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稀记得隔壁储物室里有台小电风扇,看来只有把它搬来才能解决我眼下的问题了。窗外闪电闪了几下,我嘀咕了一句“鬼天气”,然后懒洋洋起身去搬我的电风扇。

手机铃声很不巧地从床头的包包里传出来,我以为是孙浩宁或者童珊打来

的,要不就是黄敏娟不满意我请假所以打电话念叨来着,唯独没有想过,打电话来的人竟然是时宇锋。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就那么眼睁睁看着手机边响边振动,却没有勇气去接。

时宇锋应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我等他主动挂掉,可是过了好久手机还是执着地一直响一直响,大有我不接它就不停的意思。

最后,我还是忍不住按下了通话键,声音轻得不像是我自己的,“喂?”

“文倾心?”他带着一丝不确定。

“是我。”

“嗯。早点休息吧,如果不舒服明天就别去上班了,设计图的事我可以叫黄主任往后推几天,不着急。”

我恍然想起来,和信源签的那份合同黄敏娟指定要我们小组负责的。如今我半残在家,难怪时宇锋会打电话找我,看来是我想太多了。

可是时宇锋接下来的话又令我迟疑了一下。他说:“后天有空吗?如果没记错的话你还欠我一顿饭。”

“呃…”我找了个借口,“我奶奶看见我弄成这样很不高兴呢,这两天请假休息她不许我出门。”

“没关系,那就等你有空再说吧。”

我鬼使神差问了句:“你女朋友没生气吧?”

“女朋友?”时宇锋疑惑,顿了顿又说,“没事,你休息吧。”

我还在神游,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然后我就蔫了。好久我才想起来要去隔壁储物室找电风扇的,这手臂都快蒸熟了。

一开门,爸爸的脸冷不防出现在我面前,我啊的大叫起来,把我爸给吓到了。

“干什么呢,疑神疑鬼的。”

“爸,我被你吓到了。”我拍拍胸口,惊魂未定。

我爸说:“我才被你吓到了呢。想来看看你手臂好些没,谁知还没敲门就听见你鬼叫。死丫头,真不让人省心,你要是有你…”

话突然停住。

“有我什么?”我奇怪。

“没什么。”爸爸递给我一小个瓶子,“这是上次我烫伤的时候你张叔叔给我的药,很管用,睡觉前擦一下吧。”

“哦。”

“这么晚了你出来做什么?”

“手臂发烫,我去隔壁找个小电风扇。对了,老爸你给我隔壁房间的钥匙啊。”

爸爸迟疑了一下,说:“你不方便,我给你去拿吧。”

隔壁收拾得很整齐,布局和我的房间几乎一模一样,除了胡乱堆放的杂物之外,倒像是一间女孩子的闺房。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心里乱糟糟的,像搅成一团的麻绳。

爸爸在柜子里翻了下,终于拖出一个小纸箱,“我拿去叫你妈帮忙清洗干净。”

突然一声轻轻的响动,有什么东西从两个柜子之间的缝隙中掉了出来。好像是黑白照片,隐约有个小女孩的影子。我纳闷,正要弯腰去捡,爸爸赶紧推开我抢先把照片捡了起来。我左手臂被他推到,疼得龇牙咧嘴。

“哎呀,爸你干吗呢,疼死我了!”

“没事吧,我…都怪爸爸不小心,给我看看伤着了没有。”

“怎么了怎么了?”妈妈听到声音,走了进来。

爸爸说:“没什么,我不小心碰到倾心的伤口了。你把电风扇拿去清洗一下拿到倾心房间去吧。”

“有什么呀,神神秘秘的,不给我看拉倒。哼!”我佯装生气,撅着嘴走了。

爸爸给的药虽然臭了点,一股麻油似的味儿,不过涂上去清清凉凉的,很舒服。我把手摊在电风扇边,平躺在床上酝酿睡意。平日里我习惯侧着身子睡,为了这宝贝手臂我不得不改变姿势,结果熬到大半夜还是睡不着。而我一点都不想考虑是否要试一下数绵羊这种幼稚的催眠游戏。

我从床头柜子上拿了手机,准备上网浏览一下网页。一打开才发现有条未读短信,是时宇锋发来的。

“周六下午三点半,新安路132号‘云河坊’ 茶楼,允许你迟到十分钟。”

我一字一字读完这条短信,啼笑皆非。

时宇锋这是要干什么?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有女朋友,我肯定会以为他对我有意思。可是我虽然长得不差,也不至于美到让人家一认识我就抛弃女朋友

来追我的地步吧?何况他女朋友绝对是个肤若凝脂的美女。

我胡思乱想了一番,最后又否定自己的全部猜测,回了他一条:周六下午我约了人,抱歉。

每周六下午两点到四点,是我看心理医生的时间。虽然我知道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可我潜意识里还是排斥见时宇锋的。

突然想起的短信铃声把我吓了一跳,时宇锋居然回了。现在可是凌晨三点!

