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沙礼哭笑不得:“你胡说什么呢。”

她自知自己其实是个无能的,后院清净,都是国欢的作为,与她当真没有半点关系。然后听着佳穆莉这些话后,她心中不由一动,如果哪一天国欢突然要娶二妻或是纳妾,她又当如何?自己一直没能生育,已颇受人诟病,这时候国欢要娶妻生子,再合情合理不过,难道自己还能拦着他不成?

她心里这般想的,明白自己作为一个妻子,应当应分的本该为了子嗣主动替他纳妾才是,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想到这样的可能,她的心头便会是一阵烦乱,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上心头。

是害怕吗?好像不是。她知道国欢对自己是好的,这么些年来的点点滴滴都看得出来国欢不是个薄情之人,即便他娶了别人,也觉得影响不了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她的生活依然可以在他的维护下过的有滋有味。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心里总挥散不去的一种淡淡恐慌。自己到底是在顾忌什么,害怕什么呢?

“姐姐?你怎么了?”佳穆莉看到姐姐发呆般的捂着心口,表情迷离而痛苦,一时倒给吓住了,忙拉着她的手摇了摇,“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阿木沙礼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事。”

她想,经此一役,她与国欢既有共患难,同赴生死的勇气,又怎的会为了一个子嗣问题难倒呢?

等国欢回来,她定要找他开诚布公的好好谈一次。

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而让国欢绝了子嗣。

自己……或许,真的已经不能再生了吧。

她黯然的抚上自己的小腹,早已不复存在的痛感却从记忆中纷涌出来,毫不留情的吞噬了她的五感。

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模样。

痛楚铺天盖地般淹没过来,她张大嘴,痛苦的呼吸,被禁锢的回忆一旦触碰,就像是禁咒被打破了一样,她有点儿承受不住了,心脏扑扑的飞速跳动,仿佛要从她的胸腔中蹦跳出来。

她身子晃了晃,险些晕厥。

佳穆莉吓得一把抓住她,大叫:“姐姐你怎么了?”

佳穆莉人矮力单,眼睁睁的看着姐姐迷离的双眼突然眼皮一翻,整个人栽倒,她想扶没扶住,差点儿被阿木沙礼的身躯压倒。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快步冲了过来,一把搂住阿木沙礼的腰,将她整个人抱在了怀里。

佳穆莉看清来人后,激动的大叫道:“姐夫!你可回来了!”

第四十三章

阿木沙礼并没有晕去多久,醒来时,也并没有感觉到身体有任何不适。她躺在自己的床上,床帐放了下来,拢的严严实实的,一如她身上盖着的锦被。

屋子里原该是安静的,可床帐外却隐隐传来讷莫颜的哭泣声。

她仰着头盯着床帐子微微叹了口气,讷莫颜从小就胆小懦弱,越大反而越经不得世面,一点儿小事就能把她吓哭。

正要张嘴叫人,外头却听松汀一声低喝:“快闭嘴,这般没个节制,不如让福晋打发你出去嫁人算了,让你伺候福晋,不是让你时刻添乱的。”

一番话连打带削的,虽不十分严厉,却到底把讷莫颜唬住了,嘤嘤的止住了哭声,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

“这个……爷病的重不重?”门莹很谨慎的开了口,似乎怕自己问的不太妥,惹来松汀生气。

阿木沙礼心头猛然一惊。

松汀已然嗔怒道:“又是哪里听来的胡话,我不过离家几天,这家里的奴才就又乱了规矩了?什么样的话都敢胡吣,你俩好歹也是福晋身边的大丫头,福晋软面人似的什么都不管,你们也跟着什么都不管了?”

一番敲打,又将门莹数落的唯唯诺诺。

阿木沙礼坐了起来,胸口闷闷的,突然对这样会来事儿的松汀生出一股子不满来。虽然明知道她的话在理,这些年内宅里也的确都是她在后头打理,自己这个主母不过是坐享其成罢了。

“来人。”当下,她掀开帐子,不高不低的喊了一声。

门莹和讷莫颜麻利儿的走过来,一个拢帐子,一个替她穿衣,配合的十分融洽。

阿木沙礼眼睑一掀,目光凌厉的扫向走过来行礼的松汀身上,脸肃着,也没给个笑脸,劈头直问道:“爷呢?”

