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话音才落,就听见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只见一只碧绿的瓷碗从公孙贺的案前滚落出来,摔成了两瓣,公孙贺失神地看着谷雨,终于失声喊出她的名字,“谷雨……?”

他只当她还叫莺莺,到公主府拜谒平阳公主的时候,也只是说从前在坊间认识一位莺莺姑娘,听说在府上,所以想见她一面。平阳公主先是以她身子不适回绝,但见公孙贺有点坚持,猜度他该不会是为了她刻意从边关赶来,却也因此更加不好拒绝。于是叫张姨妈去把人叫来。

自始至终,他都不知道她叫“谷雨”。

卫青帮谷雨带话给他,一瞬间,就仿佛被她那一句话给带回到了十四年前,他能够把一个小乞丐带回家,今日为什么就不能救她?莺莺不过是一个坊间的歌女,又怎么会知道那些旧事?他一下子想到了谷雨的眼神,是那样的相似,相似到让他差点有种借尸还魂的错觉。

谷雨那一声自称,顿时让公孙贺在一瞬间精神恍惚,即便声音是那样的不同,容貌是完全的迥然,但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还是让一向稳重的公孙贺在平阳公主面前失了方寸,手一歪就弄翻了茶碗。

眼前的女子,是转世重生?还是借尸还魂?姑且不论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这种骇人听闻的离奇事件?倘若真的有,为什么会在十四年后?为什么会隔了这么久,她才又重新出现?

卫青和公孙敖等人都茫然地看着公孙贺,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的大哥会有这样近似夸张的表情。倒是平阳公主饶有兴致地瞥了公孙贺一眼,在他错愕间已然解释道:“忘了同大将军说了,我同她重新起了个名字,就叫谷雨。”

她说得轻描淡写,公孙贺却朝她投去问询的目光,为什么会给她取这个名字?他一低头,只见卫子夫正把散落在地上的瓷碗拾掇起来,眼睛虽然盯着那,但心却是乱糟糟的,完全静不下来。

平阳公主忽然心中一动,依稀想起当初是公孙贺第一个发现谷雨,并且将谷雨的身世说与他们听的。他对于那个假冒的小傻儿的关心也有些异乎寻常,只不过因为谷雨之死,反倒将这些事给淡忘了。

谷雨并非真傻,甚至不是修成君金俗的女儿,这一点,旁人不知,她的母亲王太后不知,可是她知道,刘彻也知道。她从来没有去想过谷雨是谁,只知道她和自己想法一致,就是要守护刘彻,帮他当上太子,甚至为此而丢了性命。也正因为她丢了性命,才使得平阳公主没有再去追究此女的来历,也无从追究。

只是现在蓦地忆起往事,这个公孙贺,把谷雨引入刘家的公孙贺,与谷雨之间,是否也不止是那么简单的关系呢?

第九章 差得就是你

眼见得公孙贺已经渐渐恢复了平静,平阳公主淡淡一笑,往公孙贺的方向看了一眼,对谷雨说道:“谷雨,公孙将军来这里,是有几句话要嘱咐你的。”

谷雨站起身,眼见得平阳公主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周围也围了一圈的人,都恨不得伸长脖子看公孙贺要同谷雨说些什么,谷雨就恨不能一头撞死,这让公孙贺怎么问自己问题?

公孙贺马不停蹄地赶过来,自然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问自己为什么会知道十四年前的旧事,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孙贺如果真的问起来,可让谷雨怎么敢回答?尤其是当着平阳公主的面,这不是让谷雨往枪口上撞么。

她有些忐忑地抬头望向公孙贺,这个傻大哥在情商上边的确是有点低级,但是智商还过得去,不会做什么愚蠢的事吧?

公孙贺瞧了平阳公主一眼,见对方并没有让谷雨和自己独处的意思,不禁皱了皱眉,犹豫了几秒,终于开口问向谷雨,“你最近可好?”

