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贝勒爷这是要将那屋子给谁住啊?”

孟古姐姐可是福晋,现在内栅里的女人可是些小福晋,哪有小妾住妻子的大屋的?难道贝勒爷是要抬举谁不成?

这些隐忧阿巴亥如何不知,只是现在努尔哈赤因与乌拉不和的关系迁怒于她,避而不见,她如今就跟睁眼瞎一样,完全琢磨不透努尔哈赤的心思。

情不自禁的,她将思绪突然转到那个女人身上:“那个……最近布喜娅玛拉在做什么?”

“倒也没做什么,倒是四格格走得勤些,约莫七八日便会去一次,不过看样子也不是去瞧她的,每次都是去找八阿哥玩的。”

“玩?”阿巴亥哂笑,“她都十三岁了,她前头的三位格格哪个不是一到年纪就出嫁的?”说到这,她停顿住,突然诡谲一笑,“你刚才……说八阿哥的哈哈珠子?叫什么名字?”

“八阿哥跟前有两个哈哈珠子伺候,是孟古姐姐福晋过世后,贝勒爷选了许多家世清白的孩子送到八阿哥跟前,八阿哥破格选中了两个人,贝勒爷也没说什么,一并留了下来……”

“这事我知道,不过,不是八阿哥选了两个人,八阿哥守规矩,不会为这点小事落人口舌,他只挑了一个人,是郭络罗家的那个小子,跟常书沾着亲,另一个出自……祖居叶赫的颜扎氏,那是布喜娅玛拉格格挑中的……或者不应该这么说,她这人才不会管什么哈哈珠子,她兴许只是在旁边听见叶赫两个字多瞄了那孩子两眼,结果贝勒爷献殷勤,就把那孩子也给留下了。”阿巴亥细细回忆,“我记得有个哈哈珠子皮肤挺白,个子挺高,偏瘦,不过长得却是极好……”

“那肯定是敦达里。”古齐末掩唇轻笑,“栅子里私底下都有传言,说八阿哥都十六岁了,还没定亲,也没尝过滋味,身边没个丫头,倒有两个哈哈珠子,特别是那敦达里,长得就是一副男生女相的脸蛋,所以……嘻。”

“作死么?这种话也是你们能嚼舌根的?”

“主子您别生气,也就那些奴才不懂事,回头少不得得好好敲打一番。”

“那个敦达里多大了?”

“十一二了吧,另一个小些的是安达里,约莫十岁。”古齐末不是很明白为何主子对八阿哥的哈哈珠子这般在意。

“看来是得赶紧让穆库什找个婆家了。”再留在木栅早晚留出祸端来。

“四格格……其实郭络罗家……”古齐末说话吐一半吞一半的,阿巴亥却是很清楚她说的是什么。

其实前年,也就是穆库什满十一岁时,贝勒爷曾许诺把这个女儿嫁给常书。

说起来努尔哈赤对常书、扬书兄弟的确很看重,曾经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了扬书。大阿哥褚英娶的元福晋就是常书的女儿,常书丧妻后悲痛,努尔哈赤又许诺将四格格下嫁。

第十五章 六年之后(4)

可就是这样深得器重的常书居然会做了傻事。

去年褚英和代善前往瓦尔喀斐优城,临出门前,努尔哈赤特意关照随行的常书多照应褚英和代善,要做到形影不离。结果常书犯傻,居然离了褚英和代善,与舒尔哈齐在一起,以至于褚英和代善遭到乌拉突袭的时候险些遇险。

有心拖延的舒尔哈齐最后并没有遭到努尔哈赤的责罚,这一雷霆之怒转嫁到常书和另一位叫纳各部的侍卫身上。纳各部被没收了全部的牛录,相对而言,常书罚的较轻,却也被罚了白银一百两,丢了面子不说,与穆库什的婚事也出现了危机。