我心里叫了声“夜猫子”,打开短信来看。只有短短四个字:上午十点。

我哭笑不得,只听说有下午茶,敢情时宇锋还是个发明家,上午茶也发明出来了。不过我很奇怪,照这样看来他找我一定有事。虽然接触不多,可对于

时宇锋这人我还是清楚的,果断利落是他的性格,他才不会无聊到没事主动找我侃八卦。

最后我回了“好吧”两个字,他就没声了。我都忘了拿手机的本意是什么了,随意往床头一扔。

没过几分钟,头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隔了两天,今晚阁楼上又有了细碎的脚步声…

我汗毛都竖起来了,紧紧捏住毯子的一角,心几乎要从胸口蹦出来。

窗外闪电很应景地闪了几下,我感觉这场景都可以直接拍聊斋了,恐怖的气氛都酝酿得实在太完美。也或许是我太过胆小。

这次的脚步声比上次要轻很多,好像是刻意控制了。可我耳朵向来很灵,尤其是在深更半夜。

脚步声停了,紧接着一声轻的几乎不可闻的叹息声响起,好像是女人的声音。

我往床中间缩了缩,一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可把我给疼死了。还好耳边有电风扇转动的嗡嗡声,这样才勉强觉得自己不是孤单的。大半夜,天气一点都不热,我额上却有了细密的汗珠,手臂上的伤口更是火辣辣的疼。

几分钟后又是一声叹息,比之前那声还要轻还要哀怨。片刻之后,是良久的沉默。

就这样过了好久好久,久到我以为这场噩梦终于快要结束时,细微的抽泣声再次令我陷入恐慌。

我壮着胆子走下床,轻手轻脚打开窗户,探出脑袋从外面仰头向阁楼望去。

当我看见阁楼窗户映出的微弱火光,猛然一惊,整个人差点从窗户里摔下去。

有亮光…这么说来不是我的幻觉,阁楼上有人!不是鬼,是人!

怎么可能,怎么会是这样?半夜三更的谁会跑到阁楼上去,这根本说不通啊!

仿佛有什么东西把我的魂魄硬生生从体内拉了出去,我浑身虚脱无力,背靠着墙壁慢慢往下滑落,直到触及冰冷的地面。可是那样的恐惧感和好奇心依旧没有减少一丝一毫。

我紧紧抱着膝盖,被风吹起的窗帘飘到我的身上,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拉住窗帘,脑子里一片荒芜。

第二天一早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好端端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珊瑚绒毯子,手臂上依旧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可是我明明记得昨晚我坐在墙角睡着了的,怎么会在床上?

我不禁怀疑,昨晚的一切究竟是不是我在做梦。脚步声、叹息声、闪电、阁楼的火光…如果是梦,这样的梦也未免太过真实了吧。《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故事再一次浮现在我脑海中,不过我知道,我梦游的绝对不是仙境。这是一个无止境的噩梦,或许谜题一天不解开,梦就永远不会醒。

我打开手机一看,才早上六点半钟,大概是上班上久了脑子里有了固定的生物钟,所以自然而然就醒了。这个时候爸爸和奶奶应该还没起床,妈妈应该正在厨房准备早饭,而文兮那个“觉主”不到中午一般是不会迈出房门的。

夏天天亮得很早,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了进来,偶尔传来一两声鸟鸣。

我匆匆洗漱完毕,衣服都没心思换就往楼上跑。既然那不是鬼,总得有个答案吧,不然半夜三更老是有奇怪的声音传来,再这么下去我非神经衰弱不可,没病也被自己吓出病来。

和我预料的一样,阁楼的门被锁得严严实实的,奇怪的是这么一个平日连苍蝇都不会飞进去的地方,门把上居然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我不禁皱起眉头,那些不知道是不是来自梦中的奇怪声音再次浮上心头。

“你在这里干什么?”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啊的大叫,胆都快被吓破了,回头对上的却是奶奶比包公还要黑的脸。

“奶奶你干什么啊,吓死我了。”我拍了拍胸口。

奶奶低哼了一声:“成天大惊小怪,有什么好吓的,我长得像鬼吗!”

“可是你一声不吭站我身后,我没反应过来。”

“一大早上的,你跑来阁楼做什么?不要以为受了伤就可以偷懒,你敏娟姑姑可说了,你在公司表现很不好。要不是靠着家里的关系,指不定什么时候会被辞了呢。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一点都不懂事。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现在怎么变得跟你妹妹似的,我说一句你就顶一句。真是的,你要是有兮兮一

半听话,我不知道能省多少心呢。”

话匣子一打开,奶奶就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每次一数落我她就可以长篇大论,跟吐字机似的。看来奶奶年纪大了,话说不清楚,前言不搭后语的。估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这么想着,估计我不小心念叨出来了。奶奶板着脸问我:“你叽叽咕咕说什么呢,什么前言不搭后语,什么说不清楚?”

