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一根绷紧的弦渐渐松弛下来,鼻子里头却又向上泛着一股酸意,他分明已经猜到了自己回来了,可不得不妥协,不得不假装不知。

也好,她也不知道如何面对他,那就继续演戏吧。至少这样,她可以不用急着自杀了,能过一日是一日,这样挺好。

本来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好像在这一刻又恢复了活力,至少又有了一丝生气。她怔怔地站在房间里头,对着刘彻孤单的背影,只觉得伤感,想要说些什么,却开不了口。

刘彻忽而说道:“这是你的底线吗?”

“嗯?什么?”他的声音太小,谷雨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于是应了一声,“是,感情的事,请皇上不要勉强奴婢。皇上可以不把奴婢赐给公孙将军,但若是皇上强要奴婢,奴婢也只有宁死不屈了。”她咬了咬牙,刻意摆出一副刚烈的样子,努力不去想刚才的情形。

许是感觉到谷雨所谓的“宁死不屈”,刘彻苦涩的唇角终于还是有了一丝笑意,“朕和你做个约定如何?朕绝对不勉强你,但你也不能离开朕,就一直陪在朕的身边,怎样?”

“啊?”谷雨看不见刘彻的眼睛,却依然能够感觉到他的目光似的,她努力装作无事人,“皇上,这个约定,好像是奴婢吃亏。说白了,只有奴婢对皇上尽义务,是单方面的付出啊……”

没等谷雨说完,刘彻就补充道:“如果你不答应,强行要离开朕,朕现在就命人杀了卫子夫姐弟。”他说着,扭转头来,眼眸中的寒光逼得谷雨汗毛直竖。

第五章 下辈子姐弟

“你……”谷雨没想到刘彻会一举就掐住了自己的软肋,她用她的死来胁迫刘彻,刘彻就用卫子夫和卫青的性命反过来要挟自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刘彻现学现卖的本事还真是不赖。

事实上,他挑得这个筹码倒是的确够高。卫子夫和卫青的性命相比于她谷雨的性命来说,那何止是重要千万倍。

谷雨颓然地看向刘彻,为什么现在像极了菜市场上的讨价还价,可是她却不得不跟刘彻以这种伤感情的讨价还价方式交谈,“我可以留在皇上的身边,但是子夫姐姐也必须留在皇上的身边,这个约定,皇上可答应?”

刘彻眼中闪过一丝愠怒,自始至终,他都对谷雨给他安排女人极为反感,不禁语调冰凉道:“行。朕答应把你和卫子夫都留下。不过,事先言明,朕答应了不动你,你也别费心妄图改变朕。否则,就算违约了。”

“好。”谷雨一口应承下来,心里头只能安慰自己,至少说服了刘彻没有犯下滔天的大错,至少她已经把卫子夫留在了刘彻身边,所谓日久生情,卫子夫对刘彻总会耍点手段吧,刘彻对于卫子夫的好,总不会不见吧?

可是再往下,她却又不愿意去想了。她刻意不去想自己也“顺理成章”地留在了他的身边,她刻意不去想为什么挣扎之后,她还是不肯离开。

外头响起了一个内侍的声音,“陛下,皇后娘娘派人送来了两箱东西。”

刘彻皱了皱眉,“是什么?”

“回陛下,是皇后娘娘和几位娘娘亲手制的许愿香囊,香囊里头塞了药材和香料,只因听说皇上突然抱恙,心中担忧,连夜缝制的。”

谷雨听了,忍不住撇了撇嘴,没想到两千年前的古代女人们就知道做什么许愿香囊来祈福呢,她偷眼看了眼刘彻,这个家伙也算是古代帝王里头首屈一指的大帅哥了吧,就连上林苑那些只见过刘彻一面的“谷雨”们都被他深深地迷住了,更何况宫里头的那群怨妇们。

刘彻瞧谷雨神色古怪,冰凉的脸终于有了一股笑意,连语调都变得欢快了些,对外头高声道:“就搁在外头吧。”

