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又或者,现在问她,她会选择留下,只因为他需要被照顾。

“八皇子很介意我住下吗?”沉默了许久,姚寅挑了挑眉梢,撩开话端。既然姚荡都走了,那他们也无需在说什么场面话了。

可相较于姚寅的坦荡,苏步钦仍是懒得说太多,回过神后,他起身,冲着又旦吩咐道:“去给四爷准备间屋子,随他爱挑哪间。”

“那当日说的话还算数吧。你让我走,我走了;让我留信给她,我也留了;一切都如你所愿,八皇子应该会一诺千金,哦?”

对!他不过只是少说了句“走了之后,不准再踏进钦云府”!苏步钦握拳,意识到在姚寅这样对手面前,没有运筹帷幄的可能性。所以,愿赌服输,“放心,四爷那么用心良苦,我又怎么能让你失望。”

夏日的夜来得有些晚,直到姚荡用完膳、洗完澡,天色才真正暗了下来。一长条的银色星带横亘在黑色幕布般的天际,月儿高悬在一旁,煞是好看。

可她没什么心情欣赏这夜色,本是想来院子吹吹风消消暑的,但即便是入了夜,风仍是掺着黏稠暖意。姚荡只穿了件桃红色的单衣,还是觉得闷热,拼命摇着手里那柄膳房里拿出来的大蒲扇,依旧不抵用,她索性扯松衣襟。

刚想把抱在手里的小竹凳安置在河边,庭院里猝然多出的那个东西吸引了她全部的视线。她直起下弯的腰,困惑走近,确认那真的是个秋千架没错,借着月光,还能清晰地瞧见秋千凳上她曾刻上去的字。

伸手轻推了几下,秋千跟着前后摆动了几下,她溢出笑,兴冲冲地坐了上去。

其实,姚荡并不爱荡秋千,她畏高。

所以坐上后,她也不敢乱动,很是拘谨。没料,忽地有双手自她身后伸出,她受了惊,想回身,却感觉到那双手并无恶意,而是替她将那头披散在肩侧的长发绾起,熟练地盘了个髻。

“热了就把头发盘起来,别扯衣襟,是觉得钦云府里那些男人平时没什么美景看,让他们饱下眼福吗?”熟悉的话音伴着一股热气拂过她的脖颈。能那么熟稔帮她绾发的人不多,能仅仅只是听闻到嗓音就让她安心的人更不多,大概目前为止也就只有四哥了。

她被惹得一阵颤栗,好不容易才把心情调整如常,笑着回道:“有什么嘛,我这院子平时只有丫鬟和兔相公会进来。”

“苏步钦是太监吗?”

“当然不是。”

“那不就行了,他也一样是男人,有哪个男人不沾荤的。”

的确,没有不沾荤的男人。曾以为苏步钦会是,但他那个突如其来的吻打破了她所有的认定,想到这,她不自在地舔了舔唇,脸颊边的酡红蔓延到了耳边。

这反常让姚寅敏感地蹙了蹙眉,感觉到她和苏步钦之间该是发生过什么事了,不然以她的个性,定会理直气壮反驳他方才的话。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测,他走到她跟前,蹲下身,以便捕捉她脸上每一个表情,“他最近身体好些了吗?大夫有没有说过什么?”

“有个御医说是心病,能咽下东西,就会慢慢好的。只不过他之前气虚太弱了,得好好补补。”

“嗯,那我们再过些时日走。”

“走去哪?”姚荡隐约在他的口吻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太寻常的味道。彷佛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所以要等所有事都办完,了无牵挂时。

“坐过去点。”蹲久了腿有些麻,姚寅站起身,陪着她一块靠坐在秋千上,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这潜意识里一步步越来越靠近她的动作,“还记得我送这东西给你时说过的话吗?”

“记得啊,怎么可能忘记。”

这秋千架,是她十五岁生日时,四哥送的礼物。那天他特地从很远的地方赶回来,就为了陪她庆生,所以即使畏高,她也不敢说。

很特别的一天,发生了很多事,都是她这辈子都很难忘记的事。

就在那一天皇上把淑雨许给了太子,把她给了步步高;也是在那一天,她头一回看见六姐发那么大的火。

因为她和淑雨走得近,所以活该被迁怒。自她长大以后,懂得看大伙脸色了,很少再挨欺负。然而那天,六姐对她动了鞭子,起因只是她的丫鬟走路时把头抬太高。

爹在事情快要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时,才动手拦下,甚至还语重心长地说她不懂事,吃姚家用姚家穿姚家却不知回报,步步高当时那么得宠,她就该吹几下枕边风,让他去皇上面前替六姐美言几句。

