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托的刀推出刀鞘一半,在乌吉的叫喊声中又缓缓推了回去。

“怎么回事?”他这话刚问出口,那厢房里突然滚出一个人来,那人身形窈窕,穿了一袭淡绿色的长袍,可惜滚了一身的尘土,那衣裳这会儿变成了豆绿色。

“救命!救命!救我——”文清被捆缚住了手脚,虽然不能正常行走,但是眼瞅着阿木沙礼躺在床上大喘气下不来床,她便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厢房。

她像条蚯蚓似的弓到了岳托脚边,仰起挂满泪痕的小脸,楚楚可怜地哭道:“不要杀我……”

第十一章

岳托面上的惊愕之色更重,可没等他再张口说什么,那边厢房门上啪的一声响。那响声不轻不重,却足够把文清的哀哭声给盖了下去。

随着那一声响,文清的哭声一顿。众人不由自主地扭头去看,却见阿木沙礼一手拍在门框上,正蹒跚着步子,面目狰狞地一脚跨了出来。她拍在门框上的那只手上正紧握着一把小刀,那声响正是刀柄砸在木框子上发出的。这会儿的阿木沙礼,满身是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汗湿的衣裳黏糊的贴服在身上,愈发显得她那隆起的肚子突兀惊人。

果然,岳托给吓到了,他自幼在山里打猎,即便是遭遇大猫、人熊都没像现在这样被吓得全身像是被雷劈过一般。他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了,整个人像是被打了闷棍一样,傻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

乌吉眼明手快地将大门给关上,色尔敏也忍着手颤将地上的门闩给捡了起来,抖抖瑟瑟地将门栓死,然后,乌吉和色尔敏两个转过身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背贴着门板,疲软无力地顺着门板儿一溜跪到地。

色尔敏眼眶湿了,再也压抑不住地用手捂住嘴,呜呜地哭了出来。

瞒不住了!

这个瞬间,天仿佛塌了下来。

阿木沙礼额头、鬓角的细碎短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她撑着门框,从厢房里挣扎着走出来,文清回头看了一眼,便吓得闭上了眼,哇哇大哭:“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阿木沙礼喘着粗气,脸色煞白,对岳托视若无睹,盯着趴在地上像条大青虫一样蠕动的文清一个劲的笑。

“我有说要杀你吗?”她的声音带着粗重的喘息,明明一副强弩之末的样子,偏她那笑容真真儿跟从坟地里爬出来的女鬼一样惊怖。

文清早被她下破了胆,哭道:“奴才不敢了!奴才不敢跑了……不、不,奴才没想过要逃的,奴才不是要跑……”

刚刚在房里,她瞅着机会看乌吉和色尔敏出去了,阿木沙礼躺在床上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她就想偷偷去拿她放在枕头边上的小刀。可没想到才挨蹭到床边上,躺在床上好像人事不省的阿木沙礼突然跳了起来,抓过枕边的刀子就这么恶狠狠的捅了过来,要不是她吓得腿软摔倒,那一刀就不是砍在床架子上,而是直接捅了她心窝子。

她从来没想过这么一个成天病歪歪的小姑娘,竟是如此凶猛!

被吓坏的文清拼出吃奶的劲从厢房爬滚出来,正好撞见了进门的岳托……

岳托终于从混沌中找回一点点神智,他晕头晕脑地,喉咙里无意识地刚刚发出“啊”的一声,阿木沙礼已是将脸扭转向他,脸上依旧那么笑着,眼睛却空洞得吓人。

“你想替她求情?”

岳托茫然地摇了摇头,还没从失魂落魄中彻底清醒过来。

“那好……”她冲着他笑,笨重的身子靠在门框上,她腾出手来,将刀子扔向他。她早已力竭,所以那刀子扔得并不远,咣当一下落在了文清的脚边,文清吓得直缩腿,全身打颤。

“杀了她!”她说,“这个奴才背主,你帮我杀了她!”