谷雨更加忍不住撇了撇嘴巴,哟,这人还翘尾巴了呢。

“你这样子,怎么像是吃醋了?”刘彻揶揄道。

“我?吃醋?”谷雨连忙否认,“皇上真是误会了!奴婢刚才,刚才只是在想,既然皇上宫里头有那么多的娘娘了,上林苑里头随便揪一个女子出来,都比奴婢好看,为何还要苦苦地绑着奴婢呢。”

刘彻轻轻一笑,眼光穿透了人心,“你错了,不是朕要绑着你,而是互相绑着才对。”他说完见谷雨欲言又止,就连忙说道:“朕不是对你说的。你先去更衣沐浴,一会儿皇姐就来了。”

刘彻提到平阳公主,谷雨再没有心思问这些,连忙应了一声,退了出来。直到一瘸一拐出门去,她都还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投在自己的背上……

有些事,不询问是害怕不承认,不承认是害怕伤得更深,面对得更多。于是一个继续假装不知道,一个继续假装没被识破;事实上,她知道他知道,他也知道她知道他知道。只是,蒙着那层纱,不捅破那层纸,是因为不想失去,不想改变。

也许,这样,就好。

※※※

平阳公主的马车到上林苑时已经是半夜。

此时,苦守在上林苑而不得见皇上又关心着皇上病情的各方朝臣贵戚们,都在羽林卫的强制劝说下回了京城,或是在上林苑中专门给大臣们歇息的辰光宫中睡下了。此时外头除了把守着的如同雕塑一般的羽林军,便再没有半个人影。

平阳公主下马车的时候,镐池上的凉风吹在她的脸上,如同刀子一般,回转头,已经有人从后边的那辆马车里头把卫子夫姐弟两人拖了出来。马车背后镐池上停着的楼船阴森森一片,就像是狰狞的恶魔,张牙舞爪的,想要把她的心抽离出去。十几丈高的楼船顶上还飘扬着旗帜,只是那些旗帜看在人眼里更像是招魂的鬼与妖。

卫子夫面色惨白,整个人都没有了神采,一双眼睛只是停在卫青身上,仿佛这样一直看着卫青,投了胎换了下辈子还能够继续做姐弟。

相比于卫子夫的凄楚和绝望,卫青的心里头却还有着一丝幻想,他见到了平阳公主,也顾不得自己被人捆着,就硬是要冲过去和平阳公主说话,他力气大,把拖住他的两个人也一起拽了过去。

“公主,我姐姐她不会有事的,对吧?公主,这件事是卫青连累了你,别说要卫青的命,就是把卫青剜个几百刀,裂成几百块,卫青都没有怨言,怪只怪卫青运气不好。”卫青看了背后幽幽望着自己的卫子夫一眼,强颜笑道,“姐姐和公主都是对卫青来说最重要的人。”

见平阳公主一怔,卫青赧然笑道:“请原谅卫青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反正卫青都要走了,公主就原谅卫青一次吧。这么多年,姐姐和我在公主的庇护下才能够过得这么开心,要是没有公主,我们早就不知道还在不在这个世上了。公主,卫青不能够再喂公主家里头的马,不能够再做公主的骑奴了……这真是……嗐,不过公主和姐姐一定要好好的,卫青就心满意足啦。”

平阳公主的眼眶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湿湿的,眼前这个愣头愣脑的小子,说出来的话明明粗俗极了,她也听得多了,可此时听来却只觉得心有点痛,她不敢去看卫青那双真诚的眼睛,而是望了一眼卫子夫,但见她神情凄楚,只是对着卫青的背影绝望地苦笑。

她比卫青要明白得多了,刘彻即便对她有好感,在政治面前,那点微末的好感也算不得什么。自己把她和卫青绑过来,是想用他们的性命来守自己的势,家奴们的性命原本就是主子的,可是这一次,平阳公主竟因为卫青的话而生出丝丝不舍。