松汀被她目光冷冷的一刺,心里打了个突,虽还不明白这是何缘故,嘴上却已应答如流:“许是这几日累着了,爷到家就睡了。”

阿木沙礼想着她们方才的对话,又想着自己心悸晕倒时隐隐觉得是国欢抱住了自己,不由对松汀的话愈发起了疑,待穿戴整齐后,便道:“是睡在哪了,我去瞧瞧。”

松汀急道:“福晋你才累病了,还是好生歇息着吧。”竟是站在她跟前,彰显阻拦之意。

阿木沙礼脸色愈发不好看了,盯着松汀看了好一会儿,不怒反笑:“我病了?我自个儿怎不知道。你如今倒是出落的愈发好了,竟能替我拿主意了。知道的说你是伺候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当家的,以前我倒也没觉着,这会儿看来,这个家里的奴才的确没什么规矩。”

松汀面色大变,一张熬了好几宿未曾歇息,本就泛白的脸,这会儿更是没了丁点儿神气,灰扑扑的毫无光泽。阿木沙礼的话说的和颜悦色,可话里话外却是字字珠心。

松汀撑了几日几夜,早已疲惫不堪,哪里还承受得起这般指责,一时精神恍惚,心里驻扎的堤坝骤然崩溃。她噗通跪倒在地,双膝重重砸在青砖上,也不嫌疼,眼泪潸然而下:“奴才不过是听从主子的吩咐,从无二心。”

第四十三章

阿木沙礼也说不上来自己今儿是怎么了,竟像是堵着一口气要拿松汀发作,见她跪在地上,整个人憔悴得不像样儿,悲悲戚戚的添了几分软弱。

阿木沙礼一时心软一时心烦,交织鞭打着内心,最后只是强扭开视线,冷道:“可是懂得如何说话了?”

松汀含泪道:“主子熬透了身子,一时脱了力,怕是引得宿疾发了,才去请了廖太医来瞧过,药也抓来煎好了,只是……只是主子昏睡不醒,药一时灌不下去。”

事实上,昨晚的凶险比她说的更甚十倍,当时阿木沙礼突然晕了,国欢好不容易才回了家,精神不济,结果一进门就瞅见媳妇晕倒,他三魂吓飞了六魄,这一激动,倒真是把压了三四日的虚空隐患都给勾了出来。等请来的巫医诊明福晋只是体力透支而睡过去了,并无其他疫症时,国欢便已靠在床柱上,握着阿木沙礼的手阖上了眼,而后那张面无血色的脸上,七窍慢慢溢出血丝来。

当时那一幕情景有多惊怖,松汀只觉得毕生难忘,实在太过惊悚,刻骨铭心。

家里两个主子突然同时倒了下来,内宅乱成一锅粥,松汀连夜派人把廖太医从暖衾热炕里拖了出来,廖太医年事已高,久已不出诊,这一次为了抢时间,竟是冒着风寒将人用冰床直接载了来,到府邸时,廖太医自个儿险些冻得闭过气去。

阿木沙礼素来见松汀是个稳重的,头一次听她说话竟是带着颤音,她不用细问,也能感觉出不对劲来。

“人在哪?”

“就在次间躺着呢。”

竟是睡在了以前的东次间小书房。

自打夫妻俩同房后,东次间的那张床便变成了丫头值夜所睡。

阿木沙礼急匆匆地跑到隔壁一看,东次间地暖火墙烧得比她的房间还热,扑面就是一阵灼面的热浪,房里的空气混浊憋闷,呼吸间药味刺鼻,让人有点儿喘不上气来。

靛蓝床帐并没有完全拢上,透过半边的帐子,一眼就能看到国欢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身上厚厚实实的盖了三床被子,可饶是如此,躺在锦被下的他依旧在瑟瑟发抖,双目紧闭,呼吸微弱,上下牙齿却一直在咯咯打架。

