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暗想,卫子夫或许甘心,但卫青是不会甘心的。男人生来就比女人要有抱负有野心,卫青不会甘心在公主府中做一个小家仆,自然也不会甘心他的姐姐就这样默默无闻。

谷雨捏了捏卫子夫有些冰凉的手心,“就算是为了卫青,你也该试一试啊?”此一试,有一半的几率会飞黄腾达,一荣俱荣,卫青也将因此摆脱公主家仆的命运,作为一个爱护弟弟的好姐姐,难道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卫子夫从谷雨的眼中看到了她自己的心动,是呵,她要为卫青娶一个好媳妇,一个没什么出息的家仆又能有什么好的选择。

卫子夫郑重地朝谷雨点了点头,“谷雨说得对,我该试一试的。”尽管这么多年来,她都已经不再存有一跃枝头成凤凰的念想,但是今日,在谷雨的撺掇和卫青殷殷的目光之下,却让卫子夫再度有了渴望,这种渴望还变得有些强烈。

谷雨感觉到自己握住的那冰凉的手掌心里头有一丝汗意,再对上卫子夫愈来愈坚定的眼神,她突然间觉得有点恍然,她突然间意识到自己还是多管闲事了。不止是多管闲事,根本就是直接把她拉下水。

只因为她是个历史的卫道者,在她的心中,卫子夫必需得走上这条轨道,这是她的历史使命和宿命,不论她是否情愿。

谷雨的心里头有些堵得慌,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当初的平阳公主,想到了那一夜平阳公主绝望地向曹寿刺出的那一剑,眼中也同样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她说她只有这一个弟弟……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手足情深的姐弟两人走到今时今日已经不再是那样无话不说,更不可能毫无罅隙,不知道平阳公主有没有后悔那一夜为了刘彻刺伤曹寿,有没有后悔自己的牺牲所换来的今日。

值与不值,只怕不是简单的一两句话能够说得清的。

谷雨心头忽而有点揪着痛,所有的一切终究还是围绕着那一个男人,那么当初那个对自己说他一定做得到的刘彻,现今又是怎样的模样。

她有些不敢去想起他,只是心底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她,刘彻,你还记不记得你当初的保证?

希望你一定要做到。

第二十章 弄假反成真

女人要吸引男人,实在是一件复杂的工程,尤其对方是难以捉摸的君王时,谷雨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投其所好。

好在男女之间的相互吸引乃是动物的天性,她虽然不知道现在的卫子夫对不对刘彻的胃口,但人都是喜欢新鲜的人和事物,都会对新奇的东西好奇,尤其是文治武功都出类拔萃的刘彻,一定会对新颖的东西有着更加超乎寻常的兴趣。

只要他有兴趣想去了解一个人,一切就好办。

她谷雨好歹也是个文艺青年(仅限于港台剧),要排演出一场能吸引他眼球的歌舞,应该也不是什么难的事。

谷雨俨然把这一次当作了她导演生涯的处女作,在词和曲上力求做到新颖又琅琅上口,刚刚入耳就能够一鸣惊人,但整体节奏上又能够张弛有度。另外服装、配乐、现场的效果都得讲究,按谷雨的想法,自己不仅要抓住所有人的眼球,还得让这些人在惊叹之余又不会觉得有文化超前的意识,免得把自己的身份给暴露出来了。

所以,这不止是一场将音乐、文学、舞蹈、舞台美术融为一体的综合性艺术,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更是一场斗智斗勇斗体力的重量级比赛。

现在,比赛就要上演了。

※※※

清伶苑中,已经乱成了一团粥。

自从前天张姨妈传来话说皇上今天会驾临公主府,这些讴者舞姬的心思就有些蠢蠢欲动,时不时有各种各样的声音传入房中。

“听说皇上喜欢瘦腰的,你帮我把这再紧紧嘛。”

“天呐,要见皇上了,我好紧张,万一等下见着皇上我把该唱的歌给忘了,那可……那可怎么办?”

“放心吧,皇上才不会介意的。他都不会听你唱得什么,公主早就有安排了,你们还在这里自作多情……”

那些声音像长了四只脚一样钻进了人的耳朵,谷雨帮卫子夫扶了扶云鬓,笑着鼓励道:“子夫姐姐千万别紧张。不要理会她们的话。”

卫子夫应了一声,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却听谷雨在旁边说道:“没关系的。公主一共安排了四出,咱们是压轴的。那些人歌舞虽美,却趋于流俗,子夫姐姐只管放心,你一定会艳压群芳,博得皇上龙颜大悦!”

