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沙礼呵呵一笑,听不出是喜是嗔:“我却信八舅不是这样的人。”她在床上躺平,望着床顶,突然问道:“今儿个初几了?”

乌吉嬷嬷笑道:“格格糊涂了,今儿已是三月廿五了。”

“是么?”被下的手慢慢抚上小腹,那里平滑如故,“的确是我糊涂了。”

声音低迷,渐不可闻。

乌吉嬷嬷在床头等了一会儿,侧耳听到一阵均匀的呼吸声,这才将提拎的心稍稍放下。等走出房间后,发现敦达里已经不在明间,只门莹和文清两个丫头正一脸绯红的在互相嬉笑打闹。

“胡闹什么,客人来了,你们连口热水都没有准备,一个个都不知道干什么吃的。”

门莹和文清不敢顶撞,只得敛着身挨训。

豪格陪佳穆莉玩了一下午,到晚上还不肯走,最后被敦达里扛在肩上抱走了,临走还不死心地拉着佳穆莉的手,大吵着要把妹妹一块儿接家去。

那会儿莽古济才刚刚回来,也不知道她出门这一天忙了什么,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济,似乎极为疲惫。

晚上从衙门回来的武尔古岱,在饭桌旁听乌吉嬷嬷叙述豪格的事后,倒是大为赞赏地说了句:“曹孟德骂汉献帝时曾说他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如今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了,手里银帛多了,奴才也多了,我瞅着这些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阿哥们,身边不仅额涅宠着,还都备了乳母,甚至贴身丫头……养得一个个娇气十足。还是皇太极有远见,豪格出入没有乳母丫头追随,只让一个半大不大的少年陪着,不错,真是不错。豪格将来肯定有出息!”

第七章

莽古济道:“可也有人说,皇太极对这个独子太过严苛了呢。”

“慈母多败儿,虎父无犬子。你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阿哥就该有个阿哥样,又不是养格格,那么娇养着做什么?”

武尔古岱多喝了两杯酒,说话也随便,没想到却刺激到了莽古济。莽古济突然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酒碗,怒道:“你什么意思?是我让你绝后了?你这是再怪我生了女儿吗?”一个多月紧绷的那根弦不知怎的突然就断了,她哇的声哭将起来,“我是把阿木沙礼娇生惯养着了,我疼她爱她,捧在手心里,呵口气都怕把她吹化了。她从小就乖巧听话,虽不是拔尖的,可比起这满城的贵女来说,她比谁差了去了?她现在落得这样,能怨得了我吗?是她不洁身自爱惹来的麻烦来?”

武尔古岱慌道:“你这是又哭的什么劲?我哪里是这个意思?”

“阿木沙礼!阿木沙礼……”莽古济哭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武尔古岱忙上前抱住她,替她揉着胸口顺气,又担心她激动之余胡乱说话,忙将屋里伺候的奴才全都遣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相拥抚慰的夫妻俩。

莽古济用帕子擦了擦眼泪:“不管怎么说,阿木沙礼都是我的心头肉,我不愿委屈了她,明儿早起我就让人把聘礼送回去。”

武尔古岱一愣:“送回去?你这是何意?”松开妻子,他猛地回过味来,惊呼,“你要退了国欢的亲事?”

“是,我要退亲。”莽古济斩钉截铁地道。

“为什么?国欢女婿哪里不好?这亲事都已经聘下了,满城皆知的……”

“满城皆知的是褚英谋逆问罪。如今褚英失势已成定局,我不能委屈了我女儿!”

“正是因为褚英犯错,如今撑起门户的就是已经成家的长子杜度。你想啊,原先大家都觉得国欢是要守户的,若褚英未曾失势,这个便宜倒不好由着杜度占了去。褚英不在,杜度守户,幼弟尼堪由杜度抚养,国欢若是成家后析产分户,我们只要给阿木沙礼多陪些嫁妆,不愁女儿女婿没好日子过。再者,你等他们以后有了孩子,还可以找机会把他们接回家来住,我们没儿子,以后就靠女婿赡养不也挺好?”

“好什么呀?国欢从小病歪歪的,算命的都说他是夭寿相,你指望他来养你?呵呵,那得看他有没有命活那么长?”

“唉,你这人岂能言而无信?既说好了把女儿许给国欢,怎么又能随便更改呢?”

“我为什么急着把阿木沙礼嫁出去你难道不知?我那时候急昏头了,仓促之余随便捡个人都当宝一样看了。如今阿木沙礼有了身孕,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成亲,少不得得拖到明年去,把这些事处理干净了再嫁人也是一样的。”

武尔古岱跺脚:“你怎么能这样,阿木沙礼已非处子之身,你能把她嫁去哪样的人家不遭人嫌弃?国欢是最好的人选!”

