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北阙,已经下了马车的刘荣和韩嫣并肩走着。

谷雨被韩嫣拽着,一路上,韩嫣一直在问谷雨姓甚名谁,谷雨只是闭唇不说,问得急了,便回说一句,“你又不是大哥,我不告诉你。”愣是给韩嫣没有好脸色。

她心中认定韩嫣不会把自己怎么样,至少在没有扳倒王美人之前,是不会对自己怎样。所以有些有恃无恐。

至于刘荣,谷雨很想好好地打量一下他,看看他到底是不是那个胆大包天的穿越者。

只是这一路上他都不大说话,只静静地坐在一旁,思考事情,下了车也只是一个人踏步向前走,听得韩嫣在旁边以美食相诱,要迫使谷雨到时候说出自己母亲姓金的话来,刘荣终于驻足,淡定地看着韩嫣,“她究竟是不是都不重要,今日母后设下此局,就算没有她,也会有别人来充当这个角色。你也不必强求她了。”

刘荣的脸阴沉沉的,对向谷雨的时候,他面无表情的样子直让谷雨的心颤抖了一下,没有她,栗姬也会找别的人来冒充王美人的女儿和外孙,原来栗姬早就已经打算用这件事彻底打击王美人了。

第十八章 未央宫家宴

未央宫白虎殿,此殿位于未央宫的西北方,地址开阔,殿前有一个用假山石堆砌而成的白虎雕塑,栩栩如生,虎虎生威,给白虎殿平添了几分霸气。

今夜,一场皇室的家宴便在此殿正殿当中举行。

皇帝刘启总共生过16个儿子,算得上子孙丰盈,除了已经就国的成年王子,也还有不少皇子留在宫中,陪伴在母妃身侧。今夜,众妃嫔与皇子公主齐聚一堂,响应栗皇后的号召,让皇上享受天伦之乐。

歌舞起,乐声漫漫,老皇帝由皇后栗姬与栗姬的侄女栗婕妤左右相伴,坐在中央微眯着醉醺醺的双眼,想要把席上各人的表情都收入眼底。

“皇后,怎么荣儿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老皇帝扫了一圈,看到下首太子的坐席上还是空荡荡,忍不住皱眉问道。

栗姬也有些着急,她朝旁边的栗婕妤使了使眼色,栗婕妤立马娇声倒向刘启怀里,“皇上只关心太子殿下,却不关心妾身,妾身都已经好半天滴水未进了,皇上怎么就不安慰安慰臣妾……”

人越老就越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子,就越迷恋那朝阳般的青春,听得栗婕妤娇嫩的声音,老皇帝忍不住捋了捋须,把手搭在了栗婕妤的纤纤细腰上,“是朕的不是了,朕这就让他们给你换碗热羹来,生病了还要来陪朕,辛苦嫦儿了。”

栗婕妤栗嫦嫣然一笑,“这可使不得,要是被别的娘娘看到了,又要说皇上偏心,我可受不了那些眼色。”她说着就往下首瞧了一圈,目光定格在坐在最末尾的两个女子。

老皇帝知道栗婕妤所指何人,坐在最下边的正是王美人和平阳公主,因为公孙贺的建议,胶东王自然没有出席夜宴。

老皇帝眼见得两人愁眉苦脸,对殿内的歌舞提不起兴趣似的,便忍不住埋怨栗皇后道:“皇后和嫦儿既然不喜她们,又何必找来,让朕瞧了也添堵。”

栗皇后恭谨地帮老皇帝斟满酒,他虽然不喜王美人一家,但始终没有废黜王美人她们,就算自己给王美人设下了多少难题,但却只是令皇帝对她一家越来越厌恶,越来越冷淡。

不过今晚,就不一样了。

栗皇后扫视了全场一眼,在坐的皇子妃嫔没有半百也有二十之众,再加上这么多的内侍和近臣,她不信皇帝还会念及旧情。

栗皇后故作大方道:“她们也是皇上的家人,既是家宴,便没有不出席的道理。加上,臣妾听说王美人有一位故人来到京城寻访王美人,想到王美人一定想一家人团聚,所以荣儿就出宫去接那位故人,想必很快就到了吧。”