第十一章

文清吓得哇哇大哭,手脚虽然捆绑着,身子却依然抽筋似的疯狂扭动。她脚边的那把小刀被她的脚踢腾得又滑到了阿木沙礼的脚跟前。

阿木沙礼慢慢滑下身,最后坐在了门槛上,她其实很想去伸手拿起那刀子,可惜身上疼得连腰都已经弯不下去了,她就这么坐在门槛上,一双眼直直地盯着那把刀,目光逐渐放空。

这会儿明明意识已逐渐模糊了,她却不愿就此晕厥过去,至少,她不愿自己在岳托面前软弱得晕倒。她用牙咬着唇,唇肉已被咬出血来,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只是自个儿在那硬顶着。

文清的哭闹让乌吉缓过神来,老婆子五十多岁的年纪了,又加上闪了腰,这会儿却突然像是头矫健的豹子般,朝着文清凶狠地扑了过去。

“闭上嘴!”她压在文清腿上,伸手去捂文清的嘴,制止她的喧哗哭闹。

文清为了活命,早就跟疯了一样,张嘴对着乌吉伸过来的手就是一口。

乌吉的手顿时被咬出血来:“你个贱人!”

“你才是贱人!”许是被吓疯了,文清不管不顾地尖叫,“这一屋子到底谁才是贱人?未婚通奸,搞大了肚子的到底谁才是贱人!姑爷不会放过你们的!你这个老刁奴,你们如此欺瞒姑爷,都不得好……死……”

那个死字,最后哽在了喉咙里,含含糊糊的吐出气声。

文清的眼瞪得大大的,嘴里渐渐涌出血来。

乌吉趴在她的腿上,全身僵硬地瞪着文清胸口插着的那把腰刀。刀长尺许,刀刃雪亮,因为离得近,乌吉清晰地从镜面般的刀身上看到了一张溅满血点子的脸孔,那张脸,布满褶皱,鬓发花白,满眼惊恐——那是她的脸。

文清四肢微微抽搐,最后终于一动不动了。

岳托拔了腰刀,刀刃上还在滴滴答答地滴着血水,他慢慢站起身,绕过文清的尸体,向坐在门槛上的阿木沙礼慢慢走去。

血滴子洒了一路。

乌吉扭过头,从岳托两腿的缝隙中看到靠在门框上的阿木沙礼,一脸的混沌无力。她心里发着颤,很想扑过去抱住岳托的腿,阻止他靠近阿木沙礼,可是看着那从文清身体下漫溢而出,满地流淌的血河,她全身僵硬地连一根手指都抬举不出。

岳托走到了阿木沙礼跟前。

他慢慢地蹲下了身子,视线与她齐平。

阿木沙礼昏沉沉地掀着眼皮儿,与自己越来越混沌的意识相抗的结果,使得她那双原本透着灵气的大眼睛,这会儿像是一条死鱼一样不停的翻着白眼儿。

岳托的脸在她眼前晃着虚影儿,他的嘴一开一合,她却听不清楚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她只是将头靠在门框上,虚弱地冲着他笑,而后,在他伸手摸向她的脸时,突然用尽积攒下的最后力气,狠狠地咬在了他的手上。

她牙关扣得死死的,牙齿咬在他的左手虎口上。

眼皮子翻动时,混沌不明的眼珠子迸发出了无穷无尽的恨意,她像一头落了单受了伤的孤狼,即便是濒临垂死也不肯就此屈服。

第十一章

血从她的齿缝唇角溢出。

如果可能,她大约是想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的吧?

岳托的手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但他没有抽手,以双方悬殊的力气,这会儿他只需轻轻一甩,就能轻易把她给摔出去。

可他没动。

血水滴答滴答。

有多恨,便有多狠……

“……你得离开这儿。”他轻轻地说,心口紧揪,小心着措辞。

似乎每一次见她,都是一种惊心动魄的殇魂场面!

内心深处,纠结着一种卑微的惧怕。他其实已经很怕再遇见她,每见一次,便伴随着汹涌而来的愧疚、自责、烦躁、抑郁,种种负面情绪强烈的抨击着他的心。如果真能……真能狠下心肠甩开她该多好,把多年自律的责任心统统抛开,摒弃掉羞愧和内疚的负累,让自己活得轻松一点……

轻松一点……

她的牙松开了,坐在门槛上的身子失去倚重,缓缓向前倾倒。

他下意识地伸手,厚实的胸膛承接住了她弱不禁风的身躯。

他单手搂住她,那只血淋淋的手恰恰扶在她纤细的脖颈处。

脖子很细,透过湿漉的发丛,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脖颈上跳动的血管。他的手指从她的发梢处撩过,指尖滑过她纤细柔弱的颈子,只需轻轻一用力,那跳动的微弱呼吸便能脆弱地停止。

她的头靠在他的胸口,隔着单薄的衣衫,能感觉到她带着汗湿的热气,但很快,这种热便被她轻微的抽搐所打乱。

他的呼吸也变得紊乱起来,怕单手搂抱不动,便扔了腰刀,双手抱起她。怀着身孕的她体重并没有增加多少,他十分轻松地将她抱了起来。

乌吉滚爬着扑过来,抱住了他的双腿:“你想把我家格格带去哪里?你个黑心肠的,你祸害得她还不够么?”