“公主,皇上在长杨宫休息,夜里的时候,才刚刚醒过来,知道公主要来,特派仆臣在此恭候公主。”一名羽林军校尉毕恭毕敬地对平阳公主说道。

平阳公主倒是一愣,她原本以为刘彻会闭门不见的,至少要装作还在昏睡中,让自己领着人在宫苑门外苦等上几个时辰甚至一天一夜,等到窦太主都扛不住出现的时候,才拖着病体来糊弄他们。

可是,刘彻居然直接就要见自己,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第六章 皇上滴姐姐

平阳公主领着卫子夫和卫青两人往长杨宫去,几人又换乘了上林苑中的马车,免不了都有些心中忐忑,进了长杨宫,也不用通报,就有人直接将平阳公主请进内室。

这和平阳公主来时所想的情形全然不同,更添了几分猜疑。进到内室,还没来得及行君臣之礼,就听见刘彻慵懒的声音响起,“皇姐,你来啦?”有些虚弱又有些急盼。

平阳公主抬头一看,却见刘彻斜倚在榻上,带着一丝苦笑望着自己,脸色并不好,好像刚刚被霜打过,倒似是真病了一场,明明那笑容像极了年幼时的模样,可却让平阳公主更是心寒,生怕自己只错愕间,一切就大变样了。

“陛下安康,妾身死罪,特来向陛下请罪来了。”她毕恭毕敬地行礼,背后的卫青和卫子夫也毫不含糊地磕头请安。

躲在屏风后的谷雨虽然瞧不见卫子夫和卫青的面孔,但听到两人的声音就知道他们的情况了。她的心揪起又放下,还好,刘彻已经答应她了。

“皇姐何罪之有,这桩事是因我而起的。”刘彻侧卧着,看向平阳公主的眼光也变得温和起来,“皇姐,你上前来,陪朕坐着说会儿话罢!”他的声音里头有着一股不咸不淡的情谊,听在人的耳朵里头,让人更加生出错觉。

平阳公主扬起头看向刘彻,见他真的朝自己招手,这才知道自己没有幻听,她收住心神,起身走上前去,在床尾约略地挨着坐下了。“皇上的病可好些了么?皇上虽然春秋鼎盛,但平时太过操劳国事,总还是得注意修养的。”

刘彻把房间里头的其他闲人都摒退了,避重就轻道:“朕这两日,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有一阵子,朕一直惦念着先皇的那只阿房宫瓦砚,可是又不敢向先皇讨要,还是皇姐出阁时,先皇开玩笑问皇姐想要些什么做嫁妆,皇姐脱口就说要那只砚台。不知道皇姐还记不记得?”

平阳公主心里头自然是没忘,但刘彻这时候提起,却让平阳公主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更泛起了涟漪,想要放开心神随着他一同感慨,却又悬着一桩事,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应道:“皇上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些印象……”

刘彻对于平阳公主不甚了了的回答只是付诸一笑,继续回忆道:“还有小时候,朕把先皇最喜欢的一株花给折了,皇姐就先朕一步去找先皇,替朕受过,后来先皇罚皇姐跪了一天一夜,那时候,朕就发誓,以后一定要让姐姐幸福,再不受这般的委屈……”

这时候,平阳公主的心就算裹了再厚的铁壁铜墙,也被他那一句“让姐姐幸福”给腐蚀穿了,他又叫她姐姐了!

“皇上……怎么,怎么会突然之间说起这个?”平阳公主的心防渐渐后退,脑子愈发乱了。她早就猜到谷雨是在这里的,难道说真的如同自己所预想的,刘彻因为看见她,念及当初的情分,想起了自己从前对他的好,所以有此一说?是真的回转了心意,还是虚情假意?平阳公主慌乱地看着刘彻,根本猜不透眼前的这个皇帝弟弟的心思。

刘彻抿嘴一笑,“最近想起许多事情,这么些年,若不是这两日能够真正躺下来休息一下,只觉得朕的心都被尘埃遮蔽了。”刘彻拉住了平阳公主的衣摆,这个细小的动作竟惹得平阳公主身子一颤,好像那个好弟弟真的回来了,“姐姐,母后已经不在了,也就只有姐姐是真的关心我。其他的姐姐,与我们素来就淡薄,只有姐姐,还是我的那个姐姐,对吗?”