皇帝对于栗皇后的话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只点了点头,专心地看着栗婕妤。

又说了会子话,正好一曲终了,歌姬舞姬退下,报说太子殿下驾到。

谷雨跟着太子刘荣和韩嫣进了白虎殿,第一眼就瞧见了正中央案后跪坐着的黑袍老者,想来他就是皇上。

谷雨约略用眼角的余光扫视了一下全场,左右两边各有五案,每案后坐着两三人,只是不知道其中谁是王美人。

刘荣和韩嫣一进来就向老皇帝行起了大礼。

老皇帝似乎对刘荣还十分喜爱,眼见得他出现,眉眼展开,朝刘荣摆了摆手,“荣儿回来就好,这酒过三巡,就差了朕的太子,让朕多少觉得有些缺憾。”

刘荣起身,走上前,站在老皇帝跟前,朝老皇帝再作了一揖,“父皇,是儿臣听人说王夫人有一位故人在京城到处寻访夫人,儿臣便出城把王夫人的故人带进宫来,所以才来迟了。还望父皇恕罪。”

“哦?故人?”老皇帝皱了皱眉,瞧了一眼坐在下首的王美人,她也是一脸茫然。

“是哪家亲戚?”现在气氛融洽,老皇帝也不想生气,便耐着性子替王美人问道。

刘荣和韩嫣已经让出一道,把被他二人身形掩盖的谷雨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

“她?!”老皇帝这下子忽而有了兴致,莞尔一笑。殿中央站着的分明就是一个小姑娘,这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又怎么可能是王美人的故人?

此时的谷雨披着头发,头发上的水汽还没有完全干,整个人就这样被罩在宽大的袍子里头,更显得瘦小。她眼巴巴地看着老皇帝,左手一直握着右手,稳住,一定要稳住,没到最后一刻就不能放弃,她就绝不回去。

韩嫣眼见得所有人都茫然不懂,便走到谷雨身旁,轻声说道:“谷雨,你告诉大家你娘姓什么,叫什么名字?王夫人是你的什么人啊?”

此一说,王美人旁边的平阳公主顿时色变,她刚才就已经隐隐地猜到了什么,现在听得韩嫣的说话,更是心下一惊,她来之前,曹寿就已经把谷雨的事告诉了自己,平阳公主正准备入宫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母亲,然后再看安排,哪里知道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王美人,栗皇后那边已经先一步把这个谷雨给握在手中!

平阳公主手足冰凉,心想完了,这次只怕要永不翻身了!平阳公主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但此时的王美人却还是一脸懵懂,她看着正中央站着的谷雨,实在不知道自己和她会有什么渊源。

第十九章 是否该相逢

谷雨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猜到自己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光景,正如刘荣说的,不论自己承认不承认,他们都会让刘启知道自己是王美人私生女的女儿,都会让王美人这段丢人的历史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刘启原先不计较王美人是结过婚生过孩子的,并不表示他现在不计较。就像朱元璋他老了以后就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当过和尚放过牛一样。刘启也不想在老了的时候还被人嘲笑他堂堂一个皇帝会要一个结过婚的女人,而且这个女人在外头生的野种外孙还找上门来了!

刘启他绝对不能容忍!

谷雨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大庭广众之下,抬眼看着一旁冷峻的刘荣和毫不怜香惜玉的韩嫣,只觉得眼角泛着寒意,指望那个胖子来救自己基本上是无望了,估计死胖子现在还不知道回宫没有。

虽然自己可以用急救圈在一分钟之内回到现代,对于自己来说,今夜的局面算不上最危险的,但对于王美人一家来说,最严重的后果是刘启彻底地放逐她们。

到时候想要翻身更是难上加难,而要帮刘彻登上皇帝的宝座,则是天方夜谭。

不行,绝对不能让栗皇后得逞!

今夜,无论如何也要搏上一搏!

