的力道让我觉得很疼。
而他的声音和他的目光始终是一成不变的温柔:“放松,宝珠,放松点。我只是希望你能在这过程里舒服一些。”“靛,你把人命当什么。”
“我不会让你死。”
“杀那么多人,只是为了得到他们的手和脚还有一条胳膊,你连禽兽都不如。”
“我只是帮助他们发挥出他们最完美的价值。”
“这言论让我恶心。”
“事实上我并没有期望你的理解,宝珠。”话音落,那支粗长的针头一下扎进了我的胳膊。几乎在同时可以感觉到它触碰到我骨头的声音,我一阵颤慄。
“那么方绯呢。”突兀开口,在手臂因着那些药水的进入而渐渐麻痹起来的时候。
我看到靛转身整理边上盒子里那些器具的手顿了顿。
于是加快了速度继续道:“在你‘借’走他头颅的时候,你是怎么对他说的?那个美丽得让你辨别不清男女的男人。是不是也这么说:我的方绯,我只是希望你能给我一点帮助,仅此而已,”模仿着他之前说话的语气,我看着他眼睛一字一句:“我只是想问你借颗头。”“我不会让你死,方绯。”
“我只是帮助你发挥出你最完美的价值,它不在我们的爱,不在床上,不在我们共同生活过的任何地方,它只是你的那颗头…”“住嘴住嘴住嘴!!”还想继续往下说,靛突然脸色一变站起身冲着我大声吼了起来。
一瞬间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那话音,那张脸,那双眼睛。
心跳快了一拍,就像我刚才在这屋子里瞥见的那一幕他所没发现的情形的一刻。我迅速朝他身后再次看了一眼,然后对他冷冷一笑:“完美,哈!也许你该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好看看你所谓完美的杰作,它到底生着副什么样的嘴脸。我亲爱的靛。它是我所见过的最丑陋的一样东西。它身上那些缝合,那些接口,全都是它最致命的缺陷。而你,靛,你这个完美主义者,正是你的行为一手造就了这作品最最恶心的丑陋!”“啪!”话音未落,一巴掌重重落在了我的脸上:“你懂什么,女人!”
嘴里有点腥,一时只觉得头嗡的阵轰响,而我强忍着让自己的大脑保持最大程度的清醒以免就此失去意识。因为明显可以感觉,之前注射进我身体的东西已经开始让我的舌头变得麻痹。而我必须要在它彻底僵硬前把那些话说出来,那些我不知道说出来以后对我到底会产生什么样后果的话:“你自己都看不见的吗靛,谁该把眼睛睁睁大好好对那玩意儿看看仔细,你品位不是一向很高的么,难道这屋子里的光线把你眼睛弄得那么糟糕,连它身上那么显眼的缺陷都看不出来?!”一口气把话说完,没有如我所预料的,靛忽然收住了刚才一瞬间感情的外泄,沉默得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他低头看着我,像十字架上安静的基督:“你是怎么认识方绯的,宝珠。”
我不语。手开始发冷了,他这样的表情和话音不是我想要的。
“不管你出于什么理由想激怒我,我得说,有那么片刻你成功了,你让我感到有点生气。你是这样竭尽所能地用你的语言去诋毁我的作品,为什么。”“因为我恶心你的嗜好,还有你那件所谓完美的作品。”
“凡高在不被人所认同的时候同样被人非议。”
“呵,别把你这种趣味同他相提并论,靛。”
“一样的,就我们灵魂上的需求和宣泄来说,我们做着相同的事情。甚至他被自己所毁,而我只是在这一点上寻求到了另一条出路。”“毁灭别人么。”
“宝珠,”手指拂过我的发,他轻轻地笑:“这不叫毁灭,它叫升华。”
“什么时候开始你变得幽默了。”
“这算是一种夸奖么。”转身走向边上的柜子,打开从里头拿出了什么。再转过身,他手里那样东西看得我头脑里一片空白。
一把消防斧。雪白的刀在灯光下闪烁着它冰冷的犀利,它被他握在手朝我走过来,像个有着天使般笑容的行刑手:“你要干什么…”明知道接着会发生什么,还是不由自主哑着嗓子问。
他走到我身边对我笑笑:“这就像个仪式,仪式进行了许多个日子,现在,我们一起来把它最终的步骤好好完成。”“那先杀了我!”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承诺过。”
“杀了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我拚命挣扎着对着他尖叫。但很快被他摀住了我的嘴。伸手把我的裙子掀开,那把斧头薄削的刀在我脚上轻轻划过一丝冰冷:“嘘…轻点,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宝珠,为什么不安静点呢,让我们一起安静享受这时刻一瞬间的美妙。”话音落斧头猛地举了起来,高高划出道银亮的弧度,眼看着就要一气朝我脚上直剁了下来,突然头顶上的灯闪了闪,倏地熄了。
黑暗里我听见他轻吸了口气。
转身摸索着走到墙边,灯的开关就在离他不到五步远那堵墙上。我的心脏绷紧了,在听见他按下开关的一刹那。
“啪!”
