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那姚荡,你要来又有何用?”姚寅不是鲁莽行事的人,若不是确定了姚荡就在这儿,他不会冲动地领着人胡乱闯入。

“不瞒四爷,我只是想活下去。每年回暖之际,我会厌食,刚巧曾到贵府拜访时,能咽得下姚荡煮的菜……”

“你的生死与她无关。”装可怜,啐,他死了更好,清净!

“你是想要我去请示父皇要了姚荡?何必呢,这样走来走去,我都嫌麻烦,况且这话说出口,我就真的很难再把她送回了。倒不如我们私下商妥,如能熬过这一关,姚家便有恩于我,高官侯爵只要是姚家所要,我会让父皇全数奉上。”

“这算是威胁吗?”姚寅不爽地蹙起眉。他不是吃得下威胁的人,这些年,也从未尝过受制于人的滋味。

“算利诱,我给了你选择余地。姚家荣辱,在你一念。”

威胁利诱在苏步钦的话中尽显,姚寅踌躇难定,凝眸冷觑着他。这个在别国长大的皇子,却比任何人更清楚眼下朝中局势。姚家想要的,他了若指掌。皇上对他是心怀愧疚的,这份愧疚给了他些许嚣张气焰,所以他许诺的一切,到底是否能兑现,这一点姚寅不存疑。

他的犹豫只在于,南堰姚氏几世基业和他对一个女人十多年的守护,孰轻孰重?

听闻丫鬟们的窃窃私语后,姚荡几乎是立刻丢下手里搓了一半的鱼丸子,也懒得再和那位自称专业的厨子吵架,提着长袍直奔向前头的厅堂。

虽是距离那一场兄妹间擦枪走火的意外没多久,然而历经了那么多事后,她反而想不起那些尴尬了。心里头惦念着的全是些单纯至极的,譬如四哥会不会担心她?又譬如四哥会不会知道她又偷偷去过赌坊了?会不会因为她任性离家,也像爹一样不愿再管她死活了?

这是仅剩的亲情温暖,她不想失去。为了握住,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倘若四哥想要看她笑,她就一直笑;想要她哭,她就一直哭;就算是想要她终身不嫁,天天待在别院里写“姚寅”二字,她也能强迫自己应允。反正不管嫁给谁,对方也定不会像曾经的四哥那样不求回报地待她。

嗯,就是这样,那种感情就跟传闻说的“父爱如山”一样,任谁都取代不了。

然而当她把所有情绪调整到最佳状态,诚惶诚恐地推开厅堂大门后,却愣住了。她眨着眼,木讷地攫取眼前的画面,确认真的只有苏步钦在。和他对视了许久后,她才回过味来,“我四哥呢?”

“走了。”他启唇,回得很是简洁。

“走了?!”姚荡难掩惊愕,夸张地重复道,气势汹汹地冲到苏步钦跟前,紧攥着他的衣领责问,“他不是来接我的吗?怎么可能就这样走了?你是不是骗他说我不在钦云府?!”

“姚姑娘,我说过我不会撒谎。”相较于姚荡的激动,苏步钦意兴阑珊地挥开她的手。她就在眼前,谁也没能把她带走,可他却无法从肺腑间挤出笑容,“四爷让我转交给你的信。”

姚荡安静了下来,垂眸略显狐疑地顺着苏步钦的视线看向一旁的桌案。

与其说那是一封信,不如说只是匆忙下留下的字条,一张再简单不过的宣纸,纸上混乱的褶皱是被人用掌心揉捏过的痕迹。她困惑地指着那张纸,看着苏步钦,见他点头,才撇了撇嘴好奇地拿起来端详。

是四哥的笔迹没错,但绝不是他说话时一贯的口吻。

字里行间彷佛都透着股冷漠。他说有急事这两天要出远门,有什么就和八皇子说?他说苏步钦毕竟是八皇子,姚家得罪不起,要她安心待在钦云府把八皇子的脾胃照顾好?他说救了皇子一命是立功,爹会松口让她回家?还他娘今天的分离是为了明天更好的相聚!

“放他的屁!!”不能怪姚荡粗蛮,完全是因为这封活像打发不懂事孩子的信,实在很难让她平心静气地对待。

要出远门没关系,她不是第一次面对没有四哥的生活,有自保的能力,他犯得着全然不顾她意愿地就把她寄存在钦云府吗?好歹她是个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不是包袱!

