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被扛进庑殿,一进去就瞧见殿内搁着一张刑床,两个家奴不由分说就把自己摁倒下去,麻利地捆了手与脚,教她根本就动弹不得。

谷雨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看到那根又粗又长的大木杖,只觉得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虽然“死”过一次,知道痛字怎么写,可这样的杖刑要领教三十下,是不是太恐怖了点?

于是在那名家奴手扬起木杖还没落下的时候,谷雨就忍不住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家奴不知是被谷雨吓着了还是怎的,木杖一歪,尽管落在了谷雨的臀部,却一点也不吃痛。

家奴抡完一棍,就用他特有的低沉的嗓门报着数,“一——”声音拖得悠长。

另一家奴也在一瞬间抄起了家伙,这一次谷雨惊甫未定,叫喊声还没从嗓子眼里头蹦出来,那一杖就已经落了下来。她原以为自己会被这一杖给激得浑身颤抖,哪知道这一棍子下来,照例只是觉得屁股有些火辣辣的,却根本就没有那种要死要活地疼痛感。

尽管如此,家奴还是尽职尽责地报着数,“二——”

如果说第一棍还有可能是因为自己凄惨的叫声令家奴手一偏,没用好力,那么第二棍换了个家奴还是这样,那未免有点太巧了吧?

这两棍子打得实在是太轻,谷雨想配合着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都不好意思。

谷雨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两个人怎么瞧怎么像是故意放水,虽然落在自己肉上没什么痛感,可棍子挨着皮的时候,响声还挺大的。这打得多有水平?

只是会是谁放水呢?她侧头看了两人一眼,都是一样的面无表情,难道说是卫子夫收买了两人?她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能量吧?难道说是公孙敖?不对啊,他又怎么知道自己要受杖刑?

她胡乱想着,紧接着第三棍又下来了,这一次,谷雨毫无准备,却觉得自己的屁股一颤,一股痛感沿着臀部的神经传入大脑,谷雨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啊!”

她这一叫,家奴才得意地报数,“三——”,紧接着第四棍下来了,照例是一点也不痛。

谷雨算是明白了,那两个人的意思,是要自己发出惨叫,这样才逼真一点。谷雨用眼睛横了两人一眼,早说嘛,小声告诉我不就得了,非要真打一棍子。

她忍着痛,在第五杖落下来的时候,又喊了一声,只是这一声,比起前两次都要微弱得多,于是渐打渐弱,到第十五杖的时候已经再没有了动静。

谷雨干脆闭着眼睛躺在刑床上装死。

那两个家奴也十分配合,其中一个向外头说道:“公主,她已经晕死过去了。”

平阳公主的声音从外头飘进来,“无妨,接着打完。”只一句话,两个家奴就再度开始报数。

谷雨心中一动,难道说刻意放水的是平阳公主?如果不是她,在听到自己已经昏死过去的情况下,还要继续打自己,难道真的想要自己的小命?可如果是她,平阳公主又为什么要对自己手下留情呢?

第六章 真正的心思(上)

当最后一杖也报完的时候,谷雨听见庑殿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平阳公主的声音飘了进来,“死了没有?”

谷雨闭着眼,横趴在刑床上,一动不动。那两个家奴还似模似样地过来探了探谷雨的鼻息,“公主,她只是昏过去了,还没有断气。”

“没死就好。”平阳公主冷冷地说着,把两个家奴打发出去,跌坐在地的卫子夫忍不住抽噎起来,谷雨不禁有些歉然,却感觉到光线一暗,殿门重新合上,将卫子夫的哭声阻断了。

平阳公主踱到了还在装死的谷雨跟前,轻笑一声道:“行了,别装了。”

谷雨蓦地睁开眼,茫然地看着平阳公主,原来真的是她!

平阳公主瞧着谷雨,忽然身子一矮,主动帮谷雨解起缚手缚脚的绳子。谷雨顿觉迷惑,平阳公主放水也就罢了,现在这样对自己,实在是太不正常了。不管怎么说,她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歌姬,还是给平阳公主带来了麻烦的歌姬,平阳公主居然主动帮一个奴婢解绳子?

平阳公主显然料到了谷雨的反应,在谷雨下床之后,就开门见山道:“我要当着这么多人教训你,其实是在帮你。真要让我打你,我可舍不得。”

谷雨听得更是糊涂,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奴婢给公主惹了这么多麻烦,公主都不怪罪,奴婢实在是惭愧万分?”

