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面部抽搐,讪讪望着刘彻,果真不愧是聪明人,此计甚妙啊!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把自己给套牢了。谷雨嘿嘿笑了两声,“皇上还真是会为奴婢着想。”

刘彻轻轻地一笑,“这是自然。现在你可以好好站在那了吧?”

他这样一说,倒是让谷雨一时半会寻不到好的拒绝的借口,其实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又仿佛在告诉自己,这未尝不是一件顶好的方法,又能让刘彻和卫子夫日久生情,又能让自己……让自己……什么什么。她不敢细想,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道:“那你明日也须得同子夫姐姐画一幅。”

刘彻冷冷地一笑,任是谁也不相信,他会为了一个女子讨价还价到这样的田地,还需要牺牲自己的色相去陪另一个人。但旋即刘彻面色的冷气就释然,化作了和煦的春风,“朕明日早上也为子夫画一幅好了。哦,话说回来,看来这约定还得有些补充啊。”

“什么?”

“照你的意思,朕与你做了些什么,也该同子夫做;反之亦然,朕忽然想,要不今夜就召子夫来侍寝吧,明天……”

没等刘彻说完,谷雨就急急打断道:“这个……这个就不用补充了……”她心头滴着汗,刘彻这家伙实在是太难招架了。

第十章 陶潜桃花源

得了刘彻手绘的那幅丹青,谷雨甚是满意,即便自己在他面前站了许久,连膀子和脖子都已经疼得不行了,却也觉得还是值得的。

刘彻的画技十分了得。她原本以为在白绢上作画,比起在纸上自然是要难上十倍不止,可材质显然丝毫没有影响刘彻的发挥,白绢上那亭亭玉立的女子带着一丝慵懒又迷茫的笑意,像足了自己,却又好像比自己还要好看个七八分,只有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瞧,让谷雨有些不自在。

心里头暗暗想着,失真啊失真,自己刚才可没有这样盯着人瞧,这定然是刘彻自己臆想的。玉人的背后刘彻又自我发挥地画了一片桃花,明明桃花的红色给人蓬勃朝气的感觉,但此时的白绢上的那一抹红,却只给人一种幽静清丽却又有着淡淡哀愁的感觉。

谷雨不知为何想到了陶潜的桃花源,刘彻自然是不知道桃花源的,但她却总觉得他画中的桃花并非生在宫苑当中,而是与世无争之地。与世无争自然是最美好不过的事情,可倘若待在那里的是孤单一人,却总有那么些遗憾和哀愁吧。

谷雨将这画小心翼翼地捧回自己的下处,她刚才讨价还价的让刘彻今夜就也给卫子夫作画,刘彻答应之后,谷雨总算是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了许多,于是心安理得地在房间里头对着画,等画晾干。

在房中枯坐了好一会儿,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轻咳,谷雨蓦地惊醒,扭转头来,却不禁吓了一跳,只见一身内侍打扮的公孙敖就这样阴沉着一张脸站在自己的背后。

谷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房门与窗,都是紧闭着的。她掩住因为惊吓而忽忽跳动的心脏,“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公孙敖想到那日因为自己太急功近利,导致谷雨和自己不欢而散,这一次便刻意掬出一个笑脸,“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看你对着那幅画看了好半天呢。”他说着伸长脖子,又将他八卦的精神给引申出来了。

谷雨下意识地用手想要把画中人给遮住,“你跑来找我做什么?也不怕被人瞧见,坏了大事!”事实上,刘彻这时候正应了她的要求由卫子夫陪着,倒是不大可能出什么问题,但谷雨却不得不吓唬公孙敖一下。

她的欲盖弥彰之下,更加引得公孙敖的兴趣,即便是隔了很远引颈看,也能瞧见那桃花,“花画得不错呢,没想到皇上还能画出这样的桃花。桃花衬美人,倒是应景得很呢!”

谷雨因为怕自己的手把还没有干透的画绢给弄脏了,也不敢收起来,所以才会被公孙敖看见,免不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公孙敖被谷雨这一瞪,只怕谷雨的犟脾气又要上来,连忙改口道:“我只是感叹一下皇上的画技,胡兰成不是说,桃花难画,因要画得它静么,我看皇上倒是将这桃花的韵味画出来了。”

谷雨皱了皱眉,只觉得公孙敖说的这句话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但因为她突然见到公孙敖心情实在是有些复杂,一时半会儿倒也没有去细想他说的这话,只是有些心虚地问道:“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她的语调有些轻飘,那日公孙敖说的话在她身上一一应验了。现如今,她窥破了自己的心思,对于公孙敖自然是无法像那日一样理直气壮。

公孙敖说道:“这么多日,你都没有让柯内侍来找我,我只有自己进来瞧瞧你的近况。不过看来,你这几日过得很是不错嘛。”

谷雨面色一红,被公孙敖说到了隐私处,她不去看他的眼睛,一个人重新落座,强自镇定地狡辩道:“你怎么不知道我的近况,我想你也应该见过了卫青,难道卫青没有告诉你皇上把卫子夫留在了身边?还要把卫青也安排到未央宫当值么?历史正在往正轨上行驶着,这就是我的近况。”她说得很是心虚,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想要标榜自己。

“哦?没想到还是你的功劳?”公孙敖倒没有傻乎乎的露出欣喜的表情,而是睁着一双眼幽幽的看着谷雨,“那你呢?想好了什么时候回去汇报情况吗?”这次他没有说的那么不堪入耳,但却还是再度提出了他的建议。

谷雨没敢瞧公孙敖的眼睛,只是呆滞地摇了摇头,“我不会走的。”

“你……”公孙敖有些急,但终究还是没有说重话,只是叹了口气说道:“你可知道外头这几日的情势?”