我说:“奶奶,你是说我像兮兮一样爱顶嘴?你又说我要是有兮兮一半听话你就省心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兮兮才不像你呢,你们俩哪有兮兮那么听话!”奶奶白了我一眼,下楼去了。

老太太怎么神出鬼没的,问我一大早在这里干什么,我倒是奇怪她一大早来这里干什么呢。

我把耳朵贴在房门上,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可我还是不死心,蹲在地上使劲往底下的门缝里看,就差没整个人趴地上去了,结果除了一点点亮光之外什么都看不清楚。

“倾心,下来吃早饭啦。”妈妈在楼下喊我。

“哦,马上来。”

我走到二楼的楼梯口,爸爸刚好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我从楼上下来他眉头一皱:“倾心你大清早的跑楼上去干什么?”

“我…”我说,“昨晚楼上闹耗子呢,我上去看看。”

爸爸原本就拧成一个“川”字的眉头,听了我的话之后变成了“水”字,他盯着我好半天不说话。

“爸,你…是不是没睡醒啊?”

爸爸咳嗽一声:“没事,你手上有伤就别乱跑了,好好在家里休息吧,免得你奶奶又生气。”

“我待在家里估计奶奶会更生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看见我就心烦。”

“唉…”爸爸叹了一口气,“去吃早饭吧。”

难得有这样的时候,我们一家四口围在桌子前喝粥,如果奶奶不是那么讨厌我和妈妈的话,这也算得上是天伦之乐了。

妈妈小心翼翼地把放花生米的碟子放到奶奶面前,奶奶嫌恶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这些我全看在眼里却不能说什么,我偷偷去看爸爸的脸色,他也很无奈。

我忽然觉得,有时候爱情并不是一切,正如我的爸爸和妈妈,他们真心相爱又如何,他们克服万难终于在一起又如何,这二十几年来妈妈的生活一点都不快乐。童话故事里写到灰姑娘嫁给王子之后就结束了,并没有描写他们婚后是怎样的,如果继续写下去的话,我相信结局就不会是圆满的了。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真的是这样吗?

这时候我脑子里闪过时宇锋的面容,他这个人冷冷的,很少拿正眼看我,可我还是不能阻止自己对他的痴迷,纵使知道他已经有女朋友。童珊是对的,她千方百计阻止我和时宇锋接触,无非是想在我还未泥足深陷的时候拉我一把。

非周末的时间一整天待在家里特别无聊,除了上网还是上网,我不敢去睡觉,因为我的睡相不是很好,怕一不小心把胳膊压残了。好在今天没什么太阳,我把椅子搬到阳台上,随便找了本书打发时间。

从我房间的阳台往下看就是小花园了,空气挺好。我斜靠在藤椅上,两只脚不知不觉就从罗马柱缝隙里伸到外面去了,一边哼着乱七八糟的调调一边看书。我也就敢在没人的时候这样,如果这副样子被奶奶看见,估计我接下来一个月耳根子都别想清净了。

等我把书翻到一半的时候,天也差不多黑了。文兮在下面的小花园里喊我吃晚饭,很难得。

我躺太久了,浑身酥软,都懒得动。于是回她:“你先吃吧,我等会儿下来。”

“大伯回来了,他说让你马上下来。”

“知道知道,哎呀——”

我很佩服我自己,右脚居然卡在罗马柱之间的空隙里拔不出来了。我一用力,鞋子掉了下去,楼下传来文兮啊的一声尖叫。

那一瞬间我已经猜到发生什么事了,可怜的文兮也不知道被砸到了脑袋还是肩膀,要知道我穿的可是减肥木屐,厚厚的木头底儿可结实了,砸到人的话那叫一个疼。可惜我脚还卡在里面,没法站起来看。

“兮兮,怎么了怎么了?”奶奶的声音渐渐清晰,应该正从屋子里跑出来。

“奶奶…”

“哎呀,你脸上是怎么回事,都肿了。我看看我看看…”

“别碰啊,疼,啊——”

完了,这下完了。我抚额,怎么就砸到额头了呢!敢情那会儿她正仰着头跟我说话,那我是不是应该庆幸没有两只鞋子都掉下去?文兮可是奶奶的心头肉,这下可有我好看的了。

“怎么了,兮兮没事吧?”

“妈,发生什么事了?”

爸爸妈妈也出来了,楼下乱糟糟的一片,我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

“倾心你给我下来,瞧你都干了什么好事!”奶奶火药味十足的声音终于响起,“这么大的人了,没一点正经样!”

我现在想逃得越远越好。

妈妈也在叫我:“倾心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兮兮的额头都肿了。”

“是啊倾心,你先下来再说。”

“爸、妈…”我欲哭无泪,“我的脚卡住了,拔、拔不出来了…”

我把这事儿说给童珊听的时候,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也只有你干得出来这种事,后来呢?”

“后来,”我看了看涂满红药水的脚踝,叹息一声,“后来爸爸帮我把脚强行拉了出来,蹭破皮了,然后我和文兮一起被送到医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