也是从那一天起,她开始不用丫鬟,变本加厉地赊账嗜赌,甚至曾经阴暗到恨不得放把火烧了姚府。

四哥回来后,家里大闹了一场,领着她搬去了别院,后来爹说一家人闹成这样给外人看笑话,又把他们劝了回去。

她肯乖乖回家,便是因为四哥在送她秋千架时曾说过——再忍忍,总有一天我会带你走,离开姚家。

多少年了,姚荡几乎以为那不过是句戏言,就好比那些艳本里头说的警句一样,男人口中的“总有一天”便是永远无法到来的那一天。可现在,他突然提起她不愿多想的往事,是不是只有一种可能……“你要带我走?离开琉阳?”

“带你去一个你一直很想去的地方,有你娘味道的地方。”

“可是……”听起来是很诱惑没错,但是为什么活像是趁着三更半夜商妥私奔事宜?何况,她是想离开姚家没错,也的确是想去家乡看看,可是没必要走得那么彻底吧。不是都说落叶归根吗?总还是要回来呀。

万一……万一兔相公旧病复发了怎么办?会被活活饿死的。

“不舍得了?”他几乎很快就看穿她的犹豫。

姚荡不好奇他的一语中的,对于被说中了的心事,她也没敢再继续避讳下去,或者说穿了能管好他之前超乎兄妹的暧昧呢,“他跟我一样,甚至比我还惨,没爹疼没娘爱,还要陷在皇家争权夺利兄弟阋墙的漩涡里,很容易会被欺负。身子又不好,搞不好最后被害得死于非命都有可能。”

“姚荡,我是允许你照顾他,但没允许你服侍他,你懂吗?”他恨不得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想太多了,以苏步钦忍辱负重多年的能耐,说不定有一天,连皇上都奈何不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有些事旁人说再多也比不上主观的执念。

“有什么区别?”

他侧过身,脸色凝重,打算义正严词解释给她听这两者的重大区别。

然而,当一抹阴森白影不期然地闯入他的余光后,他即刻收了声……

第三十章

苏步钦?对,就是苏步钦!姚寅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区别在于……”他转过头,试图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继续刚才未完成的话题。然而,当注意到他的动作后,姚寅按捺不住了,“八皇子!你在做什么?!”

夜色浓重,他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跑来姚荡的院子里……解裤头?!

“内急。”面对姚寅近乎咆哮的询问,他回得若无其事,声音平静如水。

“内急?你凭什么又内急!”为什么是“又”?因为用膳时苏步钦已经内急了无数次,借口走不动路,需要姚荡搀扶。无奈,姚荡还就吃装可怜这一套。好不容易用完膳了,他还内急上瘾了?

“哎,我也很无奈,四爷没有这种体会,不明白的,药喝多了就是这样。”苏步钦端着一脸的委屈、自卑、以及一种不可名状的悲恸,各种情绪交织在眼底,酝酿出了楚楚可怜的色彩,不偏不倚地投向姚荡,“姚姑娘照顾了我那么久,她懂的。”

“嗯嗯,药喝多了是这样是这样……”那道眼神激发了她潜在的母性,忙不迭地跟着附和。

“不准点头!他肾亏尿频,你也跟着脑子瘫痪?”姚寅抑制不住地翻了翻白眼,这种蹩脚借口,白痴才信,偏偏他身边就是不缺白痴,“八皇子内急爱跑到姚荡院子来发泄?”

“哦,习惯了,不信你问姚姑娘。”

“是是是,他习惯了……习惯了……”就是姚荡再后知后觉,也感觉到了夹在这两人中间的无力感。

明显透着偏袒的态度,让姚寅不爽地眯起眸子,他可以假装不在意她的偏心,但没办法纵容这种随时会擦枪走火的习惯,“你就让他培养出这种没品的习惯?你又不是不知道八皇子单纯,万一往后他上街,一见到姑娘就拉袍子解裤头当街遛鸟,怎么办?哎,秋千妹,听四哥一句话,你不能这样纵容他,这是误人子弟。”

“对对对,你不可以这样啦,什么烂习惯,那种……那种东西不能随便给人看……”

“是吗?那该给谁看?”他弯起嘴角,眨着眼,摆出虚心求教的神态。

“当然是留给你未来娘子看。”笨蛋,这还用问?