要她照顾苏步钦也没关系,在听完旦旦的叙述后,她也不可能坐视不理。可为什么要把她形容得好像一件替姚家谋取福利的工具般?照顾苏步钦只是为了立功?去他的!姚府,呵……以为那地方她还会心心念念着要回去?

如若不是这割不断的血脉,她早就恨不得彻底脱离姚家。

“他没有留其他话吗?”在经过了一番无奈纠结后,姚荡仍是无法相信这会是四哥做出的决定。

“没有。”苏步钦回得草率,那双灼灼双眸紧凝着她。这对兄妹之间的牵扯会不会也太深了,深得远不像单纯的血脉相连。他可以理解姚荡迫切想抓住这唯一依赖的情愫,但很难理解在她面前任何人、任何事只要和姚寅并论后,立刻会相形见拙。

又如果当真那么在乎,以她识相又懂得卖乖的个性,那晚怎么会一个人狼狈地跑来赌坊?猛然间,他骤然想起那天她从昏迷中醒来后的那句梦呓——四哥!你吃了我吧!被你吃总比没命好!

吃?这词让他心上一紧,顺势挑起眉梢,“姚姑娘,你和四爷……”

“我让旦旦扶你回房,你身子那么弱,就乖乖躺着,别乱走动了,四哥说了要我好好照顾你。我去给你做晚膳,我手脚慢,要做好几个时辰才能折腾出来。”他想问什么,姚荡隐约有些猜到,可她不想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不是能言巧辩的那类人,扯开话题的技巧也很拙劣,最后这生硬话语就不自觉地从唇里崩出生生打断了他的话。

怕这又笨又死脑筋的男人看不懂脸色,她说完后,就匆忙将信收好,几乎是逃出了厅堂。

望着那道背影,他紧抿着唇,没有再多话,也没有阻拦。并非是因为笃信这些天她跑不掉,而是……她的照顾,只是因为姚寅的嘱托,他还有什么话可说?在她看来,他就该好好配合躺在床上哪也不去,别添麻烦了?

至于她和她四哥之间的事,显然,他是没资格去过问的。

第二十六章

兴许是因为八皇子的病情已有起色,上头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三缄其口,反而是大张旗鼓闹得满城风雨。人人都知道,皇上为了八皇子的病不惜重金网罗了玄国所有名医和名厨,最终传闻姚家十三荡竟能煮得一手好菜,把八皇子的脾胃哄服帖了,姚家自然也乘势哄得皇上龙心大悦。

然而,生活在皇城根下、打滚在朝野纷争中的人都知道,传言只能听一半。

于是乎,无数达官显贵打着探病旗号频频出现,都快要把钦云府的门槛踏平了。

这是苏步钦从未领受过的热闹,归置不完的礼,充斥在耳边的阿谀奉承,听闻是皇子生来就该尊享的,他却觉得陌生,甚至是茫然、无所适从。

钦云府的人丁兴旺,让他更觉得屋子里的冷清。望着桌上那一摞旦旦送来的礼单,喜红的颜色看久了有些刺盲了眼,他仍是没移开目光。没有人过问,他是如何紧闭双唇、双眼,换来这一切的;也没有人记得他当初为什么要走,而后又为什么能回来。

那种冷清是从心底氤氲出的,即便山呼在耳,都不可能赶走。

“发什么愣,该吃饭了。”

甜腻又带着几分熟悉的招呼声传来,他一下子就被唤回了神,抬眸后,迎来了失望,“放着。”

“怎么了?不是姚荡煮的菜,你不吃;现在连不是姚荡端来的菜,你也不吃了?”她将手中托盘用力丢到桌上,随即人也重重地坐在一旁的椅上,甜甜糯软的嗓音,仍不是她一贯的调调。

苏步钦皱着眉看了眼身旁的冷淑雨,“好端端,做什么去学姚姑娘?”

很快,他就认出了那种熟悉的感觉,他有些不悦,很想说,这是在丑化!