卫子夫点了点头,拉着谷雨道:“谷雨,你真的打算放弃吗?”虽然排演的时候,谷雨都是以旁观的身份让卫子夫来歌舞,但为了掩人耳目,她倒也会偶尔唱几句,声音婉转如黄莺,确实比自己的更能够打动人。

再加上衣裳也准备了两套,谷雨想要改变主意也不是不可以。

谷雨坚决地摇了摇头,对着铜镜当中的卫子夫笑道:“子夫姐姐就安安心心的等着皇上来吧。”

卫子夫也从镜中望向谷雨,从她的眼中没有看出一丝遗憾,只有对自己的期待。

卫子夫很是不懂,这一段日子,谷雨对这首歌简直是费尽了心思,连卫子夫都实在是不好意思,不明白她怎么能对自己的事如此上心,似乎务必要让自己能够一次就吸引皇上。

“嗯。我一定尽力。”卫子夫淡淡地一笑,总觉得谷雨的热心有些过度,就算真的想要用自己的得宠来换来她的自由,也没必要如此卖力。但觉得归觉得,卫子夫也绝对不会问半句。

谷雨挠了挠头,站在门口望向苑门,自己该酝酿一下,准备等下的突发状况了。

状况不能太假,什么肚子痛装病之类的就没打算用。她需要找一个合作者,这个最好的合作者就是张姨妈。

谷雨进屋去把衣裳换上,等到张姨妈奔进奔出的催促着清伶苑中有安排的讴者往前边去的时候,谷雨已经在自己的身后搁了一个瓷瓶,瓷瓶里边扔了几片蘸了鸡血的碎瓷片。

她就等着慌里慌张的张姨妈冲进来催促自己的时候,不小心踩着自己的衣服,让她不小心绊倒了自己,于是自己又一不小心地碰翻了瓷瓶,再一不小心地被瓷瓶划破了手。

一旦流了“血”,就这样贸然继续唱歌肯定不行,既不吉利,对皇上也不尊重,偏巧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又是张姨妈,自己只要摆出一副大度地替张姨妈隐瞒此事的样子,那么张姨妈定然会帮谷雨想着怎么应付公主的追究,以此来投桃报李。

拿定主意的谷雨,在心里边又一次排演之后,深吸了一口气,一个人站在门边,等着张姨妈过来。

张姨妈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谷雨的心一下子就蹦到了嗓子眼,张姨妈向着这边说,“皇上已经到了,准备好了吗?”

谷雨的心怦怦直跳,原来自己还是有点紧张,“嗯,就快了。”她见张姨妈在外头张罗地已经晕头转向,便故作轻松地搔了搔头,“张姨妈要不要过来帮我们看看,还差什么?”

张姨妈应了一声,就要往谷雨的陷阱里头跳,外头一阵笑闹声传了过来,几个无事可做的讴者从外边回来,远远地就听见她们的议论:

“原来皇上是长得那样的,哎,我从来没见过生得那样俊朗的男子。”

“是啊,是啊,特别是他对公主笑的时候,我瞧着都要晕倒了。幸亏我不用唱什么,否则……否则我肯定要出岔子。”

“何止啊,他的眼睛扫过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都要死了。唉……瞧了皇上以后,便明白自己是绝对不可能被皇上看中的……”

几个人刚刚发出异口同声的叹息,张姨妈就已经扭转头冲到她们面前,劈头盖脸地就喝斥道:“谁让你们跑出去的?皇上是九五至尊,是你们这样大声议论的吗?要是被公主知道,你们休想再在这里待下去!”

几个女子面面相觑,听得张姨妈的教训,一声不吭,只是惭愧地把头低下。张姨妈现在也没空管她们,横了几人一眼,便回头往谷雨房中去。

谷雨的脑海里头不知为何浮现出刘彻的影子,他的模样,他的笑容还有他那双让人沉沦的眼睛,因为她们的议论,竟让她在那一瞬间有些走了神,思绪跟着她们的描述而打开了自己的回忆。

以至于当张姨妈突然奔到自己面前来的时候,她已经有些手足无措。

“这个妆真不错,不过谷雨你的比子夫的怎么要淡这么多?”

