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宜尔哈看着李佳氏不悲不喜的样子,心里说不出来酸,她咬咬牙,接过李佳氏的帕子将脸胡乱地抹了抹:“您歇着,奴才这就给您熬药去。巫医开的药方,您身子虚,这一胎得好好养。”说着就急忙忙地出去了。

李佳氏斜躺在炕上,看着苏宜尔哈的背影,手轻轻地放在小腹上,心里想起大福晋噶禄代那张就算涂了厚厚的脂粉也盖不住的腊黄脸,手不由地又摸上自己的脸。喟叹一声。如今已经求仁得仁了,其他如今多想无益,且行且看罢了。

说不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最后,或是她徒劳无功,也只得由得他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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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佳氏生养第一胎的时候身体便亏了,这第二胎怀的更是异常辛苦。一开始还好些,待过了两月,便开始孕吐,沾不得一点油腥。这个冬天异常冷,不吃荤腥根本没法扛得下来,她一日日的消瘦下去,苏宜尔哈急得不行。待满三个月,她又开始头晕,每日晨起特别晕得厉害,人都站不稳,她强忍着没说,结果这么连续晕了三日晨起,到第四日起床时竟然发现见了红,吓坏了一屋子的奴才。

这次请了汉医来,老医生把了半天脉,连摇了两次头,差点没把人吓死,才终于开了保胎的药方,勒令李佳氏卧床,且不得思虑过多,需静心休养。

接下来的日子都是安胎里渡过的,苏宜尔哈总觉得自家主子瘦得可怜,一日两餐也改成了一日三餐,只要是那位老医生说好的,哪怕是大明才有的珍贵药材,也都想法子统统弄了来,或是做了补汤,或是做了药膳,并着保胎药每日里盯着李佳氏按时按顿吃下肚。

李佳氏对于苏宜尔哈端来的各种汤药,皆是来者不拒,只是每次都会将那些东西悄悄分成两份,一份自己喝,一份则进了苏宜尔哈的肚子。

每一次李佳氏用的理由都是相同的:“你先帮我尝尝,可有什么不好的。”只是两人心里都明白,这些都是花了大把银子四处搜罗来的稀罕东西,哪有什么不好的?不过是李佳氏找了个借口哄她进补罢了。

李佳氏忙着保胎的期间,代善的小木屋终于完工了,李佳氏从头至尾都没有去后院瞧过,但里头的东西用了哪些她都是知道的。摆设一样一样从库房里搬出来摆进去,有好些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嫁妆。听苏宜尔哈报着那些清单,李佳氏的心又冷了几分,这些东西没一样是依着代善的喜好来的,当初也正是因为代善不喜,所以才搁了库房生灰,而没有摆到屋里来。

第七章 无心绝情(1)

入冬之后,日子一晃就到了新年,临近年关时,萨茵终于依依不舍地回了哈达。

仔细数来,这已经是大明万历二十八年了。过年依例要去各家各处拜年。第一处少不了便是栅内。这时李佳氏的肚子还未显怀,但已是处处小心了,就怕有个闪失,这个胎坐不稳当。如今地上铺了雪,更是步步当心,不敢有丝毫疏忽。

苏宜尔哈此时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新年里人多事杂,李佳氏免了她跟进跟出的服侍,只叫她在屋内当着差。

上了马车,车厢里摆了个炭盆,车厢里暖暖的叫人不由地轻舒了口气。将手炉贴在小腹处,李佳氏开始闭目养神。一会进了木栅,可有得累神。

车厢里静静的,将外头的马蹄声听得真真的。

悄悄地揭起帘子,从缝隙里看着外头骑在马背上的代善,一身貂皮的新马褂穿在身上,眉宇俊秀,果然是位翩翩佳婿。

李佳氏贪恋地望着,眼神里多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栅子里不许直接坐着马车进去,于是夫妻二人在离内栅不远的地方去了车马步行。

李佳氏与代善一前一后地走在去木栅的路上,路上的积雪清出了一条道供路人行走,只是地上湿滑,李佳氏小心再小心仍是不免滑了一下脚,幸得身边丫头使出吃奶的力死死扶住。等她站定,心还在狂跳,不由看向前面的代善,祈望寻求慰藉。

抬头间方察觉,此时的代善已经离她很远,从背后看,他的肩膀很宽厚,身量挺拔,迈出的步子虽不快,却很稳,一步又一步。

只是,他始终没有回头望过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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栅子里很热闹,代善和李佳氏到的时候,正是济济一堂。大阿哥褚英、三阿哥阿拜、四阿哥汤古代、五阿哥莽古尔泰,六阿哥塔拜、七阿哥阿巴泰、八阿哥皇太极、九阿哥巴布泰跟努尔哈赤坐一个炕上说话。十阿哥德格类和十一阿哥巴布海才四岁,被乳母抱在手里,跟衮代等女眷坐一起。

见到代善他们来了,话题就转到他们身上了。李佳氏才脱了大氅,莽古济便拉着李佳氏坐了下来,很好奇地看着李佳氏的肚子。

“二嫂,你肚子里的小阿哥还有多久才出来呢?”

