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说,“虽然那次溺水之后我脑子里很多事情都迷迷糊糊的,记不大清楚,不过和你有关的事我当然能记住。”

“你能回忆起细节?”童珊追问。

我开始仔细回想,突然脑子就一阵抽痛,我不由抱紧了脑袋往童珊身上靠去。

“倾心你怎么了?”童珊尖叫起来。

车子猛然刹车,孙浩宁急忙回头道:“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了不用了,刚才只是一下子脑袋疼,可能昨晚没睡好。”

孙浩宁见我没事,这才放心地继续开车。

我果然还是不能太执着地去想以前的事,每次仔细回忆,我的脑子里就像针刺般疼得难受。刚才童珊这么一说我才恍然大悟,对于那些往事我大多只能说出个大概,却不知道细节是怎样的。

溺水事件之后,我一直坚持认为自己没病没灾,看来我错了。失忆这种只会发生在电视或小说女主角身上的事和我自然是不沾边的,可我的记忆力的确是下降了。就像冬日里清晨的雾气,将我脑子里塞得满满的,我不管回忆什么都迷迷糊糊看不真切。

童珊搭着我的手背,忽然蹦出一句不相干的话:“你口中的那个校草叫彭宇钧,当时是我们S大的学生会主席。”

“彭宇钧?”

我咀嚼着这个名字,思索良久终于还是摇摇头:“没印象。”

可就在说完这三个字之后,我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什么重要的东西。我眼前一亮,可刹那间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到了,下车吧。”孙浩宁的声音在这时候插了进来。

我顾不得再去回想,和童珊先后下了车。

这家叫“临江仙”的馆子我和童珊以前经常光顾,因为背靠本市唯一的江,老板又是文科出身,所以取了这样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

我们熟门熟路上了二楼,点好菜,孙浩宁这才静下心来开口和我说话。

“倾心,你…你遇到他了?”

我正喝水,杯子停在空中。孙浩宁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时宇锋。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可思议地看向童珊:“你们怎么会知道?”

自从溺水醒来之后,所有人都告诉我:世上没有时宇锋这个人,那只是我的想象。可事实上他却是真真正正存在的!

因为他不属于我们的圈子,所有人都不认识他,而我以前仅仅是暗恋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过,哪怕是跟我亲如姐妹的童珊。所以,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可是,可是现在…

“倾心你听我说,”童珊试图使我平静下来,“其实那天在医院看见他我就想起来了,他是彭宇钧的表哥,四年前在校庆上我见过他一次的。那时候彭宇钧…彭宇钧总是缠着我,他向我介绍过他唯一的表哥,只是我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我的心一沉。难怪当时童珊看时宇锋的眼神怪怪的,她一定是想起什么来了。而我也恍然想起刚才在车中我脑子里飞快闪过的念头是什么。童珊说彭宇钧是当年我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时宇锋亦跟我提过,他表弟是S大的学生会主席…

我问童珊:“是不是那天在医院看见他,你就认出他来了?”

“也不完全是,我只是隐约记得他。后来我特意打电话向彭宇钧求证了,他告诉我,他表哥的确叫时宇锋。倾心,很抱歉我们一直误导了你,可是你要知道…”

“没事啊,现在不是一切都好了吗。”我很开心,“时宇锋不是我臆想出来的人,这说明我根本没有心理问题,我做的那些梦也都是正常的。周六我就去跟张姐说,我以后不去做催眠治疗了,因为我根本没病,我跟秦莉不一样,我没病。”

“倾心…”

“倾心!”

童珊和孙浩宁童珊同时开口唤住我,又都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不是,你说得对。可是倾心你听我说,你和时宇锋不是那么回事,你和他…你们是不应该有交集的。”孙浩宁有些为难却又很耐心地跟我解释。

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是听他那么说,我心里不是很开心。

看孙浩宁和童珊的反应,我能猜到,他们不希望我和时宇锋有任何瓜葛。

可我是个认死理的人,一旦我觉得是对的,不管别人再怎么说我还是会坚持那是对的。正如我对时宇锋的感情,即使从前只是暗恋,是泡影,可现在我们不也很好吗。他肯答应我的约会,他肯帮我解围,他肯为了我和美科签约,这说明他对我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

“我想去趟洗手间。”我从座位上站起来,径直向洗手间走去。

爱丽丝梦游不是仙境

看着镜子里自己清晰的面容,我却有种错觉,好像那根本不是我。还记得小时候看过《爱丽丝梦游仙境》的童话,此刻的我仿佛就是误入异时空的爱丽丝,而我却不知道自己梦游的是不是仙境。

从洗手间出来,我细细回忆着我和时宇锋相遇后的每一个细节,生怕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这样一边想一边走,不知不觉竟走错方向了。“临江仙”采用的是双面式装修,中间隔着镂空的红木雕花墙,墙两边的装修几乎一模一样。走了一半路我才意识到自己犯乌龙了,正要转身回去,但我的目光定在某个地方,再也没办法移开了。