只这一打眼,阿木沙礼便觉得后背发冷,她飞快的扑了过去。身后松汀喊了:“福晋等等……”却没来得及抓住她,阿木沙礼动作迅猛的扑到了床前。

床边上原站着一个穿着青褐色长袍的中年仆妇,看那样子正低头做着什么,见阿木沙礼近身,似又像是避嫌般,动作迅速低头颔胸,弯着腰退到一边。

松汀追了上来,有意无意的将身子插进阿木沙礼和那仆妇之间,遮挡住了阿木沙礼的视线。

随着讷莫颜和门莹的到来,那仆妇低着头,避开两个大丫头,贴着墙,蹑足往外走。

国欢病中高热,面色苍白偏两颊鲜红,阿木沙礼将手贴上去,只觉得他额头滚烫,心里更是慌了三分。她眼里这会儿只有国欢,本不会在意其他人,只是那仆妇这一番动作实在太过鬼祟,房里其他人都静站着不动,唯独她鬼鬼祟祟的往外走,阿木沙礼眼角瞥到,不由回头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突然就有点儿发怔,一时鬼使神差的开口问道:“站住,你是什么人!”

第四十三章

仆妇站定,双手搭在身前,手指互相搅动。

松汀神情闪过一丝慌乱:“这是新买来的汉妇,不会说女真话,福晋你要问什么,我帮你来跟她讲。”一面解释,一面用汉话对那仆妇说:“你赶紧走啊。”

那妇人压低声,用汉语说道:“二爷的病不是小疾,这高热得先止住,我叔父正在赶制新药……这会儿我不方便去找他了,你代我转告一声,我暂时不能脱身,这些年最清楚二爷身子的还是刘济良,最好是把刘济良叫到身边服侍,若是能请到刘济良的伯父刘军出手,病愈的希望更大。”说到此,声音又压低了一分,“等二爷醒了,你再悄悄告诉他,四贝勒家新进府的那个外室瞅着,来历并不简单。”

对她所说的事项,松汀一一默记,却在听到此处时,忍不住问了句:“如何不简单?”这句话脱口而出,竟是忘了说汉语,说的是女真话。

松汀心里一惊,忙慌乱的去看阿木沙礼。没想到阿木沙礼竟已离开床边,冷冷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松汀,你自以为很聪明,事实上你也的确聪明。”阿木沙礼咬着牙,从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可你却忘了,我也并不愚蠢。这些年耳濡目染,家中亦常使唤汉奴,我虽不会说汉人的话,却还是听得懂的。”

这句话犹如惊天霹雳般毫无征兆的劈到了松汀的头上,松汀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头顶灌入,只将自己劈得头皮发麻,四肢僵硬。

不等松汀有反应,那仆妇已飞快往门外逃窜,动若脱兔。阿木沙礼早已提防,一个箭步冲过去,直接以身堵在门上,双手撑着门框,颤抖着破音,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廖嬷嬷!”

这三个字艰涩的出口,眼泪随之夺眶而出,滴滴滑腮。

随着她的这一声痛彻心扉的喊声,床榻上昏迷的国欢长睫微颤,紧闭的双眼缓缓睁了开来。

“福……福晋!”松汀真是吓破胆了,扑通跪倒在地,膝行过来抱住阿木沙礼的腿,语无伦次的辩解,“这是个误会……廖婆子是廖太医的侄女,昨夜爷突然晕厥,我实在急的没办法了,一时也不敢耽搁,才……才自作主张将廖婆子从四贝勒府请了来……”

她不解释尚好,越解释越凌乱。

阿木沙礼只觉得脑袋里像是刮过一道又一道的旋风,将她本就头疼欲裂的脑子搅成一锅乱炖,她一时理不清个头绪,只是觉得心口一阵阵的揪疼。她再理不清,却还是知道替自己生产的廖婆子非但没有被灭口,还作为国欢的专用医生的侄女出现在这个家里,这个意味着什么。

“四贝勒……”一想到种种的可能性,她呼吸滞窒,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这事,还和四贝勒有关不成?”

“不,不是……”松汀口不择言,一向巧舌如簧的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当年的事。主子当年派廖婆子跟随福晋,可事后却把廖婆子隐藏了起来,要说这里头没有涉及些不可告人的私隐,她是不信的。可主子自始至终都没有把实情告诉她,她昨晚上也真是被国欢的惨状吓坏了,脑子昏头救人心切,才心存侥幸的把廖婆子喊来救命。

第四十三章

这潭浑水如何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得清的?

