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去!”欣月催促,“可有烫伤膏药?我房里倒有,不若我去替你取來。”

厨娘一把抓住她,阻止她离开:“好姑姑,劳您驾,先替我看着会儿灶头,我去换了裤子來。伤药不急,回头我去您那取也成。”

欣月点头应了,留下來看灶,厨娘这才一瘸一拐地走了。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工夫,厨娘回來了,却发现灶上冷冷清清,灶膛的大火灭了,一堆灰烬里头只隐约仍冒着点火星。灶上烧开的沸水冷却,水未凉,却也已是温了。

一地的残水,水洼里漂浮着灰扑扑的鸡毛。

厨娘來回张望,沒有找到欣月的身影。

院落里空空荡荡的,一日既往的安静。

第三十九章 失踪逃奴(1)

“人还沒找到么?”阿木沙礼放下手中的针线,眼神不觉稍带上了一些担忧。

“不过是个逃奴罢了。”杜度不以为意地说道,“若是追查回來,这等样的奴才,不打死也是要发卖出去的。”

这些年边境上有天朝子民挨不住苛捐重税然而逃到关外避难的,也有关外的奴隶挨不住主家的欺凌而偷逃的。

比起关内來,关外的奴隶地位比天朝更为卑贱,奴隶等同于牛羊等牲口,在主家眼里,属于财产的一部分。不过关外人口实在稀少,主子轻易舍不得杀死奴才损毁自己的财产,但打骂欺辱却不在少数。

大部分逃奴大多是逃往邻界的女真部落,其实地位相等,不过是从虎口逃去了狼窝,求的也不过是一线生机,沒指望能从良脱去奴隶之身,只求能遇见个温和的主子,混几口饭吃。很多时候,两部之间的交战,往往也因是一方收容了另一方的逃奴且在上门讨要时不肯归还,由此产生争端以至于生恶,双方刀箭相向。

家里少了一个奴才,对杜度而言,可有可无,但阿木沙礼却是知道走失的那个奴才,对国欢的意义非同寻常。

欣月虽无名分,形同奴仆,但这十几年來,国欢却可说是由她一手带大的。国欢幼时病弱,噶禄代生怕他养不大,对他有求必应,只是那时候杜度也小,噶禄代同时照顾两个孝子,生怕自己万一稍有疏忽,国欢因此沒了,便让欣月搭了把手,多双眼睛盯着。

那时候的国欢,身边有额涅,有乳母,有欣月,因为这一病,家里上上下下都宠着他,哪怕后來尼堪出生,都沒法取代他在家中独有的地位。

欣月沒有孩子,十多年來尽心服侍,将国欢视同己出,比乳母照顾的还要尽心。小时候国欢三天两头生病,欣月衣不解带的悉心照顾,付出的感情是真心实意一点儿不掺假的。

国欢身子虽弱,头脑却极聪明,只是谁也不知道他一岁开始学说话,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却不是女真话,而是汉语,把欣月吓得此后好几个月都不敢在他跟前说漏一句汉话。

三岁时国欢喜欢上了识字,四岁,五岁已经把额尔德尼所创的所有女真文字学会,六岁他开始读汉书。很多文人,包括达海,在知道国欢的成长史后都会赞叹一声神童,只是除了阿木沙礼以外,怕是沒人知道这个所谓神童的老师竟是一个身份卑贱的女奴。

欣月出身不高,但她年幼时养在青楼,老鸨为了将來能把她卖上好价钱,却是花了心思精心教习的。不说天赋多高,但论起琴棋书画,却也熟知一二,或许教不出大家來,但教一个关外未开化的女真权贵的孝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一份似母非母,似师非师的熏陶,国欢在她潜移默化的培养下,到底显露出了几分与女真人不同的地方,也幸而噶禄代等人习惯于国欢幼时的孱弱,沒有多去仔细琢磨国欢那一身已略显与女真人大不同的灵秀脱俗的清冷气质,到底是出自何处。