方才龇牙咧嘴,要拿平阳公主开刀的刘彻,转眼间就在平阳公主面前成了一个为过去深深怀念的好弟弟,也难怪平阳公主会诚惶诚恐。谷雨在心底叹了口气,隔着屏风虽然看不到他的模样,却还是忍不住把视线投向了他所躺的方向,倒不是刘彻会演戏,其实这两个刘彻都是真实的刘彻,内心无比矛盾的刘彻。

平阳公主终于软化,眼眶已经变得红红的,“是,妾身还是皇上的姐姐,只有皇上这一个好弟弟。无论……无论要妾身做什么,妾身都愿意。”脱口说出这句话的平阳公主,有些后悔,却因为一时情难自已而终究没有收回覆水。

刘彻等待的就是这句话,听平阳公主说出口,脸上绽放出放心的笑容,“朕就知道,皇姐终究是向着朕的。如此,京城里头的局势朕就托付给皇姐了。”

平阳公主已知着了刘彻的道,也不苦恼自己许下的承诺,只是绕着弯子问道:“妾身惶恐。这桩事,原本是因妾身而起。若不是妾身想要将子夫送与皇上,窦太主她也不会将卫青带走,后来就不会生出那么许多误会,妾身虽有心想要替皇上分忧,可思来想去,却只有先惩处了自己才是。”

刘彻轻笑道:“皇姐无需担心,这桩事,错在窦家。朕登基十三载,至今未有子嗣,皇姐为了我大汉的基业着想,才会有此举,这何错之有?朕稍后即会拟旨说明个中原委,只因朕身体不适,暂不能回京,一切就拜托皇姐了,皇姐须得赏罚分明才是。”

平阳公主还想要找借口,刘彻已经收回了手,“至于陈皇后,自入宫之后,十数载皆无所出,这一次更是指使其母行凶作恶,妄图戕害新宫人,如此善妒实难母仪天下,特命其幽闭宫中反省,等朕回宫后再发落。”

这一段话轻飘飘说出来,谷雨和平阳公主等人都是心底大惊,万万没有想到刘彻会在这事上动真格了。尤其谷雨,想到刘彻这么轻而易举地就废了陈阿娇,就更加乱了心神。

第七章 卫青不一样

平阳公主蓦地出了一身的冷汗,如果说她之前还存了一丝侥幸,真要她回去处理京中的形势,她一定会将王派和窦派的闹事人都处分一些,绝不太过偏帮,以求和平相处。可是刘彻这一次,连陈皇后都动了,这便是令窦派铁了心地不服,铁了心地抗争到底。如此一来,自己便休想完好无损抽身出来。

“怎么?皇姐是有难处?”刘彻早料到了平阳公主的神情,明知故问道,“皇姐要是为难,也就算了。说起来,朕又何尝想这样对窦家,若不是她们,朕也没有今日。只不过,凡事适可而止,可惜她们是不懂知足二字是怎么写的。”

敲山震虎的话,平阳公主听得再明白不过了,当即把所有的幻想都给敲碎了,她努力换成了一副欣然的样子,“多谢皇上对我的偏爱,如若妾身还不懂得为皇上分忧,那倒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够格了。皇上放心,妾身一定全力以赴。”

刘彻始终都是笑呵呵的,“皇姐终究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自然是同别人不一样的。皇姐要是有指派不动的,只管同朕说,朕自当派人协助。”

平阳公主笑着应了,刚才的温存和情谊全部消磨在笑声里,又随着那飘远的笑声回到只属于过去的地方。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谷雨一直在后边等待着刘彻对卫子夫和卫青的发落,可是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两条腿都有些麻了。

终于,平阳公主起身告辞了。扭转头才发现地上还跪着两个五花大绑的卫青和卫子夫,一下子有些懵了,扭头问刘彻,“皇上,那他们就还是交由妾身带回去吧?”