谷雨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失望。虽然这话没什么意义,但总比问些不该问的话好。谷雨点了点头,故意把自己的声线逼得更加虚无缥缈,“我……我很好,将军费心了。”

她的声音虚弱地几不可闻,大哥啊大哥,我都已经虚弱成这样了,你觉得我这还算好么?她又把自己的身子向卫子夫歪了歪,更加是病弱扶风。

果然,公孙贺眼见谷雨这副样子,特别是她朝自己投来的那个乞怜的眼神,似有千言万语说不尽道不明,惹得公孙贺的心一紧,整个人就觉得脑血向上一冲,当初谷雨是不是和公孙敖、卫青他们联合起来忽悠自己的恼火也早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他忽而向着平阳公主躬身抱拳,“公主,公孙贺有个不情之请,想要向公主讨要一个人。”他看了谷雨一眼,下定了决心,“公孙贺想要向公主讨要谷雨。”恍惚中,这句话让公孙贺又生出了错觉,十四年前的许多时刻,他也很想说这句话,只是当初没有开口。

今次,是为了弥补他心中这么多年来挥之不去的缺憾么?

所有人包括谷雨在内都是眼前一亮,谷雨恨不能抱着公孙贺,狠狠地给他两拳,行啊,大哥,这次终于开窍了,居然知道主动向公主要人,尽管公主可能不答应。但试试总是好的!

卫青和卫子夫也替谷雨松了一口气,仿佛随着公孙贺的这一句话,一切就该尘埃落定了。

平阳公主微微有些讶异,抬眼看向公孙贺,想要分辨他这句话是随口说说,还是认真的,但见公孙贺古铜的面色微微泛着一丝窘迫,但两只眼睛却是坚定不移地看向自己,看来,不是闹着玩的。

平阳公主莞尔一笑,“大将军,我府上的讴者倒也有不少,要是大将军真有此心,改日我亲选几个送至大将军的府上。可好?”

公孙贺有些尴尬,也不是没有人要送女子给他,一般他碰到这种事,或是直言谢绝,或是拂袖而去,可是今日,他却不得不一改常态,对平阳公主说道:“贺只想求谷雨一人。其实当初贺已经备好了赎金,想要把她从那烟花之地带走,只是中间有些事耽误了,直到现在才能得出空闲……”

说到这的时候,公孙贺心中平添了几分懊恼,倘若当初他把她赎走了,就没有这后边的事情,她应该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折磨地只剩下半条命了吧?

平阳公主但笑不语,只是劝公孙贺喝酒,顾左右而言他,好像想故意把这件事就这样拖过去似的。张姨妈心想,把这样一个麻烦的人丢给公孙贺不是正好吗,又可以给公孙贺做个顺水人情,又可以把皇上因为谷雨的冲撞而对公主的不满转嫁给别人,何乐而不为?

张姨妈于是斗胆上前,凑在平阳公主的耳边几声耳语,劝说着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微微皱了皱眉,横了她一眼,低声说道:“我心里有数!”声音当中略带了几分喝斥。张姨妈不敢再言,立在一旁。

卫青眼见得平阳公主居然无视公孙贺的要求,不禁有些着急,走上前就对平阳公主急撞撞地说道:“公主,谷雨姑娘和我大哥他们两情相悦,您就做个好人,成全他们俩吧!”

平阳公主看是卫青,颇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傻小子,就知道坏我的好事。眼见得这次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平阳公主要想再敷衍,也实在是牵强,她也不表态,只是和蔼地看向谷雨,“谷雨,你倒是说说,你对大将军可真的有意思?”

谷雨牙齿磨得格格响,到底是政客一枚,把皮球踢过来给自己,自己若是回答不是,她当然可以名正言顺地拒绝公孙贺的请求,公孙贺也不好再求,可若是自己回答是,平阳公主也会想别的理由来拒绝公孙贺,而这句话只不过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罢了。

谷雨低头握拳,模棱两可地轻声说道:“奴婢不知道。”她这句话说出来,倒是让所有人都有些意外,卫青和卫子夫茫然不解地看向谷雨,明明是她主动要求卫青去把公孙贺请来的,可是到这个时候,她居然回答一句“不知道”?!