“你不是就好这口嘛,我都已经放下身段来讨你欢心了,还想怎样?”淑雨是真的被激怒了,只差没指着苏步钦的鼻子骂一句“不识好歹”。

“你不必这样……”没人会放着原汁原味的正版不要,去退而求其次。

“那你要我怎样?”冷淑雨有一身傲气和放不下的姿态,可是最近的苏步钦让她看见了些许非同一般的东西。她不去细想这种极力去争取他的行为有多少爱的成分,总之,人不可能不为已。

她的低声下气,让苏步钦定睛望了她眼,“冷姑娘,我以为已经跟你爹把话讲得很清楚了。”

“心有所属,不愿娶我吗?”淑雨不清楚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的确和她爹达成了共识,甚至不管她怎么闹,她爹都毫不动摇。可就算如此又怎样,她不甘愿随波逐流,“你心里那个人是十三荡吗?所以最近才向姚家频频示好?”

“这与你无关。”他冷着声,不觉得有向任何人交代的必要。

无关?当初急需她这块跳板的时候,他怎么不说出这句话。早该知道这个男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是她太自以为是。比起太子,这只兔子更难掌握。想着,淑雨不怒反笑,她清楚知道不该和苏步钦撕破脸,女人歇斯底里的样子不会好看。

“你不必像防贼似的防着我,我爹都已经在你身上孤注一掷了,就算天下人都与你为敌,我必须也必定会站在你身边。”她放缓声调,收敛气势,拿捏好分寸,女人该有的娇滴滴配上小鸟依人的姿态,总不会太让人讨厌,“至于姚荡,你别想了。你那点野心连我都看明白了,四爷会看不懂吗?他会把自己最疼的妹妹许给一个居心叵测的男人?说不定若真把他逼急了,索性把姚荡给了太子。”

苏步钦凝着眉头,揉了揉微微作痛的太阳穴,不愿多做解释,只想让她消失闭嘴,图个清净。

“话说回来,姚荡和太子也挺配,算是不打不相识吗?我倒是觉得他们挺情投意合的……”

“冷姑娘,你眼睛没毛病吧?”哪只眼睛看出来他们情投意合的?!

“就算我眼睛瞎了,都能感觉到。太子说是来探望你,可每天一进钦云府就去找十三荡;你的姚荡就更好笑了,说什么照顾你,每天就煮些菜,剩下的还不都是我在做,倒是有空陪太子胡闹……”

“你可以闭嘴了!很吵!”他突然褪去伪装,爆出低吼,情绪游走在失控边缘。

还以为她仍在为姚寅的事心情不好、又或是当真手脚比较慢大部分时间都在膳房里消磨掉,所以才会连陪他说句话甚至见他一面的空隙都没。他没有咄咄逼人,每天咽下她煮出来的那些东西就觉得心满意足。但结果!她很闲,闲到可以天天陪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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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斥在眼眶里的是蔚蓝天际,很宽很广,像是触手可及,又像是遥远得让人不敢奢想。这样躺在屋顶看天空,总觉得很惬意,好像什么烦心事儿都会消失殆尽般。只是每次,她都拼命想睁大眼,又频频被阳光刺得泪腺松动。

阵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她懒得动,反正最近的钦云府就像市集般,常有陌生人走来走去。

“哼!一对狗男女!”

直到耳边传来太子愤愤不平地咒骂声,她才好笑地转过头,看向屈膝坐在身边的老虎头,“怎么了?”

“你刚才就该跟我一块去偷听。”他不屑地撇了撇唇,伸手把那顶帽子摆正,继续道,“你猜,那个冷淑雨有多恶心。”

“我怎么知道。”姚荡嘟起嘴,很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就是不想听、不想看、更不想心烦,才假装高尚地不愿去偷听。

“也对,那种恶心你这辈子都模仿不来,怎么可能猜到。我学给你听……”说着,他侧过身子,清了下喉,捏住喉结,故意装出那种能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娇细嗓音,“咳咳……就算天下人都与你为敌,我也会站在你身边……哎哟我那无所不能的父皇啊,赶紧的,赶紧让雷公把这女人给劈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这话并不好笑,甚至让姚荡觉得心在抽痛,可是太子那样子,却还是成功把她逗笑了,“你、你你这是嫉妒吧。”

“对啊,爷就是嫉妒。你说那只死兔子到底哪里好?怎么就能把冷淑雨迷成这样。”说这话的时候,他眉头深锁,彷佛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许久般。

姚荡定了定神,也跟着坐起身,颇为诧异地看着他,“你喜欢淑雨?”

在她理解中,只有喜欢才会嫉妒。

“怎么可能?”很快,太子就用大呼小叫的方式让姚荡明白了一个道理,“你怎么连这都不懂?对于男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有些东西即便丢了都不可惜,也绝不能让敌人捡去!那多没面子。”

“东西?”姚荡自言自语地重复。她的确不懂,可现在有些明白了,女人对于男人来说只是东西?是他们用来向敌人炫耀自己胜利的道具?

