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格布禄死了,这个武尔古岱应该就是继任的部落首领了吧?”

苏宜尔哈眼睛睁得溜圆:“哈达不是被我们建州灭了吗?这早亡国了,哪还来的首领?”

李佳氏突然嗤嗤地闷笑起来:“好了,我心里有数了,你也早些回去睡。”说着,拉高了被子,人懒洋洋地躺进被窝里,整个人放松下来。

“福晋……您这是有什么高兴的事?”

李佳氏眼睑都已经合上了:“我有什么高兴的事,但凡只要不是太糟糕的事,对我而言,都是高兴的事。”声音渐渐低迷,含糊不清。

苏宜尔哈轻轻放下帐子。

李佳氏虽不识字,但自小替父掌家,以前在娘家时巴晏老爷便常常称赞这个女儿聪慧,但巴晏福晋却总遗憾自己的这个女儿可惜生错了女儿身,若是个男儿,李佳家门何愁日后不能跻身权贵之列去。

苏宜尔哈想不明白李佳氏为何高兴,不过只要福晋高兴,这说明就是好事吧?

就像福晋说的那样,只要不是太糟糕的事,那就算是喜事。

只是这喜事,是建州的喜事?费阿拉的喜事?爱新觉罗家的喜事?还是……二阿哥府的喜事?

第五章 有美重归(1)

明朝建国,把蒙古人驱逐中原,赶至关外。但元朝却一直没有灭亡,成吉思汗的子孙们屯聚北方,继续延续着他们的黄金皇朝。

明国关外辽东,自明成祖迁都北京之后,便对其防守极严。自明初起,辽东革去州县,改为行都司卫所,也就是奴儿干都司。边境之地的辽东经常驻扎大明兵马十余万。辽东土地肥沃,然而天气酷寒,种稼的粮食一年只得一熟,地虽广,人丁却稀少。

正在这块广袤的土地上,大明的关外,北面驻扎着女真人,西部则是退回祖地的元朝蒙古人,南面临着大海,大海之外有令人深恶痛绝的倭寇。

明国将蒙古人称为北虏,将倭寇称为南倭,对女真的态度却是上朝与下臣的关系。

整个女真族在辽东分为三大部落,隶属于奴儿干都司。分别是建州部、野人部以及扈伦部。在努尔哈赤统一建州女真之前,建州由苏克素护河部、浑河部、完颜部、董鄂部、哲陈部这五个小部组成,外加还有一个由珠舍哩、讷殷、鸭绿江三个小部落组成的长白山部。

如今建州一统,就连由渥集、库尔喀和瓦尔喀三个小部组成的野人女真,也大多投奔建州。随着建州部的逐渐强盛,由乌拉部、哈达部、叶赫部、辉发部四部组成的扈伦女真对建州的关系愈来愈微妙。

今年年初,哈达和叶赫之间互战,哈达势弱,不敌叶赫,孟格布禄表示愿意以子嗣为人质,向努尔哈赤求援。可当努尔哈赤派费英东、噶盖二将率兵两千前往时,那林布禄和布扬古二人将住在费阿拉城的布喜娅玛拉诓回叶赫探亲,而后以布喜娅玛拉许嫁孟格布禄的承诺,诱惑孟格布禄。美色当前,孟格布禄鬼迷心窍,色/欲熏心,竟然同意了。不仅和叶赫停了战,带走了布喜娅玛拉,居然还倒戈,阴谋欲杀害建州的两千援军。

幸而陪布喜娅玛拉同回叶赫的八阿哥皇太极机灵,连夜逃回费阿拉报讯。整个建州,谁都知道布喜娅玛拉是努尔哈赤心爱之人,孟格布禄此举无疑是深深触到了努尔哈赤的逆鳞。于是,有了努尔哈赤披甲亲征哈达,解救红颜的感人一幕。

传闻夏有妺喜、商有妲己,如今女真竟而也出了一个布喜娅玛拉。传闻她的美令所有女人为之嫉妒,让所有男人为之疯狂。传闻,她一出生,萨满法师便说出“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的八字谶语……

于是,现在,所有人都觉得也许,这八字谶语开始发挥它可怕的法力了。

哈达完了。

几乎所有人都这样想。

除了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现在心情很不好,用愤怒二字难以形容他的心情,确切的说,那是一种悲愤却又不得不屈从的憋屈。