谷雨抬起头看着座上还神情茫然的刘启,此时的刘启两鬓已然斑白,显得老态龙钟。自己要扭转王美人的失败定局,那就务必要让刘启对王美人的过往不追究,而不追究的关键就在自己身上。她要让刘启觉得留下自己比杀了她有更重要的意义。

意义?

谷雨眼睛一亮,两只黑珍珠般的小眼珠子提溜一转,再看着刘启,暗暗地咬了咬牙,豁出去拼一把了!

谷雨再抬起头的时候,就又同往常一样,可怜兮兮、眼巴巴地看着韩嫣,“你……你们要我说什么?”

韩嫣面色一变,最怕这个时候谷雨会生什么事端,还算耐着性子地对谷雨说道:“你不是要找王夫人吗?王夫人就在这里,你不想见她?”

王夫人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平阳公主搀扶着母亲,但她自己却面色惨白,都要摇摇欲坠了。

韩嫣终于按捺不住,在一旁诱导着谷雨,把她的身子扳过来,对着王夫人,“看见没,她就是你要找的外……婆。”

韩嫣的声音不大,但足够大部分人听见他的说话,王夫人身躯一震,平阳公主却已经闭上了眼睛。

“外婆……她是?”王夫人心里已经隐隐感觉到了,要不是一旁的平阳公主冰凉的手拉住她,王夫人险些就直接奔向谷雨。

韩嫣这一声“外婆”算是把在场诸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空气当中弥漫着一股火药味,令人窒息。

谷雨扫了王美人一眼,心想历史上的王美人不是该有很深的心机吗,怎么傻乎乎的?死到临头居然还完全没有察觉。

她对着王美人的方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揉着眼睛假哭道:“呜呜,外婆,王夫人,娘,我找到外婆了!呜呜。”

谷雨的开腔嚎哭顿时让栗皇后和韩嫣都松了一口气,一切尘埃落定了吧。韩嫣刚开始还担心谷雨不会合作,却没想到她临到最后突然间这么乖巧地把王夫人喊做外婆,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刚才还温和可亲的刘启突然间黑了半张脸,摸着栗婕妤的手一把拍在了案上。

栗皇后朝栗婕妤使了一个眼色,栗婕妤在刘启耳畔小声说道:“不知道王美人有哪个女儿已经有这么大的孩子了。”说得轻描淡写,但却像是针一样扎在了刘启的心口。

霎那间,尘封的记忆打开,刘启终于记得如今的半老徐娘,当年风姿绰约的女子王娡在入他的宫中之前是结过婚的,那时候就有人把她的过往告诉了自己,但彼时年轻,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事隔多年,早已经淡忘地干干净净。

却不想,到现在旧事重提,那个不知道什么人的野孩子居然还找上宫门来,开口就叫自己的女人外婆!这还真是闻所未闻!

刘启阴着脸,一挥袖差点没把旁边的栗皇后给卷倒在地,“太子,你不做正事却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人带到宫中来作甚?”

刘荣似乎早知道刘启会对自己发火,已经想好托词,躬身说道:“儿臣听说有个乞儿在市集乞讨,成日说些王夫人是她外婆的话,儿臣正是想将尚未形成的谣言消弭,才将她带到宫中来。还望父皇恕罪!”

栗婕妤也在一旁添油加醋道:“皇上,太子是一番好意,不想让刘家蒙羞,皇上怎么反倒怪罪起太子来了。”

两个人轻轻巧巧地就把刘启的怒火引到了王美人身上。刘启听得眼前的少女居然在闹市上胡说八道,更是一股无名火气,直接气得站了起来,走向大殿中央。

王美人双目当中隐隐泛着泪光,还没来得及和谷雨相认,就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和刘启在一起这么久,如何不知道此时的刘启眼眸当中闪烁着的是杀意!