“算了,你智商太低,跟你说不清楚。爷只是觉得有些憋屈,不过怎么也比你好。辛辛苦苦地把死兔子照顾好,又怎样?他懂感恩吗?人家忙着跟冷淑雨山盟海誓呢!你就是个傻蛋,替他人做嫁衣的傻蛋!”

“你才智商低!你才傻蛋!他们还说了什么?”骂不还嘴,不是姚荡的个性,她抬起手,自然地冲着太子的后脑拍下去,也不管这种打骂是否违了君臣之礼。

“你不是品德高尚,不屑偷听嘛。”太子没好气地回了她句,见她瞪眼,又一次举起手。为了避免再次挨打,在那只手落下前,他改了口,“我哪知道。就听到冷淑雨那句话,够恶心的了,怎么还撑着听下去。不过,你想想,如果死兔子没野心,会有与天下人为敌的那一天吗?”

是啊,如果没有野心、如果不存在人人口中的利用,会有那一天吗?他不过是个毫无存在感的八皇子,这样安安分分地活下去,绝不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姚荡抿了抿唇,垂下头,她不想去怀疑苏步钦,但愿他可以像她最初认定的那样,只是个笨笨呆呆不受重视的平凡皇子,没有心机,和这官场上的人不同。可是,现实却让她没办法不去正视那些猜测,她总不能永远只活在自己的主观构想里。

“想什么呢?都跟你说了,顶着太子妃的头衔出去,看看谁还敢欺负你。”

“我才不要。”

“嫁给我有什么不好?呐,我们可以相敬如宾,我闲的时候呢就陪你去赌坊玩玩;忙的时候呢你也只需要多陪我说说话,随便说些什么都行,比如太监暗恋宫女啊、或是谁家小姐几天没洗澡啊……”

“噗!你怎么那么没抱负啊!”她很不给面子地笑出声。

“有,我当然有抱负,但那些不需要说出来让你心烦。你看看百姓家的寻常夫妻,女人只要负责洗衣煮饭带孩子,受苦受累的事交给男人做就好。嗯,我们要稍微深奥点,你照顾我,我照顾天下……”说着说着,他陷入沉默,天下究竟要怎么照顾,这是个难题。

这话,让姚荡为之一愣,从未想过老虎头也会说出这种市井哲学。虽然听着仍觉得好笑,但她笑不出声了,“他娘的!谁在戳我腚!”

忽然的,她弹跳起身,爆出一声和整体风格很不搭调的咒骂。

太子茫然了片刻,很快,也感觉到了身下在震动。他站起身,险些忘了自己这是在屋顶上,好不容易才站稳,扶住摇摇欲坠的姚荡后,他探出头,朝下看了眼,瞧见苏步钦领着一群光着膀子的大汉站在屋子边。

这什么情况?他怔了半晌,回过神,冲着下头喊道:“死兔子!瞎了是不是?没瞧见爷在上头吗?!”

底下的交谈声停了下来,苏步钦仰起头,用手遮在眉间,往上张望了些会,恍然大悟般地开口,“太子殿下、姚姑娘?光天化日的,你们怎么偷情偷到屋顶上去了?”

“你才偷情!”这回没等太子反驳开吼,姚荡就耐不住了。什么叫捉贼喊抓贼?就是他那样的,自己偷爽了,还跑来污蔑她。他也懂光天化日?那还喊得那么大声,让不让她嫁人了!

“是!你才偷情,爷这是光明正大领着女人来调情!”

处在盛怒中的姚荡没细听太子的话,就傻乎乎地跟着频频点头,等发现不对劲后,才转眸瞪他,“调你个头!你当我是粉楼里的姑娘吗?可以随随便便就被你拉着调一调、调一调。”

“你怎么内讧了,我们现在不是应该一条战线一致对外嘛。”

“有你这样毁我清白对外的吗?”

“啐,你清白值多少银子?爷一会赔给你就是了。”

“你……”

上头两人吵得欢乐,底下那群光着膀子的人在屋子里捅屋顶捅得很欢乐。被排挤在外的苏步钦不悦地蹙起眉毛,冲着一旁的又旦交代了几句。领悟到了自家爷的怒意和醋意后,又旦极为贴心地代为喊话,“我家爷说‘让姚荡滚下来’!”

