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真正害怕的不是面对刘彻,而是面对自己。

第二章 梦中那条路

谷雨又回到了岔路,岔路的另一端是什么,谷雨只在迈出了一步之后,就缩回了脚。她不想再看,只不过十几个女人就已经让她方寸大乱,她实在不知道还能以怎样的心情去继续发掘她不愿看到的东西。

沿着原路返回,她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走道里头回荡,她沿着石阶而上,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脑袋里头在想些什么。

眼前赫然多了一双湿鞋,谷雨还想往前走,却被这一双脚给拦住了去路。她抬起头,只见刘彻的那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出神。

越是不想见就越是会相见么?!

谷雨晃了晃脑袋,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刘彻怎么会在这里?他难道不是让卫子夫陪着?

她重新闭上眼,又重新睁开,发现他还是岿然不动地立在那。只是雨水同样浸濡着他,被雨水打湿了的散乱的头发贴着他阴冷的面庞,在夜色下看起来竟然有些狰狞。

“你?”谷雨刚刚问了一句,就闭了口。她慌乱地把眼睛挪开,调整着自己的心情,把刚才心中的那些挣扎和害怕通通排遣出去,现在的她得是歌姬莺莺,只能是莺莺,而不是谷雨。

“走了一圈,没有什么收获?”刘彻平淡地问着。

谷雨不想直面他的问题,而是把皮球踢回给他,“皇上怎么有闲情雅致到这里?”

“朕在这里等你。”刘彻朝下逼近了一步,和谷雨的距离几乎只隔了两个拳头。

“等……等我?”谷雨有些心虚,“皇上就知道我一定会走回来?”刚一问完,就觉得不对劲,她怎么问起话的时候还软绵绵的,难道刚才她不是和刘彻正对着干吗?

刘彻不置可否地一笑,看着谷雨说道:“朕等着听你的感觉。一个人被扔下的滋味可好受?被逼着经受风雨可习惯?”

谷雨全身的肌肉一松,刘彻守在这里就是为了问自己这些?她嘴硬道:“还好,虽不习惯,却也不是受不了。”

“哦?是么?那又为何躲进这里来?”刘彻才不顾及谷雨的颜面,直接点破了她的心思,“你根本就受不了的。你的眼睛早就已经出卖了你。人其实最害怕孤独,最害怕一个人面对自己,看清楚那个孤独的自己。”

他眼睛里头仿佛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流淌过,看着这双眼睛,谷雨差点又掉落进去。他说的话让她心底一丝触动,“人最害怕面对孤独的自己?”

“是啊。不过害怕之后就是享受。”刘彻唇角向上勾起一个弧度,“其实要是让你在那待上七八上十日,你若是没有疯癫,就可以试着享受这种孤独的感觉了。”

谷雨看着刘彻的笑容,心底有些发毛,再看他的样子竟觉得狰狞。享受孤独?除非疯了才会有这种想法。她是个群居动物,她死也不要一个人待在孤岛上。眼见得刘彻的笑让她愈发的毛骨悚然,她深吸了一口气,支吾道:“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比皇上,莺莺不会觉得那是一种享受,但皇上却能人所不能,能……”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到下颌一凉,刘彻的一只手已经捉住了自己的下颌,紧紧的,差点没让她痛得叫出声来,他还是淡淡的笑,可是那双眼睛令人生寒,他说,“谷雨,是你让朕变成这样的!是你逼朕变成一个人的。”

他脱口而出喊出她的名字,谷雨只觉得整个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不!不是我!”谷雨急急地辩解着,是推卸责任,更是不敢面对,“我……我……我怎么可能改变皇上?!”

她努力使自己能够镇定些,她不敢对视刘彻,躲闪地否定着,“皇上是认错人了吧?”