谷雨听到这一句,耳朵顿时竖了起来,屏住了呼吸,恨不能把脑袋也伸出去瞪着刘彻,督促着他给回答。

刘彻好像知道谷雨在竖着耳朵,有意吊她的胃口,半天就是没有吭声,估计谷雨已经憋坏了,他才出声道:“卫子夫既是姐姐送与朕的,那就留在这里吧。说起来,朕也觉得她清新可人,再加上,有人也想她作陪。”

谷雨松了口气,卫子夫则对于自己的安排颇感意外,好像到鬼门关绕了一圈上天来了。非但没有处死,反而留在刘彻的身边?原本毫无血色的脸因为这一句话而带上了笑意,因那一点笑意而添了几分妩媚,“奴婢卫子夫谢皇上恩典,谢公主恩典。”

刘彻笑了笑,又看向卫青,“你叫卫青?看样子,倒像个能办事的,你可愿在朕的跟前领份差事?”

卫青没想到还有自己的那份好事,眼睛瞪得大大的,“皇上,您是说要让卫青在您跟前当差?卫青做梦都愿意啊!我只想有朝一日能够像我大哥一样驰骋沙场,将匈奴都驱逐出汉境,教他们再不敢来犯!”

他明明被绑成了水桶,却慷慨激昂地说着,谷雨都忍不住想笑,卫青,你这番话倒是很快就会有实现的一天的!

“你大哥?”

“哦,就是公孙贺大将军!”

刘彻这才明了,笑着点了点头,对于卫青倒是颇为满意,“也好,改日朕带你姐姐回宫的时候,你就也到宫里头来领个差事,就先做朕的侍中吧,你们姐弟俩也好有个照应。”

这下轮到谷雨意外了,她没想到今晚的刘彻是这样的合作,不仅把卫子夫留下,还把卫青也顺带捎上了,算得上是买一送一,真是非常厚道。

卫青忘了谢恩,只觉得天大的好事突然之间就从天而降,上一刻还以为自己马上要脑袋咔嚓了,现在就突然从奴隶变成了大官,如何教人不兴奋,“皇上,是要带我和我姐姐进未央宫?”

刘彻道:“是未央宫。不过朕忽而想要新建一座,过些年,建好了,咱们就去那。”

他用了一个“咱们”,听得谷雨心里一跳,她当然知道他这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尽管心里发虚,可想到刘彻刚才表现良好,这些事情,就懒得和他计较了。得了,建吧,建吧,估计等会儿还要来跟自己商量商量做成什么样呢。

卫青跟着平阳公主出了上林苑,想着自己的姐姐终于修成正果被皇上留在了身边,而他不日也要去宫里头做个侍中,一路上免不了有些欢欣,哼起了家乡小调。

和卫青的高兴相比,平阳公主则默不作声,对于卫青的得意假装不见。卫青却不识好歹,在平阳公主的身后说道:“原来公主和皇上的姐弟感情这么好,就像我和姐姐一样,皇上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的姐姐平白受屈的,公主之前都是白担心了。”

平阳公主听的卫青那一句“像我和姐姐一样”,忍不住回头幽幽地看向卫青,“倘若真有一日子夫她成了夫人甚至皇后,为皇上诞下了龙子,让她在你和皇子之间挑一个,你觉得她的心会偏向谁呢?”

卫青一愣,半晌才说道:“为什么要在我和外甥之间挑一个?我自然是无论如何都是站在姐姐一边的,我们是一家人,又不是敌人……”

平阳公主听着卫青天真的回答,冷笑道:“不是敌人,可不见得是一家人!我问你,陈皇后与皇上可算是一家人?可是这一次皇上是打算如何处置她的?难道说我这个做姐姐的是他的家人,与他夫妻十数载的皇后娘娘就不是了?”