“等到了秋天,三格格就能见到了。”想到这个,李佳氏的眼睛就弯了起来。“等他们再长大些,十阿哥就可以教他们骑马打猎了。”

德格类是衮代生的嫡子,和莽古尔泰、莽古济是一母同胞。

德格类小孩儿心性,明明最小,却喜欢装作大人,这会儿为了证明自己是大人,自然是拍着胸口答应了:“好!好!让他们快快长大,将来跟我一样,做个神箭手,阿玛说,我以后要和大哥一样,成为女真的巴图鲁!”

德格类的豪言壮语引得众人一番欢笑,德格类再懵懂,也知道大家是在笑话他,小脸涨得通红,挣扎着从乳母怀里下了地,跑去寻阿玛和兄长们告状去了。

果然没隔多久,努尔哈赤那边响起一阵爆笑。

第七章 无心绝情(2)

大阿哥福晋噶禄代与李佳氏坐在一处。噶禄代瞧着李佳氏的气色,明显大不如前,脸色蜡黄,瘦尖了下巴,李佳氏原就年纪不大,这会儿脸瘦得跟巴掌似的,愈发显小,活像是街头吃不饱饭的乞儿。

噶禄代心里有种莫名的痛快,自己怀孕生国欢时,那些女人是不是也有这种看人作死的欢乐?

“听说你这一胎怀相不是很好,可是要好好的养着。我家里有几支长了四五百年的老山参,是我们爷出去打仗时带回来的压箱底老货。一会儿等我回家了,叫人给你送过去。”

百年老参的好处是不用多说的,生产的时候咬一片在嘴里比什么都强。这样的好东西,李佳氏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那就多谢大嫂了。年前,我托人淘换来一匹明国的上等丝绸,可惜颜色我这会儿可衬不起,大红色的,白糟蹋了。大嫂如果不嫌弃,不如拿去随便裁个鞋袜袴子,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拿丝绸做鞋袜袴子,还嫌弃?

噶禄代嘴角抽了下,笑着应下了。

莽古济听她们说话没意思,就回衮代身边腻着去了:“额涅,大哥哥的大阿哥叫杜度,二阿哥叫国欢。那二哥哥的小阿哥叫什么呢?”

衮代看了眼边上的李佳氏,笑道:“既是你二哥哥的儿子,你该去问你二哥哥才对。”

莽古济果然跑去问代善。

代善冷不防被她这么一问,神思恍惚间还没反应过来。

褚英冷笑道:“怎么?阿玛不是说老二学字最用功刻苦么,怎么这会儿连个名字都没想好?”

皇太极一手抓着糖糕,往嘴里塞着,嘴里含糊地说:“大哥多虑了,那是二哥的头一个儿子,二哥第一回当阿玛,高兴还来不及,一早就给取了个好名字。二哥,我说的对吧?””

打从进木栅起,代善就一直心神不属,进了屋,他那双眼睛就一直盯着门口。

皇太极的话让代善有点儿发懵。

褚英冷笑:“不过是得了个儿子,又不是明儿抱孙子,值得老二你这般高兴?”

皇太极边吃边说:“大哥,你就别撒谎了!你当阿玛那会儿不也很高兴吗?你和二哥要不高兴的话,哪能那么快就有第二个儿子呀!”

代善面上腾地一红。

褚英冷哼:“你个小子,毛都没长齐呢,你懂什么?整天儿子儿子的挂嘴边。拿着你的糖,去大福晋那边玩去!这里不适合你!”

莽古济不耐地拽代善袖子:“二哥哥,你倒是说句话啊,小阿哥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皇太极被褚英推得差点掉下炕,也一把抓住代善的胳膊:“二哥!”

代善正恍惚地想着,自己的大儿子,李佳氏究竟有没有给取名字,被皇太极这么一吼,莽古济这么一催,思维一阵混乱,不由愣愣地吐了句:“岳托……”

是了,皇太极讲过的,若他有了孩儿,就给他起名叫岳托。

代善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没有轻到听不清的地步。

莽古济先是一愣,而后,噗嗤一声大笑起来:“好名字!哈哈哈哈!”