在他率兵攻下哈达城,杀死孟格布禄的时候,大家都认为这块地盘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可是让努尔哈赤在辽东独大,不仅是叶赫部不愿意看到的事,也是大明不愿意看到的事。

明朝勒令努尔哈赤退出哈达,扶持孟格布禄之子武尔古岱为首领贝勒。

整个哈达城乱了!努尔哈赤称病迟迟不露面,城内杀戮抢掠四起。

他就这么躺在床上,足足养了五天的病。

第五章 有美重归(2)

第六天,在哈达新任首领武尔古岱客气的再三挽留下,努尔哈赤带着他的勇士们离开哈达,满载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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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满一大早天没亮便出了门,直到晌午时分才回来,回来时牵着一匹马还有代善的整副铠甲箭囊,以及几件被血污糟的破烂衣裳。

李佳氏刚用了汤药,结果包裹一解开,在看到沾满已泛成红黑色血迹的衣裳时,只觉得眼前一阵金星乱撞,浓烈的血腥气冲得她胃里一阵翻涌,哇的声把喝下去的药汁尽数呕吐出来,直吐的满嘴酸苦,仿佛苦胆都要吐出来了。

“作死呢!”苏宜尔哈气得恨不能一脚踹上去,冲尼满嚷道,“谁让你把这些东西拿到福晋跟前来的!”

尼满慌神道:“奴……奴才也不知道包裹里的是这个。”

李佳氏吐空了肠胃,眼泪沤在眼眶里,喑哑了声:“二爷人呢?这衣裳是他出门前我亲手替他收拾的,如今烂成这样了……”她拎着破烂的衣角,“这是刀砍的痕迹吧?那么多血!二爷究竟怎么了?尼满!”

“二……二爷……”尼满说的结结巴巴,一边说一边偷瞄苏宜尔哈。

李佳氏哪还有不明白的,气道:“你们还敢瞒着我!”

苏宜尔哈扑通跪下,尼满急道:“不是奴才成心要瞒福晋,二爷、二爷的确是受了伤,可是……可是已经无大碍了。”

李佳氏只觉得一口气终于缓了过来,方才心一直往下坠,只觉得天昏地暗,若非强撑着,只怕早昏厥过去了。

“你没骗我?”

尼满像是要哭了:“奴才哪敢拿爷的生死大事骗福晋,爷的伤已经大好了,真的无碍。”

苏宜尔哈也劝道:“福晋您顾惜着点您自个儿的身子啊!”

“那,爷,现在人在哪?”

“爷……他……”尼满神色有异。

李佳氏从床上翻身下地,踉踉跄跄地走到尼满跟前,手颤抖地指向尼满,高声道:“说!一个字都不许瞒。”

“爷陪着哈达的萨茵格格逛……逛费阿拉城。”

“萨茵?哈达……”

苏宜尔哈看主子脸色古怪,一脸的似笑非笑,吓得她顾不上扶李佳氏,急忙跑门口冲门外抱着小阿哥的乳母拼命打手势。

“哈达孟格布禄的女儿萨茵格格,她说自己是爷的俘虏,那就是爷的人,死活要跟爷回费阿拉。”

尼满说话间,苏宜尔哈已将小阿哥抱在怀里,急匆匆地将襁褓往站立不稳的李佳氏眼前凑。

“福晋,福晋,您看看小阿哥,小阿哥……”她想说孩子哭着想额涅,可是怀里的小阿哥半眯半睁着眼,安静得用舌头舔唇,不哭不闹。“长得多乖巧。您看看,福晋,小阿哥……”

李佳氏的目光果然被儿子所吸引,但她望着孩子的小脸半天,嘴里却是呢喃着:“哈达的……首领的女儿?居然不是她?这是嫌我不够贤惠么?我怎么碍了他们的眼了?哈达的格格,身份那么尊贵,就能比我更顺他们的意吗?”