刘彻的手还是死死地捉着她,直到谷雨喊痛,他才松开手,厚实的手掌划过她的脸颊,轻抚着那一道长长的却已经有些淡淡的疤痕。

手拂过的时候,只觉得痒痒的。

谷雨下意识地侧了侧脑袋,想要从刘彻的“魔爪”下逃离出来。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面纱不知何时已经弄掉了,她再没有屏障能够遮挡她的表情。

刘彻冷冷地看着躲闪的谷雨,刚才的出离愤怒渐渐平息下去,他笑,“你的确不是她。”

谷雨的心怦怦乱跳,一颗悬着的心始终没有落回实处。他果然也和公孙贺一样,从自己的眼睛里头瞧出了原来的影子,即便自己的相貌变了,年纪不符,他还是把自己挑做了发泄的对象。

刘彻的呼吸声清晰入耳,他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的脑袋有分崩离析的感觉。

“你怎么可能是她?”

刘彻又重新拾起谷雨,这一次,他几乎是贴了上来。

谷雨还想再退,但人早已经抵着了墙,她根本就没有退路了。“你……你要做什么?说……说了认错人。”她变得语无伦次,看刘彻的样子渐渐成了重影。“奴婢名叫莺莺,不是谷雨。皇上之前还说让莺莺不要再用这两个字。”

刘彻冷笑,“若是她,朕可就不这样对她了。”

“那……那要怎样?”谷雨只觉得刘彻的两道眼芒像是磨得尖尖的冰棱,只要被这两道眼芒轻轻一碰,心就会被扎出一个缺口。

他想要怎样对谷雨?真的把她丢在那个孤岛上关十天半个月?把她逼疯?他……他就这么恨自己?非要让自己“享受”无边的黑暗和孤独?

谷雨心乱如麻,她不明白刘彻为什么会对自己这样恨。

刘彻却用手把谷雨紧贴着脸上的发缕拨开,笑着戏弄道:“你管那些做什么,现在,只有你和朕两个人,你该好好把心思放回这来。”

他贴着谷雨的耳垂将他那极富有磁性的声音轻轻送入耳中,耳膜轻轻地振动,把刘彻的声音化作了一种电波引得谷雨的全身也为之一震。尽管两个人的身子冰凉,但他那呼吸的热气直灌入她的领中,身体里头冰凉的血液因此而活化跳动,随着他的一声一声,心中顿时泛起异样的感觉。

“什么……什么心思?”谷雨其实有些明知故问。

刘彻笑开了,“朕现在兴致突然来了,要做你想朕做的事。”

谷雨的心怦怦直跳,躲闪着想要退避,却根本动弹不了,她甚至快要连她的脑袋也支配不来了,“我……我没有想,你误会了。”

他说,“你做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朕对你有兴趣吗?朕现在心情好,就成全你。”似乎在一瞬间忘记了不快,明明是满腔的怒火却在一句“你的确不是她”的定义后化作了欲火。

“不……不是!”谷雨拒绝着,声音却出奇得小,“我……奴婢只是想要帮子夫……”

“别装了,再装朕可就真生气了。”他粗暴地打断了谷雨的辩解,他不想听任何破坏现在气氛的解释。

“我……我不是装……”谷雨抗拒着,眼前的刘彻不再是那个令人心动的少年,但他身上的霸道与成熟比起那个少年来,更加让人难以拒绝。她努力挣脱,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力气。

他勾起她的头,地道里头昏暗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那道疤痕若有若无,一张天然去雕饰的精致脸庞完全呈现在他的面前。

谷雨的视线变得迷离,她只看见湿湿的双唇在自己的眼前晃动,她想要推开他,却只觉得双手无力,眼见得那唇贴过来的时候,一颗心陡然升至嗓子眼,想要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两眼一抹黑,整个人终于再找不到支撑点,像一株小树被拔了根,轰然朝刘彻的怀里倒去……

恍惚中,她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变得轻飘飘的,有人用手试了试自己的额头,那冰凉的手掌搁在自己的额头上好舒服。

她仿佛身子变小了,模样也变了,她仿佛又被人背了起来,在地道里头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恍如当初在未央宫下时的梦境。

她仿佛重新变成了那个谷雨,在同样漆黑的夜晚,也是一样幽深的隧道,还是同样的那个人背着昏迷不醒的自己在隧道里头缓缓而行。

梦里头,那个人的背好舒服,他的脚步极稳,她甚至有点贪恋这样的感觉。

似乎在这个人的背上,她和他就都不再孤单。

这一定是梦吧。太过熟悉的梦境。

如果是梦,她是不是能够不醒来?倘若,倘若能够在这个梦里头待久一点就好了……

梦里头的两个人似乎说了许多胡乱的话,她说,可惜这就是个梦。

他说,不会的。

她说,我……我……绝对不能……不能……

他说,不能什么?