“麻烦?惭愧?”平阳公主不禁展眉而笑,眼角的鱼尾纹因为这一笑而都涌了出来,“谷雨,你真的以为你是在给我惹麻烦吗?”

谷雨抬起头,盯着言笑晏晏的平阳公主,突然间觉得公主的笑容有些刺眼。

平阳公主亲热地携了谷雨的手,拉着她往旁边的坐榻就要坐下。

谷雨屁股才挨着,就立马弹跳起来,尽管那三十杖是假打,可皮肉伤多少还是受了些。“公主……奴婢还是站着吧。”谷雨拧着眉,趁机说道。

和平阳公主平起平坐,她当然不会觉得不自在,可这实在是有点不寻常。

平阳公主笑了笑,就此作罢,但却还是拉着谷雨的手,“旁人都当你让皇上生厌,惹怒了皇上,我只好做一出戏来让大家瞧瞧,一来,也算是以一警百,让那些人有所顾忌;二来,则是做个姿态给旁的有心人瞧瞧,也免得有些人找你的茬子。”

“有人找我的茬子?公主,奴婢……有些不懂。”谷雨这一次倒是真的晕了。为什么平阳公主的话她还真的听不太懂了。

平阳公主笑道:“也难怪你不懂,前日你昏迷不醒,又知道什么。”她扬起头,看着谷雨,“当然,即便你没发烧,也不见得知道皇上真正的心意。”

“皇上真正的心意?”谷雨不禁有些焦躁地重复着这句话。

“皇上他并非真正的厌恶你。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平阳公主笑看谷雨,想要从她的脸上挖掘出一丝惊诧的表情,“所以才会对你言辞激烈,不过,从最后的结果来看,谷雨,只怕你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日子,就要到了。”

谷雨吓了一跳,眼神变得慌乱,她似乎心中猜到了什么,但又不愿去碰触,只是对平阳公主说道:“公主,奴婢实在不懂,而且皇上不许奴婢再叫这个名字,并且因为这个名字而迁怒于公主,如今怎么又……”

平阳公主莞尔一笑,“你可知道这个名字的来历?”

谷雨一下子偃旗息鼓,颓然地站在那,摇了摇头。

平阳公主惨然一笑,思绪穿越时空,回到了十四年前,“这个名字,知者甚少,只因为十四年前的一桩事,让所有人都不敢再提及这个名字。十四年前,因为这个人,废太子血溅未央,先帝一病不起,就连太皇太后也因此瞎了双眼。所有人都知道,若不是因为这个人,皇上现在还是胶东王,而我……也不会是今日的长公主。”

“因为这个人涉及到我刘家最不愿为人提及的宫帷秘辛,大家都刻意淡忘她的名字,朝廷不给封号,墓冢也是无碑,即使是史书对于当初之事也变得含糊起来,只怕十年之后的史料修缮,会让这一段事彻底地颠覆,而这个人,将彻底被遗忘。”平阳公主看了谷雨一眼,只见她面色苍白,整个人都呆若木鸡。

谷雨心里明白,她第二次重生的时候,旁敲侧击许多人才打听组合出当时的情形,的确没有人能够说出“谷雨”这两个字,名叫“谷雨”的小乞儿已经无人知晓,只不过刘家的宫帷秘辛还在民间辗转传播。

“既然是这样,公主又为什么要给府中的讴者取这个名字?公主也说朝廷不愿提及此人的。”

平阳公主讪笑,“知子莫若母,我这个做姐姐的,尽管不知道弟弟想什么,却也能瞧出些端倪来。有一次,我把声音像谷雨的讴者推到了皇上面前,即使她五音不全,唱出来的曲子都不在调上,但却把皇上给逗乐了。皇上瞧她的眼神也极为不同。后来,皇上就把她带回长乐宫去了。”

谷雨听得有些刺耳,脸顿时变得火辣辣的,像火烧一样。

“其实,皇上对谷雨的感觉很微妙,每年,他都会把名叫谷雨的讴者带回宫,可那些名叫谷雨的讴者却没有一个被晋封,甚至在前两年的时候,皇上把她们都带至上林苑,自此再不相见。”

平阳公主的话让谷雨一愣,抬起头看向她,原来平阳公主知道那些“谷雨”们的下落。也是,旁的人或许不知,但作为这批讴者的原主人又怎么会不打听到?她既然要年年送女人讨好刘彻,自然是需要得到信息的反馈,知道那些女子送出去以后会有怎样的待遇,才好部署下一步棋。