色尔敏呜呜地哭,哭声着带着一种恐慌,文清血淋淋的尸体就横在地上,不由得人不触目惊悚,可即便如此,她仍是挡在了大门口,一副拼死也不让岳托把阿木沙礼抱出大门的样子。

岳托挣脱不开,只得道:“你家格格不太对劲,得去找医生来……”

“那你也不能带她走!”

岳托恼了:“你们懂什么!玛法要和叶赫开战,三天后大军开拔,此地是必经之地,届时刀剑无眼,你们留在这里根本是自寻死路。”

自年初打完乌拉,布占泰抛下妻儿逃到叶赫去寻求庇护后,努尔哈赤就曾多次向叶赫要人,可是叶赫始终不作理会。大家都在揣测,建州是否会和叶赫决一死战,而不仅仅只限于斗嘴皮子和小规模的边境冲突。

但是半年多来,努尔哈赤除了强烈谴责之外,并没有对叶赫做出更多有效的措施,时间拖得久了,大家都以为,大概这件事就此已是不了了之了。毕竟,听说布占泰在叶赫病得很严重,而被叶赫悔婚的那位布喜娅玛拉格格,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女,即便争来也已没多大意思。

“怎么会这样……”乌吉犹自不信,她们在这住了好几个月了,外头风平浪静的,一点风声都没有。

“大军开拔的日期已经定了,不过……这次是偷袭。”

偷袭,也就说不外传的秘密。岳托会知道这件事,大约是因为他在这一战中能够有机会随军?

乌吉一怔,这才多大的孩子?居然能够随军打仗了?

第十二章

阿木沙礼睁眼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岳托的影子,她的额涅正满脸忧心地盯着她,熬红的双眼含着泪水,在看到她睁眼的一刹那,失声哭泣着将她搂在怀里:“你这孩子是要让额涅操碎了心啊!”

莽古济轻轻捶打着女儿的背,心里酸楚难受,却又不敢使出十分的力气。

等阿木沙礼搞清楚她现在身处的新居所时,才知道她这一昏已是睡了三天两夜,莽古济在女儿面前没敢说实话,其实她这次晕厥十分凶险,险些胎死腹中,一尸两命,即便这会儿她清醒过来,那个被临时抓来的懂点儿草药皮毛的廖婆子,也绝不敢拍胸脯保证,此刻阿木沙礼腹中的这个胎儿一定没事。

廖婆子其实才三十多岁,人长得粗手大脚,是个汉奴,她是在大军起征的轰乱中被岳托随手捡来的,说是懂得点草药知识,也曾经给孕妇接过生。

当时阿木沙礼的情况很不好,马车只有一辆,乌吉闪了腰,走不了路,色尔敏跟着马车追了一路,好不容易熬到天黑,还没等找到落脚处,贝勒爷点将征兵的号角声已经从赫图阿拉城沸沸扬扬传了出来。

岳托所说的初六日起兵突然提前,这下子不止是赫图阿拉乱了,便是城外各处村落,也一个个都轰乱起来。

军令在身的岳托根本不敢滞留,等不得乌吉将莽古济领来,他只得将生死未卜的阿木沙礼托给色尔敏和廖婆子,急匆匆地走了。

廖婆子怕死,不敢在小寨子久留,鼓动色尔敏带着阿木沙礼往大城镇去,说是大的城镇容易找药。色尔敏既要瞒着廖婆子阿木沙礼的身份,又要提防着廖婆子撇下她们主仆私逃。好在廖婆子倒也朴实,真的一路赶着马车将色尔敏和阿木沙礼带到了一处大城。只是此时她们根本没注意,因为想避开赫图阿拉,她们走的方向反,越走越远,却是已离开建州境界,抵到了叶赫。这处有着三百户居民的城镇,正是叶赫边境的乌苏城。