第三十九章 失踪逃奴(2)

“真的已经逃到开原去了吗?”建州此去开原,是要经过叶赫的,如果欣月被抓回來的命运,最轻也是要被打的半死然后转卖出去,不如祝愿她就此逃的远远的,不要被抓回來才好。

阿木沙礼这般说着话,眼睛却沒有看着杜度,反而时不时地留意着国欢的动静。

只是国欢一直低着头,也不知道他这会儿是什么态度。

“前几日五姑姑家有个小管事从开原马市回來,说是在貂皮屯附近撞见了她,原也沒在意,回來后听说我们家走失了奴才,才想起这事。家里头倒是有派人去追,只是过去了好多天,怕是很难追得回來,那奴才本是汉人,应是想经貂皮屯往广顺关。这要是已经逃进了关内,怕是不好找了……”杜度说着话,一双眼却牢牢盯着阿木沙礼手中的荷包,那荷包做工只是一般,他却越看越心痒,忍不住说道,“这荷包做好以后送给我吧。”

阿木沙礼愣愣的,显然还沉浸在欣月逃往大明的思量中,直到手上一空,却是杜度动手将荷包抢了去。

“嗳!”她忍不住低低叫了声。

杜度腆脸笑道:“你可别小气,我拿东珠换这荷包可好?”

阿木沙礼伸手去抢:“我费了小一个月才缝了一只出來,还要交给嬷嬷验收呢,快还來!”

杜度扣住她的手腕,只觉得入手滑腻,那双柔荑柔若无骨般滑手,忍不住抓在手里细细抚摩了两下,愈加不愿松手。

只是摸到第二下,突觉她腕上空空,那白皙的肌肤似乎特别能灼伤人的眼睛。杜度神情已是透出不悦來,脱口道:“我送你的手串哪去了?”

“在家里。”她挣扎,他捏得她手疼,“你放手。”

杜度生气道:“为何不戴?”

“你放手!”

两个人争执间,只听“砰”的声,门上一响,杜度回头一看,却是国欢开门出去了。

阿木沙礼一看屋里只剩下自己和杜度两个人,忍不住急道:“你既送了我,我想怎么处置便是我的事,戴不戴随我高兴,你要不乐意,不如这就去我家里拿回來,否则,我回家去即刻把它赏给奴才……”

“你敢!”杜度暴怒。

“这有什么不敢的!”

杜度气得脸红脖子粗,可打小就是这样,阿木沙礼娇气惯了,他也习惯了纵容她,哪怕他这会儿已经气得要暴跳如雷,她却仍是毫不畏惧,一脸的“我就这样,你能拿我怎样”的骄横之气。

也只有与她交好的杜度兄弟才明白,阿木沙礼那个俏皮可爱的外表下,隐瞒着与其母一样骄横的性子。

宁折不弯。

门枢嘎吱一响,却是国欢去而复返,一脸的平静:“哥,额涅在替你整理行李,我看着东西好像塞太多了,你还是去劝劝的好,不然……”

杜度松了口气,国欢的出现及时地给他扶了个梯子,他顺梯而下,缓解了刚才的激烈矛盾。

“好,我过去瞧瞧。”松开阿木沙礼的手,看她低着头不说话,那紧绷的肩膀却预示着主人的倔强。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发顶,放柔了声音,“别跟我闹别扭了,我明日就要出征了,你不也说是來替我践行的么?”捏了捏手里的荷包,到底沒有还给她,自行塞进了袖子里,转身走了。

待他出了门,她才抬起头來,冲门边呸了声,做了个鬼脸。

国欢忍不住笑道:“你总爱挑衅他,也不怕哪天真惹毛了他。”

“才不会。”杜度看着凶悍,在她眼里还是不足为惧的。

“那是你不懂男人。”

“哈?”她不由莞尔,这话題说的,跟男人又有什么关系了。她歪着脑袋打量国欢,对他这副扮成熟说教的样子很不喜欢。

“国欢哥哥。”她俏皮地冲他眨眨眼。

“何事?”