“……我没让你只字不差地传话!”

对于他家爷的申辩,又旦假装什么都没听到,悠然自得地看着无数灰瓦在外力之下滚落。姚荡和太子似乎也意识到了,继续待在屋顶上是没有优势的。才一眨眼的功夫,就瞧见两人从后头的梯子上走了下来。

最先气势汹汹冲向苏步钦,攥住他衣襟粗暴责问的,毫无疑问自然是姚荡,“你有病是不是?好好的,找一堆莫名其妙的人来捅屋顶干嘛?!”

“哦,这屋子闲置太久了,我不过是找人来修葺下。”他一脸无辜地冲着她笑,“你在上头做什么?没人跟你说这是危楼吗?”

姚荡用力松开手,鼓起眼睛恶狠狠地瞪他,“我就喜欢待在危楼屋顶跟人谈心,关你什么事。”

“姚姑娘要跟人谈心?那何必舍近求远,刚好我也挺寂寞的,一堆心事找不到人聊。”

“您是大忙人,身子那么弱还要忙着陪淑雨,我哪敢叨扰。”

带着浓烈酸意的话,让苏步钦弯起了嘴角。

见主子恍神,又旦连忙接上去,“十三荡,你没听说吗?近来客人太多,爷疲于应付,都养不好身子了。皇上体恤,规定往后没有内侍监令牌,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出入钦云府。哪还有冷姑娘,早就被侍卫请走了……哦,对了,太子爷,时辰不早了,您也该走了,若是明儿还想来探望我家爷,别忘了先跟皇上请示,咱们钦云府里的侍卫呆得很,只认令牌不认人。”

“放屁,什么时候定的规矩,爷怎么没听说过。”

“刚定。太子殿下若是有疑问,去问父皇,我没力气解释。”

“苏步钦!你……”显然,这压根不是什么父皇定的规矩,分明是他打算先斩后奏,并且还有十足的把握父皇一定会准。

“等一下,那我岂不是也不能随意出门了?”被夹在中间很是疑惑的姚荡左右张望了会,很快捕捉到了她该关心的重点。

苏步钦噙着笑,分神看了她眼,没打算继续逗留,一改先前好脾气又温吞的个性,握着她的手腕,转身便走,把太子的叫嚣彻底抛在了身后。

莫名其妙的修葺危楼,看来是有意图的;突然而至的规矩,也来得猝不及防;甚至他突然强势起来的姿态,更是让姚荡摸不着头脑。被拉扯着跑了一大段路后,她才震回神,边要试图将步子迈到最大追上他,边还要调整呼吸问话,“喂,你还、还没回答我呢?万一我四哥要是回来了呢?没有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令牌,我……我也不能回去看他?不是吧,我应该有特权的吧。”

“有。”

“哦哦,那就好……”

他猛地停住脚步,看她因措手不及狠狠撞进他怀里,没有退也没有让,苏步钦只是垂下视线笑看着她,待她站稳后,才继续补充道:“旦旦是不是忘了说,往后我的屋子,任何人都不能进?”

“欸?”皇上要把他幽禁?

“除了你。这算特权吗?”

这算个屁特权啊,分明是逼着她以后全日无休地端茶送水,“那我……”

“你什么?等姚寅回来了想去看他?也对,兄妹情深嘛,你那么照顾我,我的确不能太不近人情。”她重重点头,漂亮的双瞳间还闪烁着期待光芒,在他看来,刺眼极了,“不过可惜,我没打算再放你走。”

第二十七章

“啊,时辰差不多了,我要去给你准备膳食了。”

“我刚吃过。”

“是、是吗?那那那、那我去换件衣裳,一身油烟味,好难闻。”

“我闻不到。”

“……哎呀!没水了,我去给你倒些热水。”

“回、来!”

寥寥两个字透着让人胆颤不敢轻举妄动的气势,姚荡握着柄茶壶,刚触到门板的手下意识地缩了回来,有些局促不安地吞了吞口水。僵硬的背脊致使她连转身都困难,就这样,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唯一出口发愣。

苏步钦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道沉默背影,想不起曾几何时起,已经习惯了她的吵闹。直到有一天,她就站在面前,却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这滋味很不好受。他绷紧唇线,踱步走到她身后,越挨越近,胸膛和她的背脊间只隔着一指的距离,“姚荡,我会吃人吗?”