等到乌吉与莽古济汇合,二人追寻着色尔敏这一路留下的记号找到乌苏城时,叶赫境内已传遍建州即将进攻的消息。

乌苏城周边的璋城、吉当阿城的百姓弃城退走,因时间仓促,老弱妇孺一时无力离开,便只得在瑟瑟害怕中紧闭门窗,听天由命。

阿木沙礼醒来后,莽古济在满城惶惶中,决定离开。可没想到的是,因为混乱,她们这一行四个皆是妇孺,她们栓在借住人家院外的马车竟被人半夜偷抢而去。这在民风淳朴的平时是根本不会发生的事,奈何战乱一起,什么人性道德都已靠边站了。

没了马车,五个妇孺根本寸步难行,更何况她们当中还有一个病弱的大肚婆。

九月初七,乌苏城爆发痘疫!这是比战乱还让人恐怖的一件事,不知道领主是如何打算的,下令全城戒严,封堵出口。于是,和璋城和吉当阿二城相比,虽然留守百姓更多,然而全城却显得更加毫无人气,犹如一座死城!

第十二章

“左右都逃不过一个等死了。”乌吉的腰伤养得已差不多,可她这会儿看起来两鬓斑白,显然这几日的惊吓让她瞬间苍老了许多。

相比莽古济等人的恐慌,阿木沙礼却显得淡然许多。她每天躺在简陋的炕席上,睁着眼睛,如果没人跟她说话,她能这般睁着眼睛躺上一天。

九月初十,建州四万兵马围攻璋城、吉当阿。

岳托夹杂在人流中,看着满城妇孺尖叫哭泣着像牲口一般被人从屋子里拖出来,用绳索捆绑着驱赶。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沉甸甸的,不可自控地走着神儿。

身后有人催马踱到他身边,伸手按在他肩头:“在想什么?”

岳托侧目,发现是多积礼,于是哂笑摇头,只是不语。

“第一次出战,你能这般表现已是不错,以后多出来几次也就习惯了。”多积礼冲着他笑,他的背后,是乱窜的建州士兵用火把在四处点火,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我们这边突袭的消息不知怎的走漏了,要不然,这城里绝对不止这么点儿收获。这一趟出来亏了。”

多积礼按在他肩头的手又拍了两下,鼓励道:“不过你不用失望,积少成多,这趟少不得能分到些好处的,你八叔托我多照应你,他对你这个侄子可真是不错。”

岳托心神一凛:“八叔看得起我,我定然不会让八叔失望!”心中激荡,抛开方才脑中的胡思乱想,手中腰刀一扬,斗志顿生。

多积礼点了点头,赞许道:“是做巴图鲁的料!回头找块好生铁,再打上把好刀。你这刀在马上用,未免短了些。”远目望向城内,挥手道,“这里差不多了。走!我们去乌苏城!”

建州攻下璋城和吉当阿后,继续围攻乌苏城。领主闭城不出,全城戒备。此时城外建州兵马如密林流水,甲胄耀眼,如腊月冰雪,严正以待。

出去打探消息的色尔敏喘着粗气跑了回来,脸上笑靥如花,一扫方才紧张的情绪:“看样子是要招降的。”

若是招降,那便不会再起战火,只是得看乌苏城的权贵们怎么考量了。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投降建州,还是负隅顽抗,向叶赫以示忠诚?

“这个城的权贵是哪些人,什么脾气?”莽古济小声询问。

色尔敏便又去向借住的住户打听,不过没等到这城内领主的事给打听清楚。乌苏城的权贵三坦、胡希木二人已打开城门向努尔哈赤投降。

是夜,努尔哈赤在城内设宴,以金巵赐酒,赐赠三坦、胡希木镶嵌三颗东珠的金佛暖帽。三坦、胡希木喜出望外,于是宾主皆欢。

趁着夜色,莽古济用一颗东珠换了一辆骡车,五个人借机出了乌苏城。

骡车没有车厢,只有一块厚重的木板两个车轮,地方又狭小,只容得莽古济母女二人一卧一坐。

莽古济怔怔地望着天上灰蒙蒙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十二章

阿木沙礼伸手过去握住额涅的手,轻轻说道:“以后,我会给额涅十颗、百颗东珠……每一颗都要比您失去的那一颗大……”

莽古济低头:“傻丫头。”眼角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额涅不是为这个……额涅是觉得,之前还说不会再让你吃苦受罪,可到头来,却依旧没有护住你……”