闻言,他侧过头,像在思忖些什么,神情看似很凝重,“你直说留给你看就行了。”

姚荡的直觉反应是倒抽凉气,在还没理清他话中的弦外之音时,至少给出了女人最直观的反应——微讶、回不出话,只能瞪大眼呆滞地看着他。

“苏步钦!”倒是姚寅,嗅觉和感官都要比姚荡敏锐得多,一声低吼遏制不住地从他腹腔间溢出,严正提醒着苏步钦别把他当摆设。

“嗯?突然直呼名字,算是承认了我的身份吗,大、舅、子。”他加深颊边笑意,刻意将最后三个字咬得很重。

“看起来,你是很想看看把我被逼急了会做出什么事?”姚寅站起身,比肩直视着眼前的苏步钦,黝黑瞳孔中迸射出的光芒彷佛在说:别逼我立刻把姚荡给吞了。

这清楚明白的潜台词,恐怕除了姚荡,人人都能看明白。苏步钦漫不经心地动了动唇,颇具挑衅意味地呵笑出声,凑上前,用只有彼此才能听清的音调在他耳边低语,“你有的,我也有;你会做的事,我也会做。倒是,你觉得她更能接受谁?”

她更能接受谁?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即使不论姚荡对苏步钦究竟是同情还是喜欢,姚寅都清楚不可能以哥哥的身份去占据她身边男人的位置。

“哎呀!那么晚了呀。四哥,你累了一天了,还是早点去睡吧。”

但知道是一回事,被人提醒后,最有发言权的当事人又突然出声捅他一刀,就是另一回事了。她又何必在这种时候,忽然唤他一声“四哥”!

姚荡不知道这话会具有杀伤力,她只是感觉到了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不想为难,更不想看他们吵起来,所以胡言乱语地打下圆场罢了。

尽管不悦,可姚寅还不至于冲动到在姚荡面前与他闹开,便索性顺着她的话点了下头。

“那你明儿早膳想吃什么?我先给你去准备食材,我现在煮得东西比以前好吃多了。”说着说着,她忘了初衷,得瑟了起来。

讨巧卖乖的模样,多少让姚寅消了些气,“都可以,只要是你做的。”

“好哦,你比这只兔子好弄多了,他可挑了,我还是比较习惯服侍你。”

一句无心的感叹,让姚寅整颗心被暖意包裹住。她也许并不懂照顾和服侍间的差别,但越是不经意,越是能撩拨人心。他被这话震得酥麻,恍惚地傻站着,步子像生了根般。

那头,苏步钦扯了扯姚荡的衣袖,可怜兮兮地嗫嚅道:“我还没喝药。”

“啊?那去喝呀。”

“没人端给我,你忘了我的屋子别人是不能进的吗?”

“……那走啦走啦,我刚好要去膳房。”那道哀怨的眼神,害她不自觉地泛起愧疚,活像她是只顾着陪四哥,彻底忘了他的存在般。

“好。”

“对了,你不是内急吗?”

“缩回去了。”

这也可以?!

等到姚寅回过神时,院子里已经悄无声息,他没有觉悟到那丝悄然靠近的危机感,仍在品味方才那道甜蜜。

而事实,姚荡也的确没有让他太担心的必要,她还不至于被苏步钦的冲动之言冲昏头脑。那一丝尚存的理智告诉她,即便是开诚布公后的感情都还有着无数不确定因素,何况,她和苏步钦之间有的只是他偶尔一句戏言般的“大舅子”。

如同太子曾说过的那样,男人会抢会有占有欲,并不代表就是喜欢。

她看得出,苏步钦只是喜欢挑衅她四哥,可这是她不愿意见到的画面。亲眼看着他一口气把药灌下后,她才嘟着嘴,咕哝着:“你刚才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他是我哥耶,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你做什么老爱气他,知不知道我夹在中间会很为难啊!”

“刚才?什么话?”他视线落下,没兴趣去听她描述有多在意那位哥哥。反而故意装傻,逗着她,想看到她因为他而脸红不自在的模样。

姚荡没有让他失望,当真红了脸,支吾了许久,“就是……就是那个什么留给我看啊,大舅子啊……之类的……”

“别装傻,听不出我在提亲吗?”他拉回眼神,直视着她,这坦率来得有些突然。但既然他把话说开了,就不准备让她继续逃避。

“提、提亲?为什么?!”今年到底是什么年?她的桃花是不是也开得太红火了?

“因为你想走。”

“你偷听我和四哥聊天!”

“我没偷听,都说了是内急。”他别过头,打死不承认自己会做那种没品的事。

“等一下……就这样?就因为我想走,所以你才提亲?”她皱着眉,神情纠结地看他点头,忍不住吼道,“这什么狗屁逻辑啊!你就没个听起来像样点的理由吗?因为内急所以顺便跑来提亲,已经很奇怪了;你还不带说点好听的!”