去年辉发和叶赫发生矛盾,辉发的首领贝勒拜音达礼向建州请兵相助,甚至为了取信于努尔哈赤,拜音达礼在明知穆库什有婚约,且订婚的对象就是常书的情况下,依然向努尔哈赤求婚索娶四格格。为此,努尔哈赤竟然同意了,当即退了与常书的亲事,将穆库什许配给了拜音达礼。

可临到最后,拜音达礼却拖延着迟迟不娶已聘的穆库什,还推诿说什么自己的儿子在叶赫当人质,所以不敢娶,什么时候叶赫把他儿子放回来,他立马就娶穆库什进门。

拜音达礼一面说着敷衍娶亲的话,一面大兴土木,在扈尔奇山城外又加盖两层。等到叶赫放回了人质,努尔哈赤再提婚事时,扈尔奇城的改造已经竣工。拜音达礼索性直接悔婚,努尔哈赤怒极,新仇旧恨加在一块儿,九月十四日发兵攻打辉发。

结果很让人惊骇,扈尔奇城被攻破,拜音达礼父子被杀,辉发部灭亡。

扈伦四部如今只剩下了乌拉和叶赫。

常书去年受罚时,连累到了自己的女儿噶禄代。噶禄代做大阿哥福晋多年,生有两个儿子,本是恩宠稳固的,只是后来褚英娶了叶赫那拉哈宜呼,听说噶禄代跟后进门的哈宜呼争斗得异常激烈,噶禄代将一个怀了身孕,跟衮代有亲的苏拉格格抬到了哈宜呼屋里当通房,那富察氏生了个女儿,抬做了小福晋。之后又借口哈宜呼不会生育,将庶出的长女术禄过继到哈宜呼名下,美其名曰冲喜。术禄四岁的时候,富察氏又传喜孕,翌年生下了大阿哥的次女济鼐,噶禄代仍是将济鼐放到哈宜呼名下抚养。

那几年,噶禄代都将哈宜呼压得死死的,哈宜呼年纪比噶禄代大,嫁给褚英那么多年都没有身孕,眼瞅着一年老过一年,谁也想不到常书会受罚,褚英会因此迁怒噶禄代。哈宜呼趁机压过噶禄代,夺了中馈的管家权,成为了大阿哥府中的大福晋。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噶禄代的日子可真不好过了,她的亲生额涅已经过世,常书受罚,地位一落千丈。

若穆库什能嫁入郭络罗家还好些,拜音达礼死后,穆库什的婚事又成了空,噶禄代有心想重提四格格与郭络罗家的联姻,并且把这意思透露到阿巴亥跟前。阿巴亥收了噶禄代的礼,便有心吹了两次枕边风,可惜都不如意。辉发灭后,努尔哈赤将穆库什养在内栅,绝口不提这个女儿的亲事,让人实在琢磨不透。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阿巴亥突然觉得倦意上涌,眼皮耷拉下来。

古齐末很有眼色地替她掖好被子,悄悄放下帐子。

其实天光已蒙蒙泛白,古齐末趿着鞋子出了厢房,明间厅堂的炕上睡着几个小丫头,博吉里坐在炕沿上,肩上披着外衣,脑袋耷拉着,头一点一点的在打瞌睡。

古齐末上前推了推她:“怎么不去炕上睡?”

博吉里惊醒,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嗯……古齐末姐姐,我还要去值夜呢。”

“这都天亮了,还值什么夜?”

博吉里一看窗外的天色,可不就是天亮了么?不由打了个哈欠问:“你怎么进屋那么久?大福晋睡了?”