灯没亮。我感觉他的动作顿了顿,片刻悉琐一阵响突然听见他嘴里一声低哼,我用力抬起头朝他那方向看,就看到一团漆黑里一道暗红色的身影紧紧同他缠在了一起,意识到不好忙别过头,就在这当口开关卡嚓一声轻响,头顶灯骤然闪过一丝光亮的瞬间,耳朵边火光电似的闪过,随之而来轰然一声巨响!
震得我耳朵里一瞬间嗡嗡声响成一片。
巨大的气浪掀得我连人带桌飞了出去,刚跌撞到地面,来不及顾上身体被牵扯出来的剧痛,身后陡然间一团汹涌的热浪席卷而来。熊熊的火舌扑过我头顶又在我身后桌子的遮挡下退了回去,感觉到一只手从皮带里脱困,我急急忙忙抽出来去解另一只还被束缚着的手。
刚解开一半,耳朵边又一声巨响。眼见一大块墙砖从前面朝我直飞了过来,我头一低,险险避了开去,正要抬头,冷不防脸旁一道冰冷的寒光。
我惊得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朝桌板旁一缩,顺势抬头去看,只看到靛站在这张桌子边看着我,一手拿着斧头,一手抱着那具被刚才的爆炸给炸断了头颅的尸体。
那一瞬我几乎尖叫出声。
他的样子太可怕了。半身的火,他在火里那双眼睛愤怒得像是在燃烧。而目光是混乱的,混乱的让我怀疑这会儿他的理智是否还存在。
“靛!”迟疑着叫了他一声。
没有给我任何回应,他手一抬一斧头朝我方向猛劈了过来。
就在离我的手不到几公分远的距离那根束缚着我手的皮带啪的下断了,我得以及时朝后闪开。只是脚依旧被绑着,趁他把斧头从桌子上拔出的时候迅速朝边上扑了过去,我一把抓起不远处地上把美工刀。
试图去割断脚上的皮带,刀刚抓到手里,头顶又一阵犀利的风。眼见那把斧头朝我的方向又砍了过来,情急之下手一阵乱挥,试图去阻挡那只疯狂的手,等发现手动不了的时候,我发觉自己手里这把刀已经不偏不倚扎进了靛的咽喉。
我惊呆了。
看着他目光由最初的空白到慢慢清醒,他望着我似乎想说什么,嘴一动,一口血就从里头直喷了出来,随后一声不吭跌倒在了地上,连同那具始终紧抱在怀里的残破尸体。
还在呆看着,头顶一声巨响。
紧跟着一大片水泥夹卷着砖头从我头顶直坠了下来,我忙爬起来想躲,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腿还被捆在那张沉重的金属桌上。而那片砖已经当头砸了下来,无处可躲我只能抱着头朝地上一蜷,准备承受即将到来的那片打击,就在这时,眼角边一团白光闪电般袭过,只听见啪啪啪一阵脆响,我劈头盖脸撒上了一大蓬细碎的石灰。
而本来该砸过来的石头却毫无动静,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那块巨大的水泥和砖头不见了,头顶飞飞扬扬一大团浓烈的石灰粉,粉尘散开我看到一团雪白的身影在那张金属桌前来回晃动。
片刻我两只脚一下子从桌子上松脱了下来,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眼看着一团热浪卷着片飞石轰的声朝我方向射了过来,那道白色身影猛地抬起飞扑到我面前,一口咬住我衣服将我甩上它身体,而直到我扑到它的背上我才猛然惊觉这身影究竟是什么,是谁…
“狐狸…”凑近他耳朵我叫了他一声,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因为他没有回应我,只三下两下背着我朝前面被炸开的一道缺口处窜了出去,那一瞬药力开始发作起来,我渐渐感觉不到别的东西,只依稀狐狸背部奔腾的节奏颠簸着我,还有他身上随着风钻进我鼻子里那丝熟悉的味道。
我用力抓着他脖子上那圈软软厚厚的毛。
这感觉真好,熟悉的,让人平静的。
狐狸没有从我身边彻底消失。
这真好。
一直到冲出那幢摇摇欲坠的房子,狐狸轻盈的步子在马路上奔跑得像是在飞。身后隐隐传来警车鸣笛的喧嚣,还有周围人跑出房子看热闹的喧哗,很快就被狐狸的脚步甩远了。他带我窜进了街边狭窄的弄堂,夜色包围下的弄堂又暗又静,所以不会有人因为看到一狐驮着一人在路上奔跑而发出来的惊叫。