就算不是“我爱你”,起码也得有句“我不想你走”,她才能考虑考虑吧。

“有很奇怪?是你自己说要罩我、不嫌弃我、照顾我,结果因为你四哥一句话,就动了抛下我离开琉阳的念头,那之前只是心情好耍着我玩?”

“不是不是……”生怕他误会,她迫不及待地想解释清楚,很快,就发现不知不觉地竟变得像是她做错了什么事般,“你搞什么啊!神经病!这样的话,你还不如滚去娶个奶妈!”

“不一样,你会和奶妈舌头碰舌头吗?”

——砰。

姚荡自认虽然暴力,但也从不滥杀无辜,尤其一直觉得苏步钦是需要被保护的。她没料到,有一天会被他气到随手抄起锅子就往他头上砸,砸完还丝毫不带道歉和悔悟地离开。

是把她当什么了?会罩他、不嫌弃他、照顾他、又刚巧可以让他亲亲的东西?既免费又不需要悉心呵护,如果放走了还要重新去找个,很浪费力气,所以才尝试着要留住。过分,她不是没血没肉没期盼的,也会有想要的生活、想去的地方;她更不是不求回报一味付出的,没有等同回报的浇灌,凭什么指望她一厢情愿照顾到底,又没工钱拿,当她冤大头啊!

又旦近乎不敢相信地瞪看着眼前的苏步钦,目光划过他绑在头上的绷带,出于护主心态,他应该表示同情和愤慨。然而,当听完事发原因后,他的同情心全都奉献给了十三荡,对于自家爷,他只能发出怪叫,“你真的就这样跟她说?!!”

倚靠在马车上的苏步钦斜了斜眸子,神情间清楚写着“不然呢”。

“这别说是十三荡了,就算是我都不会甩你!”他没想过自家主子会那么笨,哄不来女人也就算了,情敌都已经登堂入室了,他竟然还主动帮人家制造机会。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这哪是提亲,简直是骂人廉价……”

“我是说我不可能跟你提亲。”苏步钦放松身子,冷着声补充道。

噎得又旦一时语塞,好不容易才缓过气,“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没人这样追女人的。”

“那要怎样?”总算是有句话,让始终不爱搭理的苏步钦分出了些神。他没试过追女人,是以往的生活给不了他这种闲情雅致。他甚至没能明白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滋味,对姚荡的感觉又能不能称之为喜欢?

所以提亲,不可否认是下意识的反应,是因为听闻姚寅要带她走,而她没有拒绝,甚至犹豫着想要答应,他不懂该怎么去留住一个想要留住的女人,过往的经历,是他连自己的去留都决定不了,现今,他能想到的只有娶她绑住她。这念头,是来不及过滤就脱口而出。

“大概……可能就是想要说什么就说出来,想要做什么就赶紧做。你看那个姚四爷,十三荡是他亲妹妹,他都表现得那么不避讳,谁都看得出他对十三荡有非分之想,你含蓄什么。”

“呵,我倒宁愿可以是兄妹,偏偏她姓姚。”兄妹,可以有谁都替代不了的地位,有共同的回忆,有朝夕相伴的守候。他可以陪着她一起长大,像她四哥那样庇护她,经年累月一点一滴地让她养成依赖的习惯。

可惜,这些筹码他全都没有,甚至还有无数障碍横亘在他们之间。

“爷,其实你不欠任何人的,是他们欠了你的……”那一声自言自语,让又旦不得不从纯粹的风花雪月中挣回现实。他越说越轻,是因为这些话不止在苏步钦耳边说过一次,然而不抵用。

一些与生俱来的无奈的确是很难用谁欠了谁勾销掉的。

“时辰差不多了,再不去学府就晚了,去催下姚荡。”他又一次的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若无其事地结束了方才的话题。

又旦识相地应声,打算转身回府去催,就瞧见姚荡跌跌撞撞的慌忙身影从里头奔来出来。

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让她看起来就是摇摇欲坠的模样,不仅如此,她似乎嫌自己还不够狼狈,嘴里还不停地忙着,边咬包子,边还溢出谩骂:“天杀的,昨儿怎么都没人提醒我假期结束了今天得回学府了,害得姑奶奶手忙脚乱的,不贴心,都不贴心……旦旦!你干嘛愣在那不动,瞎了啊,赶紧来帮我提东西!”

