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舅舅的嫡长子豪格也顺利出生了,生母却不是钮祜禄娥尔赫,而是乌拉那拉葛戴娥尔赫进门后,葛戴却抢先有孕,被顺理成章地抬做了二妻。

爱新觉罗家向來不缺男孩儿,相比那些表弟,阿木沙礼对萨茵姑姑生的小格格格外媳,时不时找机会跟着额涅去二舅家看表妹。只是二舅家那个叫硕托的表哥讨厌得很。大约这是代善的长女,家里几个男孩儿都特别媳这个小妹妹,阿木沙礼去的次数多了,敏感的小心思突然觉得有点儿失落。

“国欢哥哥,是不是因为有了舍礼,所以大家都不再觉得我讨人喜欢了?”

“怎么会?我可沒有因为术禄和济鼐冷落过你呀。”

她想起硕托爱护舍礼的样子,一点儿都沒把她放在心上不说,每次去二舅家,硕托还特防备她亲近舍礼,那架势就跟防贼似的。就连那个岳托表哥,对她的态度也是冷冷淡淡的,好像他俩从來就沒亲近过,亏她对他那么好,把他当成亲近之人,他住在她家养伤的时候,她还主动把她的被子让给他盖。

阿木沙礼觉得她上当了,被骗了,岳托和硕托两个其实都不是好人,难怪额涅当初不许她去二舅家玩。

她八岁时开始留了头发,只是长出來的头发甚是稀疏,稀稀拉拉的沒多少,发质还偏黄。久而久之,头发便成了她不能触碰的一个痛,她心底似乎把大家不再如幼时那般呵捧宠爱她,归咎于她的头发。因为头发长得不好,所以她变丑了,所以大家就不再像以前那样喜欢她了。

随着从小无忧无虑的女孩儿长成少女,她那玲珑剔透的心思也越绕越曲折,国欢一方面很欢喜看她出落得亭亭玉立,一方面又这个觉得长大后的表妹开始越來越难琢磨,她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心思,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不管喜怒都毫无保留地与他分享。

己酉年的时候,建州和叶赫关系缓和,建州将寄居在木栅的布喜娅玛拉送回了叶赫,礼尚往來,叶赫把孟古姐姐的幼妹纳纳昆嫁给努尔哈赤为妻。只是纳纳昆虽然年轻,美貌程度却远远不如已成老女的布喜娅玛拉,加上阿巴亥的刻意为之,纳纳昆这个妻子并沒有得到多少恩宠,反而让一个新纳的妾室西林觉罗氏抢了先,怀上身孕后生下了努尔哈赤的十三阿哥赖慕布。

舒尔哈齐死在了辛亥年的八月份,那时候天气正当酷热,因怕尸首腐臭,所以丧礼草草结束。

舒尔哈齐生前一共娶了九位妻子,有名分的妾室两个,所得的子嗣除了已被处死的长子和三子,还有七个儿子十二个女儿。

第二十九章 二三年间(2)

除了已经成年或出嫁的子女,那些年幼失怙的孩童因为舒尔哈齐的家产抄沒,只能各自依附母亲度日。因为阿尔通阿已死,如今最大的儿子变成了阿敏,努尔哈赤将三弟的财产归还,令阿敏负责恩养年幼的弟妹。

连同远嫁到乌拉的长女额实泰和次女娥恩哲在内,舒尔哈齐已有六个女儿已经嫁人。

身为舒尔哈齐第六子的济尔哈朗很是烦躁,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要怎么办才好,他的额涅是阿玛娶的第五位妻子,出身不低,是乌拉的首领贝勒布占泰的妹妹滹奈。不过和皇太极一样悲哀的是,他是滹奈的独子,所以他沒有任何同母的兄弟姐妹可以帮衬。

相比早一步被阿玛娶进门的四福晋瓜尔佳氏所生的三子六女,济尔哈朗这个在瓜尔佳氏接连频繁生育的夹缝中出生的孩子,比皇太极还悲哀的是,夹在瓜尔佳氏所生的一群哥哥妹妹中间长大的济尔哈朗,被舒尔哈齐无视得太过彻底,以至于他小时候时常觉得自己是阿玛从路边捡來的。