“啊?是么?”谷雨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张姨妈已经入瓮踩住了自己实在是长得离谱的裙裾,“那我去补补。”她一扭头,也来不及细想,便往瓶子上扑去。

张姨妈脚一松,谷雨重心完全没把握好,手一推瓷瓶,瓷瓶“啪嗒”摔得粉碎,裂成了一地的瓷片渣子,谷雨还没来得及把自己准备好的用天然抗凝剂调制过的鸡血抹在手臂上,整个人就已经往瓷片上靠去。

谷雨心里头大叫一声“糟糕”,还没来得及喊上帝,人就已经跌向碎瓷片……

第二十一章 刘彻的驾临

“啊!谷雨?!”卫子夫和张姨妈都同时惊呼出声,但只能等谷雨跌实了才来得及冲上前去扶她。

谷雨狼狈地把头转过来,只见两个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兮兮的。卫子夫伸手指了指谷雨的脸颊,谷雨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有些火辣辣的痛,她伸手一摸,张姨妈刚要制止,她就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尖有点温热。

手伸到面前一看,猩红的血液有点鲜艳。

还是卫子夫眼疾手快,赶紧把谷雨扶了起来,一边紧张地拍了一下她的身子,幸亏她的衣服够厚实,这样摔下去倒没有什么大的伤害。她投向谷雨的眼神满是惊恐和敬佩,没想到谷雨为了逃脱在皇上面前的歌唱,竟然会用自残身体这样一招,实在是太让人惊讶了。

谷雨忍着痛冲到铜镜前,磨光的镜面反射着自己脸颊的一道血口,虽然不深,也不过是表皮的血渗了出来,但狭长的一条,看起来也实在是有些吓人。

我的妈啊,不会破相吧!虽然说不是自己的身体不是那么的心疼,可要她顶着一道疤痕那她也不愿意啊。

唉,好好地怎么就走了神呢?这下好了,弄假成真,鸡血都用不上了,这样一破相,正好找个借口可以歇菜,伤在脸上,估计就算她拼了命地想要在刘彻面前秀一把,也没有人会愿意的。

张姨妈已经要哭了,“我的小祖宗,你……你……这下可怎么好呢?我的天那,你怎么就这样不小心?”

谷雨仰头看向张姨妈,这老女人倒是挺机灵的,这就想把责任推个干净?

卫子夫在旁边适时地小声说道:“姨妈,刚才是你踩到了谷雨的裙子……”她的声音虽小,但也足够张姨妈听见。

谷雨感激地看了卫子夫一眼,难得如她这样懂得明哲保身的女子会在这个时候帮自己说话。刚才的情形,也就只有卫子夫看得一清二楚。

张姨妈脸一白,正要狡辩,谷雨已经插话道:“姨妈,是我不小心,不该让自己绊倒的。公主要是追究下来,谷雨愿一个人承担。”

张姨妈的心里正是这样希望的,就算谷雨不说,张姨妈也会尽力把责任推给她,但从谷雨的口里头说出来,便使得张姨妈欠了谷雨一个人情。“唉,现在关键是皇上已经来了,公主都已经陪着他在说话,你们的这首曲子,公主抱有太大的希望,可你现在这样子,可怎么……”

“张姨妈,我虽然受伤了,可还有子夫姐姐呢。”谷雨强忍着脸颊火辣辣的疼,把卫子夫拽到张姨妈面前,“子夫姐姐,这次就靠你了,你一定行的!”

“啊?她一个人?这样……成不成啊?”张姨妈一直以来都和所有人一样,认为谷雨才是主打,卫子夫是绿叶,现在红花见红了,只能让绿叶一个人上场。

“否则,张姨妈还能有什么更好的主意么?”

谷雨的反问顿时让张姨妈说不出话来,谷雨说得不错,她哪里还能找到更好的选择。

“唉!”张姨妈现在除了抱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情,还真是不知拿她们怎么办,“也只有如此了。”

“张姨妈放心吧,我们的曲子好,就算子夫姐姐唱,也是一样的。皇上若是龙颜大悦了,公主就不会怪罪我了吧?”谷雨试探地问向张姨妈。

张姨妈犹疑地看了籍籍无名的卫子夫一眼,“但愿如你所说,真要是讨了皇上的欢心,公主那边倒好说。”

谷雨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朝卫子夫努了努嘴,“子夫姐姐快去吧。”

卫子夫疼惜地看了一眼谷雨的伤口,朝她点了点头,“谷雨你自己小心点,快去找医工上点药吧。”

谷雨捂着自己的脸,疼啊疼,不行了,得去找公主府里头的医工抹点药,她这把火玩得还真是大了点。你说,人好端端地怎么就因为那么两句话走了神呢!