公孙贺也变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倒是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平阳公主虽然对于谷雨的回答不甚满意,但也勉强说得过去,于是掩口一笑,对着公孙贺道:“大将军,我想谷雨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好当面谢绝大将军的美意。”她瞧了一眼谷雨,见她果然没有争辩,便又重新对公孙贺道:“本宫对她的安排已经另有打算,大将军,我看还是换个人吧。”

她有些直接地拒绝了公孙贺,谷雨是她手中的王牌,因此而对公孙贺略有得罪,那也没有办法了。

事情变得有些僵,卫子夫等外人见谷雨态度突然变得如此不明确,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谷雨有些无奈和凄婉地看了一眼公孙贺,一切都太迟了。

一个家仆突然跌跌撞撞地闯了过来,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平阳公主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不明白自己家怎么有如此冒失的家仆。那个家仆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公主,皇……皇上来了!”

第十章 事情变复杂

“什么?”平阳公主也是一惊,第一反应就是看向谷雨,心道皇上竟然这么耐不住性子,在知道自己处罚了谷雨之后,迫不及待地就过来了?

谷雨被平阳公主这一眼瞧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地扫了眼公孙贺,忽然生出一种滑稽的感觉,心想这下倒是热闹了,等下可有好戏看了。

平阳公主顿了顿,扶了扶衣襟,脸上浮出笑意,“赶快到前边去接驾。”

“不用了!”

众人还没来得及挪步,就听见刘彻的声音传来。

家仆挪开了身子,一袭白袍的刘彻已经走了出来,“朕一个人出来走走,偏巧路过皇姐家,就顺道拐进来瞧瞧。”

平阳公主笑了笑,“偏巧”、“顺道”,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刘彻有偏巧、顺道过来瞧瞧啊。她也不戳破,领着其他人一起俯身行君臣之礼。

刘彻径自走到主位坐下,环顾了一圈,视线从谷雨和卫子夫的身上一扫而过,最终停留在公孙贺的身上。

“公孙将军才去雁门关没几日,就回来了?”他说的轻描淡写,但公孙贺却听得一身冷汗,“微臣有意将雁门一带重新布防,惟恐奏折中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故而从雁门赶回,正欲面见圣上。”即便已经给自己找好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他这也算得上是擅离职守,刘彻当真要追究起来,随时可以治罪。

刘彻拊掌笑道:“朕身旁的能人倒也真不少,公孙将军也算得一个了!居然未卜先知知道朕要来皇姐这,就先在这里等着朕了!”

公孙贺面如土色,把头已经要贴着地了,“公孙贺有罪。”

刘彻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估计自己的话已经把他给唬住了,便又话锋一转,“都起来吧,朕今日不过是随便转悠,是来瞧瞧朕的姐姐,说说家常,公孙贺,你也不必太过拘礼,就当从前一样吧。”

公孙贺再度顿首。谷雨下意识地往卫子夫的身后站了站,没敢去瞧刘彻,这个刘彻,如今驭人之术倒是把握得炉火纯青了。先是给公孙贺一个下马威,把公孙贺的心理防线击溃之后,又来个抚慰。不必太过拘礼,却也不是这样的不讲礼,公孙贺,到底该怎么做,你就慢慢琢磨去吧,总之他今日不追究你,是对你的法外开恩,可你要是还不识趣,只怕要数罪并罚了。

刘彻一来,平阳公主不得不重新布座。她和公孙贺重新落座之后,刘彻已经向卫子夫招了招手,“子夫,你且过来。”

卫子夫面色一红,自是知道不能拒绝,虽然羞赧,却也不得不上前去。可是她这一走,谷雨顿时没了屏障,只觉得自己就这样暴露在了日光之下,准确得说,是刘彻只要一扫眼,就能将她的窘态收于眼下。

谷雨刚才隐隐想要引起公孙贺的怜惜,将渺茫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希望他在看到自己可怜巴巴的样子后,会动恻隐之心想办法把自己带走,即便公主不让,也可以有别的计较。可是这下子,她故意放任出来的“可怜”也同样被刘彻瞧在了眼里。

“皇上?”卫子夫已经行至了刘彻的跟前,轻轻躬了身,她原本以为刘彻把自己叫到跟前来,也会像前两次一样,顺势一拉就将自己搂入怀里,可是刘彻却毫无动静。

“唔?”刘彻像是突然间回过神来,抬起头看了卫子夫一眼,给了她一个暖暖的笑,拍了拍桌案,示意卫子夫靠着他坐下。

卫子夫敛裾在刘彻的身后侧跪坐着,不敢与他并坐,亦不敢正面而坐,毕竟平阳公主和公孙贺都坐在下边。她只能侧着身子,伸长手替刘彻斟了一杯水酒,又重新落寞地扭过去,即便身子都被刘彻挡去了大半,却也觉得幸运。