我没想到自己真的能从那房子里活着出来,正如我没想到我所想的会一一实现。
如果当时我没有看到方绯的出现,如果当时我没有看到方绯在靛说着那些往事时痛苦得让我感到恐惧的脸,如果当时我没有看到方绯拧开了瓦斯的开关,如果当时房间里尸体和药水的味道不是那么浓烈,如果当时我没有读出靛说到那颗头颅的主人时眼里一闪而过那丝古怪的情绪,如果…
没有那么多如果,我现在会是怎样。
也许失去双脚,也许在爆炸中变成焦碳,正如这会儿被压在塌方的房子下靛和他作品那两具纠缠在一起的尸体。
而我宁可变成焦碳,总好过失去双脚在他说承诺赋予我的生活里度过一辈子。
我一直是那么的信任他,甚至于依赖他,在这段孤独而惶恐的日子里。可没想到他会是我这一段日子里隐藏得最深也离我最近的恐惧。
一个叫我灰姑娘的男人。
一个惟有拼凑出来的尸体才能让他有完美的满足感的男人。
忽然想起雅典那个有名的暴君尼禄。
如果他不是皇帝,他会是个优秀的戏剧家,也许有点偏激,有点变态,有点怪异,这都不妨碍他成为现在的尼禄戏剧大师。可惜他被命运安排成了一个皇帝,于是他成了历史上变态而可笑可悲的一笔。正如靛。如果他不是出身在那么一个可以一手遮天任他为所欲为的家族,也许他只是个优秀的制鞋匠,或者模特制作大师。也许依旧是对美有着他特殊的理解和偏执,那都不会造就现在这么一个杀人如麻只为了满足一己私欲的病态的男人。
这样一个优雅而迷人的男人。
他说:我有请你相信过么?
他还说:那个碧落,你相信他么?可是他为什么会让你哭。
而我来不及对他说:碧落,我不知道我曾经是否相信过他,我只知道我相信的那个男人叫狐狸,他是只任性而狡猾的狐狸。
“福利(狐狸),你不四(是)和我鸟(两)清了么。”麻痹的神智被风吹了一会儿有点清醒之后,我俯在狐狸耳朵边大着舌头问他。
他抖了抖耳朵没言语。
“我还以为我死定了。”努力咬准音,因为我在他那双暗绿色的眸子里感觉到了他要开始嘲笑我的前兆。
他侧头瞥了我一眼:“你说话就像只没进化好的鸭子。”
“你怎么找到我的。”没理会他的嘲弄,我问。
他匝了匝嘴:“你真重。”
“你就没有正经的时候么狐狸。”
“有啊。”
“哪里。”
“床上。”
“你真混,狐狸。”
“啧,你想到哪里去了,小白。”
“我想哭,狐狸。”
“那就哭吧。”
“我会用你的毛擦鼻涕。”
“…尾巴吧。”
“死狐狸你就不能偶然温柔一点吗,禽兽啊你。”
“哦呀,总算你还能搞清楚狐狸的本质。”
“明白了…也许咬你一口比哭更能让我舒服点。”
“腰部以下,臀部以上,随便咬。”
“禽兽。”
“禽兽在当你的坐骑呢小白。厚道点好不好,你牙齿很尖呢…”话音未落,狐狸的脚步突然一顿,因着前面路灯下那男人对着我们方向静立不动的身影。
片刻迈步不带一丝迟疑地迎头走了过去。
经过他身边时我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这个在外婆宴会上我和他有过一面之交的被称作殷先生的男人。而嘴角带着丝微微的笑,这个男人优雅的身影靠在一辆华丽的加长型福特上。直到我们从他眼前过去,他那双无光的眸子始终对着我们来时那个方向,一眨不眨。
*** ***两周后,靛的葬礼在这座城市火葬场最高级的灵堂里举行。
如我所预料的,任何关于那房子失火的报导都没有提到他的真实死因,还有他房子里那些零碎的尸体。警方对他的死因所给出的结论是意外,因为瓦斯泄露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而导致的爆炸,仅此。
葬礼是外婆亲自主办的,来了很多人,许多来自靛家族里那些血缘极亲的成员。但是没有见到他的父母。外婆说他自小就和父母关系不和,到了说话需要通过别人来传达的地步。只是即便这样,还是可以看出他在这个家族里显赫的地位,因为丧事是做给活人看的,从活人的来访可以看出这个人生前死后受关注的程度。