第五章 有美重归(3)

苏宜尔哈见李佳氏神色不对劲,狠狠心下手掐了孩子一把,小婴儿愣了会儿,小嘴撇了下,又撇了下,方才张大了嘴哇啦哇啦大哭起来。

李佳氏瞬间回神,动作迅速地将孩子搂进怀里:“哦,哦,我的小乖乖,不哭,不哭……”低头轻柔地亲吻孩子的额头,“是额涅不好,乖,不哭,不哭,额涅在这里,额涅在这里……”

苏宜尔哈偷偷背转身擦去眼角的泪痕,扭头扯出大大的一个笑容:“福晋您快回床上躺着去。萨茵格格远来是客,来家里您可得好好招呼才是。”

李佳氏抱着孩子躺回了床上,激荡的心绪慢慢平复过来,小阿哥止住了哭声,平躺在床上,闭着眼吧唧着小嘴儿。

李佳氏眼神温柔地凝视着儿子:“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慢慢扭头看向尼满,这时的她脸色虽然仍是略显苍白,但神态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端庄,“起来吧,你也辛苦了,回头去把爷的行李归拢好。”

尼满磕头:“奴才不敢称辛苦。”这才起身。

李佳氏又吩咐苏宜尔哈:“去吩咐灶上的厨娘,今日有客来,倒是不拘一日两餐的旧例,让她现赶着做些爷爱吃的膳食来。”

“是,奴才这就去。”

苏宜尔哈和尼满离开后,李佳氏又逗着孩子玩了会儿。小阿哥虽然出生没多久,可平时哭闹的很少,乳母很是省心,对这孩子的喜爱不由又多了几分真心。这时见李佳氏将食指伸过去任由小阿哥小小的五根手指捏住,不由笑着上前凑趣道:“奴才从来没见过比小阿哥还讨人欢喜的孩子,福晋可给小阿哥想好了名字?”偷眼斜觑,又小心翼翼地补了句,“其实不打紧,随便取个贱名先叫着,这是老话儿,寓意好养活。”

“你有心了。”李佳氏不咸不淡地说,将小阿哥抱回给乳母,“我不是那等刻薄的主子,你好好替我养着阿哥,养的好,用了心思,自然记你一分功劳。就是小阿哥将来长大,懂事了,知道是吃过你的奶,也会念你一份情。”

乳母大喜,若非抱着孩子不方便行礼,她这会儿早跪下磕头了。她原不是爱新觉罗家的家生子,也不是主母娘家的家生子,甚至连二辈奴都不是,只是家里穷,她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家里实在养不活那么多人,夫家不舍得卖了孙子,便让她男人卖了她。卖过来时她还没给小儿子断奶,原还惶恐不安,生怕自己体质弱干不了重活,没想到买主为的就是让她奶孩子,这活是她干熟练的了。虽然主人家身份尊贵,可难得的是家主脾气温和,从未见他跟家中奴仆说过一句重话,平日里见了都是笑眯眯的和善样。掌管家事的主母比起家主虽然严厉了点,精明了点,不过相处下来便发现其实是个非常明理的,只要不忤逆犯错,把差事做的好了,还能时不时的得主母赏赐。

卖身进来后,她不仅得了月例工钱,还因为要奶小阿哥,吃的比一般人都要好,这种日子根本不是在家时敢想象的,真真儿是掉进了福地。她那婆婆上门看她时,发现她养胖了,还羡慕不得了。

第五章 有美重归(4)

对李佳氏这个当家福晋,乳母是真心实意地打心眼里尊敬着,方才站门里不小心听了些内宅的事,她想不太明白,不是说那个和善的二阿哥从来不好女色吗?这家里除了李佳氏还没见他有过第二个女人。难道……他不是没有其他女人,而是眼界过高,是非高门大户家的女儿不娶吗?这听起来还是个来历不小的格格,这要娶进门来,李佳氏不得给新人挪位置,让出掌家大权?

乳母想到此处,不禁忧心起来,李佳氏脾性算是好的,这要换了新的当家主母……不,不行,她奶的是李佳氏生的阿哥,这辈子的身家利益便已经跟李佳氏绑在一块儿了,如果李佳氏失了宠,她们这些李佳氏的心腹奴才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乳母忧心忡忡地抱着小阿哥出了暖阁,哄着孩子睡了,放进悠车里,便坐在悠车边上发呆,越想心里越是七上八下。便到厨房跟烧火的厨娘嘀咕了两句,不出一个时辰,府里上下传遍了那个哈达格格来家并不是做客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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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善带着萨茵进门已是一个半时辰过后,他也算是掐着点回的家,这个时辰恰好是平时吃晚饭的点,他可没料想到自己福晋体贴细心过人,早在闻讯后便着手准备了一桌子吃食。