不等代善解释,她已是跑回衮代身边,大叫道:“二哥哥家的小阿哥叫岳托!岳托——哈哈哈哈!”

衮代的眉皱了起来,岳托的意思,指的是呆子,傻子。虽说女真人取名不讲究,但也不至于……这样的名字真的合适吗?众人的眼光不由的看向了李佳氏。

噶禄代用帕子捂住嘴,忍笑不已:“这名字,你俩谁的主意?”

李佳氏的脸色看起来白了点。不过自从她怀上第二胎后,她的脸色就一直没有好过。见众人都看着她,便微微地挤了个笑容:“岳托……岳托啊,爷是这么跟我商量过的。小阿哥生养不易,起个贱名也好养活呢。”

她的笑容很轻很空,眼神幽幽地穿过整个大厅,定在了代善身上。

可惜,代善的目光一直停驻在了那扇大门口。

第七章 无心绝情(3)

午宴摆在屋外头,一大群人围在一起烤鹿肉吃。

李佳氏还在害喜,略带腥膻的烤肉味一飘,她就没忍不住吐了。短短两盏茶的工夫,她吐了三回,直把脸吐得煞白。衮代见她的样子实在撑不下去了,只得打发她先回去休息。

李佳氏吐得浑身没力,谢过衮代的好意后,她便想寻代善对他说声自己先行回去了。但是左右盼顾,并没有发现他的身影。于是只得寻了一个奴才,叮嘱他若是见到二爷,替自己转告一声。

李佳氏走出栅子时,小腹已经坠坠的、隐隐作痛了。坐在马车里,闭上眼睛就不由地想到代善给小阿哥起名时的样子。一声声“岳托”一直在她耳边环绕着不肯散去。岳托……傻子!呆子!这可是他嫡嫡亲亲的骨肉阿!怎能如此相待?

越想越觉得小腹坠痛的厉害,李佳氏的脸色更白了,额头上更是点点珠汗不止。好在,并没有费多少时间就回到府里了。

门房上的奴才见到福晋回来了,便想上前请个赏:“福晋怎的也回来了?不是说栅子烤鹿肉吃么,奴才还想跟福晋讨口肉吃呢。怎的爷跟福晋前后脚就都回来了,可是那肉不好吃?”

那奴才先还兴冲冲地,后来见李佳氏的脸色变了,顿时不敢再废话了,呐呐地退到一边去。

李佳氏一手扶着丫头,一手撑着酸疼不已的后腰:“你说爷回来了?”

那双大眼睛里,透着些古怪的神采,看起来吓人得很。

那奴才不敢再多说些什么了,只能拼命地点头称是。

“那爷现在在哪儿?”

“奴才不知!福晋恕罪。”

苏宜尔哈听人来报说福晋回来了,急匆匆地赶了来,一看李佳氏那脸色,顿时吓坏了,忙找人抬了软轿来。又要心急火燎地去喊汉医。

李佳氏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忍痛说道:“别紧张,先抬我回屋,我……有话跟你说。”

软轿抬回屋子,这时李佳氏是连一步路也走不了了,苏宜尔哈抱着她软软的身子,眼泪簌簌直掉。

好容易挪进了暖阁,躺到床上,李佳氏忍不住逸出一声痛楚的**。

“福晋……”苏宜尔哈泪流满面。

“苏……”她半闭着眼喊,满头是冷汗。

“奴才在。”苏宜尔哈带着哭腔应道。

“你……去后院看看……”顿了顿,她又改了口,拉住了苏宜尔哈的手,艰涩地说,“不,不用去了。你去把家里的奴才都喊到前院去,就说我一会儿要训话,记得……别让一个人去后院。”

“好,好。”苏宜尔哈不容多想,只一连迭声的应了。

“你快去。”

李佳氏催得急,苏宜尔哈忙出去传令。待把家里的奴才都叫到了前院,众奴才正忐忑不安地等着主母训话,猜测着不知道是谁犯了事,等会儿是要被重罚了云云。

苏宜尔哈清点人口,发现独独不见了尼满。

想起李佳氏的叮嘱,心中的疑惑像雪球似的越滚越大,于是撇开众人,独自往后院悄悄寻去。

第七章 无心绝情(4)

绕过正屋,远远地就看到尼满在小木屋外头徘徊着,抬头突然见到苏宜尔哈过来了,那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眼珠心虚地不停乱转。