王美人只觉得百口莫辩,闭着眼只等着刘启的发落。

只听一声清脆的叫唤,差点没让王美人和平阳公主昏死过去。

“外公,外公救救我爹……”没等刘启走上前,不被人防范的谷雨一把揪住了刘启的龙袍,可怜兮兮地仰视着刘启。

谷雨这一声“外公”,简直是在摸老虎屁股,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一不小心就受到了牵连。

韩嫣和刘荣都忍不住看了谷雨一眼,心中多少划过一丝不忍,公孙贺,你的这个弟弟肯定是回不去了。

王美人心中凄苦,差点就落下泪来,为何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家人团聚,而团聚之后每个人的下场虽不知却可以想象。

第二十章 天下皆子民

刘启身形一滞,低头看了一眼谷雨,谷雨正用她那双水灵的大眼睛祈求似地望着刘启,她居然叫自己外公?还让他救她的什么爹?

刘启心里头那怒火简直不知道该往哪里发泄,正要一声令下把谷雨拖出去,哪知道谷雨又喊道:“外公,娘说外公可以把大鼻子坏蛋杀掉,求外公把大鼻子坏蛋杀掉,让坏蛋放了我爹。呜呜。”说到后边还不忘加上两声呜咽。算了,情形有变,谷雨只得把和肖遥桃商量好的口供临时全部篡改。

谷雨偷睨刘启,只见刘启双唇动了动,被谷雨的一声“大鼻子坏蛋”给勾得忘记了要杀谷雨的正事,谷雨心下一喜,看来有戏!

大鼻子是吴王刘濞的外号,众人皆知,十二年前吴楚七国之乱,刘启派周亚夫、窦婴领兵镇压,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将吴楚七国之兵剿灭,然后七王身死,七国被废。汉景帝刘启主张休养生息,主和不主站,一生当中战功极少,平息七国之乱算得上是他政绩里头最值得大书特书的一桩战事,这也是刘启最为得意的一桩事,尤其是晚年,在许多场合和言论中,刘启都流露出对自己刚登基时这件政绩的炫耀。

眼下,一个少不经事的女孩蓦地提到大鼻子,怎么能不勾起刘启对自己英雄时代的美好回忆?刘启的语气一下子温和下来,“怎么?你爹被大鼻子捉走了?”

“呜呜,娘说都怪我克我爹,我一出生爹就被大鼻子捉走,娘说大鼻子坏,要……要找人打外公外婆,就把爹和其他人都捉走了。娘还说,外公很厉害,一定会把大鼻子赶走,把我爹还回来,娘还说,大家都喜欢外公,说外公是天底下最好的神……神人,娘说,要我一定要外公救我爹,外公,你……你救救我爹嘛,呜呜……”

谷雨的话听似语无伦次,但其实条理清晰,至少让想要听她说话的刘启听得明明白白。

此时刘启已经百分之两百肯定谷雨所说的正是当年的七国之乱,只是她用她自己天真的说法说出来罢了。听得谷雨说所有人都喜欢自己,说自己是天底下最好的神人,刘启的嘴角不禁划出一丝笑意。

刘启自然是听到过不少人歌颂自己当初的功绩,或诗或文,但那些程式化的歌颂听得多了,免不了要审美疲劳。

像谷雨这样的赞美可比朝廷上那些人干巴巴的恭维要好听多了,也真实多了。加上所有人都认为谷雨是一个脑子有点问题的小乞儿,是世上活在最底层的贱民,可正因此,听起来才越是那么回事。

越是单纯懵懂的人说出来的话,就越显得是真心,听者就越是受用。此时的刘启倒好像忘了谷雨的身份所带来的尴尬。

再加上谷雨用手拽了拽刘启的衣角,弱弱地又叫了一声“外公,我能叫你外公不?娘说天下所有的孩子都是外公的孩子,谷雨也是的,对吗?”

刘荣身躯一震,第一次仔细地看向谷雨。一个看似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少女,居然能用这样天真的话把“民本”说出来?

民为本,君为轻,子民,子民,全天下的百姓不都是皇上的子孙么?

刘荣盯着谷雨,但见她眼中含泪光,样子的确有些痴傻,可是她说的话怎么一点也不像痴傻的人说得出来的?就算她不呆不傻,一个乞讨的少女,以她的年龄,她的见地也断然说不出这样的道理来。

他看向刘启,果然瞧见刘启眼睛一亮,忍不住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谷雨的话,“天底下的孩子都是朕的孩子?说得好!没想到一个小姑娘,居然能说出这样的大道理来。你叫谷雨是吗?”