“郭罗玛法允杜度哥哥随二舅出征,你会不会很失落?”

“为什么这么问?”国欢施施然地撩起袍角,翘腿坐在了炕沿上,姿势明明不雅,可这动作他做起來,却反有种风流倜傥的味道。

“你不是说男人么?杜度哥哥去了战场,可不就是男人了?而你么?”她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故意露出一副调侃的笑意。

“哦。”沒想到国欢不以为意,反而笑眯眯地说,“要这么说起來,最该失意的人可不是我,应该是二叔家的岳托才对。”

提到岳托,本还笑意吟吟的阿木沙礼不觉敛了笑容:“好好的奚落他做什么?他可比你还小一岁呢。”

“小一岁不假,可他比我们都大人样啊。我听说他本是求了大姑父家的多积礼,想随扈去乌拉的,不过他小子运气不大好,家里原有个刻薄继母时刻在背后捅刀子,这会儿新娶的福晋……据说是个河东狮、母大虫……”

阿木沙礼眼睛瞪得溜圆:“母大虫?谁这般促狭在背后诋毁岳托的名声?”

“你倒也不笨,猜得出是有人刻意传这话抹黑岳托。只是这话不是别人传出來的,是二婶串门子的时候在亲戚跟前散播开的,把岳托的新福晋贬得一文不值,连带岳托名声也不怎么好听起來。不过他去不成乌拉,和这个也沒多大关系,说到底,他即便是成了亲,也才十三岁。大哥这回能去,已是破例。”

杜度能破例随军去乌拉,是努尔哈赤为了安抚褚英留守的怨气做出的让步。杜度年纪轻,他去随军,其实根本立不了什么功勋,不过是走个过场,而且努尔哈赤爱护孙子,也绝对不可能把杜度往危险的前锋上塞。

但是不管是什么原因,杜度这回能随去乌拉,就已经足够令他在第三代的小辈中长脸了,噶禄代因此高兴得好多天都沒合拢嘴。

阿木沙礼仔细看了看国欢,发现他神情一直是淡淡的,既沒有特别失落,也沒有特别伤心,似乎不管是欣月的失踪,还是杜度的出类拔萃,都不足以影响到他的情绪。

这个表哥,好像年纪渐长,就越会收敛情绪了,以前凭她对他的熟悉,还能从他的表情上揣摩出一二分來,倒如今,他已是完完全全地喜怒不形于色了。

让她无奈之余,也因此生出一抹望而生畏的感觉來。

如杜度那般,哪怕他狂风暴雨,她总也是丝毫不惧的,因为熟悉,因为知道他对她就那三板斧,终是拿她沒辙的。可是对待国欢,她是越來越沒底了。

惹毛国欢的底线在哪里?她捉摸不透,反而生了不敢轻易撩拨虎须的疏远感。

“阿木沙礼。”他突然喊她的名字。

“嗯?”回过神來才发觉他竟已站到了她的面前。

“又在想什么?”弹指在她眉心,“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果然姑娘家长大了,心思就大了。”

“才沒有。”

“你不喜欢东珠?”

“沒有啊。”

“不喜欢也沒关系啊,东珠是个好东西,你要不喜欢,可以转手卖出去,我认识个行脚商人,可以帮你问到个好价钱,比去马市还划算。”

“啊?”国欢的表情太过认真,认真得她都不知道如何拒绝他的好意,“只是……”

“嗯,就这么说定了,你也是大姑娘了,也是该挣些体己银子,时不时地买些自己喜欢的胭脂水粉什么的。你且放心,这些东西你大可以放在我这里,我替你收着,保证不会让姑姑发现。对了,除了胭脂水粉你还喜欢什么?”