“嗯。”古齐末避重就轻,“把小丫头们都叫起来吧,都这个点了还睡,可见平日里是太松散了。”

博吉里一边打哈欠,一边套上外衣,而后将炕头上的小丫头一个个推醒。

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第十六章 二子三女(1)

早上的空气格外清新,穆库什用青盐刷完牙,然后帮着两个老嬷嬷把弟弟妹妹叫醒。因为兄弟姊妹多,所以虽然他们单独住一间屋子,看着比其他人好,其实连额涅在内一共六个人,再加上两个老嬷嬷,两个小丫头,十个人挤一座三间开的房子,说住得宽敞舒服,那简直就是自欺欺人。

衮代在时还好,如今内栅是阿巴亥当家,那个年轻美貌的女子,整日只知穿衣打扮,要不然就是与布喜娅玛拉明里暗里的比着,但凡布喜娅玛拉屋里有的,大福晋屋里必然要有两倍不止。对待贝勒爷的妾室以及妾生的子嗣,虽说不上刻薄,只是这么多年了,依然比照着衮代留下的旧例给月钱。外头的物价年年涨,那点子钱哪里还买的到同样的针线?

穆库什将目光转向西厢,那里原先并不是房间,只是随着九哥和小十一的年纪越长越大,男女有别,即便是兄妹同睡一张通炕也有了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把本就不大的明间隔开,勉强弄了间西厢房来给十六岁的巴布泰和十二岁的巴布海同住。

这样一来,明间的通炕就越发狭窄,她和十一岁的五妹妹木槿、八岁的六妹妹谷佳珲同睡在南炕上,北面偏冷的通炕则留给小丫头和嬷嬷们。

他们统共只有四个奴才,原先屋里还有乳母伺候,随着弟妹们满了三岁断了奶,乳母都被打发了出去。以至于很多时候,穆库什成了帮带弟妹的好手。

八阿哥十一岁就得了两个哈哈珠子伺候,陪着读书识字、渔猎玩耍,可是自己的兄弟却一个都没有。果然是同人不同命,要怪只能怪皇太极是个嫡出,而他们只是庶出,而且,皇太极还有个在贝勒爷跟前非常得宠的表姐。

布喜娅玛拉住的那间五开间的大屋,即便是八阿哥在丧母后搬去同住,两个主子一个丫头两个哈哈珠子,外加打扫浆洗差使的粗使婆子,也不过七八个人。那位叶赫的格格,即便是在孟古姐姐过世后,依然荣宠不断,虽然没有名分,可她在贝勒爷跟前哪怕打个喷嚏,都比大福晋吹一整晚枕头风管用。

穆库什的脸微微烫了起来。

她试图与大福晋阿巴亥亲近,可每次似乎都不得其门,阿巴亥对谁都冷冷淡淡的,甚少有什么笑容。许是同为那拉氏的后裔,布喜娅玛拉的长相与阿巴亥有几分相似,同样去她屋里走动时,除了对着八阿哥,她脸上也没多少笑容,但是布喜娅玛拉身上少了几分凌人的气势,虽然对人的态度也不亲近,却不会让人因此而心生畏惧。

穆库什心里想的是能与布喜娅玛拉多亲近,不说利用她,但至少也能因此得到阿玛的些许关注。但她生性腼腆,这些年打着找八哥哥玩的借口去了许多趟,与布喜娅玛拉的正面接触却少之又少。

以前她对布喜娅玛拉的风评或有耳闻,不知该如何评价,但自从自己的婚事一波三折,聘嫁完全由不得她半分意愿。犹记得去年被拜音达礼退了亲事,她去那大屋,布喜娅玛拉居然看着她好一会儿,破格说了句:“可怜的孩子。”

那句话让她落了泪,她知道,这是除了额涅之外,真心怜惜自己的肺腑之言,而不是那些幸灾乐祸的假情假意。

第十六章 二子三女(2)

“四姐姐在想什么呢,这般入神?”木槿笑着打趣,她身上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浅绿色连裳长袍,外罩一件玫瑰红的一字襟坎肩。

木槿手巧,最擅女红针黹,她身上的长袍原是穆库什穿旧的,袖口的布料有点磨破,她改了改,在容易起毛的袖口和衣角锈上同色的暗花,改得一点儿都看不出是件破损的旧衣。那件坎肩倒是新做的,只是为了能多穿两年,裁剪缝制的有点偏大,不是太合身。