“你一定很奇怪,我明知道那些女子并没有得宠,为何还要这般费力去把她们找来。”平阳公主自问自答道,“要知道,皇上虽没有宠幸她们,却将她们都悉数收下,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心底放心不下那个人,但却也放不下他的自尊,不知道该拿她们怎么办才好。”

“皇上之所以照单全收,应是瞧着公主的面子,不忍拂却公主的美意,才不推脱的吧。”谷雨给自己和平阳公主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不忍拂却?”平阳公主冷笑出声,眼睛里头已然满是落寞,“你以为我这个长公主真的如同表面那么风光么。谷雨,即便我和皇上是亲姐弟,可一旦到了皇家,所有的事都变了。今日在一起谈笑生风,第二日就可能是一杯毒酒摆在你的面前。这一点,你他日进了宫,也需要牢牢紧记。”

谷雨一时语塞,不明白平阳公主怎么会有这样的论断,而她对于自己和刘彻姐弟情的论断,则更是让谷雨寒心。即使皇家多争端,平阳公主和刘彻也不至于到那样的田地吧?没理由啊!

第六章 真正的谷雨(下)

“我把谷雨送给皇上,是想借此提醒皇上一桩事,十四年前,若非我大义灭亲,若非谷雨身死,也换不来他现在的锦绣河山,安稳的皇位。是提醒他,也是让我自己宽心。他既然对谷雨念念不忘,也便会记得我这个做姐姐为他所付出的代价。”

平阳公主的手又搭了上来,却发觉谷雨的手冰凉彻骨,她还当谷雨是因为听了自己这一番无头无尾的陈述而吓得心惊,不禁笑道:“这些话,你听听就罢了,也无谓深究。你只需知道,你只有与我站在一边,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谷雨难以置信地看着平阳公主,她所指的大义灭亲是当年的曹寿一事么?是了,平阳侯曹寿在刘彻登基后就病逝,难道说他并不是真正的病死?可更让她震惊的是,当初为了弟弟不惜弄伤丈夫的平阳公主,此时居然只是想着以此事做筹码,而给刘彻送“谷雨”,只是为了再三在刘彻面前提醒旧事?

谷雨这才发现自己小瞧了平阳公主,她一直以为这不过是一件小小的用女人“行贿”事件,只是为了单纯的讨好自己的皇帝弟弟,却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多的关窍。

“可是,皇上在两年前把所有的谷雨都送往上林苑,前日又命张姨妈带话给公主,说以后再不想听到这个名字了……”谷雨忍不住问出声来,“他心底是想要和这一切说再见,再也不想见了。”

平阳公主扫了谷雨一眼,虽然觉得她的语气有些怪怪的,却也没有在意,“你说得对,他是想要忘记,可惜忘不了。正是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忘不了,才会恼羞成怒。你当他为何把你孤身一人留在郎池遭受风吹雨打?皇上要真的是因为厌恶一个人,根本犯不着这样做,而你若是真正地冲撞了皇上,你也一早就躺到棺材里头去了。”

谷雨皱了皱眉,完全没想到平阳公主虽然没去现场,却能够把所有的事都摸得这样清楚,“皇上是在跟自己较劲呢!他想要摆脱掉她,可是到最后却摆脱不掉!你可知道那天夜里的情形?”平阳公主卖弄地一笑,“太医令宿在长安城中,离上林苑有百里之遥。皇上命上林苑中校尉快马加鞭赶回长安城,务必将太医令连夜带至上林苑为你诊治。当夜刚刚下过暴雨,泥路难行,可皇上却非要将太医令请去。一个忤逆圣意的小小讴者,又如何费得了这么大的阵仗,能让皇上把太医令请去看病?”

谷雨心一沉,平阳公主的每一句话都落在她的心里头,“皇上明着是恼你,可越是恼怒,就越是放不下。他说不许旁人再提那两个字,你可知他命人把你和子夫送回来的时候,又是传得什么话?内侍的原话是,讴者谷雨大逆不敬,勒令严加管教。你瞧,真正放不下这两个字的人其实是他!”