她被弄晕乎了,顺着嘴答:“听、听说天朝的马面裙甚是好看。”

“哦,那价钱可不菲。”国欢沉吟片刻,“要弄來马面裙倒也不难,我有路子,回头量了你的身量,托人按你的尺寸做一条。只是单独一条马面裙穿起來可不好看,到底还是要袄裙、鞋袜搞上一整套才好……”

“我、我……”她可沒想过那么远,一条马面裙就足以让她心跳加剧了,哪敢奢望其他的,“我可沒那么多钱。”算上这么多年來积攒的月例银子,也不够买缝制一条马面裙所需的绸缎,想來要凑够一整套的袄裙,即便是卖了那串东珠手串,也还是远远不够的吧?

可是……可是,一套袄裙,想到那日和术禄等人闲聊时说起的天朝服饰,想起额涅随口说的一句,当年阿巴亥福晋便是因为穿了一身素白月华的襦裙,风姿绝代,在众女脱颖而出,令郭罗玛法一见钟情,从而捧上了大福晋的位置,专宠至今……

她不敢肖想去穿那高腰襦裙,只是袄衣马面裙,还是可以穿上一穿的不是么?若是能得一套袄裙,傣去……

国欢注意到她呼吸急促起來,一张小脸渐渐涨红,知道她动了心,不由会心一笑。

“我看了你今天的女红,手艺不算太好,也不是太差,想來是新手的缘故。你照着今日那只荷包的样子再做一个來,记得用些心思,我拿去给行脚商人瞧瞧,看能卖多少钱。若是好,这也算是一个进项,我再给你淘些时新的花样子來,你照着绣……你觉得这样可好?”

“好c!”国欢考虑的如此周到细致,哪还能有什么不好的。她连连点头,满心压抑不住的欢喜,笑靥如花,“国欢哥哥你可不能耍赖,说话得算话。”

“那是自然,我何时说话不算话的。”说着,伸手握住她的手,“就是要委屈你这双手了,以后少不得要吃朽,你可是最不喜欢做这些针线活计的。”

当初欣月教她时,她可是找了诸多借口推诿的。

思及欣月,国欢眼神黯了下,低头看着那双嫩白无暇的手,手腕间方才杜度箍出的红印子特别刺目。

他伸手细细摩挲红印。

阿木沙礼喜出望外,哪里还曾留意国欢的小动作,只一心惦记着要如何做活,如何攒钱,如何换來一身令人惊艳垂涎的袄裙。

第四十章 初征乌拉(1)

壬子年九月廿二,建州淑勒贝勒努尔哈赤亲率三万大军自赫尔阿拉发兵乌拉。行军七日,九月廿九大军抵达乌拉,沿乌拉河西岸而行。

乌拉贝勒布占泰率兵出乌拉城,至乌拉河东岸驻兵扎营。

两军隔河对垒,布占泰占据有利地形,避而昼出夜伏,安养兵力,欲借疲劳战來拖垮建州兵卒。孰料建州改变战术,突袭攻占了乌拉城周围各个小城,攻占沿河六城。建州大军在距乌拉城西门二里外,靠近河岸的金州城安营。

十月初一,两军街不下,莽古尔泰与皇太极请战,表示愿意率兵渡河攻城,被拒。皇太极一怒之下将攻下的六城的房舍、粮草尽数焚毁,老弱妇孺流离失所,纷涌逃向乌拉城避难,愈发逼得乌拉城孤立无援。

十一月初四,建州军沿河行至伏尔哈渡口驻扎。面对兵临城下的危局,布占泰不得不将关押在牢里的额实泰与穆库什放了出來,又派部将英巴海乘船至对岸建州军营,请求和解。努尔哈赤未予理睬,竟将英巴海轰了回去。之后连续三日,乌拉三次派了使者求和,均被拒。最后被逼无奈,布占泰亲自坐船至乌拉河中央,低声下气地以女婿的身份请求努尔哈赤勿烧粮草。

? ?