木槿十一岁了,这个年纪,也是时候说亲了。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嘉穆瑚觉罗氏开始默许这个女儿每天花大量的心思在穿衣打扮上头。

木槿长相随额涅的比较多,虽比不上阿巴亥和布喜娅玛拉这样的美人,也算得是个清秀可人的,加上性格开朗讨喜,想来是会被很多家世不错的人家惦记上的。

木槿动作轻快地打开妆奁,对镜梳头。谷佳珲揉着眼睛,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光脚站在炕沿上嚷嚷:“五姐姐给我梳头!五姐姐给我梳头!”

木槿回头冲妹妹扮了个鬼脸:“就不。”

谷佳珲急了,拼命跺脚:“给我梳头!给我梳头!”

穆库什急忙拦道:“小声些,你两个哥哥还没醒呢。”

话刚说完,西厢门口有个声音嘟哝道:“早被吵醒了。”巴布海打着哈欠走了过来。

穆库什看了眼他身后:“九哥呢?”

“不知道,一晚上都没见他回来睡觉。”

“又在外头跟谁胡闹了?”

“还能有谁?如果是跟着十哥一起,那肯定是去了五哥家,如果是他一个人,那肯定是去七哥家玩了。他每次一去,回来总要说上一堆别人家如何如何好,等他成了亲分了家,也要怎么怎么的……”

穆库什嗔道:“你这回倒懂事了,没跟着他一起胡闹。”

巴布海撅嘴道:“有十哥在,我才懒得去。”他和十阿哥德格类只差了一个月,虽然年龄相仿幼时一起玩到大,但也因为一个是嫡子一个庶出,从小事事都被德格类压在他头上。

穆库什暗叹一声,她同胞的两位兄弟命运竟如此相似,当初巴布泰出生也只比皇太极小了一个月,从小两人就被放在一起做对比,皇太极的聪明机灵,嘴巴又甜,在阿玛跟前特别得宠,把巴布泰衬得无比愚憨木讷。

正所谓,萤火之光岂能与日月争辉?

姐弟两个人正说着话,大门口传来一阵笑声,一个男声嚷道:“好哇,背后说我坏话可被我逮着了吧!”

房里的几个人回头一看,巴布泰站在门口,他身后还有一高一矮两个人影,那高个子的刚踏进门槛,就听正在往脸上扑粉的木槿“啊哟”叫唤了声,捂着脸乱窜起来,刺溜跟兔子一样溜进西厢去了。

“党奇哥哥,我还没穿外袍呢!你这样是不是得负责娶我呀?”谷佳珲穿着白色的中衣,披发光脚地站在炕上,双手叉腰,咧着嘴冲那高个子使劲嚷嚷。

第十六章 二子三女(3)

党奇没理会,眼睛一溜儿地睃向西厢房门。

谷佳珲撅着嘴很是不高兴,待巴布泰走近了,她才看清自己哥哥身后刚才掩着的那个矮小身影来。那是个约莫六七岁大的女孩儿,穿一身绣着暗花的缎子面绯红长袍,尚未留头,粉雕玉琢般的一张小脸,眼睛极大,眼神扑闪,略带羞涩地往党奇身后躲。

“这个妹妹是谁家的?”谷佳珲兴奋地大叫,从炕上直接跳下地,兴冲冲地往小女孩那边跑。

“穿上鞋!”穆库什大叫,这地上多凉,回头冻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谷佳珲回头匆忙套上鞋子。

党奇将那小女孩从身后拉了出来,嘻嘻笑道:“你猜猜她是谁家的。”

谷佳珲在那女孩跟前站定,伸手去拉她的手,那女孩眼神虽腼腆,可规矩却一点儿也不乱,大大方方地伸手过来,二人执手行礼。

“这个妹妹长得比七妹妹好看。”

七格格是小伊尔根觉罗氏生的,今年才四岁。

谷佳珲拉着她的手,想起她方才的含羞,生怕自己的鲁莽惊吓到她,特意放软了声问:“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你几岁了?”