苏宜尔哈心中警铃大作,突然不顾尼满的阻拦,用力一把推开他,往小木屋冲过来。尼满急忙追过来,从身后一把抱住她。因不敢用力过猛,伤了她的肚子,只得贴着她的耳朵,连求带哄:“嘘!别闹别闹……这真不是闹着玩的,爷……爷在里头。”

不用尼满说,苏宜尔哈也能确认代善在屋里,因为屋里正传出一个清脆的女声,笑声如银铃般悦耳。

“代善,你这屋子造的可真不赖啊。这摆设、物件,很是有股汉人的别致雅韵,我真是太喜欢啦,以后少不得要时时来打扰了。”

“盼着你时时来才好,这里的各色物件,可不都是按着你平时说的样子布置的。你若不来,岂不枉费了我的一番心意。”代善的言语之间,透着一股别样的温柔。

苏宜尔哈在窗边是听得真真切切,霎时悲从心中来。她拼命挣扎,扭头一双杏眼狠狠地瞪着尼满,尼满怕她生气累及腹中的胎儿,急得额头汗如雨下。

苏宜尔哈瞪着自己的丈夫,眼神怨怼狠戾,就这么恶狠狠地瞪着,慢慢地,眼泪从那睁大的眼睛里一滴一滴滚落。

“苏宜尔哈!”尼满心惊,哑声低呼。

她用力挣脱他的束缚,紧咬着牙根,朝着木屋的窗子啐了一口,然后用手胡乱地抹去泪痕,急匆匆地往回走。

前院站了一地的奴仆,苏宜尔哈没理会。没有得令,那些人都傻站着,不敢随便散去。

苏宜尔哈进了正屋,先打了盆水洗了把脸,将散了鬓发重新用梳子抿拢,只是那双哭过的通红双眼怎么也掩饰不去。

苏宜尔哈强扯着一抹笑容进了屋,那位老汉医已经来了,正坐在床前为李佳氏诊脉,老医生一手扶脉,一手摸着自己长长的胡须。

李佳氏神色紧张地等待着医生作出结论。

老医生稍作思考后,给开了张药方,并一再叮嘱:“福晋的身子可得好好将养着,真的再不能操心劳力,切不得多思多忧。福晋得放开心思,心思太重对胎儿不利。这副药方先吃五剂,待胎坐稳后,我再来府上把脉换方。”

苏宜尔哈感恩戴德地将老汉医送出门去,而后转身又回房陪着李佳氏。

李佳氏脸色比方才稍许好转了点,只是整个人犹如虚脱一般,脸色白的像张纸。

“这位老汉医在城里素有口碑,医术是一等一的好,您看他都说了叫您不要多思多忧呢,您不听奴才的话,可怎么连医生的话都不听呀?以后哪,家里的事情都交给奴才,您想吃了想喝了,只管吩咐奴才。现在肚子里的小阿哥才是最重要的,您就算不疼惜自个儿,也该疼惜小阿哥啊。旁的……都不要理会了罢。”说着,想起刚才那糟心恶心的对话,苏宜尔哈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掉了下来。“您处处要周全,顾及爷的体面……您哪里顾得过来?”

第七章 无心绝情(5)

自家主子事事为爷着想,为什么爷就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只一味地贪恋那个妖女,以前还好,从哈达回来后爷就昏头了,不知道被妖女灌了什么迷魂汤,迷得魂不守舍,居然偷瞒着把人招到家里来了。

这要流传开来,让满府的奴才怎么看?这不是活生生地打主母的脸吗?李佳氏在奴才跟前没了体面,以后还要怎样立威怎样管家?再说严重点,奴才们口舌不严,这要是传到府外去,后果不堪设想。

那个叶赫那拉家的贱人,明明是贝勒爷的女人,却如此不守妇德,听闻早先勾得大阿哥到处嚷嚷着说要娶她,这会儿竟又来勾了二爷的魂。真真是个贱皮子!活该贝勒爷到现在也不愿娶她进门,没名没分得住在内栅,她这可不就是贱出来的命!

李佳氏不开口说话,双手轻轻地抚摸着肚子,神思倦怠。见到她这个样子,苏宜尔哈轻叹口气,擦干脸上的泪,转身欲为李佳氏熬药去。

一脚刚要跨出暖阁门,听到身后李佳氏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用太为我难过,你也要好好照顾好自己,将来小阿哥还等你来奶呢。”

苏宜尔哈眼泪又忍不住落下,转身哽咽:“福晋既能这般安慰奴才,怎的自己却始终放不下呢。”

“苏宜尔哈,你上次去大阿哥府,见着那个欣月,觉得她长得如何?”