她继续说着,不能……不能……绝对不能……

喃喃的再没有声音。他的身子一滞,即便她没有说出口,他却还是被她这半句话给打击了。背上的衣衫湿濡了一片,不知道是孤岛的雨水,还是梦中人的泪。只是,他的嘴角终究还是浮出一抹笑意,他回转头看了一眼背上的她,为什么不能。

……

第三章 良药终苦口

谷雨醒来的时候,只看见卫子夫一双红肿的眼,她在梦里头所见的隧道、男女都已经顷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帷帐和真真切切的人影。

梦醒了么?她的意识渐渐恢复过来,卫子夫看到谷雨空洞的眼神,悲戚的面容终于一喜,“谷雨,你终于醒了!”她松了一口气,把案上的药碗端了过来,那股刺鼻的药味终于让谷雨彻底地清醒过来。

她看了看四周,蓦然发现自己原来是在清伶苑,自己的房间里头。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了平阳公主府?

“我?我怎么回来了?”

卫子夫心疼道:“你前天夜里淋了雨,后来就一直发高烧,在上林苑的时候,皇上命人给你召了太医令,太医令开了药后,皇上……皇上就让人把我和你送回来了。”

“哦……这样。”谷雨应着,努力想要回忆在地道里头的事情,除了记得她对刘彻说他认错人了,其他的就都想不起来了。后来自己是怎么出地道的?刘彻又怎么好心给自己请了太医?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问,估计卫子夫也不一定清楚。

卫子夫只觉得谷雨可怜,“谷雨,你都是为了我,才会被皇上这样折磨的。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连累你,早知道会这样,我就……我就是怎么样也不会承认那些曲子是你想的。”她还以为刘彻是因为谷雨的“自作聪明”而厌恶地惩罚她,把她一个人扔在孤岛吹了一整夜的风雨。

“其实不关你的事。”眼见得卫子夫心存歉疚,谷雨反倒是不好意思了。这件事的确跟卫子夫的关系不大。刘彻要惩罚的不是她,而是那个“谷雨”。只不过偏巧自己触动了他的心,让他有那么一刹那把这个自己当做了那个自己。于是顺利成章的,她成了“代罪羔羊”。——当然,事实上,她这只羔羊还真是一点也不冤。刘彻这一次的打击报复是真正的“错有错着”,找对人了!

卫子夫幽幽地叹了口气,“谷雨……要是……要是有什么事,你就忍忍吧,不要……不要那么倔,咱们……咱们都是命如飘萍,能够好好活着就行了,不能和他们对着干的。”

“我可不是和他们对着干。”谷雨撇了撇嘴,她倒是想不对着干的,可也要看找茬的人给不给自己这个机会啊。

卫子夫眼见谷雨根本就没有悔改的意思,更加着急,“谷雨,我们根本就是蝼蚁。他们要我们的命,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你就服软,好么?只要人活着,其他的都不重要了,不是么?”

谷雨这下倒是觉得不对劲了,她还当卫子夫是教训自己不该和刘彻顶撞,可是现在自己都平安回来了,卫子夫还这样说,怎么听起来都似乎有些弦外之意,“我会有什么事?子夫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卫子夫摇了摇头,不再说这话,而是轻轻地吹了吹药,“不说这些了,你先吃药吧。一会儿凉了可就该苦了。”

卫子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谷雨瞧在眼里,也不做声,只是坐起身子,要去接过卫子夫手中的药碗。卫子夫想要帮谷雨喂药,谷雨坚持自己来。