她这番话出口,登时让卫青变得哑口无言,平阳公主也知道让卫青平白有些震惊,却因为胸中的那一口气,实在是忍不住不吐出来,“卫青,贫贱人家兄弟姐妹相依为命,自是一家人。可是在皇家不是。这一点,虽然恼人,却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不是的。皇上之所以要处置皇后,是因为这件事错在他们窦家,他们硬要栽赃陷害公主,也是他们先动手。皇上这是赏罚分明,并不因为陈皇后而左右自己的判断。”卫青反驳平阳公主道。

平阳公主更加笑开了,“这世上岂有绝对的错与对?更何况这件事原本就不是对错的问题……”她还要再说什么,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感慨道,“卫青,对于皇家来说,实在有太多的东西都比亲情重要,这点,你终须谨记的。”

她扭转头就要上马车,卫青略有些迟疑,却上前一步对着平阳公主的背影说道:“我相信我和姐姐都不会变的,无论如何,我都一定会守护姐姐,还有公主。”

平阳公主的背部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她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卫青,他那双眸子真挚地望着自己,在漫漫无边的黑夜当中却像是一盏特殊的明灯,平阳公主微微有些错愕,脸上也不知是挂着无奈还是欣慰的笑,打起车帘,缓缓地钻了进去。

卫青,这个骑奴,倒是有些不一样。

第八章 实在忍不住

不过片刻,朝里朝外就得了消息,皇上终于醒了,而且不偏不倚是在平阳公主觐见皇上的时候醒了。这之后,黄门内侍随同平阳公主一同返回京城,手中赫然已经多了几道圣旨。

平阳公主还犹豫着什么时候颁旨比较合适,她的马车才刚刚抵达长安城外,正打算由最近的章城门入宫,守在宫门外的北军将士就已经恭迎在此,并一起护送平阳公主改由未央宫前边的西安门进入皇城。

平阳公主想到刘彻在长杨宫中的说话,如履薄冰,再不敢存有一丝一毫的侥幸。刘彻虽然人在长杨宫,但在这京城当中早已经安插了他无数双的眼睛,每一只眼睛都张得大大地盯着你,容不得你有半分的行差踏错。

他的话已经很清楚明白了。窦家和王家都是一样的,他今日拿窦家开刀,是因为窦家太过招摇,却也是因为天底下只有一个君王,容不得任何制衡他的势力。他念在同胞之情保住了平阳公主,平阳公主想要不自断手臂,却是妄想。

虽是借着刘彻的旗号,却只能用自己的人马去整顿,与窦家的互相伤害在所难免。平阳公主看着城外森森的兵士,恍然间明白,窦太皇太后去世了好些年,为何窦家的势力并没有瞬间轰塌,她原以为刘彻是念在馆陶公主和陈阿娇当年相助的功劳,却原来他只是故意留着窦家,不让母亲王家的势力做大。原来他早就为了王家留着窦家,就等着这一日坐收渔翁之利。

平阳公主打了个寒噤,望了望天,天快亮了,但此时却是夜色最深的时候。

※※※

皇上虽然醒了,但风寒却并不是一日两日能好得了的。未免复发和加重病情,皇上还是留在上林苑中休养,不论是谁,若无传召都不得觐见。如此一来,好似与世隔绝一般,成心由着外头胡闹。

刘彻从来不曾如这些日子这般清闲,早晨醒来的时候,就找谷雨和卫子夫陪着画画,一起用膳,午后在屋中小憩,醒来后,趁着晴空出门看宫女们在池上戏水,或是斗鸡斗牛斗兽。完全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闲散人。当然,时不时会有人来向刘彻汇报情势,刘彻因为胸有成竹,总是在做这些活动的时候带着笑听完,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当中。

这日,刘彻照例小睡,谷雨打了个呵欠,也打算回房去睡一觉,刚刚进门,卫子夫的倩影便也悄然进来,阖上门的时候,幽幽地看着她,“谷雨——”