平阳公主的眼眸当中现过一丝神采,像是窥破了刘彻心底的秘密而有几分自得,“谷雨,你放心吧,我这一打你,皇上就该心疼了,他一旦心疼,只怕会再度放下身段来瞧你。”

“皇上……他不会来瞧我,要瞧也是瞧子夫姐姐。”谷雨还是无力地辩驳。

平阳公主这一次是真的觉得好笑了,“你以为皇上是真的看上了子夫?皇上是需要子夫这样的女子,识大体,不吃醋,最重要的是,子夫只是一介民女,没有任何的势力可倚。可是她绝对不是让皇上心动的人。”

“谷雨,原本,我也没打算跟你说这么多,只把你和子夫当做一样的人,只管讨皇上的欢心就是了。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我想皇上已经把你当做了真正的‘谷雨’,最妙的一点是,他原来是一味地逃避他自己,可是现在不同了,皇上对你,只怕不再和她们一样了。”

平阳公主笑了笑,她所说的她们是谁,谷雨自己再清楚不过了。不知不觉间,额头已经渗出了汗,手心也已经变得油油的,连屁股上的痛楚也都暂时忘却了。

“怎么?不信?”平阳公主对于谷雨此刻的不开窍只是付诸于一笑,“你就等着看吧。不过,皇上待你再不同,要想在后宫中站稳,恐怕没了我,一切还是惘然。”

平阳公主和谷雨说了这么多,只有这一句话才是重点,“你且好好想想,我想过不了两日,你就会知道我所指的是什么了。”平阳公主把手抽离,转身就要出门,临开门的时候,又想到了什么,扭头瞧了一眼木讷的谷雨,“谷雨,你是我的人,我自会保你无事。现在,你这出戏可也得做足了。”

谷雨扭头看向平阳公主,她一直以来都想错了,她以为平阳公主只是一个每日无聊至极,浇浇花修修指甲的富贵女子,给刘彻找讴者也只是出于爱护弟弟的好心,想要讨好他。可是,原来即便是平阳公主这样为了刘彻放弃夫君的女子,走到今日,也终究变成了一个机关算尽,一心只为自己筹谋的“长公主”。

她在刘彻面前小心翼翼,扮演着一个一心只想以旧日的情分来打动刘彻的苦心姐姐;可实际上,却是在用旧日的情分来做要挟,她明知道刘彻放不下谷雨,却偏偏要一而再地刺激他的记忆。

她明着是杖责谷雨,实际上却是要以谷雨再度试探刘彻的态度,她让谷雨在所有人的面前配合着她演这样一出戏,是帮她扮傻,也是帮她来保住她的地位。

那么刘彻呢?他又是怎样看待平阳公主的?

莫来由地浮现出刘彻那张狰狞的面孔,依稀记得他拉着自己的膀子,面无表情的问她,一个人被抛下的滋味可好受?提醒她,人最难正视的就是孤独的自己,甚至告诉她,一旦习惯了孤独,就可以开始享受。

那么,他现在是在享受孤独么?高处不胜寒,他对待自己最亲爱的姐姐也已经是陌生人的感觉了么?曾经一对令人艳羡的姐弟,居然到了这样勾心斗角,互相猜忌的地步。十四年,变化竟然会这样得大。

外头一阵骚乱,隐约听见脚步声往这边来了,谷雨下意识地往榻上一趴,不得不暂时配合起平阳公主,就如同在当年的平阳侯府,她也和平阳公主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一条支持刘彻争夺太子之位的战线上。

她隐约觉得脖子下颌还有些生疼,仿佛被刘彻捏住了,不停地在她的耳边说着一句话,“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

是她让他变成这样的。他是为了她,为了平阳公主变成这样的,不知道如今的平阳公主在想起那个夜晚的时候,是否后悔她当日的沉默。

那么谷雨呢,又是否后悔?

她闭着眼,任由泪水划过,她不后悔,她不能后悔。只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那么点的心疼,她其实是真的怀念以前的那个刘彻。

刘彻,你真的变了?

第七章 有重要客人

谷雨被重新抬回房间,她的臀部只有零星的血点渗出了衣衫,眼见得谷雨又重新发起低烧,卫子夫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曾听人说,真正要命的杖刑,不是打得人的屁股开花,皮开肉绽,而是几乎不见血,但却能将你整个筋骨敲得稀烂。没想到谷雨会伤得那么重,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谷雨不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是懒得开声,她其实很想告诉卫子夫,除了这两种杖刑以外,还有另外一种,那就是雷声大雨点小,自己根本就不痛。

可若是解释了这些,就势必要解释平阳公主为什么要对自己放水,难道告诉卫子夫,平阳公主其实是打着你的幌子,真正想试探的是刘彻对自己的情意?