人坐起之后,才觉得整个人的身子骨像是散了架,浑身都酸酸的。那一场雨淋的,估计让这具身体的使用期限也大大打了打折扣。

药碗搁在唇边的时候,那股呛人的味道就已经让谷雨的舌下犯苦,还没有下肚就感觉到自己要受不了这种苦味。

卫子夫见谷雨皱眉,搭了她的手道:“良药苦口,谷雨,再苦也得喝呀。”她明着是在劝谷雨喝药,言下之意却也是在告诉她要听她的劝,不要违拗什么。

良药苦口,低眉对着黑澄澄的药,依稀可见自己的瞳孔,只微微出神,人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刘彻,想到了他对自己的怨恨。

是,自己是逼着他改变,可她是把他带到他应在的轨道上来,让他做天底下名流千古的一代君王,尽管手段是有点无所不用其极,可那是为他好啊,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他怎么就只知道怨恨自己,还怨恨得那么深呢!

“谷雨?”卫子夫的叫唤打断了谷雨的神游,谷雨咬了咬唇,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我知道的,既是良药,自然要喝完!你放心吧。”她说着,便猛吸了一口气,憋着劲把一碗药一股脑儿倒下肚去,硬生生没让那股恶心犯上喉头。

卫子夫接过谷雨手中的碗,嫣然一笑道:“喝了就好,我去给你取块糖。”她刚一转身出门,谷雨就瞧见门外站着两个讴者,两人等得卫子夫离开了,便再忍不住掩口笑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糖?就算你嘴巴里头再甜,也抵不过你要受的苦啊!”

这两个讴者平日里头总是指使卫子夫,谷雨看不惯,便要说两人几句,这两人本来就嫉妒谷雨,又因卫子夫而更加忿然,眼见得谷雨落了难,不数落几声实难消心头之恨。

谷雨瞪了两人一眼,不相干的人她也懒得理会,干脆闭了眼养精蓄锐。

那两人就想惹得谷雨还嘴,哪知道谷雨毫无兴趣,顿觉不过瘾,继续挑衅道:“哟,这时候倒乖了,平时不是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么?哼,原来也知道自己翻不了身了,嚣张不起来了。”

“何止是翻不了身,应该说是永远只能在泥巴里头打滚才对呢!看她还怎么嚣张,居然敢顶撞皇上,她还真当她那一套是多么地与众不同呢!以为皇上会对她有多大的兴趣,真是笑话死人了!……”

谷雨蓦地睁开眼,顶撞皇上?怎么她顶撞刘彻的事,人尽皆知了么?怪不得卫子夫欲言又止,这么说来,自己的确该遭殃了。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卫子夫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尽管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但那温柔里头也夹杂了一丝硬朗,显示出她的态度。

两女眼见得卫子夫走回来,互看了一眼,便灰溜溜地离开了。

彼时,谷雨初入平阳公主府,被赐此名,所有人对她是又嫉妒又敬而远之,可是现在听了谷雨险些被刘彻要了性命,便忍不住存了幸灾乐祸的心。倒是卫子夫,平时籍籍无名,哪知道刘彻好几次为她亲临平阳公主府,甚至还传至上林苑,尽管没有接进宫去,但其地位比起那些送入宫的讴者则要超然得多。那两女眼见得卫子夫要回护谷雨,哪里还会留在这里?得罪了前途光明的卫子夫,那不是自讨没趣么?

第四章 到底心系谁

卫子夫进得屋内,手中已经执了一小碟,碟中搁着两块饴糖。卫子夫阴晴不定,眼见得谷雨毫不在意地拿起糖放入口中,忍不住说道:“谷雨,她们说得话你别太在意。事情也不见得很坏。”

“公主知道上林苑发生的事了?”谷雨含着糖,唾液生津,当时张姨妈已经和公孙敖离开了上林苑,那天夜里在郎池,除了刘彻和那名侍卫,也就只有卫子夫在场。

卫子夫犹疑地点了点头,脸上现出一丝哀戚,“谷雨,我不得不实话实说。那日,皇上将你一人搁下后,公主就派人到上林苑向皇上请罪来了。皇上当时就对公主派去的人说,把你一个人留在湖中央欣赏夜景。再后来,你着了凉,高烧不醒,我和你一回府,公主就问起我详情,我不敢隐瞒,所以才……谷雨,对不起……”

