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济尔哈朗的丫头察言观色,急忙解释道:“六爷和岳托阿哥喝醉了。贝勒爷昨晚点将的时候有人发现了他们,就给一起送回來了。”

“谁送回來的?”

“是额尔德尼巴克什和达海……”

孙带眼睛眨了眨:“嗯,知道了。”

退到明间里用了些早点,又叫仆妇去灶上取了些点心装上,她亲自拎着食盒,也沒让奴才跟着,一个人出了屋子。

木栅里很是脏乱,垃圾遍地,昨晚上疯狂喧嚣的痕迹随处可循。她深吸了口气,在淡淡烟熏气息中慢慢往司文翰走去。

? ?

司文翰的大门洞开着,房内额尔德尼与达海正在下围棋,两人坐在炕头上,各执一子。额尔德尼略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往门外张望。

过得片刻,门口脚步匆匆,果有一青衣男子疾步而至,闪身进得门后,便急忙伸手去关门。

达海笑道:“不若就这么开着反而便宜。”

那男子扶着门板,见门前视野开阔,若有人來果然反而透过门户先落入了眼里,比关上门戒备更省心,不由哂然:“还是达海心细。”当真将门扉仍旧开着。

额尔德尼扔了手中棋子,叹道:“乌巴泰來了就好,这棋暂时不下了。”

达海不依道:“您这是借机耍赖呢。”

额尔德尼抬头欲敲他脑门,达海笑着避过。

乌巴泰的神情却沒他俩这般轻松,走到炕边坐下,长吁口气:“昨儿的事,两位如何看?”

达海手指间把玩着棋子,不做声。

额尔德尼道:“武官的事,与我等文官有何干系。”

乌巴泰瞪眼:“我这可真沒心思开玩笑呀,你俩不着急呀,我一晚上沒睡好,嘴上都快起泡了。”

达海嗤地一笑。

额尔德尼道:“急什么?这不都挺顺利的吗?”

乌巴泰急道:“哪里顺利?阿尔哈图土门可是被指派留守监国了。”

达海笑道:“按天朝制,这就是御驾亲征,太子监国,沒什么不对的。”

额尔德尼回想昨晚发生的事,不由恍惚起來:“我们到底是女真人,不是汉人,留守监国什么的,说的是好听,可哪有出去杀敌,获利实在。阿尔哈图土门不满意淑勒贝勒这个决定,也是可以理解的。”

达海闲闲地说:“那就把太子储位让出來,能者居之。我看古英巴图鲁就挺好的,看他平时的为人,让他留守赫图阿拉,他必然是肯的。”

额尔德尼忽而笑道:“你懂什么,别的事或许肯的,但关乎到攻打乌拉,他们两兄弟必是都不肯留守的。”

乌巴泰听后,如中邪般,嘴里反复嘟囔:“都不肯,都不肯……难道说,那位一开始就打的这主意不成?”

达海一副“你好迟钝”的笑容。

乌巴泰一拍大腿:“所以,之前你们要我多多在贝勒爷跟前讲什么春秋古制……”一通百通,乌巴泰不是个蠢人,立即想明白了怎么一回事,脸色陡变,“你们……你们两个这是要陷我于危难么?”

达海一把拉住恼羞要走的乌巴泰:“快别这么说,其实外头怎么争斗与我等干系不大,只是储君之事……乌巴泰兄觉得阿尔哈图土门与古英巴图鲁二人哪个更适合?”

乌巴泰道:“这是贝勒爷的家事,哪里轮得到我们插嘴?”

额尔德尼道:“这哪里是家事?这关乎到我建州国运,以淑勒贝勒的宏愿,立国称汗是迟早的,将來我建州是要独霸辽东,与明廷分庭抗礼。你觉得以褚英一目不识丁的莽夫,能有何作为?”话说到这份上,索性连尊称也不用了,直呼其名,“褚英打仗是好手,此人乃是将才,可惜有勇无谋,心胸狭隘,易爆易怒,性情乖戾。这等人若是继承了建州,无异于当初孟格布禄继承了哈达。”

哈达在王台手中曾强大到令各女真部族仰望的地步,但转眼落到孟格布禄手里,沒几年就衰败亡国。

乌巴藤疑道:“那古英巴图鲁就是个好的?”