小时候他很喜欢去找他的堂兄皇太极玩,因为滹奈时常拿自己比作孟古姐姐,把他比作皇太极。好不容易母子俩相依为命地熬到瓜尔佳氏死了,沒想到瓜尔佳氏的妹妹又进了门,并且还生下了阿玛的第八个儿子费扬武。这之后滹奈就彻底病倒了,而且再沒能好起來,直至香消玉殒她都沒唤醒阿玛当年的一丝怜爱。

失去额涅庇护的济尔哈朗一度以为自己真是在走皇太极的路子,后來他发现其实不是。他沒有皇太极早慧能干,也沒有皇太极那般有个爱他如自己心肝眼珠的阿玛。所以当他知道皇太极六七岁就在大伯父的支持下开始管家,而他在相同的年纪时却得操心自己下顿饱饭是什么时候才有得吃后,他就只能把皇太极当成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望。也正是在堂兄变成遥远梦想的时候,他认识了岳托。

从辈分上说,岳托比他小了一辈儿,他是自己的堂侄子,可他俩却是相同的年纪,差不多的成长经历。所以很自然的,济尔哈朗和岳托在某些事情上一拍即合,比较谈得來,两人之间也少了长辈与晚辈的隔阂。

这会儿,济尔哈朗正躲在山上,搭好了帐篷等岳托來。

岳托到时,已是傍晚,比约定的时辰晚了,济尔哈朗看着他一脸灰扑扑的面色,很是诧异:“我怎么觉得你这段日子混得比我还差似的?明明你阿玛已经不喜欢那个济兰了,现在也不专宠于她了,怎么你看起來反而比以前更瘦了?”

岳托沉默无语,他在帐篷外捡了些柴火,点了堆篝火。

济尔哈朗从帐篷里扔出一只死兔子:“才上山时随手打的。”

岳托依旧一言不发地捡起兔子,掏出匕首开始剖肚掏肠,

橘红色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那张分明还带着稚气的脸颊忽然让人觉得有种难言的沧桑。

济尔哈朗心中一动,问:“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十九章 二三年间(3)

岳托把开膛拾掇干净的兔子穿在木棍上,放在火上烧烤。油脂在火舌的舔舐下发出滋滋声响,馋得济尔哈朗直咽口水。

“我想成亲。”

岳托冷不丁地冒出这么四个字,把济尔哈朗吓得被自己口水给呛到,连连咳嗽。

“成……成亲?你……咳咳,才十二岁吧?你要成亲?哪个女人?”

是哪个女人让一向冷静的岳托脑子犯了浑?济尔哈朗甚是好奇。

“哪个女人都行。”岳托将兔肉翻了个身,“我现在的条件,沒办法去挑拣岳家。所以,只要是个女人就行。只要她愿意嫁,我就娶。”

“你……你好歹是爱新觉罗的嫡孙啊。”

“哦,你难道不是姓爱新觉罗?”

济尔哈朗顿时泄气,钻出帐篷,在岳托边上捡了块石头当凳子坐了:“你在家日子又不好过了?前两年你阿玛不是让你们兄弟去司文翰读书了吗,你不还很欢喜说你阿玛终于想通了,那位待你不错的福晋也得了宠,还替你生了个妹妹……”

“你阿玛管过内宅吗?”

济尔哈朗闭嘴了。

“我不想在那个家里待了,早点成亲分家出來过……如果条件允许,我还想把硕托也接出來。”

“财产……”

“沒财产……也沒所谓。但是得把我额涅的嫁妆吐出來。”

“其实……也许你额涅的嫁妆早就沒剩多少了,就算有剩,想让那个女人把兜里的钱吐出來,只怕很难。”济尔哈朗犹豫了下,最后还是说了出來,“其实按照我以前跟你说的法子,你只要去求大伯父,肯定能拿回你应得的。你知道的,大伯父当年和你现在完全一样的境遇,在家里受继母冷待,最后勉强长大了些,几乎沒分到什么财产就带着我阿玛从家里析户出來单过。”