“嗯?”谷雨其实有些心虚,那日晚上,卫子夫被人松绑之后,刘彻就把屏风后的自己叫了出来,卫子夫的眼眸中当即闪过一丝惊异,但却什么都没有说。以她的性子自然是不闻不问,只是兢兢业业地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但与谷雨私底下却从来不曾说什么。

谷雨因为刘彻的话,也不敢和卫子夫交流,可是不论做什么事都是三人行,彼此都有些拘谨和别扭,尤其是谷雨总觉得刘彻对卫子夫和对自己的态度有些迥异,心里头无端端生出不安和愧疚,好像自己明明是个第三者,硬是把原配卫子夫逼成了小三。

“谷雨,其实你不用躲着我。”卫子夫开门见山地说着,“这件事,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啊?”谷雨更加尴尬,她指的是自己这个第三者的事情吧。她原来信誓旦旦地帮卫子夫折腾那么多名堂,就是要让她迷住刘彻,可到最后自己这个做媒人的反倒横插了一杠子进来,的确是有些不好意思。只不过这件事个中因由很是复杂,她也不能向卫子夫言明,“子夫姐姐,有些事我也控制不了。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不会霸着皇上的,皇上他会是你的,我……我终究是要走……”

“谷雨,皇上心里头是真心喜欢你。我从来不曾奢求皇上会倾心于我,只求能够在他身边做一个宫婢,从此就心满意足了。”卫子夫轻轻地说着,脸上含着一抹娇羞。“所以,你也不要担心我会不高兴,事实上,我和卫青能够好好地活下来,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余下的,都是额外的恩赐。谷雨,你费了这么多心思,能得到皇上的宠幸,是你的努力应得的。”

谷雨把脸一拉,什么叫是我的努力应得的?她算是从卫子夫不咸不淡的说话中听懂了她的意思,“你以为我当初不是真心帮你?是为了我自己才出那么些主意的?你以为我真的像皇上说的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才帮你安排那些节目的吗?”

卫子夫见谷雨打算争辩,不禁笑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不论你是不是真心帮我,我都会记得你的好的。”

谷雨漫然一笑,她这么说,那就是不信了。其实她也能理解,卫子夫并不知道刘彻与自己的那一段纠葛,刘彻初见自己时便也说自己是借卫子夫来吸引他对自己的注意力,而事实上,到最后也确实是自己陪在刘彻身旁,卫子夫反而落了后,卫子夫有这样的想法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更何况在卫子夫的眼中,她与弟弟卫青险些丧命,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她刚才与自己说这番话,是为了真诚地表示她对自己并没有记恨,以求日后的和睦相处。可是,她此时的“真诚”比起数日前的生死相帮,早已经变了味道。

谷雨虽然明了卫子夫的心境,也十分理解她的委屈,可心里头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她是真心诚意地想要撮合卫子夫和刘彻,真心诚意地想要履行她身为穿越警察的义务,可是世事难料,她也没有想到自己掉进了自己挖的坑里头。

“子夫姐姐,我知道现在的情况与我设想的有些不一样,可是,我也不是神仙,料不到这中间会有这么多的变故,我也有我的难言之隐,但是,从前对你说的话,还是作数的。子夫姐姐,你一定会得到皇上的宠幸的,我保证!”她信誓旦旦地说,但在说这话的时候,只觉得背脊有些发凉,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让她徒然生出愧疚。

第九章 为你画丹青

可若不这样,她又无法和她脑子里头代表理智的那个小人交代。自从她和刘彻经营的海市蜃楼轰塌之后,自从她上次打算死又最终没舍得死之后,她就时时刻刻都处在天人交战中。一面想着能陪在刘彻的身边看着他的伤一天天得好起来,看他吹埙画画,实在是最美好的事;一面又想着她的任务,想着要把卫子夫给推到自己想念着的人的怀里,这感觉真是不好受。