如此,那还是算了吧。

卫子夫替谷雨上了药,还要再去把医工请来,被谷雨摁下,她这点原本就是皮外伤,医工来了还不知道该怎么看呢。她趁机卧床休息几日,不想理会任何人,也不想再去想任何的事情。

只是,她这愿望虽然美好,无奈她不想理会任何事情,事情却如约来理会她了。

※※※

第二日,谷雨的发烧略有好转,正准备爬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人还没有支撑起来,门边就响起了几声敲门声,谷雨慌忙地又重新躺回去,不过两秒钟,卫子夫就拉着一个人推门进来。

“谷雨,你看谁回来了?”接连好几日,都没有听见卫子夫的笑声,只有这一次,是带着真心的高兴。

谷雨眯着眼望去,晨曦洒入房间,那个人的样貌正好被太阳光的影子给遮了,可饶是如此,谷雨还是一眼认了出来,声音里头也夹了几分惊喜,“卫青?!”

※※※

来的人正是卫青。“谷雨姑娘!”卫青兴奋地叫了一声,兴高采烈地就从门边抢到了床前,只见他眉毛眼睛上全都是黄土,整个人都像是从泥巴里头滚过了一遍,风尘仆仆而来,还喘着粗气,“卫青幸不辱命,已经把大哥从边关带回来了!他现在正在前边和公主说话呢!”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即便是身躯疲惫,但两只通红的眼睛当中放出的喜悦光芒还是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虽然是一句话就把行程给交待完毕,但谷雨却能感受到这短短的几日之内,卫青定然是费了不少的周折,才能够把公孙贺给带回来的。

谷雨心中十分感激,诚挚地向卫青道谢。卫青笑着挠头,“应该的,应该的。我看大哥这次回来比我都焦急,谷雨姑娘,你让我给大哥带的那句话还真是管用呢!早知道就该早些说的了。”

谷雨面色有些尴尬,早知道是该早些用的,倘若一开始见到公孙贺的时候就用这一招,现在她根本就不需要在这里受苦受难了。

现在……现在就怕公孙贺求平阳公主把自己赏赐给他,平阳公主也不会答应的。

卫子夫心疼地拧了一匹布巾,踮起脚伸长手就要帮卫青擦额头上的尘土,“青儿,你看你也不知道在外头扫扫灰在进来。”

卫青吐了吐舌头,解释道:“我这不是急着给姑娘报信嘛,对了,公孙敖那家伙也来了。”

他话音才落,就听见公孙敖轻佻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响起,“卫青,我怎么就成那家伙了,要叫公孙大人好不好?”

“公孙大人?”卫子夫倒是反应过来了,“恭喜公孙大人又升官了。”

公孙敖嬉笑道:“升官谈不上,前两日见了皇上,皇上又让我去当了个郎官,咱们继续从底层做起。”他倒是挺能拿自己调侃的。

公孙敖一进来,就瞧见谷雨趴在床上,立马眉头一皱,“你……这是怎么了?”

卫青刚才只顾着报喜,全然没有注意到谷雨,现在听公孙敖一说,才意识到谷雨面色惨白,自始至终都没有转换过姿势。公孙敖更是瞥到了案上搁着的一碗药,不禁探寻地看向谷雨。

卫子夫的忧色重新浮出水面,简略得将谷雨得罪皇上一事说了,又将平阳公主为了以儆效尤,将谷雨打了三十杖的事说了。两个人一听谷雨居然生生挨了三十大板子,都不禁动容,公孙敖更是面如菜色,“你……你真的没事么?我有认识几个治骨伤皮外伤非常了得的医工,我去带他们来。”

“不用了,不用!我已经上过药了。”一听公孙敖要去找医工,谷雨赶忙拒绝,她的确是伤得不重,可又不能将自己是假受刑的话说给三个人听,之所以显得虚弱,是因为前两日发烧受了风寒,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精神,再加上一卧床不起,就显得有些病入膏肓了。

公孙敖还是有些不放心,皱着眉对谷雨说道:“我看你这样不行,你体子这么差,就算现在没事,说不定过两天就更严重的。还是尽早找人再看看。”他就差说先帮谷雨瞧瞧臀部了。

他眼眶里头闪烁着的光芒总让谷雨有些刺眼,公孙敖的热心过度更是让她极不自在。谷雨忽然想起公孙敖在上林苑中帮自己求情,她对他说感谢的时候,他却对自己挤眉弄眼,语气暧昧的说什么“以后就知道了”,现在瞧他的眼神,怎么瞧都有点令人毛骨悚然。