当年的努尔哈赤兄弟几个就如同岳托、硕托兄弟一样,生母死后,不受阿玛塔克世重视,继母趁势欺压他们兄弟,最后努尔哈赤带着弟弟投靠了母舅家,跟着郭罗玛法王杲讨生活。

后來因缘际会,努尔哈赤的玛法觉昌安、阿玛塔克世因为大明攻打苏克素浒河部图伦城时,做为大明李成梁派出的说客去说服城主尼堪外兰时,不幸被大明官兵误杀。

努尔哈赤继承了玛法和阿玛遗留下來的十三副铠甲,又借着为祖父、父亲讨要说法,向大明索取了一笔赔偿,就此起家。

想來岳托如今所遭受的事,正是努尔哈赤心中最忍受不了的事,只要岳托肯去努尔哈赤跟前哭上一哭,保准能得到努尔哈赤的支持。

只是……一想到当初相依为命,一起闯出一片家业的两兄弟如今却反目成仇,手足相残,济尔哈朗黯然泪下,不知道岳托长大后是否还会记得现在扶携胞弟的心情?

岳托沒注意到济尔哈朗的失态,他烤着兔肉再次否决了济尔哈朗的建议:“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让阿玛受到玛法的厌弃。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只有阿玛好了,作为阿玛的儿子,才会好。阿玛若是失势了,我和硕托都不会有好果子吃。”岳托横眼扫了济尔哈朗一眼,“我还沒有足够强大到,能够摒弃阿玛古英巴图鲁的光环,我依然得求存于他光环庇护之下。玛法能帮得到我一时,帮不了我一世。”

第二十九章 二三年间(4)

济尔哈朗一噎,舒尔哈齐死了,他无依无靠,阿敏是他的兄长,虽可依附,却也不可能一辈子要他养活。

“大伯父想接我去木栅住。”

努尔哈赤打算抚养他,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去。是倚靠二哥,还是倚靠严格意义上可说是自己的杀父仇人的大伯父,他面临着对未來的茫然。不知如何抉择。

“你四姐不正在木栅住着,那住的地方可宽敞了,和大福晋的屋子差不多。”

“啊,哦。你说的是孙带啊。”济尔哈朗的语气中带着一抹不以为然的冷淡。

孙带是他的四姐,也是瓜尔佳氏的第二个孩子,瓜尔佳氏生养的第一个孩子是已经死掉的老三扎萨克图,从扎萨克图往下,他的四姐、六姐、四哥、七姐、五哥、八妹、九妹、十妹都出自瓜尔佳氏。从小到大,他在这些兄弟姐妹手里就沒讨到好果子吃。

瓜尔佳氏两姐妹是索尔果的女儿,与费英东是兄妹。如今七姐已经嫁人,除去年纪相差实在太大了,像他们这样半大不大的小子反倒成了去留的大难題。

比他大了一岁的五哥寨桑武,他的姨母小瓜尔佳氏跑费英东府上朝哥哥这么一哭,就轻而易举地给他求來了一门亲事。

想到孙带这么大年纪了,还嫁不出去,独养在木栅,济尔哈朗突然幸灾乐祸起來,

“我若是你,就选去木栅和你四姐生活。阿敏台吉管不了你,别说你这会儿年纪摆着尴尬,就是你身后也有一大堆年幼的弟弟妹妹,阿敏台吉即便不是冷情薄幸之人,他身上的担子也已经不轻了。为己为公,你也只能去投靠我玛法,更何况你可以和你四姐住一屋,对她对你都只有好处沒有坏处。”

济尔哈朗冷哼一声,却也知道岳托分析的在情在理,他不得不接受努尔哈赤的好意。

“你去了木栅,生活上一段时日,名分上头便是贝勒爷和大福晋抚养了你,日后不用你操心,你的婚事必然沒有问題,别说玛法会报着对你阿玛的歉疚之心极力想要弥补你,就算玛法想不起你,那些权贵也会自己凑上來讨好玛法,主动替你说亲。你就别唉声叹气了,你可比我走运多了。”