“不会?会?”微热的气息自身后飘来,扰得她心绪混乱,甚至搞不清他这问题的意义在哪,而她又到底该怎么回答。

“为什么躲着我?”眼看着她的局促和紧张,他深吐出一口气,问得同样无措。

“啊,呵呵,我哪有,是你想太多了吧。”

他也但愿只是自己想太多,可显然不是。曾经她会吵吵闹闹地徘徊在他身边,唠叨着教他该怎么拿出皇子气势、该怎么去推开那些踩在他头上的人;而现在她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陪着太子聊心事,却不愿见他。这不是躲,是什么?

“是吗?”想着,他漫不经心地哼了声,手撑靠在了她的耳际边,目光也同时落在她绯红的耳廓上,“那为什么不肯亲自把饭菜送来?是我太卑微,配不起你的贴身照顾,嗯?”

“当然不是!您是堂堂八皇子,我只是一介草民,我不配照顾您才是……”这话把姚荡惹急了,她忙不迭地转过身,想要解释,猛地对上他满含不悦的双瞳后,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有些被他眉宇间的警告气势吓到。

离得那么近,怔看着她那张不断闭合的性感唇间飘出伤人话语,他不自觉地皱眉,无数情绪开始脱离掌控,随着吞咽口水的动作,他喉头一动,再次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话。”

他不要听那些官话,也不保证如果她继续虚伪下去他会不会索性用唇封住她那张嘴。

“是啊!我就是不想见到你,那又怎样!”事实证明,苏步钦对她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姚荡是禁不起威胁的人,他阴沉难测的警告,就宛如在她压了许久的火上浇了油,“反正你也没想见到我,这样不是更好嘛,谁都不用为难。”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想见你?”

“你当我是傻子啊!要不是因为我煮的那些狗食你刚巧能咽下,现在我还被你挡在钦云府外头呢。反正淑雨每天都会把你侍候得很好,我很知趣,我不打扰,我只做到自己的本分,离得远远的,把八皇子您的脾胃服侍好,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啊?啊!你还有什么资格不满?!”

她还是从前的样子,嚣张起来就全无尊卑观念,边吼还边用纤细手指戳着他的肩胛,一下比一下用力,最后索性握成拳,直冲着他的胸腔挥来。这猝不及防的攻击,害得他溢出一声闷咳,还伴着一丝笑意。

“好了,别闹了。”他迅速擒住那双不安分的手,“我以为那天在四爷那儿吃的菜是淑雨做的,所以旦旦才把她请来,告诉她一切。我没有选择权,我只想活下去,即使能让我下咽的饭菜是出自仇人之手,我也必须吃。”

她顿了顿,为他心酸了片刻,但很快又拾回了气势,“就算是这样,也没必要不让我进钦云府,人命攸关,我又不会无理取闹。在粉楼里遇见时,你也什么都没说,就这样跟淑雨一块走了,你就没想过我会怎么想吗?”

她几乎以为苏步钦已经做出决定了,要娶淑雨、要从此和她划清界限。

闻言,他闭上眼苦笑。怎么会没考虑过她的想法,就是考虑得太多,以至于把最坏的打算都罗列在前。就像常言说的那样,倘若一开始就没有希望,也不会失望了。

沉寂了些会,就在姚荡以为他又一次打算三缄其口时,苏步钦忽然张嘴了,“知道我为什么会得这病吗?”

“……我又不是大夫,怎么会知道。”

“我也记不清了。好像有一年,发色突然开始变白,身子也越来越无力,旦旦他爹发现我的饭菜被下了毒,一种噬人心肺的慢性毒,据说会让人提早衰老,正常死亡。”

原来,他那头很张扬的白发,不是出自遗传?他说这话时,声音很平静,彷佛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却让姚荡心紧揪了起来,甚至在屏息在等待他继续。

“后来旦旦他爹猝死,死因不详。旦旦去求特使,希望他回国后能帮忙传个话。我们都知道,回去是奢望,只求父皇都派个懂医术的人陪在我身边。可是,父皇只回了一句话给我……”

“什么话?”

“生死有命,活得太辛苦,就不用硬撑了。”

“那、那你母妃呢?”姚荡倒吸了口凉气,几乎能想象到,当时他有多无助。可就算皇上狠得下心,做娘的总不会也坐视不理吧?都说孩子是娘十月怀胎疼出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