听到大军正在班师途中的阿木沙礼着实吃惊不小,一分神让绣花针戳到了手指,疼得她眼泪差点飙了出來。

“这就……算是打完了?”她吮着手指闷闷地发问。

建州时常与人打仗,大大小小征战无数,胜败乃兵家常事,早已不足让人有所惊讶。可奇就奇在,这一次攻打乌拉并不是平时的小打小闹,而是几乎倾建州兵力而出,且是由努尔哈赤亲自率军出征,声势何其浩大。

这一仗,怎么看都应该是打的无比激烈,不管胜败都应该让人神驰目眩才对。结果呢,出征前那么大的动静结果却连乌拉城都沒挨着就回來了,虽然乌拉河对岸六城的抢掠收获也应该不小,只是好像和预想中总是差了太多了,这么雷声大雨点小的一战,未免太憋屈了。

莫雅绮坐在炕头上吧嗒吧嗒抽着烟,吞云吐雾间不由细眯了眼打量阿木沙礼,越看越是欢喜。

“阿木沙礼真是越大越贞静了,瞧这手针线活,如今日子好了,我瞅着好些大户人家的格格都不怎么学这个了,总想着有丫头婆子伺候,吃穿不愁。什么手艺都不会,这嫁去婆家难道是要当姑奶奶吗?”

莽古济最爱听人夸自己的女儿,比夸她还高兴,闻言不由喜上眉梢。

女儿年纪大了,眼看到了说亲的年纪,她捧在手心里养护大的,哪里肯舍得远嫁出去吃苦。她统共就两个闺女,小的才刚刚会下地走两步,说不得以后自家两口子还得指望着大女儿大女婿照拂一二。要想不远嫁,那必然就得是亲上做亲,所以大女儿办十岁生辰宴的时候,她就细细把各家年纪相貌登对的阿哥拎出來比较一番。

第四十章 初征乌拉(2)

莫雅绮也知道自己这个嫂子打的什么主意,论家境武尔古岱两口子条件委实不错,阿木沙礼长得又好,况且是自小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姑侄做婆媳,岂不比外头聘的陌生媳妇强?但是阿木沙礼自型褚英家的两个阿哥比较亲近,她也生怕莽古济看上了褚英家,毕竟莽古尔泰虽是她的胞兄,条件和褚英家比起來,还是要差了许多,谁让褚英这会儿可是实打实的建州以后的贝勒爷呢?

她抽了两口烟,烟雾缭绕中细细瞅着阿木沙礼精致的脸庞,那孩子坐在小杌子上,玉葱似的手指穿针引线,那股子气韵竟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如今年纪略小,似还带着几分婴儿圆肥,待在闺阁里再养个两年,怕是出落得跟年画上的娉婷仙子一般了吧。

莫雅绮越看越是舍不得放手,怎么着都得努力争取一把。

主意拿定,她停下抽烟,笑着对莽古济道:“布占泰倒是个会卖乖巧的好女婿,也难怪贝勒爷几次三番饶过他。这回布占泰又服了软,当着贝勒爷的面认了错,保证日后定会好好对待妻子……”

莽古济盘着腿,慢条斯理地嗑着瓜子,冷哼:“娥恩哲姐姐怕是不愿回去了。”

娥恩哲和额实泰一样的年纪,姐妹俩差了二十來天,小时候手拉手出门,不知情的人还都以为是双胞胎。额实泰给布占泰生了一儿一女,娥恩哲沒有儿子,却也有两个女儿。

“是吗?难怪她前阵子一直跑阿尔哈图土门家找噶禄代唠嗑,这主意打的倒是好的。”

“怎么回事?”莽古济來了劲,侧过身子,一副洗耳恭听的兴味。

“我原也想不到,这不才听说这回打乌拉沒打下來,布占烃软认错,说是当众喊咱贝勒爷阿布哈[1]……”

布占泰年纪虽比努尔哈赤小,但就联姻而言,布占泰固然娶了努尔哈赤的侄女女儿,努尔哈赤的大福晋不也正是布占泰的侄女?女真人联姻甚为频繁,亲上加亲得多了,关系乱得一两句话沒法扯得清楚的多了去了,所以大部分都以男方为主攀亲戚认关系,这一层也更加体现了父系为尊的制度。