刘彻笑着看向平阳公主,和煦的春风拂在他的脸上,“皇姐在和公孙贺聊些什么呢?朕也加入好了。”

平阳公主看着身着常服的刘彻,特别是他回头对着自己微笑的时候,竟让她一时恍惚,好像真的以为自己的好弟弟在向她打听什么有趣的小事。“不过是些玩笑的话,你突然问起,我倒不知道怎么回答呢。”

一时间,平阳公主竟然有些犹豫。

“哦?是么?”刘彻眼中的暖气渐透着一股厉芒,直扎人眼。平阳公主一下子回过神来,他现在是高高在上的君王,随时会要走你一切的君王。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刚才居然会有些不忍?这明明是个试探刘彻的大好机会,她刚才居然还会犹豫。

平阳公主对上刘彻的眼神,她不忍什么?不忍心让刘彻掉入女人的陷阱,还是不忍心让他为情所困?可刘彻他又是怎么对自己的?她捏了捏衣角,稍稍调整了心情,不动声色地把事情轻巧巧地带出来,“哦,是公孙将军想要向我要个人,皇上你说这可不是玩笑话么,公孙将军的人品怎样,朝中人人皆知,这回是拿我开涮呢。”

公孙贺听平阳公主说自己是开玩笑,正要辩解,刘彻轻哼了一声,笑道:“公孙贺是来找朕说正事的,和皇姐说说笑话,也是缓解一下情绪。”他的话顿时让公孙贺把还没吐出来的字又给憋了回去。

他总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否定掉刘彻的解释,说他真的想要讨要一个人吧。那可是罪犯欺君。刘彻追究下来,公孙贺担当不起。

平阳公主斜睨了刘彻一眼,皇帝终究是皇帝,一句话就把人给堵了回去。刘彻何其聪明,自己只稍稍一说,他光是看场上的情形应该也猜得到几分吧。场上站着谷雨和卫子夫,公孙贺想要讨要的人自然是二者之一。

刘彻看来是不想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便先发制人,让公孙贺不敢实话实说。如此看来,倒有趣了,自己的猜测又证实了几分,刘彻对谷雨——根本放不下。

平阳公主心下暗喜,脸上则摆出郑重的神色,举起手中的酒盏,向刘彻说道:“皇上,我这个做姐姐的,原本该到未央宫亲自向皇上请罪的,皇上不计前嫌肯到妾身这里来,令我惶恐。这杯酒,就当妾身的赔罪酒,我治下无方,冲撞了皇上,已然处罚了那个不知好歹的婢子。以后再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她说着,便将口中的水酒一饮而尽,又扭转头看了一眼谷雨,谷雨顿生出一股任人鱼肉的感觉,却不得不屈服于平阳公主的目光,重新跪倒在地。平阳公主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架势,向着刘彻说道:“妾身已经罚过她,她也知道错了,皇上若是觉得不够,她也甘凭皇上处置。”

平阳公主这个时候提及此事,倒也毫不突兀,本来嘛,刘彻大发雷霆,罚了平阳公主家的一个讴者,平阳公主也的确该给刘彻一个交待。两下里头因此把罅隙解开,刘彻或是再象征性的罚点什么,或是干脆看在平阳公主的面上就此作罢,此事就算是过去了。

可是,当着公孙贺的面,提起此事,事情就变得有点复杂了。

第十一章 吃醋的刘彻

公孙贺一听说谷雨是因为冲撞了皇上而受了刑罚,此时再看谷雨茕茕孑立的样子,没来由地一股热血往上一冲,也顾不得刚才被刘彻逼得说不出话来,就带着几分不解和焦躁问出声来,“谷雨她犯了什么过错?”