正前方靠窗边的座位,一男一女正欢乐地交谈着。男的英俊帅气,女的美丽优雅,看上去再般配不过,俨然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我的心一分分往下沉,刚建立起的自信刹那间土崩瓦解,化作扬尘随风消散。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时宇锋是有女朋友的,可笑我还傻乎乎地认为他对我至少有一点点好感。这一切,不过是我异想天开罢了。

头顶空调中吹来的冷气使我不自觉地打颤,我搓了搓手臂,匆匆转身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我感觉这双脚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它们根本不听我使唤,只是机械似的动着。走到拐弯处的时候,我避之不及地和来人装了个满怀,一股灼热的疼痛瞬间从左手手臂向全身蔓延,同时耳畔响起一声清脆的“咣当”。

“对不起对不起,小姐你没事吧。”

我恍然初醒,撞到我的是正要去上菜的服务员,而泼在我手臂上的是一锅滚烫的海鲜煲。除了疼痛之外,我浑身麻木。

“对不起,我刚才没看见你,对不起…”服务员小姐一个劲地道歉,拼命用毛巾帮我擦手臂上的汤汁。

“啊——”突如其来的刺痛使我尖叫起来。

然后很快的,有人夺走了服务员手上的毛巾,大声道:“别擦!拿冰块来,快!”

“好…好的。”

这个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我抬头的时候,时宇锋正低着头检查我的伤势。

他的眉毛很浓很浓,像毛笔勾勒出的远山的轮廓。我心一颤,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话,他利落地从旁边桌子上拿了一罐冰水,往我手臂上浇了下去。

疼痛顿时减弱了许多,我不知道究竟是冰水在起作用还是时宇锋在起作用,看见他认真的样子,我的心莫名的一阵温暖。

“冰块来了,冰块来了——”服务员匆匆忙忙跑来,手上用毛巾兜了一小包冰块。

时宇锋二话不说从她手上接过冰块交给我:“拿着,敷在烫伤的地方别动。”

“我…”

“别说话,去医院!”时宇锋大声吼我。

他这人虽然冷淡,但平日里也还算温和,突然被他这么大声吼了一句,我吓傻了。而他压根没拿正眼看我一眼,拉过我的右手手臂往外走。很快我们就出了“临江仙”的大门。

尽管有冰块敷着,手臂依然火辣辣的痛。一路上时宇锋把车开得飞快,我就坐在副驾驶座上,可是他没理我,看他那爱理不理的样子我也不敢跟他说话。

我一直用余光偷偷观察他,心想他就这样丢下女朋友送我来医院,不怕人家不高兴?

“下车。”

我恍然,这才发觉车子已经停在了医院的大门口。

时宇锋看上去怪怪的,他目光从我身上划过,在我手臂上停留了那么一下。

我赶紧低头去看,原来不知何时手臂上已经起来三个水疱。

“还好吗?”他问我。

我点点头:“还好。”

好奇心一上来,我忍不住又说了句:“谢谢你。不过你丢下女朋友送我来医院,她不会不高兴吧?”

这句话既是道谢,也是试探,因为我实在太想知道时宇锋和那个女孩的关系了。

时宇锋先是一愣,估计他也知道我在“临江仙”的时候看见他们了。我脸色微微发烫,心里懊悔自己不该贸然问这个问题。

还好时宇锋没有多说什么,他摇摇头:“没事,我让她先回去了。”

虽然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可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我还是犹如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果然是他女朋友!

非周末医院看病的人不算特别多,时宇锋很快帮我挂了外科的号。到了现在,手臂上总共有四个水疱,其中一个还破了皮。许是那会儿服务员用毛巾帮我擦的缘故,其中有一块特别疼。医生给我上药的时候我龇牙咧嘴,不顾形象地大叫起来。

“小姑娘忍着点,再叫你男朋友就该心疼了。”老医生打趣我。

我尴尬,忙解释:“他才不是我男朋友呢,他是…他是我哥。”我随口胡诌。

老医生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小心翼翼地帮我缠绷带。一边嘱咐我不要碰水,如果痒了不要去抓。他说一句我点一下头,温顺极了。

“哎呀!”我突然大叫起来。

时宇锋一拧眉:“怎么了?”