但是真正哀伤的却只有外婆,看得出来她对他的爱,这么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女人,整个葬礼上却不得不依靠厚厚的面纱去掩盖她痛苦的脸。我不知道外婆到底对靛了解有多深,但靛在她面前一定是个最值得疼爱的孙子,正如我曾经将他视做我最能依赖的朋友。
临近葬礼结束的时候,我见到了罗警官,他在灵堂外站着,透过窗看着里面的一切。
我觉得他似乎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可是当我来到他身边问起他对我提到过的那个负责跟踪我的警察时,他又三言两语地叉开了话。最终什么也没谈成,他只告诉我我的嫌疑被彻底洗清了,以后我尽管可以出入自由。
我想这就够了吧,很多人,很多事,不是我们想弄个清楚,就必然能去弄清楚的。他们对我而言如此,我对他们而言也是如此,最重要的,只要人还活着就好,那些噩梦般的往事就让它成为历史吧,最终在我的记忆里碾碎,化尘,同以往那些可怕的经历一样。
想着也就释然,我陪着外婆进行着葬礼的一切,以外婆所期望的靛的女友的身份,尽力地去做好这层身份应该做的,就像靛那样尽力完美地在我们所有人面前演绎着他所期望别人看到他的那一面。
直到葬礼结束,正做着最后的善后工作然后准备陪外婆离开的时候,一个人穿过灵堂空荡冗长的通道,我迎头碰上一个人。
一个兼具着东西方两种血统的年轻男人。
那一瞬我觉得他看起来有点眼熟,似乎什么地方见到过这样一张脸,还有这双蓝得深海似的眼睛,在他经过我身边朝我看了一眼的时候。随后忽然被他叫住:“宝珠,你是宝珠么。”他问。
我愣了愣。随即突然想起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他的——桃花乡,那个游人止步的地方。那大片大片花海深处我错把他当成狐狸时的惊鸿一瞥。
竟然是他…
于是点头。
他笑。经过我身边时回头朝我再次轻轻一瞥,那目光有种意味深长的奇特:“我是LEO。LEO。NOLSON,靛的孪生哥哥。”这个春季,在混乱,迷茫,恐惧,和葬礼中匆匆结束。
葬礼结束后一周,我接到了林绢的电话,她在电话里抱怨我自从有了帅哥邻居后就见色忘友地忘了她,居然连着几周都想不到打个电话给她。随后开始喋喋不休地告诉我那家商场打折快要到期,哪个地方有了最新品种的小吃。
而她在那里滔滔不绝的时候我却没有办法对她说,我不止一次地给她打了电话的,可电话里只有她反覆快乐的留言,告诉我她出门了。
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说不清,我想她更不可能知道,所以还是不让她知道的为好。
所幸的是狐狸回来了,在背着我回家的那天之后,他没再莫名地失踪,也没有再说过什么两清之类的让我火气升高血压升高的鬼话。每天清早可以听到他哼着怪歌在厨房里弄出的乒乒乓乓的声音,时不时还会因为我把那些他留下的调味品扔了个精光而对我发出的抱怨的尖叫。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那个只有我和狐狸,还有这家小小点心店不冷不热生意的时候。
所不同的,店因为死过人,已经没办法再继续经营下去。而一贯没人住的对面的那栋房子,常常会看到术士蓝进出的身影,他那双隐在深深黑眼圈下似笑非笑看着狐狸和我的眼睛。
有时候还会看到?,当蓝不在的时候,他会一个人坐在那幢房子的窗口前,那间曾经属于刘逸房间的窗子。他坐在那里目光对着我的家,可是目光很空,我不知道他是在看着我们,还是仅仅坐在那里发呆。脖子上栓着那条银光闪烁的链子,我想他变成这样一定和这链子有关,可是却没办法更深地去了解,因为正如蓝所说的,?现在属于他,而有关这麒麟的一切,现在都已经和我无关。
“咚咚咚!”店里传出狐狸敲打着蒸笼的声音:“小白!又混到哪里去了!我的砧板呢??我的隶面杖呢????”
“狐狸,用你的爪子拉开那些抽屉一个一个看。”
“哦呀!店要倒闭啦!!”
“知道了知道了,来了…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