※※※

平阳公主的府邸虽然比不得未央宫的大气、长乐宫的奢华,却也算得上是一众贵戚府邸的佼佼者。

每年都会将府中翻修置新,上个月新建的阿房台,乃是工匠仿造当初的阿房宫所建,虽然不可能如阿房宫一般“自殿下直抵南山”,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但站在阿房台下往上望去,却也是高耸入天,巍峨壮丽。

平阳公主对这阿房台是费了大价钱,金铺玉户,华丽无比,为的是炫耀,更是为了让刘彻能眼前一亮。

阿房高台上的正室十分宽敞,坐北朝南竖有一大面云母屏风,屏风前乃是用青绿的竹子做帘帐,与一般的布帷相比,既有新意又显高雅。高台的左右各有两室,室内设有象牙床、香薰铜炉,细处的布局也都十分考究,足见平阳公主对此处费了多少心思。

刘彻坐在正中央为平阳公主的这座新楼台题字,平阳公主替他研磨,眼见得刘彻在白绢上最后一勾收笔,平阳公主笑逐颜开地夸赞道:“皇上的字愈写愈好了,从前我只当皇上的字有着一种君临天下的霸气,可如今却像是有了一丝仙气,呵,让人只觉得高不可攀,实在难以企及。”

刘彻淡淡地看了平阳公主一眼,对于她这句话中隐射的寓意故意忽略掉,“皇姐错了,高不可攀的乃是皇姐的这座阿房台,朕还在想一会儿下台去也得走好半天。”

“皇上要是嫌累,就在台上多歇息会儿。偏巧姐姐这里的讴者排了几支曲子,皇上是行家,这些曲子虽然入不了皇上的眼,但皇上平日政务繁忙,多少还是能让皇上轻松一下吧。”平阳公主小心翼翼地把白绢交给旁边一个家仆的手上,努力想要维持和刘彻亲密的姐弟关系,“皇上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到我这里来了。”

刘彻重新落座,笑着看了平阳公主一眼,“那就陪皇姐听几曲吧。”

平阳公主知道刘彻不会拒绝,对身旁的婢女一示意,自有人下去把讴者舞姬召唤过来,另有乐师鱼贯而入,在室内的西南角一隅落座。

平阳公主便挨着刘彻的下首坐下,另有几个刘彻的随身常侍和左右曹也都按照等级或坐或站地相陪着。

第二十二章 好戏正上演

第一首乃是中规中矩的讴歌。几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在乐师的配合下,随着那婉转又悠扬的音乐,缓缓而唱。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鸡狗吠,兄嫂当知之。妃呼豨!秋风肃肃晨风颸,东方须臾高知之。

刘彻在音乐上的造诣早在他年轻的时候就已经令人惊叹了,他登基之后便开设了乐府,专门掌管音乐,不止将文人的诗词配乐演唱,还有专门人奉命到民间采集歌曲,收集、整理、加工。

这第一首就是乐府在民间所采的歌曲,浪漫而幽怨,相思又决绝的女人心在几个讴者的用心歌唱下倒也渐渐浮现在众人的面前。

刘彻听完,莞尔一笑,“皇姐家中的讴者比朕宫里头的倒还要好些。”

平阳公主也知道刘彻说的是客套话,笑着回道:“皇上要是喜欢,尽可以要去。皇上政务繁忙,自然不像姐姐这么有闲心,能四处去寻找。”

刘彻但笑不语。

接着便又有两个歌舞承接而上,一个是正统的清商歌,另一个则是豪华艳丽的舞蹈。前一个颇显得单调而乏味,后一个则有些让人觉得眼花缭乱,尽管人是美人,声音优美,但总觉得让人缺少了什么。

这样的安排也是谷雨要的效果,平阳公主倒是隐隐能感觉到谷雨的用心,第一首曲子乃是顺理成章地讨好刘彻,仿佛他置办的乐府已经引领了整个风尚,这样刘彻在心满意足之下,就会安静地坐在那把剩下的曲子听完;第二首曲子是有人清唱,声音虽美,却因为缺乏新意,自然是让人觉得少了些什么;至于第三个,艳丽和媚俗虽能吸引人的眼球,但却更加地入不了刘彻的法眼。

平阳公主一直偷偷地斜睨刘彻,果然见他尽管一直认真地盯着面前的歌舞表演,但眼睛里头波澜不惊,显然对这些人都没有一个看得中的。

平阳公主心底暗暗摇头,她已经越来越不能琢磨他的心思,更摸不着他的喜好了。但愿,但愿接下来出场的这个,能够让他开颜。

※※※

几个穿着绯红色长袍的男女从外头走了进来,这其中有壮汉家仆、也有娇俏的讴者,他们一进来便向刘彻和平阳公主躬身行礼,然后自顾自地走到了乐师所在的位置,用他们的身躯把乐师给挡了个严严实实。

这群人一进来,便让所有人都忍不住瞧去。难道长得这样五大三粗的男人也能唱好歌?