达海笑道:“至少他性格温良,秉性纯善,单论打仗,也是个极好的。”

这点乌巴泰倒也承认,点头道:“这倒是。”

比起褚英的凶残暴戾,代善要得人心的多。

“只是我听说,古英巴图鲁性子太软,贪慕美色,听信内宅妇人谗言……”

“哎呀。”达海打断乌巴泰,笑道,“不过一蠢蠹妇人尔!若真能让贝勒爷回心转意,另立储君,届时杀之又如何?大丈夫何患无妻?”

乌巴泰道:“此事……古英巴图鲁作何想法呢?”

额尔德尼道:“这个不用问,谁还能嫌银子太多不成?”

乌巴泰一想,也是。沒得争或者不想争是一回事,但如果是贝勒爷不想给老大,硬要塞给老二,代善再温良,也不会傻子一样把到手的好处给推掉吧。

“先生不用担忧。”门口一个婉转的女声响起,说的居然是汉语。

乌巴探才真在沉思,陡然听见这声音,不禁吓了一跳。抬头往门外看去,发现门口施施然走进來一绿衣女子。那女子穿着打扮皆是女真装束,年纪不小了,却还未绾发,梳的一根乌黑的长辫子,相貌清秀,笑语盈盈,手里提着食盒款款跨进门來,虽孤身而至,可行动做派却不像是卑微奴才。

乌巴泰面带惊惧之色。

达海从炕上起身,神情自然地伸手接过那女子手中的食盒:“你吃了沒?”

孙带弯起眼眉,眼神融暖:“嗯。”

额尔德尼清咳一声,替乌巴泰解惑道:“这是孙带格格。”顿了顿,见乌巴泰仍是一脸戒备,只得又补上一句,“咳,不必担心……是自己人。”

第三十七章 心向往之(2)

孙带眼波流转,她虽不是十分美,可那走路的姿态配上那份气度,加上一张口便是纯正的汉语,反少了些许女真格格的凌厉,多了几许温婉柔美。

“让乌先生见笑了。”

乌巴泰是名字,可是孙带却将女真语发音的第一个音取用做了汉姓,管他叫乌先生。乌巴泰一怔,怎么入耳觉得有点不伦不类?

达海笑得差点儿打跌,指点孙带道:“我往日管你叫孙四娘,你如此照搬,真真儿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

孙带疑惑道:“你也说,若叫我爱四娘,这称呼太别扭,不若叫孙四娘,怎的我如今叫乌先生又叫错了?”

达海笑得眼泪快出來了,嘴里的点心沫乱喷一气。额尔德尼厌恶地推了他一把:“也就你这般为人师表,误人子弟。”

他们几个人说的都是汉语,额尔德尼发音不是太纯正,反而不如孙带一口天朝官话流利。可惜孙带发音是准,就是理解能力实在太差,中看不中用。

乌巴泰也是笑了一阵,但转念又想到方才所提到的易储之论上,不由心思沉了下來,郁郁寡欢。

? ?

宿醉醒來的代价是头疼欲裂。

岳托从來沒喝醉过,这是他人生里第一次喝得酩酊大醉,偏偏醒來后除了身体各种痛苦难受,对于昨晚上发生的事却是记忆犹新。

他懊恼之余,把济尔哈朗从床上拖起來揍了一顿。

济尔哈朗睡梦正酣,被岳托拳头砸醒,哇哇大叫,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最后闹的筋疲力尽。

济尔哈朗四肢摊开,平躺着呼呼喘气:“不就是坐帐坐的久一些吗,有什么的,就当是扳新娘脾气了,你下午赶回去行礼,晚上洞房不也可以吗?”

“你能不能长点心眼!你就是这么替我挡酒的?把我灌醉了还带我离家一整晚未归,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对新娘子有多大的意见,成心耍下马威落她脸面。你……”

“好了,好了,别有了婆娘就沒了叔叔。”济尔哈朗从床上翻身爬起來,用手指掏了掏耳朵,“昨晚贝勒爷点将你还记得多少?我怎么隐约记得褚英和代善吵起來了?”

岳托也不招呼丫头进來伺候,只在房里找到一只铜盆,就着盆里盛的冷水,掬水洗了洗脸,使得整个人清醒了许多。

“你记错了,我阿玛可沒吵,是阿牟其与玛法吵了两句。”顿了顿,岳托嘟哝,“这次大约是要与乌拉干一场硬仗了,建州三万兵马齐出。玛法让阿牟其留守,把八叔提出來授命领兵……”说到此处,陡然眼前一亮,整张脸似乎都在发光。

济尔哈朗听他说话说到一半沒声了,也沒注意他的异样,只接话道:“皇太极是嫡子,领兵从征是迟早的事,这次人手不够,把他提出來点将也是正常。不过去年阿巴条次领兵,阿牟其让费英东、安费扬古同征,有这两位老将带着,也出不了什么岔子。倒是这回……歡,昨晚阿牟其点谁随征皇太极了?”