穆库什头一次见自己这个六妹露出这副表情,古怪又好笑,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谷佳珲恨恨地扭头瞪了四姐一眼,回头对着那个小女孩又是一副讨好的笑脸。

那女孩儿比她矮了大半个头,这会儿粉嘟嘟的小脸仰着,说不出的娇憨可爱:“我叫阿木沙礼,我六岁了……”大眼睛里不经意地滑过一道狡黠的光芒,她笑容愈发灿烂,一字一顿地喊,“德赫么[1]。”

谷佳珲正被那软软糯糯的“我叫阿木沙礼”所迷惑,冷不防地听见一声“德赫么”,整个人如遭雷击,愣了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巴布泰笑道:“傻了吧,阿木沙礼是三姐的女儿,也怪不得你,她满月宴的时候,你还在乳母怀里吃奶呢,你哪记得她呀。”

谷佳珲一脸的吃惊,不假思索道:“不会吧,三姐姐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孩子来?”

巴布泰伸手捂着她的嘴,把她拖一边去。

巴布海好奇地打量着阿木沙礼,笑道:“还真是……”话没说完,被穆库什一把掐在了腰上,没了声。

穆库什打眼色给巴布泰,把他叫到一边,小声问:“你怎么把三姐姐的女儿给带来了?三姐姐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哪是我想带她来,是在五哥家里遇到的,玩闹了一天还不够,天亮我们要走,她非吵着也要跟着来栅子玩。德格类那小子答应的倒轻快,人一到家,就躺床上补眠去了,把那孩子丢下不管,这不就跟着我们家来了么?”

“那怎么也没跟着个乳母或是奴才?哈达那拉家就没人管她了?”

“你别小看她,年纪虽小,主意却大的很,别忘了这是谁的闺女。就是一张脸长得哄人罢了,心眼儿多的很,一不留神就给她骗的当牛做马成傻子了。”巴布泰一副头疼的表情,“三姐姐家本来有个老嬷嬷跟着的,她昨晚上把人灌醉了,早上我们离开的时候都没醒过来呢。”

穆库什咋舌。这会儿说话的工夫,嘉穆瑚觉罗氏已经起床出了屋子,看到阿木沙礼很是欢喜,正搂在怀里各种亲昵。阿木沙礼腻在嘉穆瑚觉罗氏怀里,手里拿着谷佳珲给的饴糖,嘴里一边舔着糖,一边甜甜地喊着:“小郭罗嫲嫲[2],你长得真好看,比我的郭罗嫲嫲还要好看……六姨,这糖真甜,六姨你也尝一口。”

那孩子怎么看都是一派天真无邪的乖巧模样,哪里有巴布泰说的淘气胡闹?穆库什伸手打了巴布泰一下:“你以前嫌弟弟妹妹麻烦,不想带他们玩时,也经常在额涅面前说他们坏话。这毛病怎么到现在都改不了?”

第十六章 二子三女(4)

那边党奇没给嘉穆瑚觉罗氏行礼,只是眼珠子一个劲地往西厢门瞟。这举动做的多了,连嘉穆瑚觉罗氏都觉察出异样来,便问道:“党奇你别站着,坐啊。”