平阳公主也不知道谷雨葫芦里头卖得什么药,但也和其他人一样,挺直了腰背,潜意识里头已经意识到马上会有一出不一样的好戏。

一身碧绿的卫子夫从门外盈盈走了进来。

碧,石之青美者,碧绿的轻纱笼罩在她的脸上,将她脸上的丹铅多少增加了一道朦胧的美感。在一片艳丽的绯红当中,恬淡温和的卫子夫显然能给人以舒适的感觉,柔和的碧绿轻纱,无论是质地还是色彩上,都恰到好处地发挥了她的优势而让人在此时忽略了她的不够绝美。

再加上刚才经历过那一段振聋发聩的歌舞之后,人的耳朵里潜意识地也想听听优雅的歌声来缓解一下自己的情绪。

卫子夫向刘彻盈盈下拜,“卫子夫见过皇上,愿为皇上献上一曲《诗颂》。”

乍一听名字,刘彻和其他人便知道她要唱什么内容,刘彻忍不住轻轻一笑,刚刚被红袍大汉吊起的那点胃口又重新回落下去。

原来还是在《诗经》上做文章。

平阳公主看到刘彻这个表情,只觉得心底一颤,正所谓患得患失,平阳公主听了卫子夫的自报家门,又半天没看到谷雨的影子,不禁有些慌了,“怎么……是你?谷?”她说了一半才意识到自己当着刘彻的面问这些不妥,这不是表明自己没有安排好吗?

张姨妈走到平阳公主的身后,小声对着她耳语了几句,平阳公主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恨不能直接就站起来。

卫子夫静静地看了一眼平阳公主,收摄自己的心神,手向后轻轻一抬,轻纱飞舞,风吹仙袂飘飘举,突然间,苍劲有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好像是一股飓风在山雨欲来时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那和声唱道:“大风起兮云飞扬——”汉子们的声音不够细腻不够精致,甚至连乐感都没有,但正是这种最朴实的呐喊,好像在一瞬间就把你带回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年代,真实地让你感觉那些潇洒的壮士就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清喉娇转,卫子夫的清唱插了进来,在此时此刻,从那苍茫的沙场上幽幽传来,穿越了重重的硝烟,盘旋于此屋当中。原本只是温和的声音在此时听来,却好像是天底下最美妙的歌声,仿如空中的天籁之音。

第一句歌,就足以让所有人都意识到,男女之间的声音竟然能互补的如此完美,简直就是天衣无缝。

这边红袍男子卯足了气力唱“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卫子夫的声音淡淡和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红袍男子有一声沧桑感慨,“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卫子夫继续自我的吟唱着,“月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每一声每一调都刚刚好相得益彰,她扬着头望向上空,好像一个月中仙子,把那些壮士们的感怀都给揉做了一团泥,在她的世界里头,只有皎洁的月色,只有撩人的美景,只让她自己沉浸在她那美妙的感情世界当中。

平阳公主自己瞧得如痴如醉,粗略地环看了座位上的人一眼,每一个都仿佛瞪大了眼睛,痴痴地看着优雅从容的卫子夫。她忐忑地望向刘彻,这一次,她从他的眼中读出了“欣赏”二字。

第二十三章 一鸣惊人兮

这一段优美还让众人沉浸其间,不能自拔。

突然响起的笛声,则像是一条轻快的小舟从那寂静的让人不忍破坏的湖面上快速的穿过。

卫子夫婉转的声音也随着这笛声而多了一分轻快和跳跃,让人都随之而感染,每个人的脸上仿佛都因为她的声音而带上了笑容。

在一阵轻吟之后,卫子夫轻巧地唱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红袍男士们用低沉却也是更加欢快的语调附和着,“君子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

若是说刚才的《大风歌》和《诗经》杂糅已经让所有人眼前一亮,只觉得那样苍凉的男声衬托得女子的细腻更加动人心弦,那么现在欢快的孔夫子言辞和《诗经》的再度糅合,只会让人觉得会心一笑。

在这样轻松的氛围之下,旋律上一脉相承,如同小溪汇入了河流,高山淌下了流水,水到渠成,毫不突兀,又让人遐想。

卫子夫唱,“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红袍男和,“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

红袍男唱,“君子和而不同”,卫子夫和,“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红袍男唱,“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卫子夫和,“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红袍男唱,“君子周而不比”,卫子夫和,“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