对于谷雨的保证,卫子夫虽然没什么表情,却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谷雨,你这又是何必呢?我虽然驽钝,却也看得出来皇上现在心里头只有你的,能够得到皇上的垂青,已经不易了,好好珍惜吧。”

“我……”谷雨脸一阵红一阵白,却见卫子夫友善地对自己笑,只是那笑容变得有些生分和疏离,谷雨本想再解释,可看到卫子夫的笑容时,却又说不出口了,“算了,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日子久了,子夫姐姐就知道了。”

话说到这里,卫子夫低头不语,两个人一下子断了话头,谷雨只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正不知再说些什么,外头忽然传来内侍的声音,说是皇上醒了,要谷雨过去。谷雨回头看了卫子夫一眼,但见她神色一黯,心里头更加尴尬,这就要拉卫子夫一同过去,哪知道那内侍面露难色,直接地拒绝了她,“皇上说,请谷雨姑娘一人过去。”

谷雨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刚才自己还在这里信誓旦旦地保证要让卫子夫和刘彻百年好合的,她不由嘿嘿笑了两声,看向卫子夫。

只见她面色一白,旋即笑着向谷雨道:“谷雨,你先去吧,我昨晚上睡得不好,正好想歇会儿。”谷雨的这番“多此一举”颇有些令她自讨没趣,再配上之前谷雨说的那番话,更加让她觉得刺耳。

谷雨悻悻地进了刘彻的寝殿,刘彻已经穿戴好,正襟危坐在席上,手里头提着一株狼毫,面前布了一张白绢,见谷雨进来,嘴角浮起笑意。

“皇上召奴婢来,是为了何事?”这些日子,谷雨对刘彻总有些冷淡,尤其是当着卫子夫的面,总不知该拿他怎样才好。不理不睬又怕刘彻报复在卫子夫身上,可要她笑脸相迎,公然享受他的关爱,又实在是过不了理智那一关。

刘彻指着谷雨现在站着的位置,笑道:“喏,你就站那儿,朕为你画一幅丹青好了。”

谷雨心中一动,紧跟着面色一寒,却见刘彻已经蘸了墨,比对着自己的样子,显是在心中勾勒出画中的模样,好从哪处下笔。

尽管她也期盼着刘彻能为自己画一幅画,可是卫子夫临走时那眼神实在是勾得谷雨无心与刘彻过二人世界,于是不听刘彻的号令,径直走到他面前来质问道:“皇上忘了与奴婢的约定了?奴婢要留在皇上的身边,子夫姐姐也要陪在皇上的左右,现在皇上是公然毁约吗?”

刘彻抬起头淡淡地瞟了谷雨一眼,“依你的意思,只要你站在朕的面前,她也必须出现在这里了?”

“难道不该是这样?”

刘彻笑了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一心想要朕喜欢上你那个好姐妹的吧。可是你若在场,朕又如何和她自由发展呢?”

“唔?”谷雨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就譬如说,朕原本想亲她一口,可是你在场,子夫就不好意思让朕亲;或者朕想好好和她温存一番,你的一双眼睛生生瞧着,即便是朕,也有些搁不下这脸面的。”刘彻说得跟真的一样,让谷雨想到那情景,立马脸就红了。

刘彻瞧见她的脸红,不禁有些得意,谷雨于是说道:“如果是这样,那奴婢就不留在这里妨碍皇上雅兴,不就好了?”

刘彻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这可不好,朕与你的约定是,你要陪在朕身边,子夫也要陪在朕的身边;反过来也是一样的,若子夫陪在朕的身边,你却不在,那就是你违约了,对不对?”

谷雨一时语塞,“那皇上的意思是?”

“朕思来想去,觉得既要不违背你我的约定,又要遂了你成全你姐妹的心愿,朕决定以后子夫上午陪朕,你就下午来陪;上半夜是她,下半夜就换做你。如此便也不算是违约,又能单独相处,岂非是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