莽古济冷哼:“谁说只能嫁国欢?我今儿已经托了媒婆上门去说合了,若行得通,下个月我就给他们过六礼。”

“谁家?还有谁家的孩子能娶阿木沙礼?”

“我二哥代善家的岳托!”

咣当!武尔古岱手一抖,桌边的酒碗被碰翻在地,酒水四溅,惊得炕上窝着的一只黑猫“喵”的一声惊跳起来。

第八章

三月廿六,褚英因不肯悔改,最终被送往高墙内拘禁——这个自从幽禁死舒尔哈齐后,人人避之不及的荒僻之所,迎来了新的阶下之囚。

褚英被挪至高墙的消息让莽古济更加坚定了要与国欢取消婚约的决心。当天晌午,拿了喜钱的媒婆喜笑颜开的敲开了二阿哥古英巴图鲁家的大门。

同一时刻,莽古济在家中命人将所得八抬聘礼全部装箱,乌吉嬷嬷很是不解,而那些东西在装箱时让门莹、文清两个丫头惊叹连连,只觉得珠光宝气,一双眼根本看不过来了。

“福晋究竟是为什么要退亲呀?”门莹舍不得关上抽屉,手指恋恋不舍的抚摸奁匣,“我本以为国欢阿哥是次子,怕是轮不到他承袭旗主的位子。可是……瞧瞧这些,即便是没有旗主之位也没什么要紧的了。”

“可是福晋更中意岳托阿哥!”文清既没见过国欢,也没见过岳托,但她听说国欢识文断字,为人儒雅,想来性情温和些,应该比较好相处。

门莹比文清人脉广,对国欢和岳托二人,她一早就有了衡量:“论长相,两位阿哥不相上下,论才气,一文一武,应该是岳托阿哥前景更好些。和国欢阿哥一出手就是八抬聘礼相比,岳托阿哥没钱,不得父母宠爱,不仅如此,他家中已娶了元福晋,据说还是个母大虫,成日在家与婆母吵架……”她掰着手指一一数落利弊,听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其实话里话外是说给乌吉嬷嬷听的。

果然,乌吉嬷嬷深深叹了口气:“儿女亲事,父母之命。既然这是福晋的主意,自然也是为了大格格好的,绝对不会坑害了大格格。你们不要再嚼舌根了,动作利落点,核对好聘礼单子,一会儿让奴太驾马车赶在天黑前送过去……”

三人在明间做事,浑然没注意到厢房的门帘被掀开了,阿木沙礼一脸苍白地倚门站着。

门莹一个转身,发现穿了一身白色中衣、披头散发的阿木沙礼,吓得“唉哟”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

阿木沙礼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那些箱子,冷冷地道:“嬷嬷你去告诉额涅,要我嫁给岳托,除非轿子抬着我的尸体过门!”

文清正扶门莹起身,听得这话,姣好的素颜上滑过一阵喜色,但等她扶起门莹站直身子后,却细声细气地说道:“格格快回屋穿大衣裳,这要是冻着又病倒了可如何得了?”

门莹一瘸一拐地跑近阿木沙礼:“正是这个理,格格快回去。”

阿木沙礼甩开门莹上前欲扶的手,只对乌吉嬷嬷道:“你去告诉额涅,既然收了聘礼,我就是国欢哥哥的妻子,除了国欢哥哥,我这辈子不会再嫁第二个人。她要么就替我准备嫁妆,要么就替我准备丧礼。是抬轿子还是抬棺材,随她意愿!”

乌吉嬷嬷听得一愣愣的,有点儿转不过弯来。

眼前这孩子还是她从小看到大的阿木沙礼吗?阿木沙礼什么时候用这种语气说过如此无情冰冷的话?

好陌生的感觉!

第八章

莽古济接到阿木沙礼绝食拒退婚的同时,胸口一窒,可没等她想出辙来,那头媒婆顶着一头鸡窝状的头发,扶着腰,一连迭声的“啊哟”“啊哟”进了门。

“福晋啊!是我没用,丢了您的脸面了!”那婆子扶着腰,脸上挂着泪痕,两边脸颊红肿着,说话都有点儿不太利索,显是又惊又吓,一点儿都不带掺假做作的。

莽古济托的媒婆其实倒不是真干这牙婆行的妇人,这人夫家姓李佳氏,与岳托的舅家也算是沾亲带故的本源同宗,而且彼此间还经常有些往来,这婆子为人倒也会来事,在城内有头有脸的贵妇跟前倒也颇得几分面子。

莽古济原以为托她去找代善说亲,加上自己的面子,代善不说当场同意,至少也该以礼相待,颇为心动才是,谁曾想出师未捷,竟落得如此狼狈?