明间的北炕上摆上了一张大炕桌,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吃食。

苏宜尔哈候在边上低头,恭敬地请代善和萨茵上炕就坐:“福晋说身子不便不好陪客,请格格千万海涵。爷,福晋请您替她敬格格三杯,以示赔罪,格格初次来家玩,家里准备的不是周全,格格多包涵。”

代善神情淡淡的,未置可否,脱了靴子上炕盘坐。

萨茵却是被苏宜尔哈的一番话闹红了脸,局促地站在炕边扭着手指。

代善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居然没去理会萨茵。

苏宜尔哈见之心喜,却没在面上流露出丝毫,只本分地尽着奴才的职责,伺候着代善和萨茵吃饭。

“这里用不着你,你去伺候福晋去。”代善吩咐。

苏宜尔哈肃了肃:“是。”抬眸看了萨茵一眼,发现代善只顾低头吃饭,萨茵吃的很拘谨,时不时地拿眼偷瞄对面的代善。“奴才多嘴替福晋问一句,晚上格格可需留家中……过夜?”

代善眉毛微蹙,声音略微沉闷:“嗯。”

苏宜尔哈脸色不由一沉,开口时却不敢带出任何不满的情绪:“那奴才将东厢房南炕收拾下,给格格住。”

代善不悦道:“她是客人,岂能住暖阁外间?”

东厢暖阁是李佳氏和代善的寝室,东厢的南炕是预留给通房丫头方便伺候代善时用的,只是代善没收纳通房,这南炕两人婚后便一直空着,代善白日里权当小憩之用,偶尔李佳氏身上不便时,代善夜里也直接睡在南炕。之后李佳氏有孕,南炕便成了代善常住之地。

苏宜尔哈听了代善的话,喜上眉梢,笑意再也挡不住地倾泻而出:“是。是奴才愚钝了。”

苏宜尔哈回到暖阁时,脸上都是带着喜气的:“福晋可以放心了,爷还是爷,并没有生了旁的心思。那哈达格格才十岁,生得一团稚气,爷哪里看的上。”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一回禀了。

李佳氏只是微笑,笑容却瞅着怪怪的:“爷是没那心思,爷的心思岂是你能猜到的。”

第六章 后院起屋(1)

萨茵在代善家这一住便是小半月,直到小阿哥满月,李佳氏出了月子,都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苏宜尔哈对萨茵的态度也由一开始的恭敬客气变得见面就开始时不时地拿话嘲弄暗讽。萨茵年纪还小,加上哈达比不得昔日荣光,她的阿玛死了,现在的哈达被建州抢掠的就剩了个空架子,百废待兴,能不能兴得起来还是个未知数。更别说她的那位兄长武尔古岱,自小的就是个面软好捏的,作为哥哥,他对待弟弟妹妹那是尽职尽责,亲切有爱,可作为部落首领,显然他不太具备管理服众的能力。

萨茵知道自己早晚不过两年总是要嫁人的,与其胡乱嫁给不熟悉的陌生人,不如选择代善,至少代善的性情脾气与武尔古岱十分相似,应该是个温柔善良,容易相处的人。所以她厚着脸皮跟他回费阿拉,临走前武尔古岱亲自送行,没有叙离别,只说:“你若想嫁,哥哥给你准备嫁妆,你若不想嫁,还是回来,哥哥还养得起你。”

可萨茵心里知道,自己没法让哥哥养一辈子,家里的姐姐妹妹那么多,武尔古岱哪里顾得来。仅这一次,说好要从哈达嫁到费阿拉的姐妹就有好几个,就连小她一岁多的妹妹莫雅绮,也被武尔古岱和努尔哈赤在和谈间敲定许婚给了努尔哈赤的第五个儿子,而武尔古岱日后则会娶努尔哈赤三女儿为妻。

这样以婚姻做约束的联盟其实根本靠不住,这样的许诺日后若有什么事,说反悔便也就反悔了。代善当初聘下的元福晋不还是叶赫金台石首领的女儿么?结果呢,金台石不还是悔婚将女儿嫁去蒙古了?那位引起哈达战祸的布喜娅玛拉格格,不也是与努尔哈赤有了婚约,却依旧被她的兄长布扬古又另外许了给阿玛,若不是阿玛贪恋美色,又怎会招致这样的祸事?