松汀只觉得头疼欲裂,这么些天担惊受怕,情绪大起大落早已熬干了她的精力,这会儿被阿木沙礼冰冷如刺的目光这么看着,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阿木沙礼心头滑过一片冰凉,只觉得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冷意,这满室的温馨竟一点也捂不暖自己。

“松汀……”寂静的室内,传来一声沙哑的叹息,“都出去。”

仿佛是久旱逢甘露,混沌的神智被这一道声音破开了一丝清明。松汀打了哆嗦,正要说话,那廖婆子却是发疯般往床边扑了过去。

“二爷!你救救我!二爷,你不能把我再送到四贝勒府上去了,我不能留在那里啊——”廖婆子一改方才谨小慎微的样子,痛心疾首的跪在床头,脑袋砰砰有声的砸在地砖上。“二爷,我还有用,我还有用,二爷你心慈,别把我丢弃了啊。”

国欢面如金纸,一双虚肿的眼睁着,眼中布满血丝,干涸起皮的双唇微张,胸膛随着口中粗重的呼吸微微起伏。他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手指艰难的抬了抬,床边站着的门莹,战战兢兢地伸手搭了一把。

手一碰到他的胳膊,便觉得掌心一片火烧火燎的滚烫,吓得门莹情不自禁的想撒手。

国欢借着她这一扶之力,使劲撑起上身,喘了口大气儿,身子歪靠在床柱上。

“都出去。”声音不高,却让门莹直打冷战。

这会儿她也再顾不上遵守奴仆本分了,忙扯着一旁呆若木鸡的讷莫颜,飞也似的往门外逃。

廖婆子已经哭哑了嗓子,额头磕出血来,最后头顶在地砖上,匍匐不起,但从她背影依旧可以看出她双肩在不停的颤抖。

松汀忍泪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国欢和阿木沙礼肃了肃身子,这回却是真的半句话都不敢插嘴了,转身就走,临出门前,瞥了眼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廖婆子,眼中隐现一丝不忍。

阿木沙礼步履踉跄的往床边走,可没走几步,她就感觉全身的力气尽数已被抽尽了,再也支撑不住她的身体。刚刚她一直在想,一直在回想,许多年前似乎已经遗忘掉的记忆,她以为她能忘怀,甚至已经遗忘的记忆,就在这么不经意间,尽数浮现。

她脚下发软,如踩棉絮,最后终是一跤跌坐在廖婆子边上。

原来自己根本没有忘掉!这辈子……下辈子,都没法忘掉。那么痛的恨意,只是被她强压在心底而已。

她双目无神的抬起头,空洞洞的眼睛似乎是在看国欢,又似乎不是。

国欢心头泛起酸涩,轻轻喊了声:“阿木沙礼……”

她突然咯的一笑,然后就像是被触动了什么,一发不可收拾,笑到最后眼泪四溢,形容癫狂。

他想伸手将她揽进怀中,可偏偏全身酸痛的没有一丝一毫是他能自己掌控的,他软弱无能的连胳膊都抬举不起。

“阿木沙礼……”他竭尽全力的喊。

第四十三章

她笑着落泪,最后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呜呜咽咽:“你都知道……你都知道……你为什么不喊我海兰了?你其实都知道……”

“阿木沙礼……”

“可你为什么要知道呢?你为什么会知道呢?”她哽咽的哭泣着,放开手时,双目圆睁,眼角沁满泪痕,可那双眼却是血一样的红。“你还瞒了我什么?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把……你把我置于何地,如此的……如此的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阿木……”他着急地让她冷静下来,可身体根本没法动弹,胸口火辣辣的钻心一样疼,越急越说不出话,他看着她哭,看着她叫,看着她崩溃……最后他拼足了全身力气提了口气,嘴一张,却是一股腥甜冲将出来,激流般的用口中喷射而出。

随着这一股心口血喷溅而出,他一时来不及张嘴呕吐,鲜血含在咽喉,险些儿呛入气管,令他生生窒息。

廖婆子摸了摸脖颈后溅上的点点血迹,脸上的褶子不禁颤栗抽搐起来。抬头骇然发现国欢被血呛至窒息,廖婆子慌张的跪着挪移过来,伸手扣住他的下颚,抠他的嘴。

“二爷!二爷!”廖婆子慌归慌,急救的本能却使她动作毫无滞碍。

国欢重重的吸了口气,新鲜的空气重新进入他的肺部,憋成青紫色的脸慢慢褪去颜色。

阿木沙礼却不知道国欢刚刚又在鬼门关绕了一圈,她只是不能自抑的沉浸在难以纾解的怨念中,不管国欢如何呼喊她的名字,如何哀求,她总是置若罔闻。哭闹到最后,国欢已是强弩之末,一边咳着血沫子,一边淌着酸涩的泪,对她道:“你究竟要如何,难道我这么多年做的都是空的吗?我待你如何,你真的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吗?你的心……你的心便是石头做的,也该捂暖了吧?”