王美人和平阳公主听得刘启语调都变了,忍不住抬起头瞧着这边,只见刘启已经拉起了谷雨的细手,眼中的杀机已经消失殆尽。

“是啊,外公。”谷雨脸一红,“外公你好小啊,我看跟我一起乞讨的大叔都比你要老。嘻嘻。”

“哈哈。”刘启再听谷雨夸自己年轻,再掩饰不住心中的欢喜,终于笑出声来。他这一笑,席上的气氛陡然轻松了许多,只有栗皇后一派无论如何也挤不出笑容来,明明是王美人和这个野种都该一起被废被杀的时刻,筵席该是充满血腥的,怎么会突然间变得如此融洽?就因为这个傻妞的几句疯言疯语?

刘启看着楚楚动人的谷雨,眼角还挂着泪珠,再看她的模样,实在是有些瘦弱,在谷雨的称颂之下,不免关心道:“好好地怎么就要去乞讨,你家里的人呢?”

谷雨面色一苦,“娘死了,呜呜,爹……爹没有回来过,外公,你去打那个大鼻子坏蛋好不好?让他把我爹找回来……其他人都嫌弃我,外公你是不是也嫌弃我?”

说到此,刘启已经明了,这个孩子的爹恐怕早就已经不在人世,母亲一死,整个家就散了,所以才会流落在街头。

谷雨的反问句让刚刚被捧上天的刘启自然得给出否定的回答。“当然不会!哪里有做父母的嫌弃孩子,普天之下,不论贵贱,都是朕的子民,朕自然不会嫌弃他!”

说完这句话,刘启还不忘看一眼坐在大殿角落里头记录言行的史官,但见他刀笔如飞,自然是将自己这一段话记录在案,不禁自得地笑了。

第二十一章 一夕便得志

栗皇后听见刘启的回答,顿时色变。她倏地站起,也从座上走了下来,走到刘启身旁,实在忍不住就小声提醒刘启道:“皇上,一大家子的人都看着呢。这个丫头身份实在不耻,皇上还是尽早把她……处理了吧……”

语音刚落,刘启就回转头冷冷地看着栗皇后,双目当中的厉芒让栗皇后不寒而栗,“皇后,你是天下之母,理当母仪天下。谷雨是朕的子民,不论她的身份背景是什么,都是朕的子民,也是皇后的子民,皇后应当宽厚仁德,怀柔济世,如此才能令天下归心。”

栗皇后被刘启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给驳斥地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跪在地上的平阳公主一下子听出了刘启有心沽名钓誉,恭恭敬敬地叩头感激道:“父皇胸怀天下,以民为本,女儿不仅要替谷雨感谢父皇,更要替天下百姓高兴,父皇堪比尧舜之君,胜过成康,实乃我大汉苍生万民之福。”

谷雨斜睨了地上的平阳公主一眼,虽然二十几岁,但说话拍马屁的本事却也不差,心头不禁对她默赞。

平阳公主这一起头,其他皇子妃嫔也已经明了该溜须拍马。一个个都赞美刘启不计前嫌,宽厚待民云云。

栗皇后脸色惨白,咬着牙站在一旁,浑身气得哆嗦。

刘荣既知失败,反倒十分平静,眼见得歌功颂德此起彼伏,当下转了风向,“父皇,儿臣斗胆,恳请父皇给谷雨一个封号,一来可让谷雨与王夫人一家团圆,名正言顺;二来,父皇广施仁德,也该寻个榜样出来,让天下百姓知道父皇大赦天下,与民生养并非虚言。”

刘启本来就有此意,听得刘荣建议,更是满意地点点头,“知我者,荣儿也。就按照荣儿所说的办。”当下将谷雨已故母亲金俗封为修成君,俸钱五百万,奴婢百人,另赐有封地,将谷雨封为翁主,继承金俗家业。

这个封赏不可谓不丰厚,但是谷雨听了却心底泛寒。她冒充金俗之女,倘若说真的金俗死了也就罢了,但若是她没有死,自己这样冒充,便是篡改历史。只是为了找出穿越者,为了拨乱反正的大局,自己不得已而为之,但愿无伤大雅吧。

刘启说出封赏,却见谷雨仍旧一个人站在那,既不谢恩,也不叩拜。连平阳公主都替她着急,深怕刘启一会儿变脸,又将所有的一切都打回原形。“谷雨,还不谢恩?”