萨茵十岁了,这婚若许了,即刻便要准备嫁妆,来年便可出嫁。这个年纪许婚,备嫁的时间短,许了便是真许了。只是让众人没想到的是,言谈间许婚这样或可玩笑或可当真的话题,代善却没有如努尔哈赤那样接下话来。任凭武尔古岱在那谈笑风生,她站在一旁借着端茶递水的空隙朝他频频递秋波,他只是坐在角落里,含笑不语,眼神空灵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笑起来很好看,温柔多情,她在那个瞬间怦然心动,心里总想着,若是他这一笑,能是冲着自己该有多美好?

于是,她抱着这一笑的暖意,舍弃女儿家的矜持,从哈达毅然追逐到了费阿拉。

武尔古岱给她留了退路,她知道。

代善也许根本瞧不上自己,她也知道。

只是她总想着,自己不求做他的大福晋,宁愿降了身份,嫁他为妻,不谋利益,只要每天能看到他,这样的愿望应该不难实现吧?论身份,他的元福晋,只是一个巴晏的女儿而已啊。

第六章 后院起屋(2)

李佳氏出了月子后开始重新打理家事,萨茵见识过李佳氏的贤淑能干后,渐渐收了小觑的心思,真正对这位笑容亲切的大姐姐生出尊敬之意。李佳氏的出身虽然不及她,但她不得不承认,她作为当家主母,是个极好的,别说自己现在年纪小,就是再长个几年,也远不如她。

小阿哥满月宴后,代善突然忙了起来,找人拔了后院一块空地上种的白菜秧子,然后乒乒乓乓搭起一座小木屋。

从李佳氏住的暖阁打开窗户往外看,不远处原本透着青绿喜色的菜地不见了,穿过一丛正在掉叶子的树枝,能清楚地看到那座小木屋的房梁。代善亲自督工,奴仆不敢懈怠,真真用了十二分的细心每日赶工。

“爷这是要做什么?今儿个竟叫尼满找了泥瓦匠说是来家盘炕呢。这难道不是用来堆杂物的,是要住人不成?”苏宜尔哈不解地问。

李佳氏关上了窗,眼不见为净:“二月里,贝勒爷不是听了八阿哥的建议,命巴克什额尔德尼、扎尔固齐噶盖用蒙古字母拼写发音,创制了我们自己的文字么?这会儿字成了,费阿拉人人都要学呢,爷身为贝勒爷的亲子,岂能落于人后?”

“那跟造屋子有什么关系?”

“说是小阿哥在屋里总是哭闹,为图个安静,要弄间书舍出来用心学字呢。”李佳氏笑的恬淡。

“爷肯用功那是好事呀。”苏宜尔哈兴奋地说,“既是用来住人的,不如让泥瓦匠用石土砌个厚实点的外墙,那些木料我瞅着不是太好,眼见得要下雪了,这哪能挡寒?人待在里头,得烧多少柴火才能烧热炕头呀?”

“哦。爷倒是这么打算过……”李佳氏盘算着这个月的开销银子,取出一部分给苏宜尔哈发下去作月例,将剩余的散碎的银钱包好,取了钥匙,锁进柜子。“不过我跟爷算了算开销,跟他说,小阿哥满月办酒席花了不少钱,如今家里入不敷出,实在拿不出造新房的银子。”

苏宜尔哈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眨巴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家里收入是不多,可李佳氏经营得当,面上看不出来,不过实际上还到不了入不敷出的那一步呢。因为代善散淡低调,所以李佳氏也夫唱妇随地总爱在亲戚跟前哭穷,为此,倒也算是舍了面子从衮代那里挖了不少嚼用过来。只是去年贝勒爷有意让八阿哥帮着管家,先还以为是闹着玩的,一个六七岁的小爷,额涅又是个不大得宠的,能得什么脸,能做成什么事?可没想到这事还真成了,虽然不是掌管所有财产的经济大账,但木栅内的主子、奴仆等开销嚼用,年俸月例发放等等这些简单的庶务,竟真由这位小爷接了手去。