刘彻冷冷地瞥了公孙贺一眼,对于他现在的状态有些不满。平阳公主被公孙贺一问,也不知是回答好还是不回答好,张姨妈倒是替平阳公主代劳了,“她公然顶撞圣上,幸得皇上不计较。但皇上是天子,宽厚仁德,所以不与贱民计较。但她身为公主的家奴,公主却不得不罚她。按照家规,本当杖责六十,公主法外开恩,只是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平阳公主轻咳了一声,对张姨妈的故作聪明略带些不满,但是实际上,她心里头却是想狠狠地把张姨妈表扬一番,她这番话根本就是往星星之火上浇了盆油,只怕将有燎原之势。

果然,公孙贺一听谷雨杖责三十,脸色顿时大变,“三十杖?”他都有些不忍心去瞧谷雨,莫说一个弱女子,就是他这样皮糙肉厚的男人在三十杖之下,也要皮开肉绽,卧床数日,更何况她?难怪她看起来这样的虚弱,好像风一吹就会倒地不起。难为她居然还能强撑着自己,走到这里。

公孙贺只觉得一颗心都被揪起来了,实在难以想象她是怎样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在这里站了这么久的!公孙贺一番挣扎之下,终于忍不住欠身而起,对平阳公主抱拳道:“公主,公孙贺再度恳求公主,请将谷雨交还给贺,贺感激不尽。”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谷雨会让卫青去雁门关把自己找来,知道为什么她像是有难言之隐,她是怕牵连自己?

刘彻冷不丁一声冷笑,眉毛上扬,重复着公孙贺所说的两个字“交还?”,“怎么一向洁身自好的公孙将军也有去寻花问柳的嗜好了?”

谷雨只觉得刘彻的语气里头透着一股不妙,公孙贺若是再坚持要把自己讨要过去,只恐怕该引发不必要的冲突了。她仰头看向平阳公主,只见她端着她那张面孔,没事人一样地看着两人,任由他们自由发展。

谷雨心底一沉,平阳公主内心可算是乐开花了吧。

公孙贺郑重地摇头道:“公孙贺不敢有那非分之想,只是谷雨……我欠她的,我想要好好照顾她。”他这番话倒是出自真心,不论是对这个谷雨,还是那个谷雨,他都心存愧疚。十四年前的遗憾已经纠缠了他半生,他这一次绝不能再有什么遗憾,绝不能再畏缩。

可是刘彻一听公孙贺的话,就忍不住冷冷地嗤笑起来,“没想到朕认识的公孙贺还是个多情种子呢!放着雁门关数万将士不顾,倒是跑回来想要找女人了!”他揶揄的声调几分上扬,听起来就像是男人之间暗藏机锋的争风吃醋似的。

谷雨扬起头看向刘彻,正好与刘彻四目相接,他眼中有着一丝焦躁,但在和谷雨的目光碰触的时候,那丝焦躁又化生出一丝怨愤,只稍稍相碰,就迅速挪了开去,仿佛瞧久了,就会泄露出他心底的秘密似的。

谷雨心砰砰直跳,听得刘彻几分醋劲的话语就连旁边的卫子夫似乎也听出了刘彻的话语里头别有一番醋味。只是不明白刘彻怎么会突然间对公孙贺有些针锋相对,跟平日里头也不大一样。

公孙贺匍匐在地,顿首谢罪,“皇上喜怒,微臣并非是放着数万将士不顾,只是,微臣……微臣心中抑有着别的牵挂,若是不将这牵挂了了,只恐也带不好兵士,戍不好这边关。”

“哦?这么看来,朕该给将军放个长假,让你好好地把这桩心事了了才是吧!”刘彻声音里头带着一股霸道,让谷雨听了之后一颗心都要悬到嗓子眼了。

他这句话的意思是要免了公孙贺的职么?让他放个很长的“长假”,再不用来朝?谷雨眉头皱起,若是因此连累公孙贺丢了将军的铠甲,这个事情可就严重了。她想要替他申辩,但是当看到平阳公主的眼神时,又不禁缩了回去。自己只怕会越帮越忙吧。

卫青似乎也听出了刘彻的弦外之音,忍不住踏步上前,朝刘彻单膝跪下,抱拳朗声道:“皇上,其实不关大将军的事,是……是我把他硬从边关拉回来的!他甚至连见都不肯见我。不过他不肯见我,我就夜里偷偷摸进他的营帐,把他迷晕了,扛回来的。”

“哦?你一个人偷入他的营帐?还能把一个这么大个的活人扛出来,还没有人发觉?”刘彻不禁笑道,“你有这么大的本事?还是我大汉军营水准太差?抑或是公孙贺他故意让你把他给偷走的?”