“走运?如果这份运气是靠自己阿玛的一条命换來的,你愿意么?”济尔哈朗未加思索地嚷嚷。

岳托手一顿,一直在火上翻來覆去转动的兔肉突然不动了,油脂吱吱地滴在火上,篝火升腾。妖艳的火光扭曲了岳托的五官,火苗摇曳中,那张冷漠如初的脸上竟似绽放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喂,肉烤焦了!”济尔哈朗跺脚。

岳托手一缩,一面的兔肉烤糊了一小块。

“你看着点火啊。”他喋喋不休地念叨,“我沒吃晚饭啊,就指望着这一顿肉了。”

“啰嗦。”岳托动作娴熟地继续烧烤。

“其实,要按孟古姐姐福晋安排的那样,让你阿玛娶了你姨母,兴许她也能替你做个主什么的,你和你母家的关系也能进一步亲近,说不定还能从李佳巴晏家给你娶一个表妹过來,一举数得,到时候要回你额涅的嫁妆,就太顺理成章了!真可惜棋差一招,你姨母沒嫁成你阿玛,倒让巴布泰那小子捡了大便宜去。”

第二十九章 二三年间(5)

岳托的这个姨母当初受了济兰的羞辱,执意要与代善退亲,沒过多久,竟和九阿哥巴布泰对上了眼,两家很快就过了聘礼,当年就完了婚,和八阿哥皇太极也不过就是前后脚的工夫。只是巴布泰是个贪恋美色,不安分的主,小李佳氏嫁进门才一个月,巴布泰外头养的那个姓姜的汉女就诊出了喜脉,哭哭啼啼地告到了门上,跪着哭求还在新婚期的小李佳氏。

这事当时闹得挺大,那个姜氏生的一副弱柳扶风之姿,最擅长的就是眼泪攻势,可万万沒想到的是,女真出身的小李佳氏比她还能哭,甚至因为受不得这般丈夫不给新妇脸面,竟把自己锁在房里解了腰带悬梁了,幸而侍女机警,发现及时,可当时小李佳氏这么一闹,姜氏的眼泪就再也沒了半点攻击性。最后的结果是姜氏连门也沒得进,只是从原來外头住的地方搬到小李佳氏的陪嫁庄子上,算是名正言顺地做了巴布泰的布雅福晋。不过有细心的人会发现,那庄子荒僻,沒几户庄户人家住也就罢了,姜氏一个怀着身孕的妇人到了那里,因为住宿条件有限,最后只临时能搭个帐篷凑合。这一來二去,沒几个月,就有消息传回城内,说是姜氏摔了一跤,流产了。

姜氏是巴布泰的第一个女人,虽只是个妾,却也不能说完全沒有感情,只是那会儿新婚不久,巴布泰第一次真正脱离父母,**成家,有了自己的第一位妻子,小李佳氏长得又不错,新婚燕尔,正是贪恋新鲜的时候,哪里还会记得起姜氏來。

前年年底小李佳氏怀孕,年后沒多久,巴布泰便娶了第二位福晋进了门。好在巴布泰比不得皇太极,虽然两人成亲之后都是闲赋在家,可论家底,皇太极的财产能保妻儿老小全家吃上好几年也饿不着,巴布泰就差远了,大部分时候依赖小李佳氏的陪嫁打牙祭,所以尽管巴布台心不改,但对这个替他生下长子噶布喇的元妻还是十分敬重的。

济尔哈朗比岳托更熟悉巴布泰家里的事情,也曾无意间听自己已出嫁的六姐和七姐背后议论过小李佳氏的为人,都断言过这是个厉害的。想來这么厉害的女人,若是能嫁给代善,必也能像小瓜尔佳氏护寨桑武那样护住岳托兄弟。

真正儿是可惜了。

“别发呆,肉可以吃了!”岳托面无表情地将兔肉用刀子割下一半來,掏出一张油纸,动作熟练地把肉包好。

济尔哈朗回神时,篝火架子上只剩下一半儿兔肉,还正是曾经烤糊的那一半儿。

“喂。”他不满地望着岳托,这小子明显就是一副打算带着熟肉走人的架势了。济尔哈朗打量着岳托一副雷打不动的面瘫表情,不由摇头,跟这小子生气,那还不如直接气自己。

“还有事?沒事我走了。”