“我和朋友一起吃饭呢,我忘了跟他们说了。包…手机放包里,没带来。

他们肯定会担心的。”

我语无伦次。孙浩宁和童珊不见我回去,肯定急坏了。

时宇锋把他的手机递给我:“给你朋友打个电话吧。”

我接过手机,一连串数字在我脑子里跳着,可我偏偏想不起来孙浩宁和童珊的电话号码是多少了。我是个极懒的人,除了我自己的手机号,我发现我脑子里居然一片空白。

“记不得号了,还你。”我把手机还给他。

谁知时宇锋居然笑了,一副像是在看小孩子耍赖的表情。

“倾心,真的是你!”童珊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我回头,童珊正站在门口,她身后是一脸焦急的孙浩宁。

孙浩宁绕过童珊大步跨了进来,他看着我缠满绷带的左手说:“好久不见你回来,服务员说有人烫伤被送来医院了,原来还真是你。你啊,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不让人省心。”

“又不是我愿意被烫伤,运气不好我有什么办法。”

“还犟嘴!幸好没烫到脸,不然就麻烦了。”

我乐了:“烫到脸?我一米六六的个子呢,能烫到我脸的那是姚明!”

孙浩宁一推我的脑袋:“没把你烫残你就乐是吧,回家去。”

不甘寂寞的老医生蹦上来插一句嘴:“这位才是你男朋友是吧?”

我大笑:“这也是我哥。”

“冰美人”童珊自从一开始嚎了我一句后就再没说过话,我看她,她却奇怪地盯着时宇锋看,那表情好像人家只欠了她五块钱却十几年都不还一样。

“珊珊?”我伸出没残的右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干吗呢你?”

“回去再说。”童珊一把将我拖了出去。

我莫名其妙,隔了老远才回头朝时宇锋喊了句“谢谢,下次请你吃饭”。

时宇锋淡淡地笑了笑,眼睛里有种奇怪的东西闪过,我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孙浩宁和时宇锋说了几句之后也跟了上来,他看上去倒是很正常。只是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童珊如此排斥时宇锋,傻子也看得出来童珊不希望我和时宇锋有接触。

“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啊?”我说,“你看时宇锋那眼神不对啊,别告诉我你对他有意思啊虐恋情深啊什么的,那样最狗血了。”

童珊一拍我的脑门:“怎么没把你脑子烫坏啊!虐恋情深?小说看多了吧你!”

“行了行了,你们有话就直说,神神秘秘的。有事瞒着我对吧?”

这会儿孙浩宁和童珊像是约好了似的,都不说话了。我们刚好走到医院的正大门,孙浩宁以开车为借口先走开了,童珊闪烁其词,最后终于淡淡地说了句:“时宇锋已经有女朋友了,趁着还没陷进去,倾心…”

“我知道了。”我声音很轻,“我今天看见了。”

“倾心…”

汽车喇叭嘀嘀响了两声,孙浩宁隔着车窗喊我们上车。我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和童珊继续说下去,勉强挤出微笑把童珊拉上了车。

自始至终,我都很努力地在提醒自己一个事实:时宇锋是有女朋友的。之于他,我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之于我,他不过是我迷路时看错的一个路标。等我们都离开这个岔路口,找到正确的方向,或许以后再也不会有任何交点了吧。

我低头看着被缠满白色绷带的手臂,无奈地弯起嘴角。就当这是个烙印吧,我告诉自己从今往后再也不能想入非非了,干脆就当他真的没有存在过。

想归想,我还是狠狠难过了一把,鼻子眼睛都酸得不像话,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孙浩宁和童珊都在,就算真要哭我也得回家窝被子里偷偷哭去。

奶奶看见我带着一身伤回来,吓傻了,难得没有像往常那样一见我进门就开始挤对。爸爸还没回来,厨房里传出哗哗的水声,应该是妈妈在洗碗。

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文兮看见我这副样子,手上的遥控器当啷落地,“倾、倾心姐,你这是怎么了,今年流行木乃伊装?”

“你才是木乃伊呢!我刚打完上甘岭回来,不行啊!”我懒得跟文兮扯,随口回了一句。

奶奶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一回来就拌嘴!你怎么回事,好端端出门怎么弄成这样?我看你以后还是乖乖待在家里别到处跑,在外面都干些什么了,真是的!”

我哦了一声。奶奶向来疼文兮,而我向来不喜欢文兮,再说下去估计我和文兮会吵起来,不用说也知道奶奶会帮谁。

“倾心你的手怎么了?”正要上楼,我妈叫住我。

我避之不及,坦白:“刚才吃饭的时候不小心烫了一下,不过没什么大碍,浩宁和童珊送我去医院看过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让我看看。”妈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拉过我的手臂,“都肿起来了。”

“哎呀——”我被她碰了一下,疼得叫起来。

妈妈吓得连忙放开:“要不明天别去上班了,伤得这么严重。”

我正有此意,黄主任那张脸我巴不得以后再也看不见。想到她,我忽然想起今天下午的事,看奶奶的反应黄主任应该还没有打电话来告状。还好还好,我的耳根能清净会儿了。

医生说手臂痒了千万不能抓,可是我现在不仅痒,还很热。缠着这么厚的绷带,我整条手臂都快蒸熟了。我把空调调到了17度,结果手臂没好受点,喷嚏倒是打了好几个。再这样下去明天非感冒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