卫青被刘彻的话问得一时语塞,只是挠挠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事真的不能怪我大哥,是我自己觉得大哥和谷雨姑娘很般配,他们两其实也是两情相悦,所以就自作主张地去边关把他弄回来的。皇上,你要罚就罚我吧,我心里头决不埋怨。”

他说得十分朴素,倒让在场诸人有些哭笑不得,什么叫他心里头决不埋怨,刘彻要处罚他,才不会管他的心里头是怎样想的。

刘彻的眼光在谷雨和公孙贺的身上一扫而过,两情相悦?还真是美妙的形容啊。他只觉得自己的身旁有些颤抖,扭转头只见卫子夫双目通红,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倒是让刘彻心中的那股酝酿已久的无名之火黯淡了不少,“子夫,怎么了?”

“皇上,请您处罚奴婢吧。”卫子夫躬身匍匐在地,只因她和刘彻隔得近了,她的头弯下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刘彻的脚踝。“卫青他年幼无知,其实是受了奴婢的指使,是奴婢让他去把大将军骗来的。所以,皇上请您处罚奴婢。”她眼见得卫青在那傻乎乎的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顿时就慌了神,向刘彻求情的时候,也都带着一股哭腔。

一霎时,场上人人都要求情了。

刘彻把卫子夫扶起来,但见她轻抿着唇,明明是委屈担忧极了,却将那泪水噙在眼中,硬憋着不让流出来,反而更加让人怜惜。

刘彻转头看了卫青一眼,恍然地向着卫子夫问道:“原来是子夫的弟弟?你们两姐弟倒是不太像。不过,你这个弟弟,倒是还挺有意思的。”不论是样貌还是性格,卫子夫和卫青都有些相较甚远。

刘彻对卫青倒是有几分赏识,他突然心念一动。“家中再无其他人么?朕记得你说你还有姐姐的?”

“是,家中还有两个姐姐,只是子夫一直跟弟弟相依为命。娘临死的时候,就要子夫照看好弟弟。”卫子夫顿首回禀,对卫青坚定的维护之情,即便什么都不说,却也昭然。

刘彻笑了笑,突然坐直了身子,“都起来吧。朕几时说过要处罚谁?”他这一句话倒是让所有的人都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刘彻目光温和,忽而拉住卫子夫的手,扫了全场一眼,最后若无其事地说道:“朕刚才不是说了,要像从前一样,今日只是普通的朋友相聚,又何来处罚一说。”

众人面面相觑,刚才他明明端出一副要杀人的样子,一转眼居然笑眯眯地对着大伙,到底是天恩难测,你根本猜不到他下一秒要出什么牌。

平阳公主终于开腔,“皇上说得极是,公孙贺也算得上是旧友了。”

刘彻听得平阳公主的提醒,莞尔一笑,对公孙贺道:“皇姐说得对,你也算是朕的旧友。既然你这么有心,朕倒也乐得玉成你的好事,说吧,你看中了谁,也不用皇姐点头,朕就替她给你做主了!”

第十二章 送你个东西

刘彻突然变得豪爽起来,平阳公主忍不住拿眼看他,难道他还真舍得把谷雨嫁给公孙贺?还是以退为进?她心中狐疑,却也不得不接过他的目光,笑着点头,“一切但听皇上的意思。”

公孙贺老脸一红,明明自己刚才已经点名了,刘彻还要逼自己再说一遍,而且大有做媒撮合当场就把事情办了的意思,想要说他不是那个意思,但又不敢拂逆刘彻的意思,“微臣……微臣想讨要……”

他话还没有说完,刘彻就一把握紧卫子夫的手,打断了公孙贺的说话,“朕其实一直将你的事放在心上,从前有人替你说项,你毫不领情,不过这一次,就由朕来给你做主了,你可再不能拒绝了。”

“微臣……”公孙贺想要拒绝却是真的不敢,刘彻现在已经是没有追究他的擅离职守了,难道他还要再度忤逆圣意么?他不禁看了谷雨一眼,只见后者目光游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就这样说定了。”刘彻兴致已起,着急地就一锤定音,“时辰和日子朕来定,至于聘礼嘛,朕知道你一向清廉,就由朕来出这份聘礼,替你送与皇姐!”