“真的没事。我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公孙大人不必太费心了。”谷雨只怕公孙敖对自己也持有什么不寻常的想法,便赶紧点开道,“多谢公孙大人帮忙撮合我和大将军,他日要是能有幸脱离此处,一定要好好谢谢大人,谢谢你们。”

她说着看向卫子夫和卫青,卫子夫握住谷雨的手,眼眶里头有些红红的,“谷雨,相信大将军一定能带你离开的。”

在卫子夫的心中,自然是认定谷雨已经不容于公主府,这两日要不是她挡着,都不知道有多少讴者要在谷雨面前幸灾乐祸,取笑她的失宠,甚至满怀恶意地等着她身残。若是谷雨能够跟着大将军离开公主府,自然是最幸福不过的选择。

公孙敖听得卫子夫斩钉截铁的“祝福”,有些欲言又止,正想要说什么,一声咳嗽已经从外头传了进来,几个人都同时回过头去,只见张姨妈倚门站着,看向屋内,“谷雨,公主有重要的客人,指派你过去,你赶紧起来跟我过去吧。”

第八章 新起的名字

张姨妈口中说的重要客人,想必就是公孙贺吧?张姨妈之所以这样说是怕其他人听了,有什么风言风语?

谷雨支撑着身体就要从床上爬起来,这倒是把卫子夫急坏了,“谷雨,你这样可怎么去?”她眼见得谷雨发丝蓬乱,本来无精打采的人在听到张姨妈的话之后就迅速地窜了起来,连脸上的光彩也多了许多,冷不防被她给吓着了。

“谷雨?你没事吧?”卫子夫心中一沉,难道这就是回光返照?

谷雨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病态没有伪装好,赶紧把身子又蜷缩了些,不顾公孙敖和卫子夫的反对,硬是要就这样强撑着去见公孙贺。

尽管希望不大,又有平阳公主在场,但她却不得不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公孙贺的身上。卫子夫无奈地扶着谷雨去前边,张姨妈对于谷雨只是简单地把头发梳了两下颇有些不满,但碍于公孙敖在场,卫子夫也帮衬着,终究还是把话给咽了回去。

是好是歹,也轮不到她这个外人多此一举。

卫子夫搀着谷雨,卫青和公孙敖跟在后边,谷雨也懒得赶走他们,估计两个人多少都有一些凑热闹、看八卦的心态,她在前边摆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背后的卫青已经开始对着公孙敖小声嘀咕,“没想到谷雨姑娘对大哥这么情深,一听说大哥要见她,病都快要好一半了。”

公孙敖不置可否地嗤笑了一声,谷雨能够感觉到他的目光停驻在自己的后背,盯得她实在是有点不自在。

卫青还有些意犹未尽,“我看大哥这次是认真的了,我和他快要同你汇合那会子,肚子饿得难受,大哥愣是不让我吃干粮。说忍忍就到了。嘿,我看这次,准成!”

卫青说得有些肆无忌惮,张姨妈只当做没听见,其实耳朵早就竖起来了。她心中暗暗想着,难道说公孙贺将军从边关特意赶来,就是为了要把这个女人从公主府要出去?若真是如此,倒也可以劝公主做个顺水的人情,反正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了。

谷雨只觉得卫青这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但愿事情不会发展到不能收拾得地步。

自始至终,公孙敖一言不发,但却令谷雨如芒在背,这个公孙敖,到底在想什么。

※※※

几个人各怀心思地到了花园。

虽然说公孙贺是一朝将军,但公孙贺此来不过是私事,也没有穿官服,未免气氛太过凝重,平阳公主便在花园当中摆下了筵席,略备了酒水,算是给公孙贺接风洗尘。

当几人簇拥着谷雨来到面前时,公孙贺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把目光投向谷雨,只见她全身都笼罩在一件黑色的袍服当中,越发显得她身子孱弱瘦小,柔顺的长发整齐地披在肩上,显然是刚刚梳理过的,但却因此而更加令人觉得她的虚弱。原本一张清丽的面孔此刻如同被霜敷了面,似乎连柳叶眉也都稀疏了不少。

风只要轻轻而过,这个柔弱的女子就要因此被吹倒。公孙贺的心底不禁生出一丝怜惜,只不过数日不见,她怎么就变成这般模样?

正想着,几人已经在平阳公主跟前拜倒。

“卫子夫见过公主,见过大将军。”

“卫青见过公主,见过大将军。”

“谷雨见过公主,见过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