谷雨对卫子夫笑着摇了摇头,“我没有怪你,子夫姐姐。公主要是问你话,你不据实回答,只会更糟。”事实上,现在对于她的东家平阳公主,在对方随时有可能知道始末的情况下,自然是不能撒谎。以卫子夫素来明哲保身的性格,那天就不该为自己求情。她能够做到在刘彻面前主动维护自己,便已经是超越她的极限了,谷雨已经心存感激了,又怎么会怪她。

当然,其实对于谷雨来说,卫子夫的这个回答,似乎还让她安心些。被刘彻厌恶总好过被他喜欢吧,至少厌恶了,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离开此地。一旦公孙贺来求,平阳公主定然会卖他这个人情。于是谷雨笑着想让她宽心,“我反正是要离开的,才不在乎公主府上的人怎么嘲笑我。公主又对我是不是失望。”

卫子夫眉毛都要拧在一起了,“谷雨,我本来想迟些说。可是……唉,公主她要……要罚你。谷雨,我相信你迟早会和公孙大将军走的。可是,在公孙大将军来之前,你……你就暂时忍耐一下,我相信公孙大人他也会帮你想办法,可他毕竟现在只是一介布衣,你要是惹恼了公主,我怕没等公孙将军来,你就……”

“我就被咔嚓了?”谷雨笑开了,她还当卫子夫为什么吞吞吐吐,又这么犯愁,原来是担心自己会对平阳公主的处罚忤逆,酿成了杀身之祸。“放心吧,公主要怎么罚我,我都忍了。只要她不要我的脑袋就行。我可不想死得这么冤枉。”

“公主自然不会要杀你,她只是气你顶撞皇上,想要拿你……”卫子夫松了一口气,忽然愣住了,她不解地看着谷雨,“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那样顶撞皇上,你那时候怎么就不想想后果?”

卫子夫语气里头有着善意的埋怨。可她这问话,倒是一下子就把谷雨给难住了。平阳公主要为难她,她第一反应就是隐忍着,她才不是傻子,以她现在歌姬的身份去和权贵们抗衡。可是换做了刘彻,一切就截然不同。

站在他的面前,她的脑子就好像变得不好使了,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持,在他把那只大雁踢下水时,就立马被她扔进了水里。

屋子里头一片沉默,卫子夫只当谷雨心情欠佳,以为她是担忧刘彻会继续找她的麻烦,不由在一旁宽慰道:“事情也不是那么坏,你看,皇上虽然生了很大的气,但最后还是给你请了太医令瞧病,我想定然是皇上瞧着公主的面子,也不会真的把你怎样。只是下次见着皇上,可不能……”说了一半,忽然想到,谷雨八成是不会再见到刘彻了。

经过这件事,平阳公主把她藏起来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让她再去捋老虎须?

谷雨更加默默不语。地道里头的情形虽然因为当时已经意识迷糊而有些记不大清,可隐隐却有种感觉,仿佛自己和他的距离是那样的近。

恍惚中,总有个人影背着自己从地道中走出来,感觉是重复做过的梦,却又觉得那梦境好逼真。

若是真的不相见,真的厌恶倒好了吧?可是,是这样么?

“子夫姐姐,卫青他……有消息没?”谷雨问出这句话来就觉得有点多余。卫青要是有了消息,别说他会在外头守着,卫子夫一早也就告诉她了。

眼见得卫子夫意料之中的摇了摇头,谷雨也不禁有些气馁。心里头企盼着早日见到公孙贺,早日把自己从这里带走。

卫子夫听得谷雨问自己,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说道:“你放心吧,公孙大人也出城接应去了,我想,他们一定会尽快赶到的。”

“公孙敖?”谷雨有些意外。这个公孙敖,还真是奇怪。有时候跟你作对,恨不能把事情都搞砸了,可是这时候,又热心过度起来。

“是啊。公孙大人听说你被皇上……听说你淋雨发烧,就一直挺着急的。谷雨,有公孙大人帮你,我想你一定能和公孙将军修成正果的。”