平阳公主掩口而笑,“这不是摆明了便宜妾身么。”明明是笑,却笑得心慌,刘彻这么容易就答应把谷雨嫁给公孙贺,怎么可能?

刘彻瞥了谷雨一眼,但见她皱着眉头立在那里,旁边的公孙敖朝她摆了摆手,却毫无反应,但是只轻轻的摇手,她那件略显宽大的长袍就也舞动了两下,仿佛连带着人也要飘起来。刘彻不禁扭头对卫子夫说道:“子夫你们先回去吧,朕和皇姐他们说会儿话,过会儿去找你。”

卫子夫一愣,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皇上,要是需要见奴婢,只需遣人传召一声,奴婢就在外头候着。”

“不用了,你们都回去吧。朕——喜欢到处走走。”刘彻给自己找了一个非常好的理由。

卫子夫倒是也松了一口气,拉扯了卫青一把,就又扶着谷雨出去。谷雨回过神来的时候,几个人已经在回清伶苑的路上了。

卫子夫只觉得刚才吓得魂飞魄散,想要埋怨卫青,却又知道这种关乎兄弟情谊的事实在过问不了,更何况公孙敖也在场。好在平安无事。

卫子夫忍住对卫青的苛责,卫青却好像忘记了自己刚才命悬一线似的,转而兴奋地看着谷雨,“谷雨姑娘,你和大哥可算是拨开云雾见明日了!连皇上也答应给你们赐婚,若是有一日我也能像大哥一样,有这等福气,可就好了!”

谷雨无语地看向信心满满的楞头卫青,你何止会有这等福气,你的成就他日不知要高出公孙贺多少。只是眼下,她哪里是拨开云雾见明日了?

谷雨幽幽叹了口气,“恐怕没那么顺利。”当然不会有那么顺利,方才刘彻打断公孙贺请求的时候,她就隐隐感觉到不对了。他刚才分明就没有让公孙贺把话说完,他自始至终根本就没有提过要把谁许配给公孙贺,这所有的一切,赐婚,择吉,送聘礼,都不过是建立在大家默认为是谷雨的基础上而说的。

可是狡猾的刘彻根本就没有让公孙贺有机会手指着谷雨,对他肯定地说,自己只要娶她一个人。她只怕刘彻现在是答应地好好的,到时候真要把新娘子送上门的时候,却已经换了另一个平阳公主的讴者,那边木已成舟,公孙贺想要不答应也不行。

卫青丝毫没有被谷雨消极的情绪所感染,“你别灰心哪。我瞧皇上这人是一诺千金的。他答应了,自然就不会反悔。照我看,他还会给大哥和你办个风风光光的喜事!哈哈,我想一定很热闹。”

“姐,我看京城里头的那些媒婆也不得不服气,我大哥瞧中的又怎么可能是那些俗人!”卫青笑着说道。要不是卫子夫对他做个噤声的动作,只怕他还要继续说下去。

皇上毕竟还在公主府中,卫青就这样肆无忌惮地说话,实在是有点太过放肆。

卫青在卫子夫这里碰了壁,瞧谷雨又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得不往公孙敖的身上寻找认同,“喂,你怎么也成了个闷瓜,连个声响都没有?”

公孙敖的目光一直紧盯着谷雨,只见她一个人疾步往前走着,完全不理会余下的三个人,哪里像是一个受了三十大板的人?

公孙敖紧跟着谷雨便贴了上去。

卫青顿时觉得莫名其妙,今天他们这都是怎么了?明明有一桩上好的喜事,怎么一个两个都像是如临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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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闷头走着,冷不丁旁边传来一声耳语,“你倒是健步如飞啊。”声音不大,但送入耳中却足以令她身躯一震,下意识地就放缓了脚步,回眸一看,公孙敖背着手,冲自己再度挤了挤眼睛,“领了三十大板子,还能走这么快的,恐怕全天下找不到第二个吧。”

谷雨脸一拉,知道自己已然瞒他不过,她回头看了卫子夫和卫青一眼,卫子夫正扯着卫青的袖筒帮他拍灰,自然是听不到两个人的小声说话。她这才放下心来,开门见山地对公孙敖说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是该找个时候和公孙敖好好谈谈了。

公孙敖抿嘴一笑,“到你屋里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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