济尔哈朗被他一气,早忘了今天约他上山的目的,挥手道:“滚滚滚,看见你都沒食欲了。”

岳托不以为忤,淡淡一笑,随即转身下山。

第三十章 并蒂夭姝(1)

且不说岳托挖空心思地想求一门亲,只说舒尔哈齐这一死,这一支除了已有建树的阿敏羽翼略成,余下的子女成了空有出身的空架子,倒成了不少平时不敢高攀的宵小眼中的香饽饽。舒尔哈齐若还在,他的女儿都是爱新觉罗的嫡系,个顶个拿出去和亲结盟都沒二话的。

瓜尔佳福晋生的子女中,八格格和九格格是对双生子,今年也不过才九岁,和阿木沙礼一般大。所以第一次听乌吉嬷嬷说起竟有人打这对姐妹的主意的时候,阿木沙礼特别吃惊,而且这个人还不是陌生人,说起來还是她的叔叔。

孟格布禄死的时候,武尔古岱的异母弟弟莫洛浑尚在襁褓之中。武尔古岱作为兄长,对几个弟弟妹妹其实都算是不错的,尽职尽责地抚养他们成人,莫洛浑的生母是当初辉发部送给孟格布禄联姻的女人,除了莫洛浑之外,上头还生了两个女儿,大的叫尼伦,小的叫尼果济。

按说莽古济虽然娇蛮些,那一般也仅限于对她不喜欢的人会仗势欺人,作为武尔古岱的妻子,她对武尔古岱的内宅虽然管束得过严,一个都堂大人,除她之外居然只有两个通房,成亲十年,她才堪堪怀上第二胎,而在此之前,家里一直都是只有阿木沙礼一个孩子。但是从另一方面而言,她对哈达那拉家的亲戚的确还是尽到了长嫂的责任。就冲这点,武尔古岱这么多年來才会对妻子的臭脾气隐忍沉默,保留几分敬重。

尼伦和尼果济的婚事也是莽古济帮着张罗的,尼伦嫁的是她二姐夫伊拉喀的儿子叟根。叟根虽不是嫩哲格格亲生,但以尼伦的身份,这门亲事也算是匹配了。尼果济如今还沒出嫁,但亲事已经定了,男方是叶赫部的叶赫那拉旁支,论起來也算是木栅那个纳纳昆福晋五服内的堂侄,名叫松阿里。

莽古济自以为自己看的亲事门当户对,武尔古岱也觉得合情合理,两口子却完全忽视了当事人的感受。尼果济自从知道自己将來是要嫁到叶赫,远离相依为命的姐姐弟弟后,整个人都精神恍惚着。妹妹的这种消极状态最终引发了尼伦对兄嫂的积压多年的不满,尼伦自认自己姐妹长相不差,可是和萨茵、莫雅绮相比,自己嫁的男人算什么?为什么同样是孟格布禄的女儿,差别就那么大?说莽古济沒有私心,沒有蓄意为之,她坚决不信。

妹妹已经被聘出去了,亲事已成,又是涉及叶赫的,这亲事想要反悔是不可能的,否则闹大了,还能引起两国邦交。弟弟莫洛浑是她们姐妹一手拉扯大的,将來有了好的前途也能拉拔她们一把,可不能让莽古济再坏了他的亲事。所以舒尔哈齐一死,尼伦的主意便立即打到了他那些未出嫁的女儿身上。孙带格格其实是最得脸的,养在努尔哈赤名下,听说甚为得宠,人长得漂亮,学识也是好的,常得司文翰的那位神童达海称赞,可惜就是年纪太大了,虽说女真人不介意老少配,但孙带已经二十二岁高龄了,而莫洛浑才是个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把孙带配给莫洛浑?不行,太委屈自己的宝贝弟弟了。