贝勒爷还怕八阿哥年纪小受刁奴欺,还命衮代从旁多加协助指点,当然明面上对外说的是让八阿哥协助大福晋管家。衮代被搞得有苦说不出,又不好违逆,便只拣琐碎的事交给八阿哥去做。木栅内这么闹腾,内城的权贵女眷之间都在传着另一个版本,都说其实贝勒爷不过是借着八阿哥的名,真正的目的是要让他的表姐,也就是那位女真第一美女的叶赫格格取代衮代,接手中馈,成为下一任木栅大福晋。

第六章 后院起屋(3)

李佳氏刚嫁过来的时候,经常到木栅去打饥荒,怀孕后就很少去了,毕竟跟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哭穷,她再能装,也实在拉不下这个脸来,何况她并不是真的穷。

但是不管家里过的怎样,李佳氏是真的从未委屈过代善,但凡得了好东西,都尽着代善先用。代善其实也不挑剔,有就用,没有也不强求,只是苏宜尔哈清楚,自家的福晋是真的没让爷在钱财庶务上为难过。

但是现在,李佳氏居然跟代善说没银子造房子,明明柜子里锁着才收上来的一笔银子,她平时是宁可短缺了自己,东挪西凑也会预支出代善要的银两来,可这会儿明明有银子,居然会说没有。

爷和福晋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事?

是因为那个萨茵格格吗?

“福晋?”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搞不明白自己的主子了,明明只是生了个小阿哥,为什么为人母之后的李佳氏越来越令她捉摸不透了呢?

“苏宜尔哈。”李佳氏锁好柜子,突然回头,表情认真地问,“你可有看得上眼的男人?”

“啊?”她反应没跟上来,人有点犯傻。

李佳氏手指敲着炕桌,她不识字,所以不会写账目记账,家里的开支账目,靠的都是自己的脑子去记录。只是她生养不顺,精神一直没恢复过来,记忆力大不如前。

“苏宜尔哈,我不跟你玩笑,你今年便找个人嫁了吧。”

“福晋?!”

苏宜尔哈大惊,盯着李佳氏看了好一会儿,发现她神情无比认真。

苏宜尔哈咬了咬唇:“好!”顿了顿,“不用找别人了,其他人也不熟,就找尼满吧。他跟着爷的,若是嫁了他,以后福晋也能用得上。”

李佳氏当然听得懂她话里的意思,也明白这个丫头对自己的一片忠心,不觉眼里一热:“委屈你了。”

“奴才没什么委屈的,只求福晋万事不要委屈了自己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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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宜尔哈和尼满的婚事结的无比迅速,两人都是家生的奴才,尼满虽然管苏宜尔哈一口一个姐姐,可实际上他要比苏宜尔哈大个两岁。

代善一心扑在小木屋的工程上,其他诸事不管,两个奴才的婚事基本都是李佳氏做主,只象征性地问了问代善的意思,便选了个日子,给两个人完了婚。

到冬天的第一场雪降下的时候,苏宜尔哈怀上了孩子,巫医上门诊脉确认了,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尼满乐得一蹦三丈高。有了身孕后李佳氏没让苏宜尔哈再干重活,少了苏宜尔哈的帮手,李佳氏忙了很多,偏这时候萨茵格格还往跟前凑,说什么愿意替姐姐分担家务。

李佳氏哭笑不得,又要加倍劳忙杂事,又要防着萨茵这个胡乱插手帮倒忙的,没过几天,李佳氏便累病了。巫医上门看病,一摸脉,吓倒了所有人,李佳氏居然也有了身孕。

苏宜尔哈惊得不行,憋到送走巫医,仅剩了两主仆在屋里,苏宜尔哈顿时哭了起来。

“福晋您这是做什么?您这是要做什么呀?大阿哥福晋两年抱俩,说的好听,您难道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笑话她吗?为争宠连命都不要了,生个阿哥还是个病秧子,您难道都不知道吗?您以前不是一直跟我说那是个傻的吗?为什么……为什么您现在也要跟她一样……这究竟是为什么呀?”

第六章 后院起屋(4)

屋子里充斥着苏宜尔哈凄怆的哭声。

待苏宜尔哈哭了一阵,李佳氏才抽出帕子将她脸上的泪珠一点一点擦去:“哭什么呢,这明明是件喜事。你别忘了,你可是这孩子的奶娘呢!”

“福晋让奴才嫁人,奴才嫁了,福晋让奴才当奶娘,奴才……定会待小主子尽心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