岳托双眸熠熠生辉:“多积礼和伊拉喀。你说,如果我去求八叔,让他带着我一块儿出征乌拉……”

济尔哈朗听了多积礼和伊拉喀两个人的名字后正陷入沉思,冷不防岳托兴冲冲地说要去求皇太极,不由一愣:“你说什么?”

“我想随八叔从征。”

济尔哈朗惊愕:“你别闹了j太极初次上战场杀敌,自身都难保,还要再带上你这么个累赘,这不是去乌拉找死吗?”

第三十八章 河东狮吼(1)

岳托生了想去乌拉战场的心思,这一念头一旦生起,便像草籽生了根般,疯狂地在他脑海里生长起來,以至于他顾不得吃饭,撇下济尔哈朗直奔八阿哥府邸。

皇太极自幼得努尔哈赤宠爱,只是自他成亲后搬出木栅,便一直闲赋在家,他天份极高,自幼聪颖,文武皆通,出仕受努尔哈赤重用是迟早的事,只是大家摸不清他会被摆到什么样的位置上去。

努尔哈赤儿子众多,嫡子之中长子和次子更是出类拔萃,已是个中佼佼。五阿哥莽古尔泰也是个能征善战的,很早就和阿敏一起被授予台吉爵位,不过论起实战,倒还不如七阿哥阿巴泰,早两年就已有了参战的经验。

皇太极夹杂在诸子之间,众人除了知道他自小聪明些之外,其他诸项皆不突显,只能算平平,不过他到底是嫡子,将來所得的机遇和成就,不是那些庶子可以比拟的,所以依附者要比小他一个月的巴布泰多得多。

岳托兴冲冲地跑上门时,沒料到一向清净的八叔家会变得门庭若市,而且八叔还不在家,八福晋葛戴一脸歉疚地招呼着他,知道他早起匆忙还饿着肚子时,还命厨娘蒸了酸饽饽给他吃。

院子里人來人往,大多都是些半生不熟的面孔,岳托不好意思坐在厅堂里碍眼,便拿着两块酸饽饽躲到屋后烟囱边上蹲着。沒想到一块酸饽饽才下肚,身后有人打趣般地笑起:“你倒是个会躲闲的。”

回头一看,走过來的不是别人,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多积礼。

岳托眼睛一亮:“表哥也來找八叔?”

多积礼含笑点头,名份上皇太极虽然也算是他的舅舅,岳托喊他一声表哥那是客气,他却沒这脸皮当真去攀这层关系,毕竟他的生母不是东果,他与眼前这个少年,与皇太极其实完全沒有血亲关系。

“叫我多积礼吧。”他落落大方地走过來,撩了长袍大马金刀地也蹲下來。

岳托知道他不是个矫情的人,便也笑道:“多积礼哥哥明明是我阿玛旗下的人,却被玛法一句话就拨去做了八叔的左臂右膀,这可真是我阿玛的损失。阿玛这会儿可得懊恼顿足了。”

这话说來原是打趣的,沒想到却触动了多积礼的心事,多积礼面上微微一变,转瞬恢复原状,不着痕迹地说:“跟谁都一样,你阿玛是打仗的老手了,跟了他兴许战绩能捞的更大些。八阿哥是新手,说不得……幸而贝勒爷亲征,这场仗有贝勒爷坐镇,想來跟了哪个,差别都不会太大。”

岳托点点头。这道理跟他们平时围猎一样,一到季节,全族壮丁都会组成队一起出去围猎,虽然围猎的成功与否与带队者的决策,以及众人的配合度有关,但不可否认,个人的因素才是影响最大的,若自己本身是个废材,十箭射出九箭落空,那也真是怪不得别人抢了你的猎物。

第三十八章 河东狮吼(2)

岳托自小为了果腹温饱,对打猎之道颇精,更清楚一个人出去打猎远不如十个人、百个人一起出去的收获大,但根据多劳多得的原则,集体狩猎的规则却是谁射中的猎物便归谁,从來沒有哪个会厚颜要求均贫富,技不如人的家伙只能饿肚子。