莽古济不信自己二哥那么温吞的性子能干出这种事来:“是济兰那个臭婊子从中作梗?!”她气得直哆嗦,女儿不体谅她,处处拖后腿也就算了,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莽古济竟会被人这般当面打脸!

“济兰……”那婆子也是知道代善家里的情况的,加上上门前还特意摸清楚当家主母的脾性,礼可没少带。“不是济兰福晋啊!是……是那个母大虫啊!”婆子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只要一回想起下午遭遇的一切,就有种死里逃生的恐惧。“福晋,您听我一句劝,还是不要把格格嫁去那等样的人家了。岳托阿哥即便再好,可真架不住他屋里娶的那个女人啊……”

“岳托的……”莽古济恍然,“叶赫那拉穆图尔贺?”

“啊哟!”婆子如同见鬼似的叹气,“我刚见到济兰福晋,话才刚挑了个口,就见那个母大虫杀气腾腾地踢门进来,二话不说抓着我的胸口就扇了我巴掌,打得我是眼冒金星,两耳嗡响……”

事实上,穆图尔贺当时的样子比她形容的更为恐怖,她真正儿想不出能用怎样的言语去描述,一个明明长得如此美貌的年轻女子,竟然能变化得如此狰狞可怖。她用那动听悦耳的声音说出粗鲁凶残的威胁话语,用那双漂亮勾魂似的双眸吃人般的瞪着她……

她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自己长得两条腿还不算太废,跑得够快,保不齐自己这条小命就这么扔在代善家了。

“福晋啊!福晋……”她拉着莽古济的手,好心劝着,“你家的大格格从小乖巧,哪里是那泼妇的对手,咱们嫁女儿是为了享福的,不是为了受虐的啊。那个家的内宅,真正儿叫一个乱字难以形容啊。济兰福晋眼睁睁看着我受辱,明里拦着,实则可没少添油加醋啊。”

莽古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那是自然,那可是她亲自从娘家求来的堂妹,和她穿一条裤衩很正常。”

婆子还想再劝,可一看莽古济的脸色,显然根本不听劝,她这会儿只觉得全身筋骨都疼,这事她是不想再蹚浑水了,也不敢再蹚了。

第八章

这两家门里门外都是自家亲戚,凭她的那点子亲戚关系在里头掺和,真不够分量的。这两家的亲事不管成或不成,最后都还是关系非浅的亲戚,她可别在里头把自己搞得里外不是人,把两头都给得罪了。

更何况,听说这大格格还已经是定了亲的,订婚的对象同样也是一家得罪不起的权贵啊。

色尔敏很有眼色的将那婆子送了出去,又取了一匹青布做谢礼,可那婆子死活也不敢收下,看来是真被穆图尔贺打怕了。

“这可如何是好呢。”虽然一早就听说过岳托娶的这个叶赫福晋不是个良善之辈,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泼辣得这样出格啊。

色尔敏担心不已,可莽古济却道:“这有什么,再泼辣的女子能比得过松格礼吗?”

色尔敏一愣,片刻才醒悟过来莽古济说的是谁。

“这个……”

松格礼不是旁人,正是何和礼的元福晋,当年何和礼娶东果格格时,她与何和礼已做了十多年的夫妻,孩子也生养了好几个,夫妻感情也算和睦。听闻何和礼要娶东果的时候,松格礼并没有像一般的妻子那样大度接受,反而闹腾得天下皆知,她骑马带兵直接杀上费阿拉城,要和何和礼决一死战。可这样烈性的女子,最后不也屈服于现实了吗?

一个女人再强悍,面对这样一个男人说了算的天下,除了屈居内宅,在宅门里争得丈夫的宠爱,还能做什么?

要想得到丈夫的宠爱,一靠娘家,二靠自身……莽古济就不信穆图尔贺这么一个凶悍的女子能得到岳托的几分欢心。

对男人,软硬兼施,恩威并济才是正理。

松格礼最后不也如此醒悟了吗?