于是,最后的最后,姐妹俩一起把目光落到了那对双生的姊妹花上。

当年布占泰作为建州的阶下囚,座上宾,娶了舒尔哈齐的长女和次女,大家都说他是个有艳福的。

那对双生花生得不差,稀奇的是两个人无论身材相貌都生得一模一样,只是八姐右眼角下生了颗泪痣,九妹的痣却是生在了左嘴角下,两人的风情略有差异。尼伦和尼果济比较了好多天都沒决定到底把哪一个说给自家的弟弟,最后两人一商量,自以为体贴地想出了个办法,让莫洛浑自己去选。

两个沒脑子的女人完全沒考虑过阿敏会不会答应把妹妹嫁给她们的弟弟,也根本沒想过舒尔哈齐虽然死了,努尔哈赤对这些侄子侄女还是非常客气的,特别因为内心对舒尔哈齐无法言明的歉疚,他对这些侄子侄女的关心只有更胜从前。尼伦和尼果济只是一厢情愿地把话跟莫洛浑说了,莫洛浑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从小就仗着兄姐宠爱,素來胡闹,一听是去相看媳妇,便真带着仆从去了。

之后的事,就闹的不是太体面了。乌吉嬷嬷沒有跟单纯的阿木沙礼讲的太明白,这里头还涉及了淫秽之事,不是她个孝子能听的。所以阿木沙礼只是知道那日八表姨、九表姨和十表姨这三个同母的女孩子一起携伴郊游,之后八格格尿急找地解决,却不慎被蛇咬到,人抬回來后命倒是捡回來了,就是半边身子不利索,兴许是一胎双生,九格格连惊带吓的,当夜就开始发高热,说了好多天的糊话。

两朵娇艳艳,花骨儿似的小姑娘出门前还好好的,出去一趟就变成这样,实在叫人欷歔。

乌吉嬷嬷对阿木沙礼说这些事的缘故,其实是奉了大福晋莽古济的命令,來劝大格格少出门的,特别是山上,绝对不能去。

阿木沙礼忽闪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对乌吉嬷嬷信誓旦旦做保证时,乌吉嬷嬷总觉得这话应的太快,自家的大格格太过乖巧,反而让人心生不安。

只是武尔古岱和莽古济两口子这会儿快被那三个沒脑子的姐弟搞疯掉了,正忙着四处活动疏通,实在抽不出身來管这个女儿。乌吉嬷嬷不放心,便转头,对着服侍大格格的丫头讷莫颜疾言厉色道:“好好照顾大格格!格格要是出了差错,小心你这身皮子!”

讷莫颜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说是伺候阿木沙礼的,不如说是放在阿木沙礼身边陪她玩的。乌吉嬷嬷和阿木沙礼说话的时候,她正站在一旁魂游太虚,一脸犯困的迷糊样,猛地听乌吉嬷嬷当头棒喝,她一哆嗦,差点沒当场吓哭了。

第三十章 并蒂夭姝(2)

乌吉嬷嬷一走,讷莫颜就苦着脸对自家格格说:“格格您可都听到了,嬷嬷要揭我皮呢。”

阿木沙礼不以为意地一笑:“她就嘴上厉害,哪次真弹过你一手指了?”

莽古济临盆在即,作为独生女儿那么多年的阿木沙礼内心越來越焦躁,只是她面上丝毫不显。越长大越觉得远不如小时候自在,小时她仗着父母宠爱,若说沒有一丝儿的恃宠而骄,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她从小就跟个小人精似的,扮乖弄巧讨人喜欢。

随着年纪略长,长辈们对她的喜爱已经不再单纯只是看待孩童般了,而且,她渐渐也略懂了人事,知道有些人之所以对她好,并非是出自真心喜欢她这个人,不外乎是看在她父母的面上才会刻意说些好听的话來讨好她。

如今出个门,小姐妹间也不再胡闹玩笑,说的话題也越來越枯燥无聊,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和长辈女眷们的说词都是一样的??她是大姑娘了!虽然女真人男女都一样,但分工上还是有所差别,特别是像她这样的出身权贵之家,不求骑射渔猎样样精通,但操持家务、针黹女红之类的也成了考量女子的一种评判标准。

乌吉嬷嬷每次都会感慨地对她说:“要早生个几十年倒也罢了,沒那么多讲究,女人打猎种地,哪样儿都跟男人沒区别,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生孩子嘛,也不用学啊,女人天生就会生孩子,不会生孩子的,那不就真成了男人了?”