苏宜尔哈想起在大阿哥府里见到的那个汉女,与女真女子不同,她很文静,举手投足都有股子弱不禁风的感觉,做得一手好针线活,但是却有着一双小脚。

苏宜尔哈皱起了眉:“她,长得,挺好看的,就是……不能干重活。”

不能干粗活的奴才,不能算是个好的,放出去也卖不出什么价钱。如果不是她还会缝缝补补,真不知道家里养着这样的奴才有什么用。

“欣月,是明国苏州半塘的瘦马……”

“什么是瘦马?”

“就是从小低价被老鸨买来,调/教个几年,待到成人,再高价转卖给富贾高官狎玩取乐或是当侍妾的清倌妓子。”

苏宜尔哈捂嘴:“真是妓女啊。不是说是江南巴晏家的格格么?”

李佳氏笑了笑:“不论哪里,作为女子都是身不由己,欣月也是个苦命的。只是……”李佳氏似乎陷入了回忆中,柳眉微蹙,神情越发凄怅,“她是明国天使老爷送来女真的汉女,和她一起的,还有个叫霁月的。”

“霁月?”苏宜尔哈念叨着。

“这两个汉女是天使老爷送给贝勒爷的,贝勒爷却把她们赏给了大阿哥和二阿哥。”

苏宜尔哈一惊:“这个霁月在咱们家?”

李佳氏苦楚地摇了摇头。

“霁月早不在了。”

苏宜尔哈回忆了一番,忐忑地问:“是爷成亲前屋里的?”

李佳氏笑了,笑容虚弱飘渺:“我是爷第一个女人。”

想起新婚之夜的狼狈,那会儿她怎么那么傻,只想着小夫妻俩初次面对面的尴尬,眼里只看到新郎的英俊温柔,却忘了婚礼的热闹,洞房的冷清,敦伦的仓促。

第七章 无心绝情(6)

李佳氏幽幽地回想:“我其实也没见过霁月,因为在我嫁过来之前,她就不在了,那会儿只以为是爷尊我敬我,所以把以前的女人都给打发干净了。后来,我在大阿哥家见到了欣月,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那会儿,我就应该早些把心收回来才对。可是……放出去的心,哪有那么容易由得我自己?”她突然啜泣起来,“这会儿,我大概就跟霁月一样吧……我除了多占了他的福晋名分,和霁月有什么不同?”

“福晋?”

“在我和二爷定亲之前,那年,二爷聘的叶赫格格被叶赫首领金台石悔婚,偏那时贝勒爷得了一场疠疫,谁都不敢近身,怕传染。二爷被岳家悔婚,正是情何以堪,却仍自请侍疾,那会儿费阿拉都说二爷是个至情至孝之人。后来我额涅那会儿听说阿玛要把我许给二爷,欢喜得跟什么似的,那时哪个姐妹不羡慕我好运气?若是……若是我早知道……早知道那次侍疾让一个叫霁月的女人送了性命,说什么我都不会嫁进这个门。”

“福晋!”苏宜尔哈惊到了,“你在说什么呀?霁月跟侍疾有什么关系?”

“欣月说,当年二爷和大阿哥一样贪恋着布喜娅玛拉的美色,只是大爷张狂,二爷内敛。二爷为了那女人所以洁身自好,身边连个暖床的女人都没有。贝勒爷是当着那女人的面,把她们两个赏给两位阿哥的,当天回家欣月就被大阿哥宠幸了,只是打得满身是伤,第二天都没下得了床。欣月说,只差一点儿就没命了,大阿哥在床笫间做那事时叫的都是那女人的名字。二爷性情柔和,我到现在都没见他对谁红过脸,更不会动粗。想来当年他对霁月也不过是……如待我这般光景吧,还不如……打骂一顿呢。欣月说,她们来自江南,江南男子大都如二爷这般温柔,霁月便这么一头栽了进去,进了这个家门,心里眼里便都是二爷。可最后二爷却带着她去给贝勒爷侍疾……霁月染了疫症,人从内栅抬出来就没再抬进这个家门。”

李佳氏抬眼看着苏宜尔哈,她已经不哭了,泪痕干在面上,笑容怪怪的。

苏宜尔哈心里一慌,只觉得现在的李佳氏似乎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凉,眼瞅着是活着,却似乎已是一团死气。她大叫一声,扑过去:“欣月跟霁月同一个地方来的,自然要好,且她是大阿哥府里的人,她跟您说的话,固然是有些缘故的,但也不能全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