又旦想回嘴,他的主子只有一个,全然没必要对十三荡言听计从。

可结果他还是在苏步钦一道轻柔的瞪视下,认命地跑上前接应。尽管如此,总能发表下意见吧,“这都是些什么?又不是第一天去学府,带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这个是早膳,这个是午膳,拿给那个人去。哦,还有,这个是药……告诉他,该吃的吃光,该喝的喝光。”边交代,姚荡边弓着身往马车里钻,故意像是没瞧见对面坐着的男人般。

被夹在中间的又旦只好摇头,多此一举地把那堆东西递给苏步钦。

本以为自家爷至少不会那么无聊,结果,他竟飘来一句,“告诉她,我吃不下。”

“姚姑娘,爷说他吃不下。”

姚荡倨傲地仰着下颚,回道,“跟他说,吃不下会饿死,饿死了找奶妈陪葬去。”

“爷,她说饿死了得找奶妈陪葬……”又旦再次无可奈何地转过头,怨气冲天地目光看向苏步钦。

“要陪也是她陪,明儿我就去选址定个合葬墓,让她别急。”

“姚姑娘……”

“娘的,听见了,传什么传,你当我聋的啊!”她气呼呼地打断正要转话的又旦,从大大的随身包里掏出了个小锅,敲了敲,“苏步钦!我有带凶器,在我不想跟你讲话前,你最好闭嘴,不然继续砸你,砸晕你!”

甚是无辜的又旦指了指那口看似迷你的锅,又看向苏步钦,冲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跑去驾车前,还用唇形丢了句警告,“那锅我摸过,很结实,您闭嘴吧。”

苏步钦当真没有再做声,显然不是畏惧了那口锅,只是意识到昨儿的话当真把她惹恼了。女人需要哄,这他懂;可是该怎么哄,书上没教过!

第三十一章

来了学府后,姚荡竟有种再次踏入红尘的无力感,兴许是先前那些时日过得太无忧无虑,她第一次感到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些看似堆着友善笑脸的人。

从旁人讨好的话语中,她才知道原来现在的自己早就今非昔比了。

琉阳城人人都知道她立了功,把八皇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龙心大悦,也使得姚家再次成为圣驾面前的红人,皇上一赏再赏,惹来了不少非议。

据说,如果她爹去其他县,当地县令得举三条欢迎横幅才能写满他现在的官职呢。领侍卫内大臣啊、步军统领啊、兼管吏部兵部啊……好多,可拽了。

反倒是身为当事人,姚荡不知道该怎么消化这些信息。尽管一直都知道皇上对兔相公充满了愧疚,可她没料到这愧疚竟然会氤氲成如此浩大的皇恩。也许,对姚家来说这真的是皇恩,只是这些看似和她捆绑在一起的荣耀,让她觉得讽刺。

就好像……

“现在看来你才是最深藏不露的那一个。是不是一早就看穿了那只死兔子的价值,算计好了能从他身上捞到些什么好处,从头到尾都是场蓄意接近吧?”冷淑雨忽然走到她面前,把她心里想着的那些话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

没错,姚荡知道,一定很多人都在这么想,可她不想为了这种莫须有的事和任何人撕破脸,“淑雨,胡说什么呐!我怎么可能会是这种人……”

“你还真谦虚呢。那你倒是说说,太子、苏步钦,哪一个不是你从我手上抢过去的?还真是低估你的手段了,让男人看得着吃不着,既不答应也不拒绝,这么被人围着抢的感觉很享受吧?又能顺便替姚家抢功劳,让你爹对你另眼相看,摆脱掉庶出的阴影。十三荡,你这如意算盘打得还真妙。”

“你凭什么就认定我没拒绝过?我跟太子什么关系都没有,连朋友都算不上!”姚荡自认始终很把淑雨当朋友,甚至宁愿装傻也要保住这份旁人看来可笑的友情。凭什么到最后,被退婚都要怪责到她身上。

“那死兔子呢?”

“他又不是你的。”她嘟嘴,咕哝着。

“你又凭什么认定他不是我的?”淑雨略微提高了嗓音,咄咄逼人的姿态,“谁不知道我和他只差一步就要订婚了!”

“可是……他压根就没想过要答应,也没说过喜欢你啊……”

“如果他说过呢?”

一句反问,让姚荡瞬间闭嘴。

的确,她没有底气去替苏步钦表态爱或不爱。也许,他真的说过呢?他们在之前走得那么近。

“我从未因为你是庶出而瞧不起你,但现在我不得不说,你跟你娘一样,抢了人家的男人,还要摆姿态。”

——啪。

连姚荡自己都没想过,她会对淑雨动手。

百姓都说她恃强凌弱、为非作歹,可至少她自己心里清楚,比谁都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无论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事情不到说穿的那一天,她宁愿保持鸵鸟姿态。然而,她受不了那么如履薄冰去对待的人,却可以毫无顾忌就扯开她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