党奇翻了翻白眼,显出一副很不耐烦的模样来。

嘉穆瑚觉罗氏不禁叹了口气。

党奇的阿玛是努尔哈赤最倚重的五位大臣之一的钮祜禄额亦都,说起来,与嘉穆瑚觉罗家族其实还有几分关系。

嘉穆瑚觉罗的老姓儿其实是伊尔根觉罗,他们这一支后来迁徙到了嘉穆瑚,在那里建立了山寨,指地名加在姓氏之前,便有了嘉穆瑚觉罗这一支。

嘉穆瑚觉罗氏名叫真哥,她的阿玛叫浑巴颜,与嘉穆瑚寨主穆通阿属于同族。额亦都本是外来的,因为父母被杀,他自十三岁手刃仇人后便投奔了嫁给了穆通阿的姑姑。额亦都长到十九岁时,遇见了路过嘉穆瑚山寨的努尔哈赤,两人因此相识结交,额亦都就此诚心归附,同时也说服自己的表弟嘉穆瑚觉罗噶哈善哈斯虎归附了努尔哈赤。当时努尔哈赤二十二岁,噶哈善哈斯虎二十一岁。

自此以后,额亦都与嘉穆瑚觉罗一族效忠于努尔哈赤,努尔哈赤将自己唯一的同母妹妹嫁给了噶哈善哈斯虎,又把自己大伯父礼敦的女儿,也就是自己的堂妹嫁给了额亦都。

只是没想到万历十五年的时候,她的阿玛浑巴颜会叛逃去哈达,而奉命追讨他们一家的不是别人,正是额亦都。虽然过去那么多年,每每回想起当日的情景,嘉穆瑚觉罗氏都会不寒而栗。当时在逃亡路上,他们一家子犹如惊弓之鸟,额亦都出现的时候,犹如一个杀神,无论她的额涅如何哀求都没用,她的阿玛和她四个兄弟都被诛杀……

那时候她还年幼,被带了回来后就交由族长噶哈善哈斯虎抚养。也可以说,她是努尔哈赤的同母妹妹一手养大的,成年后因姿色出众,被送给了努尔哈赤,为他生儿育女。

在这个内栅里,她还算是得宠的吧?就连已经离开内栅的福晋衮代,过世的福晋孟古姐姐,她们都曾感叹地说过,其实真哥才是个有福气的。

她的知足在于她早就知道,命运对自己而言就是顺从、惜福,不该去肖想的绝对不去多想,她不想重蹈父母的覆辙。

党奇对嘉穆瑚觉罗氏的不够尊重,源自于他的家世和成长背景。他出生的那年,正是嘉穆瑚觉罗真哥成为孤儿的那一年。他是额亦都的次子,他的额涅正是努尔哈赤的堂妹。作为拥有着钮祜禄和爱新觉罗两个家族血统的第一个孩子,努尔哈赤对他极其喜爱,甚至还因此将他抱进费阿拉的木栅放在自己跟前亲自抚养。

嘉穆瑚觉罗氏刚嫁进木栅的时候,正是党奇调皮胡闹的好动时期,他和同龄的莽古尔泰两个在栅子里整日捣乱闯祸,每次努尔哈赤想惩罚莽古尔泰的时候,党奇就会求情,每次衮代想要惩罚党奇的时候,莽古尔泰就会哭闹,最后总是不了了之。

莽古尔泰成亲后分出内栅后,党奇虽然来内栅活动的少了,却也会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来去都是非常轻松自由的。

穆库什不动声色地将党奇对额涅的表现收入眼底,转身将已经梳理装扮好,准备从西厢里出来的木槿推了回去。

“唉哟,四姐,你做什么?”

穆库什瞪她:“你给我老实说,你最近这到底是怎么了?”

木槿的脸腾地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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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德赫么:满语发音deheme,阿姨、姨母、姨娘的意思。

[2]郭罗嫲嫲:满语发音goro mama,外祖母的意思。

第十七章 说亲喜忧(1)

阿木沙礼不肯回家,要求晚上住在内栅,嘉穆瑚觉罗氏不敢做主,带着她去找阿巴亥。阿巴亥心里正烦着呢,哪有空管这些闲事,便随口说了句:“找人通知莽古济,让她把孩子领回去。”

内栅都快变得闲杂人等随便住的地方了,一想到今天中午好不容易努尔哈赤來了一趟,竟是跟她说什么,孟古姐姐的那间屋子收拾好了,是要给舒尔哈齐的四格格孙带住的。阿巴亥觉得这实在太让人难以接受了,内栅是经常收养权贵甚至亲戚家的孩子,但那都是幼童。孙带格格今年十八岁了,按规矩早就出嫁为人/妻为人母了,可她倒好,不仅沒嫁出去,居然连自家的栅子都不待了,跑这边栅子里來住,这是什么意思?