女真人打仗与狩猎规则一样,所以大家上了战场从來都是争相打头阵,从來沒有人会傻瓜一样龟缩在后。

“你说……”岳托盯着手里最后那块已被咬了一口的酸饽饽,“我能不能跟着你和八叔……一起去……”

他越说声音越小,心里直发虚,毕竟他才十三岁,很多人二十三岁都还捞不到一官半职,不得不闲散在家。

果然,多积礼满脸愕然。岳托怕他看轻自己,忙解释:“我不是胡闹,我……我已经成家了。”

成家了,便有了立业的资格。

多积礼侧目看着那张明显还略带稚气的脸孔,不可否认,这个孩子从他最开始接触就觉得他心性比普通人早熟,也曾对小小年纪便背负生活压力的他动过恻隐之心,只是,这是征战,不是儿戏。

多积礼暗暗叹了口气,沒有直接回答他的问话,反而笑道:“倒是忘了跟你讨杯喜酒來吃,新婚燕尔的,你怎舍得抛下娇妻往外头跑,你……”

话还沒完,就见身旁的岳托蹭地跳了起來,慌慌张张地往外头跑。

多积礼高喊:“你哪里去?”

岳托奔跑间已把最后一口酸饽饽塞进嘴里,这会儿哪还说得出话來,回首冲多积礼挥了挥手,也來不及跟葛戴告辞,出了院门,已是发足狂奔。

从皇太极家到代善家之间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靠两条腿也实在不能说近。岳托尽了全力,跑得满头大汗也堪堪在晌午时分赶到了家门口。

还沒來得及敲门,大门骤然开了,一团人影从里头扑了过來,那人显然也沒留意到门口的岳托。两人砰地撞在一起,若不是岳托手快托了一把,两个人指不定就要一起滚下台阶,摔个鼻青脸肿。

“唉哟,哥?哥!真的是你!你回來就好了!”

岳托定睛一看,这冒失鬼除了自己的弟弟硕托还能有谁?

岳托喘得厉害,嗓子眼里快冒烟了,根本來不及说话,硕托已是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差点儿沒涕泪直下了:“母……母老虎啊!我的老天爷哪,哥你知道……知道你娶了什么样的人吗?吓死我了!”

岳托虽然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向來做事吊儿郎当的混不吝,说话向來喜欢夸大,但听到他说的话后,仍是不由心里打了一个咯噔,忙推门进去。

门房奴才早不知道跑哪去了,门口也沒人守着,才踏进门,廊庑间虽然还沒见到一个人影,但刺耳的尖叫哭闹声已经传了过來。

岳托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了,急忙绕到后院去。

后院里一个胖乎乎的矮小身影正在绕着一棵大树跑,那是他的五弟巴喇玛,身后有个从头到脚穿了一身红的女人,手里高举着一把掸炕的笤帚,一边尖叫一边用笤帚去打巴喇玛。

巴喇玛腿短人胖,好几次都差点被笤帚打到,他绕着躲闪的那棵树上,繁茂的树杈枝头,攀爬着七岁大的瓦克达。

瓦克达跨骑在树杈上,手里拿了支铁皮弹弓,对准着下面的红衣女人嗖嗖嗖地连发数弹。

巴喇玛看身后的女人挨了一头的泥丸石子,说不尽的狼狈,不由大笑:“哈哈哈,四哥,打她!打她!打……”话音未落,因为分心,头上挨了一笤帚。

笤帚刮过他的眼睛,酸疼得他一阵泪流,被对方趁势一把抓住。

“你个坏女人!”巴喇玛发了犟劲,脑袋一低,拱牛般冲撞向穆图尔贺。

穆图尔贺一个不提防,竟被撞翻了一个跟斗,怒气更炽,一笤帚扫在巴喇玛的屁股上:“臭小子,反了天了!”几笤帚下去,打得巴喇玛哇哇大叫。

瓦克达急了,俯身对着树下吐唾沫。

萨哈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出來,伸手从背后一把抱住穆图尔贺,沒曾想那双手正好抓在了她的胸口。穆图尔贺身子一软,被巴喇玛趁机挣脱逃开去,紧接着脸上一凉,竟是瓦克达一口唾沫吐在了她的脸上。

穆图尔贺厉声尖叫,使出吃奶的力气,抓住萨哈廉的手,一口咬在他手背上。

萨哈廉哇的吃痛大叫,穆图尔贺扭身甩开他,顺手一巴掌呼过去,因心里带着恨意,这一巴掌毫沒留情,竟把萨哈廉打得趔趄脑袋撞向树杆。

千钧一发之际,萨哈廉被一个蹿出的人影抱在了怀里,那人受力不住,闷哼一声,后背撞在了树杆上。

硕托大叫一声:“哥!”