“她一味的凶悍,最后只会把岳托推给其他的妻子。”莽古济微笑着说,“我的女儿,生来就该是做大福晋的。色尔敏,你说,如果把阿木沙礼嫁给国欢,国欢若是再娶,以阿木沙礼的资本,能守得住大福晋的位置吗?国欢性子太软,我怕他以后被人在枕边上一吹,什么诺言就都成过眼云烟了。他爱慕阿木沙礼的时候,自然什么都是好的,缺点也是好的,可等恩爱不在,他恋上其他人时,那什么优点就都成了缺点,而阿木沙礼的缺点……却是足以要了她性命的死穴啊。”

“福晋……”色尔敏热泪盈眶,“格格会体谅您的,她向来懂事、听话,她会体贴您的一片苦心的。”

莽古济缓缓摇头,眉宇间皆是疲惫之色:“我也不是非选岳托不可,可你也知道这事出的……岳托这段时日的表现,让我相信他的确是心有悔意的。我不需要他对我女儿有爱慕之心,因为爱慕之心终会随着年月时光而变得淡薄,有道是色衰爱弛,这是人之天性。我要的,就是岳托的愧疚之意,凭着这份心意,阿木沙礼只要不主动闹事,哪怕岳托其他的妻子,吹遍枕头风,都吹不到岳托的心坎去。这是个……不能触碰的秘密。正因为是秘密,它在国欢那边就可能是死穴,在岳托这里,却是个安身立命的平安符。”

第八章

色尔敏擦拭眼角沁出的泪水,正要开口安慰几句,冷不防身后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

“我不需要什么平安符!”

一件素白的长袍宽松的套在阿木沙礼身上,门莹瑟瑟地站在一侧伸手扶着弱不禁风的主子。

因为太瘦,长袍穿在身上显得很不合身,犹如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一样。阿木沙礼的脸色如同长袍一样惨白无色,只是那双眸瞳中的眼神却是异常的尖锐,犹如一柄出鞘的刀子一般,随时会割破对方的咽喉。

色尔敏被那样锐利的目光一刺,下意识地便往后缩。

莽古济怒气冲冲地指向门莹:“格格身子不好,你却带着她四处乱跑……”

门莹扑通一声跪倒,也不管膝盖下跪的是道门槛,双膝重重磕在了门槛上,她不敢呼痛,忍痛颤声道:“奴才知错,求福晋恕罪!”

莽古济对阿木沙礼缓了语气,颇有些无奈地道:“回去吧,好好养病。”

“我没病。”她的语速不徐不疾,“额涅知道的,我这根本不是病……”

“不是病是什么?!”莽古济厉声大喝,“你是成心想要气死我是不是?”

“女儿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现在真是越来越……”

眼看着母女俩争吵越来越激烈,而有些话题已不方便当人面提及。色尔敏察言观色,利落地走向门边,出门时顺手将门莹一并支走。

色尔敏和门莹出门后,很细心的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留下了争吵不休的母女俩。

“女儿让额涅失望了。”阿木沙礼语气冷清,却一点妥协的意思也没有,“只是,我宁可死,也不需要依靠别人所谓的愧疚之心来当平安符,那不是平安符,额涅。那是催命符,让我日日夜夜面对着仇人,承受不堪,那对我而言,是成千上万倍的肆意凌|辱!额涅,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总有一日,我会控制不住自己,亲手杀了他!”

她语气中的森然决绝,令莽古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

那满腔的恨意弥漫着全身,从那双乌黑的瞳仁中喷发出来。

莽古济失神地望着女儿,无语凝咽。

“额涅……”她缓缓跪倒,双膝着地,“女儿求额涅,不要将我嫁给伤害过我的凶徒……”

莽古济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额涅!”她磕头,额头砰的声砸在地砖上。

“那你想怎样?”莽古济哭道,“你起来!你起来!”

“额涅!”再一次砰声响起。

“你到底想怎样?你不想嫁岳托,难道就真愿意嫁给国欢吗?”

磕头的动作停顿了下,她似乎在思量,在犹豫。然而瞬息过后,第三下磕头声依旧重重的响起:“求额涅成全!”

“好!好!好!”莽古济连说了三个“好”字,似失望,似悲鸣,似无奈,似尘埃落定,如释重负,“我只愿你将来别后悔,只愿你今后不要对我说,悔不当初……阿木沙礼,这世上的女子,择婿如同第二次投胎,你既要自己拿主意,我答应了你,你以后若是再要后悔,额涅可帮不了你!”