“嘿嘿……”谷雨干笑了两声,也不回答。和他修成正果?!估计你们是永远等不到这一天了。

※※※

吃完药,卫子夫正要谷雨重新躺下休息一会儿,外头就传来了话,公主听说谷雨醒了,要她现在就到前面去见公主。

卫子夫皱了皱眉,回头看向谷雨,即便什么都不说,两个人眼神一交流,也知道定然是那两个讴者献宝似地把谷雨已经醒来的消息告诉了张姨妈。

谷雨无奈地支撑起自己酸软无力的身体,卫子夫扶着她,忧心道:“你这样行吗?”

不行还不是得去。谷雨摇了摇头,姓刘的这家还真是不好伺候,一边想,一边稍稍整理了一下憔悴的病容,便和卫子夫前去见公主。

两个人赶到的时候,才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太好办。所有的讴者舞姬已经齐集,谷雨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她的身上。谷雨顿时生出一种慷慨就义,奔赴沙场的悲壮情绪,心中暗叫不妙,平阳公主八成是要拿自己杀鸡给猴看了。

第四卷 重逢非少年

第五章 杖刑的滋味

果然,没等两个人跪好,平阳公主一个眼神扫过,两个硕壮的家仆就冲了上来,一个推开卫子夫,一个伸手,谷雨根本就来不及挣扎,就被两个壮汉一左一右夹住了。

平阳公主面色铁青,冷冷地看向谷雨,“把这个不知好歹,竟敢放肆冲撞陛下的贱奴拖出去杖责三十!”

“诺!”两个家仆沉声应下。

谷雨不禁色变,杖责三十?!不是吧!居然要对自己用刑?卫子夫不是说只是处罚自己么?她以为是要罚自己去浇粪做苦力,不给自己吃饭什么的,没想到居然要用刑?杖责三十?自己还有命回来么?

卫子夫显然也是吃了一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公主,您不是说要罚她抄家规的么?杖责……杖责她……身子这么弱,怎么受得了?”

平阳公主丝毫不为所动,平静地说道:“家规是要抄的,不过等她先领了杖刑再抄家规也不迟。”

卫子夫还要再劝,张姨妈忍不住在旁边说道:“卫姑娘,公主这么做,已经是看在她身子虚弱的份上,从轻处罚了。皇上是看在公主的面上没对她怎么样,可公主若是不处罚,只怕有些人以后更加不知轻重。”她于是朗声说道:“以后若是还有人敢做出类似的事,就不是杖刑那么便宜了!”

谷雨心中犯苦,杀鸡给猴看也不用这样个杀法吧?谁不知道杖刑的严重?看似木板子,但抽在肉最厚的屁股上,能让你觉得连着筋得痛。多少人就是在这板子下断送了性命的?自己不会就这样白白牺牲了吧?!

谷雨说什么也不肯就这样被打死了,眼见得自己要被拖走,她忍不住高声喊道:“公主,奴婢已然知错了,还请公主给奴婢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情急之下,她居然喊出这样的“口号”。

平阳公主依旧挥挥手,“等你领了杖刑,再戴罪立功不迟!”根本不容谷雨把她“戴罪立功”的想法说出来,好像一点也不心动似的。

谷雨瞪大了双眼,还没有组织好语言,就被两个壮汉扛着拖着往旁边的庑殿里去了。

卫子夫双眼通红,朝平阳公主一个劲地叩头道:“公主,谷雨……莺莺她真的受不了,还请……还请公主法外开恩。她并非有意冒犯皇上,只是……只是她性子如此,若非如此,那些士子也不会觉得她与众不同了。”卫子夫也学着公孙敖,想要把那些儒士搬出来施压。

平阳公主只是让张姨妈去把卫子夫扶起来,却一句话也没有说。更没有改变心意的意思。

不一时,屋内传来一声惨叫,接着是木杖和肉相激荡的声音,一个家仆在里头报着数,“一——,二——”可是再没有听见谷雨的惨叫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