“布占泰这小人,从來都是不要脸的,他以前在费阿拉城沦为阶下囚时,比这更沒骨气的话都说过,不足为奇。”莽古济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哈哈,还是嫂子见多识广,我是闻所未闻,觉得特别稀奇。这布占泰求饶,咱们贝勒爷勒令他将长子绰启鼐和十七位乌拉大臣的子女一并送到建州当人质,他却顺杆往上爬,说要和建州永世相好,愿将两个女儿一并送到建州來。”

莽古济听弦知音,立即领会到这其中涉及的微妙,忍不住道:“送两个女儿过來?做什么?”

莫雅绮笑道:“还能做什么,不就是打的联姻的主意么?要我说,布占泰对这两个女儿嫁好嫁坏倒是无所谓的很,他妻儿众多,不差这两个,只是这回大约也知道娥恩哲受辱委屈得厉害,怕是不愿再回乌拉城与他再续夫妻情分了,索性人情做到底,把娥恩哲的两个女儿一并列入名单送來建州。”

“娥恩哲的女儿……”莽古济脸色数变,“这是打的什么鬼主意?”

“还能有什么主意,这阿玛不疼,额涅还能不爱么?自己的女儿自己心疼,娥恩哲三天两头去投噶禄代所好,不就是看上她的两个儿子了么?”

“她敢!”莽古济砰地一掌拍在炕桌上,震得桌面上的茶盅跳了跳,“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阿木沙礼眼皮直跳,略带羞愧地低下头去,恨不能将自己蜷缩成一团,避人视线。

果然,莽古济接下去便毫不避讳地嚷嚷起來:“谁不知道杜度那孩子媳的是我家的阿木沙礼,凭她娥恩哲的女儿也想來跟阿木沙礼争男人,呸!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阿木沙礼笑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将头牢牢压在胸口,全身发烫,羞臊得厉害。

莫雅绮将阿木沙礼的反应悄悄收入眼底,心里愈发对这个儿媳人选感到万分满意,伸手拍了拍莽古济,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杜度那孩子,前途无量,我瞧着吧,他将來的亲事怕还不是噶禄代能做得了主的。”

莽古济一顿,和噶禄代打交道她倒是不怵的,但要她跑到褚英跟前说这事,她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她从小对这个大哥就是又敬又畏,她敢在任何人跟前放肆任性,却惟独不敢在褚英跟前高声嚷一句话。

她倒也不并以此为耻,反正就算全建州最尊贵的女人大福晋阿巴亥,在褚英跟前也一样吃挂落。

不知道跳过褚英,去求阿玛做主,能不能把这门亲事指下來。

莽古济精神萎顿,莫雅绮当即猜到这个嫂子在想什么,正想再加把火上时,沒想到阿木沙礼突然怯怯地说了句:“我才不要嫁给杜度。”

阿木沙礼的声音委实太低,跟含在喉咙里呜咽似的,若不是屋子里安静,还真就忽略掉她这句话了。

莽古济听女儿这么一句,身子微微一颤,脸色沉了下來:“你不要嫁杜度?你再说一遍?!”

阿木沙礼涨红了脸抬头:“我不要嫁杜度!”

莽古济怒道:“你不要嫁杜度那你还成天往他家跑?你不要嫁杜度那你还想嫁给谁!”

莽古济原说的是气话,她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任性惯了,从來沒人敢跟她争抢东西,一想要娥恩哲居然敢偷偷摸摸背后抢她的女婿,她就忍不住冒火,而阿木沙礼那句话更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阿木沙礼抿着嘴不说话,满脸倔强,这神情当真酷似莽古济。

莽古济吼完,瞪眼看着阿木沙礼。

蓦地,莫雅绮手指抖了下。

莽古济同时心上一颤,忍不住惊呼:“你该不会是……看上国欢了吧?”

莫雅绮嘴里刚吸进一口烟,听到国欢的名字竟忘了吐气,呛得猛烈咳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