可这毕竟是几十年前,如今爱新觉罗成了建州最尊贵的权贵,建州在努尔哈赤的率领下,日益富庶,日子好过了,层次拔高了,物质不缺的同时,精神追求开始多了起來。

阿木沙礼自小在男孩堆里长大的,她也沒觉得不妥,但凡男孩子会的,她都会,即便不算拔尖的,但她也绝对不是最差的,至少她射箭的准头比杜度还强些,差的不过是臂力。不过这个差距随着年龄的增长日益拉大,特别是她现在被她额涅强迫拘在家里学女红,弓箭,已是多时未碰。

要从一个内心跳脱撒野的女孩子重新改造成内心温婉贞静的少女,这个要求未免太高了点,阿木沙礼觉得自己已经快被逼出病來了。难道真是因为额涅要生弟弟了,所以才觉得不能放任她再像个野小子一样长下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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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在想什么,莽古济这段时日是真的无暇顾及了。武尔古岱的幼弟闯出这么大的祸事,她原就觉得头疼得不行,沒想到舒尔哈齐的九格格病了十多天,高热不止,最后竟然就这么沒了。人不死就已经很不好解决了,这还搞出了人命來,而莫洛浑这姐弟三人,居然还觉得沒什么大不了。

这回莽古济真的对这些亲戚感到厌烦了,有心不想再管,无奈武尔古岱念着弟弟妹妹的情分,一再恳求莽古济伸出援手,帮忙解决这个危机。武尔古岱将当日涉及到的奴才都打发了,莽古济想了又想,便说:“只此一次,我去做这个媒,替莫洛浑娶了八堂妹吧。”

万幸的是阿敏显然还不清楚事情的真相,或许是因为不是同母妹妹,瓜尔佳氏生的又实在多,那些弟弟妹妹又都有小瓜尔佳氏养着,琐碎小事不需阿敏操心,所以莽古济挺着大肚子找上门时,阿敏沒多犹豫便答应了。反正八妹已经成个半瘸子了,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消除余毒,不留下任何后遗症什么的。

这头亲事口头说定,莽古济也算是松了口气,沒曾想,外头沒乱起來,窝里那三个又添乱了。起因很简单,莫洛浑不想要瘸子!

莫洛浑坚持不肯娶八格格,说八格格瘸了,要换人。

莽古济原就憋了一肚子气,这会儿莫洛浑还冲着她大呼小叫,一副颐指气使的态度:“我不要那瘸子,让他们换一个來!就要她妹妹好了,那个十格格布尔吉!”

莽古济那个气啊,浑身发颤,手指直戳他面门:“你以为爱新觉罗家的格格是大白菜啊,还随你挑挑拣拣了?你想要哪个就哪个,你以为你是谁?”

莫洛浑被两个姐姐宠坏了,哪里受得了这个气,抬手打掉莽古济的手指,反手将她一推:“反正那几个女人,我差不多都玩过了,我肯娶那还是看在你是我嫂子的面上呢,她们要不乐意嫁,好呀,看她们还有脸面嫁给谁!”

莽古济被他这么一推,往后退的时候脚崴了一下,要不是她身后的色尔敏扶的快,她差点就要摔了。这下莽古济炸毛了,她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要不是为了武尔古岱,她哪会夹在当中受这窝囊气。

“脸面?”她扬手对着得意洋洋的莫洛浑就是一巴掌,要不是怀孕身体臃肿行动不便,以她的一贯身手,她能把莫洛浑的脸给挠花了,“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做出这样的事情來,要我给你擦屁股,你还不知好歹c啊,你能耐是吧?瞧不起爱新觉罗是吧?你敢把这话到贝勒爷跟前说去么?走!咱们现在就去见贝勒爷!把这理好好撕撸开來说个清楚!”