阿木沙礼抬手欲擦莽古济眼下的泪痕,莽古济见她满脸忧色,忙强装笑颜,侧头用袖子胡乱擦去眼泪。

阿木沙礼喟叹一声,仰卧如墨色般的夜空,长久不语。

在同一片夜空之下,一袭靛蓝色长袍融入黑夜之中。庭院中的少年仰望夜色,如雕塑般凝立不动,双手负在身后,任由衣角在风中飒飒作响。

一青衣少女急匆匆地从屋里走了出来,快到少年身后时忙有收敛了步伐,减慢了速度:“二阿哥,该吃药了。”她端着那碗黑黢黢的药,体贴地递到他手边。

“太烫。”

“已经放了好一会儿,不烫了,温温的,正好入口。”她讨好地冲他笑,递碗的姿势一点儿没改,双腿微曲,半蹲着。

国欢看也没看,随手接过碗,嘴唇触到碗口时,那即便闻惯的草药味仍旧令他觉得一阵儿恶心。他皱着眉心,将药慢慢啜着,舌尖触到药汁时,他说道:“今儿换药了?”

月光下的少年美好得犹如一个神祗。

少女站直了身子,仰头专注地看着他喝药:“是呢,前几日廖御医给您诊完脉不是嘱咐用完以前的药后得按新方子了吗?廖御医说您就快要成亲了,以前用的药得停一段时日……”

“知道了。”国欢很不耐烦地打断她,“你太啰嗦啊,松汀,这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啊。”将空碗还了给她。

松汀吐了吐舌,莞尔娇俏的模样说不出的伶俐可爱,国欢错眼间瞥见她的笑容,不觉微微愣住。松汀手一抬,趁他愣神的空隙,将事先准备好的蜜饯果脯塞到他的嘴里。

“什……么。”甜甜的果肉香气冲淡了满嘴中药的苦涩。

松汀冲着他笑,月光下的笑容耀眼而明亮。

国欢僵硬地扭过头去,脸色却沉了下来:“事情都安排妥了?”他慢慢咀嚼着,说出的话却一点儿都不含糊,隐隐还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果决。

松汀果然收了戏谑的顽皮,正色道:“已经找人跟着了,不会再出事的。”

“哼。”

他鼻腔中冷冷一哼,还没说其他的话,却已让松汀心里一悸,慌乱解释道:“前几天的事……只是一时疏忽,万万没想到会打草惊蛇,让阿木沙礼格格那般不安……”

“你们的万万没想到,这万万……也太多次了。”他不爱听这种辩解,越解释越代表无能。

显然松汀也十分了解他的秉性,见他动怒,急忙跪下认错,不敢再多说一句。

“你起来。”国欢挥手,“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失策,竟然会让讷苏肯那个蠢人去办这事。”

第十二章

“您这……这不是因为讷苏肯才近身伺候您半年,且未曾在外人跟前露过多少次脸,达春觉得他脸生,混做都堂家的车夫也不容易被认出来吗?”

“哼,脸生,却不还被岳托认了出来,反叫他起了疑心?结果不仅吓到了阿木沙礼,还引了条嗅觉灵敏的狗上去……这真真儿是……”他摇了摇头,挥手道,“你告诉达春,之前想出的招数一个比一个烂,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但这一次出了乌苏城,若是再把人给弄丢了或者再蠢蠹地将人陷入绝境,他就跟讷苏肯一样,不用再回来见我了。”

松汀怯怯的:“是。”并不起身,仰头偷偷窥探他的脸色,小声道,“您真的不打算让讷苏肯回来了?这大半年下来,廖御医可说讷苏肯天赋不错……由他伺候着您……”

国欢眼眸一利:“我身边不差他这么一个奴才!若是人人都仗着自己有用便妄想让我高看一眼,呵……”

松汀吓得一哆嗦,只觉得主子话中有话,不仅仅是在说讷苏肯一人。

讷苏肯为人老实,不太会看人眼色行事,本不适合做贴身伺候的活计,可谁也没想到这么笨拙没心眼的一个人,却在学医上头颇有天赋。惹得那位从前在明国太医院做过御医的廖老先生动了爱才之心,竟然破格收做了弟子,悉心教导。

国欢自幼吃药如同吃饭,廖御医医术再好,年纪也大了,不可能随传随到的近身随侍。讷苏肯的天赋,让松汀等人如获至宝,再加上他人虽拙了些,不过是老实淳朴,不够机灵,不等于说是傻子。和老实人一起共事,这半年下来,反倒让松汀越来越满意讷苏肯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