谷雨回过神来,看着刘启,“谢恩是什么?外公,谷雨留在外公身边好不好?”

她的话让平阳公主倒抽了一口凉气,她能有如此造化已属天大的运气,她居然还要留在这皇宫当中?岂非随时都有翻船的危险。

哪知道刘启今夜心情大好,越看谷雨越觉得这天真少女是从前没有的,立马答应道:“自然好。”他说着看向仍旧跪在地上的王美人,“王美人,就让谷雨跟着你住在盛丽宫吧,你们一家也好好团聚。”

王美人万万没有想到还能盼到这一天,早已经泪流满面,差点忘记磕头谢恩。

未央宫西南有一处风景秀丽的好去处,名唤“苍池”,因池水呈苍色而得名。苍池之上有渐台,浸于水中,掩藏于夜色之下。

池水透着一股沁入骨的寒意,渐台上的两个人影在沙沙树叶下更显得隐隐绰绰。

“我看那个谷雨是装傻的。要不然就是她的背后有高人,本来,王娡一家今夜就该从这世上彻底消失了!”

“不是那么简单的。有人追来了。”

“追来了?什么意思?从哪里追来了?你是说……”

“不错。我们改变了历史,自然有人想要把历史改回去。这个谷雨能凭两三句话就将皇上打动,若不是对历史知道得十分详尽,又怎么可能一语中的?让皇上被她迷惑?”

“那……那怎么办?”

“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寻个机会,把她先干掉!至于其他的,只有边走边看了。”

“诺。”其中一人应声,当回答之后,才意识到什么,忍不住轻声一叹,“要不是她,我都快要忘记,我曾在两千年后活过。”

“是啊。我也快忘了……”

一阵风吹过,两个人忍不住都紧了紧身子,风吹皱的池水就如同他们心中的涟漪,两个人从渐台上走下来,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长安城内的布告栏一夜之间便贴上了告示,只不过半日的功夫,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就将这消息传播开来。

皇上要封美人王氏当初在外所生的女儿为修成君,并将她的外孙女谷雨,赐姓王,封为翁主。

有些人热衷于挖掘其背后的笑料和轶闻,有些人则真的如同刘启所希翼的夸赞起皇上的宽厚仁德。世上还没有哪个人会如此宽待妻妾之前所生的孩子,更何况他还是一国之君。

和许多人一样,肖遥桃站在告示前,盯着那告示良久良久,想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睛花了。

王谷雨?当肖遥桃已经第五十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字之后,差点没有晕过去,一阵阵地冷汗攀上了他的背部。

谷雨啊谷雨?一夜之间,你就把自己升级成翁主了。这玩笑可开得越来越大!一不小心,你可就玩火自焚了。

第二十二章 此间的少年

未央宫掖庭,乃是婕妤以下的妃嫔所居之处,有二十八里之广,包括丹景台、云光殿、九华殿、鸣鸾殿凡三十二处大大小小的宫殿。虽比不上椒房殿、合欢殿的富丽堂皇,金铺玉户,但青琐丹墀,却也十分考究。

掖庭西北边有一处名叫盛丽宫,王美人便居于此处,她生的女儿皆已出嫁,只有快要成年的皇子胶东王刘彻陪伴在左右。

夜宴酒罢,王美人与平阳公主领着谷雨往盛丽宫赶来。

静月夜,月色缭绕,古朴又轻缓的乐声从盛丽宫中传了出来,那声音低沉如叹息,古朴醇厚却又有着一种苍凉,是颂埙的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