莫洛浑傻眼了,梗着脖子叫嚷道:“我哥是八大都堂之首,我有罪沒罪也该是我哥说了算!”

还是尼伦见机快,见莽古济面上怒气,知道莫洛浑是触及了这位三格格的逆鳞,忙说软话道:“嫂子快别跟小弟一般见识,他年纪小,不懂事……嫂子你想,其实你堂妹她们几个也都是些不懂事的孝子……所以,所以这事要真闹出去可不好看,这要定个通奸的罪过,你我两家的面子可都不好看呀。”

莽古济一听,稍许一顿,可想到尼伦居然睁眼说瞎话把个一厢情愿的强奸猥亵罪说成了你情我愿的通奸罪,不由脸色一沉。

“你们的哥哥求了我几天几夜,我才答应帮你们说和,可谁曾想莫洛浑这个混账东西,不知道天高地厚,竟然敢欲出狂言侮辱我娘家,你们真当爱新觉罗氏都是软柿子吗?”

第三十章 并蒂夭姝(3)

尼伦假意打了莫洛浑两下,歉疚地说:“是小弟不懂事,做错了事,猪油蒙了心了,不知怎么的就看上达尔汉巴图鲁家的十格格了,还请嫂子成全。”

对待莽古济得软着來,绝对不能硬碰硬,和这个嫂子打了十年交道,尼伦十分清楚莽古济的脾气。莫洛浑还有些不服气,被尼果济在后头死死拉住,不让他上去添乱。现在还不是和莽古济闹翻的时候,莽古济的额涅虽然不得宠了,她的哥哥莽古尔泰却是个好惹的。

尼伦舌绽莲花般地不住夸莽古济仁慈友爱,好不容易才把她的怒气稍稍劝缓和了。不过莽古济连日操劳,到底还是动了胎气,回到家里吃过晚饭还沒熄灯羊水就突然破了,这时离她的产期尚有一个月,所以接生婆子什么的根本还沒有准备好。

家里顿时一通乱啊,阿木沙礼想去看望额涅,却被讷莫颜拦在了房里。

“格格,嬷嬷说了不让你去添乱子,让你安心睡觉。”

阿木沙礼跺脚:“额涅在生孩子,我哪能睡得着觉?”

二更时萨茵和莫雅绮前后脚的闻讯赶來,熬到四更天屋里也沒个动静,莽古济也沒觉得疼得受不了,萨茵估摸着今晚兴许是生不下來的,便把莫雅绮打发回去了。

第二天天亮时分,莽古济终于开始发动,疼得大叫大嚷。阿木沙礼一晚上沒睡好,大清早顶着黑眼圈守在正屋门口,妇人们不让她进产房,她只好在门外等,她的阿玛却比她淡定多了,居然还有心思让人给弄來点心,生怕女儿饿着。

阿木沙礼哪有胃口吃东西,坐等了一个时辰,听到产房里自己额涅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凄惨,终于再也坐不下去了,捂着耳朵狼狈而逃。

她一口气跑到院子里,一方面担心额涅,一方面又为自己胆怯而心生愧疚,只得拿门前的一丛狗尾巴草出气。她正拿着捡來的棍子抽着草丛发泄,那边岳托跟着武尔古岱家的门房奴才正从门口过來,远远地就看见院子里有个娇小的身影正在上串下跳的抽风蹦踧。

岳托原本可以直接走过去的,可是阿木沙礼的样子实在太诡异了,想刻意忽略都不行。他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一个沒忍住,竟然笑了起來。

听到笑声后的阿木沙礼身形一僵,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來,而后,她像是个见到鬼一样,甩手将木棍扔出老远,一双手藏在身手,脸上表情僵硬地冲他尴尬一笑。

“你这是在跳大神祈福?”岳托似笑非笑地调侃。

许久沒注意过,这个表妹比记忆中蹿高了不少,以前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这会儿已透出几许少女的婉约姿色,她的头发不长,头顶两侧梳了两个小小的丫髻,鬓角的短发拢起,最后编成两条小辫子垂在胸前。

这会儿听了他的话,那张脸噌地像是烧着了火,赤红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