阿木沙礼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珠子,表情狰狞,眼神凶煞,眼角是已风干的泪痕,她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看都不看国欢一眼,转身往外走。

“阿木沙礼——”国欢声嘶力竭,破着喉咙哑声喊,“是不是……我死了,你才能放下心头怨恨?”

她双肩微颤,脚下一顿。

国欢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惨烈。

廖婆子用帕子擦了一块又一块,瞬间血帕子已是丢了一地:“二爷你歇歇,省些力气。二爷,你可不能死,你可千万不能死……我,我去找叔叔,我去找我叔叔。”

“不……许去!”国欢哑着声,口中喷的是喑喑的出气声,低而喘,“事已至此,你我命数,且……听天由命吧。”

廖婆子听了这话,一开始尚未明白,少顷后,身子猛地一颤,无力的瘫坐在地上。

阿木沙礼快走到门口时,廖婆子突然从地上爬起:“福晋!福晋!你想不想知道孩子……你的孩子!那个孩子,你生下的孩子……生下来的不是死婴啊,是活的!我接生的!是活的……是个格格,哭声很响亮……”

随着廖婆子疯癫般言语无状的话,阿木沙礼惨叫一声,捧着头蹲在了房门口,放声恸哭。

“是个格格呀,四肢健全,足月产的格格……我剪的脐带,我拍着她的屁股,听她哭出了第一声啊……我给她擦的身子,我给她裹的襁褓,亲手把她交到了莽古济福晋……”

“不要说了!”国欢怒斥,可是声音太过低哑。

“不要说了——”阿木沙礼同时爆出一声凄喊。

那一年,她历经磨难,醒来后额涅对她说,孩子生下来就夭折了,是个死婴。

她信了。

事实是,当时内心深处不管信不信,她都让自己去信了,她让自己相信了这么一个结果。

因为她身体不好,孕期太过艰难,磨难重重,所以孩子生下来就是死的。

她信了。

这是她选择的结果。

为什么要告诉她,孩子生下来是活着的?

为什么要告诉她,孩子是健康的?

为什么要告诉她,孩子是活生生的被她抛弃,活生生的……因为她的选择而死去的?

为什么要告诉她?

为什么?

第四十四章

莽古济没想过女儿会突然回家来,这几日兵困马乏,八旗将士虽胜了却亟待休整,昨夜佳穆莉一路哭着回来说姐姐病了,她正忙着安顿凯旋归来的武尔古岱等人。这几日日夜行军,长途奔波把武尔古岱折腾得筋疲力尽,到家后边用饭边打瞌睡,草草用了点吃食后连洗漱都没来得及,脱了外衣往床上倒头便睡了过去。

莽古济把跟着佳穆莉的侍女叫来细细询问后,得知大女儿只是困乏脱离导致昏睡,心中大定,入夜后又找来乌吉嬷嬷,嘱咐她等明天一大早去女婿家去看看。没想到一大早乌吉还没出门,阿木沙礼反倒找上门来。

莽古济看女儿气色不大好,只以为是这几日累的,并不曾留意,反倒是上了年纪,眼老昏花的乌吉率先觉察出了不对劲。

乌吉将一屋子的奴才都打发了出去,莽古济再笨拙迟钝也终于发觉女儿的异样,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跟女婿吵架了?”这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婚后五年这对小夫妻除了没有子嗣外,恩爱日重,相敬如宾,早已过了磨合期。

“额涅。”从进家门起便犹如魂游天外的阿木沙礼突然开口,“我的女儿葬在了哪里?”

乌吉嬷嬷心头咯噔一跳,脸色不觉大变。

莽古济先是面带迷茫,待慢慢回过味来吼,不禁激动的从炕沿上站了起来,高声道:“什么女儿?你在胡说什么!”

“额涅,五年前,我生的是个女儿,是不是?”

莽古济又急又气,冲上来捂女儿的嘴,乌吉嬷嬷更是及时闪到门外张望,确认四周并没有人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