“女儿……不悔。”

莽古济擦干眼泪,叹气道:“好,我既依了你这门亲事,那你也得依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不许闹绝食,你寻死的时候也该考虑一下我们父母的心情,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不是在作践自己的身子,是在践踏父母的心。”

阿木沙礼点点头,心想如果只是这件事倒是可以答应的。

只是没想到莽古济继续说道:“所以,你就不要千方百计折腾着想把孩子给打下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拿肚子撞桌角,又经常站在炕上使劲往下跳……”

阿木沙礼面色一变,本就素白的脸色愈发不见一丝血色。

“医士们都已经说过了,你身子弱,若是强行堕胎,必累及母体,到时候大出血,萨满众神都救不了你!你既答应了不会伤害自己,便不许再闹腾。”

“我……”她张嘴欲辩驳。

莽古济打断她道:“额涅不是舍不得这个孽种,真的是为你考虑,听额涅的话,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再做处理,你要相信额涅,额涅是不会伤害你的,额涅……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额涅!”阿木沙礼动容,扑到莽古济怀中失声恸哭。

莽古济抚摸着女儿干枯的头发,眼泪簌簌落在她的发间:“不哭!你待产这段日子对外就只称病,等你生完,额涅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嫁出去,一定不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额涅!”

“这段时日你多观察文清和门莹那两个丫头,如果觉得可靠,就一并带到夫家去。她们是我给你挑来固宠用的,你且当她们是个玩意儿,不要因为国欢宠幸她们跟国欢闹别扭。额涅以前一直把你当小女孩养,很多为人|妻子的事都没有教过你,额涅真怕来不及教你。额涅,更怕你不给额涅这个教导你的机会……你可知你这些时日把自己关在房里作践自己,额涅有多心疼……”

莽古济泣不成声。

阿木沙礼伏在她肩头,眼泪一滴滴的落在莽古济的肩头,很快便渗到衣料中去。

“是的,额涅。”她缓缓地说,“是女儿不孝,让阿玛和额涅担心了……”她的双眼没有焦距,似乎在看着窗棂。那外糊的高丽纸被油灯熏得一角已微微泛黄,一只飞蛾正围绕在油灯边上不停的飞舞。飞蛾晃动的影子投射在窗纸上,萦萦绕绕,像根蔓藤似得缠绕进人的心底。

“兹”的声,飞蛾坠落,窗纸上飘起一缕袅绕的线。

落在炕桌上的,变成一团火光的飞蛾瞬间便被焚烧殆尽,变成一团黑漆漆的焦炭。

青烟袅袅,她望着窗纸上的那个袅绕的线慢慢变成一条笔直的直线,鼻音微重,口齿却依旧清晰地念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一字一顿,语速缓慢。

她说的是汉语。

第九章

阿木沙礼把自己关在家里,开始了隐形人一般的生活。

待到六月初时,莽古济借口天热,带着阿木沙礼离开了赫图阿拉城,来到了城外三十里外的一座人口稀少的小村庄。庄户人家见是贵人家眷出来避暑的,也都见怪不怪,只村子上有头脸的老嫲嫲依礼带了些地里产的几样作物,前来拜见主子。

莽古济原想勒令他们不许靠近,没想到一直胃口不大好的阿木沙礼却很喜欢吃粗粮,于是这一住便没再走过。

莽古济很少回赫图阿拉城里,虽然她很担心丈夫和小女儿,但是这边大女儿的情况实在让她放心不下。

阿木沙礼的身子一直没怎么养好,胎儿虽稳固,损的却是母体。哪怕怀胎三四个月后已无孕吐现象,她每天炖了补品不要钱似的喂下去,阿木沙礼的肚子吹气似的鼓了起来,可她自己却依然瘦得不行。

整个夏季,阿木沙礼过得十分煎熬难当,瘦条儿似得身材突然浮肿起来,整张脸像是又回复成以往的婴儿肥,只可惜这种虚胖让她的脸色愈发难看。因为浮肿,所以走路很是困难,她只能躺在床上休息,然而夏季炎热,躺多了,便容易长出褥疮来。

莽古济出门时只带了乌吉嬷嬷和色尔敏,旁的奴才一个都没敢带,就连稳婆也没敢外找,打算就由她们主仆三人伺候着生产,凶险兴许是有,毕竟阿木沙礼才十一岁,骨骼未长成,身体底子又差。可等到莽古济看到女儿背上长出褥疮后,她又不免怀念起当初那个诊脉的医生来。

时光荏苒,有忧伤,自然便有惊喜。

八月上下,赫图阿拉先后传来两桩喜事,木栅大福晋阿巴亥与衮代先后诊出了喜脉,让莽古济的心情跟着大起大落了许久。

“郭罗嫲嫲怀的会是小舅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