树上的瓦克达也霎时变色,刺溜从树上滑了下來,拉着巴喇玛拔腿就跑。

岳托抱着萨哈廉,与穆图尔贺正面相对,他再沒脑子也一早就猜出对方的身份了,能这么从头到脚穿一身红的女人,这会儿家里找不出第二个來。

与岳托对视的第一眼,穆图尔贺面上不免一烫,悍然的神情中竟露出几分腼腆來。

而岳托,则像是被雷劈到了一般,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穆图尔贺,真像是应了他的名字般,傻了。

? ?

代善家鸡飞狗跳的同一时刻,褚英家则像是辩雨來临前进入最黑暗的一刻般,家里安静得仿佛沒有一个活人,就连鸡窝里的鸡都不叫唤了。

厨娘低着头蹲在灶后一边烧热水,一边放鸡血拔鸡毛,时不时心惊胆战地偷觑南院的动静。

南院那边说是院子,其实那里只有一间三开间的小屋子,屋前单独隔出小半亩的空地,种了些古古怪怪的植物。

那栋屋子原先只是间杂物房,因向南阳光独好,小时候乳母常抱了国欢在空地上晒太阳。国欢十岁那年,突然叫奴才将杂物清理出來,又自己亲自动手花了好几个月功夫,打了三个四尺高、丈许宽的书架子搁在屋里,将他多年的收藏的书籍都安放进去,布置成了一间书房。

第三十八章 河东狮吼(3)

后來噶禄代见他实在爱书成痴,又整日待在书房不肯轻易迈出门槛,便让人将屋子翻修,不仅修了火墙,砌上暖炕,又在东边隔了道碧纱橱以供儿子休憩。

一开始国欢晚上还回寝室睡觉,后來索性把自己的行李铺盖都搬到了书房,又将屋前的半亩地用篱笆疏离地围拢起來,为避免这院子与整座宅子隔离篱笆的有隔离的感觉,所以小木栅拦只有半人高,既保证了家宅屋舍的整体性,又显出了一些与众不同的**性。

不过,这会儿国欢并不在家。

或许是一早就接到了消息,噶禄代天刚亮就带着两个儿子,套了马车回娘家去了。等哈宜呼收到风声想借口出去逛街回避时,褚英已夹风带雨地一路咆哮着回到了家里。

褚英一整晚都沒睡,回到家发了一顿脾气后本來躺床上补眠,结果躺下沒多会儿便开了窗子破口大骂,说是嫌院子里散养的鸡咯叫的太吵。一通乱骂之下,哈宜呼急忙让厨娘把几只正在下蛋的母鸡全宰了。

褚英发完脾气后,索性也不睡了,打发了奴才出去找人。

一上午來了两拨人,起初哈宜呼还打扮体面地想尽主母风范出來招呼客人,沒想到被褚英一顿呵斥直接给轰走了。剩下的奴才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就怕主子爷一不顺心,回头拿他们都当母鸡一样给宰了出气。

厨娘一边用开水褪着鸡毛一边留意着东院的动静,爷几个关上门在里头待了有一个时辰了,朝食都沒有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肚饿要开饭,若是临时起意,她又沒來得及准备,岂不是要遭殃么?

厨娘吓白了一张脸色,嘴里不时地念着萨满平安咒,身边什么时候多出个人影來她都沒留意到。直到那人掀开了灶头上的锅盖子,问道:“水都滚了,你怎么还往灶膛里塞那么多柴火?”

“哎哟!”厨娘被吓得一窍升天,弹跳起时一脚把跟前的木盆给踢翻了,开水泼了一地,更是溅湿了她的裤腿。秋日天气还不算太冷,加上她一直在灶边干活,所以穿的依旧是单料的裤子,这开水一泼,登时烫得她直跳脚。

欣月沒想到她一句话竟把人吓成这样,慌道:“你快去脱了裤子。”

厨娘只觉得两条小腿火烧火燎的疼,但她也不敢冲着欣月发怒,欣月是不得主子爷宠,可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过來,府里的女人來來去去换了多少茬,新颜换旧貌,也只有这个欣月依旧伫立不倒,始终在这个家安安分分、奴主不分的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