自家的女儿十三岁了留在栅子不嫁人,侄女十八岁不嫁人反接來栅子住,今天她略提了提穆库什与郭络罗氏的亲事,就被不冷不热的一句话打发了:“女儿不急,倒是八阿哥、九阿哥年纪都大了,怎么也不见你替他们的亲事多操上一份心?”

巴布泰也就罢了,不过是个庶子,成亲分家出去能分多少财产?但是皇太极不一样,他是嫡子,虽然孟古姐姐不在了,可那头不还有个特别讨人厌的布喜娅玛拉在么?一想到皇太极成亲分府,至少不能比之前七阿哥阿巴泰的份例差,这可少不了要大费银子,阿巴亥便怎么都开心不起來,可这个不开心却不能摆在脸上。

所以当时她按捺着性子,微笑得体地又把烫手山芋丢了回去:“阿哥们的亲事我不敢随便拿主意,贝勒爷挑儿媳的眼光最好,不如还是爷给指门亲事吧。”

努尔哈赤心情显然不错,于是交代了声晚上过來,便走了。这可把古齐末给乐坏了,一下午用尽心思替阿巴亥装扮,主仆二人有说有笑才不过一个多时辰,阿巴亥正从妆奁里翻出好几颗黄豆大小的滚圆东珠时,嘉穆瑚觉罗氏带着阿木沙礼上门了。

被阿巴亥拒绝是意料中事,嘉穆瑚觉罗氏并沒有太多其他的情绪,正要带着阿木沙礼离开时,小格格挣脱开嘉穆瑚觉罗氏的手,脚步敏捷轻快地跑到阿巴亥跟前,一双麋鹿般清亮纯真的眼眸牢牢地盯着阿巴亥猛看,红润的小嘴微微撅着,抿拢的嘴角微微上扬。

阿巴亥被她看得有点尴尬,忍不住叱道:“看什么呢?”

“看您呀!”阿木沙礼的声音糯糯的,甜甜的,仿佛才出炉的打糕一样清新可人,“您长得可真好看,您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最好看的一个人了,您怎么能长得那么好看呢?”小格格眨巴着眼,小脑袋略歪侧着,一脸的欣羡,“您真是我的郭罗嫲嫲么?您长得太年轻了,如果我不跟您亲自确认一下,我是不会相信的,您说呢?”

阿巴亥有点愕然。

阿木沙礼冲她甜甜一笑,又对边上站着的古齐末说:“大姐姐,你说,这个漂亮的姐姐真是我的郭罗嫲嫲吗?”

第十七章 说亲喜忧(2)

古齐末心里头隐隐浮出怪异,却不得不笑着回答:“格格,这是您郭罗玛法[1]的大福晋,您是该叫她郭罗嫲嫲。”

“郭罗嫲嫲。。”

阿巴亥身子一震,一团软软的略带糖果清香的小东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扑入她怀中,双臂抱着她的腰,脑袋拱在她的怀里,动來动去地撒娇。

“郭罗嫲嫲!我的郭罗嫲嫲,阿木沙礼好喜欢你呀!”

阿巴亥被她抱得差点儿沒勒断了腰,可那样娇小柔软的一团,嗲嗲地满身心洋溢的欢喜,让她一直封闭的心突然柔软了几分。

“好孩子……”阿巴亥被她搓揉得身子都软了,摸着她光溜溜的脑袋,眼底满是笑意,“过几年便要留头当大姑娘了,怎么还跟个沒断奶的奶娃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