见谷雨默不作声,公孙敖自顾自地说道:“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皇上看中了平阳公主家的歌姬,是窦太主妒忌,所以派人来想要置那歌姬于死地,最后更是迁怒于平阳公主。皇上因为窦太主的嚣张跋扈,迁怒于陈皇后,大部分的窦党都遭了秧,下狱的下狱,失势的失势,混乱得很。”

谷雨松了一口气道:“这有什么不对吗?这和历史上也没什么太大的出入,顶多就是年份晚了些罢了。”

“怎么没有出入?”公孙敖冷笑一声道,“你当旁人都没有眼睛吗?皇上跟前有谁会没人知道?我告诉你吧,现在除了传言皇上喜欢卫子夫,传得最多的就是你!几乎人人都知道当初窦太主是把你绑去的,后来你就出现在上林苑了,这中间该怎么编排,都已经有十几种版本!”

“不会吧?”谷雨有些心惊胆战,又不敢在公孙敖面前表露太甚,心里头暗暗吃惊,怎么古代没有什么传媒和网络,还能将八卦传播得这样迅速呢。

第十一章 一意要孤行

“怎么不会?更糟糕的是,我大哥公孙贺把你看得太重,在当晚窦府出事的时候,就在窦太后门前继续讨要你,这件事就不知道有多少人都瞧见了。后来他以为你被人掳走,更是领着随从一路往南追去,这段佳话因为你出现在上林苑而成了一桩街头巷尾的笑谈,现在任是谁都知道皇上和公孙贺争一个女人!你觉得你闹出的动静还不够大吗?”公孙敖越说越激动,他不知道,他那一句“闹出的动静还不够大”实在是有些乌鸦嘴,过不了多久,他就该看到更大的动静了。

谷雨眉头挑了挑,喉咙中一股酸涩犯了上来,她的镇定已经假装不下去了,声音因为嗓子疼而变了调,“你……你是说现在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我?我……我已经这么出名了么?”

公孙敖干咳了两声,白了谷雨一眼,“是啊,只怕你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谷雨不敢看他,她原本以为龟缩在刘彻身旁,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婢女,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却没想到外头早已经传得满城风雨,她给自己打气道:“也许不要紧吧?这些传言反正只会是野史,只要我没有把历史搅乱,就不会出大乱子,对吧?”她上次来的时候,被封为翁主,也是满城风雨的,可是经过十四年的洗刷,现在还知道她的人寥寥无几,所以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公孙敖没想到自己已经把严重性告诉了谷雨,她居然还是不肯回去,这次是真的急了,“你到底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你觉得现在还不够乱的?非要等到世界颠倒那一日,你才肯回头?”

谷雨抿着唇,她从前是自欺欺人,现在她已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却还是不得不继续下去,“你不懂的,这是我和刘彻的约定。我不能一走了之,但我会用我的力量让历史沿着正轨走下去。所以,请你尊重我的决定……”

公孙敖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半晌才回味过来谷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你已经知道自己犯了纪律,还要一意孤行?你和皇上还来搞什么约定?你……你该不会是疯了吧?你在把执行任务当玩游戏吗?还想恋爱和工作两不误?你的大脑秀逗了……”

谷雨横了公孙敖一眼,“我大脑是秀逗了,但我只能告诉你,这是我唯一的选择。要是我不留下,刘彻才会疯了,他要是做出什么不堪设想的事情来,你们要怎么办?”

“你们?”公孙敖眼睛一黯,“谷雨,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我看你已经混淆了你的位置了!”

谷雨一愣,脸霎那间变得一块红一块白,“我这不是口误吗,你用得着在语言上揪我的错吗?我是什么意思,你又不是听不明白。”

“明白。”公孙敖看着谷雨的眼睛,想到她刚才进来时一直盯着画绢,自己在她背后站了那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不禁叹了口气,“是你自己舍不得离开,还是真的为了工作,我想……我这个局外人说了也是白说。谷雨,我还是那句话,走得越晚,放手越慢,情况就越糟。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他倏地站起,谷雨本来还想和他据理力争,却没想到他突然之间起身告辞,一下子有些慌了神。公孙敖越是一再让她回现代,她就越是拼了老命也要和他争辩到底,可是没想到公孙敖先一步鸣金收兵,谷雨反倒觉得心里头有些空落落的,“你……你这就走了么?”

公孙敖苦笑着看了谷雨一眼,“不然,我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脚长在你的腿上,急救圈也只有你自己能够打开,我难道还能杀了你不成?”

谷雨脸一红,不再吭声。

公孙敖搂了搂谷雨的肩头,“我知道,你其实挺痛苦的。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找柯内侍,我有什么消息,也会想办法告诉你,不管怎样,咱们是同事,是这一时空唯一可以相依为命的人,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会挺你。”

谷雨鼻子一酸,听完公孙敖的话,忍不住就扑入他的怀里,公孙敖说得对,她和他是来自同一时空的同事,在这个时空,她与他才是唯一可以相依为命的,他才是唯一懂得自己苦痛辛酸与煎熬的人。可是,为什么能让她产生这种感觉的人,会是刘彻?

外头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谷雨吓了一跳,从公孙敖的怀里抽身出来,沉声问道:“谁啊?”

“是我。”卫子夫在外头轻声说道。

谷雨一愣,没想到卫子夫会过来,正犹豫着该不该开门,公孙敖已经走至门边,开了一条缝,见左右无人,一把打开,把她拉了进来,又重新合上。谷雨想要制止却也已经来不及了。

卫子夫吓了一跳,待看清眼前这内侍是公孙敖假扮,更是一惊,她往后看了一眼谷雨,但见她眼圈红红的,明显是刚刚哭过。那日自己和卫青、公孙贺就亲眼瞧见公孙敖藏身于谷雨的房中,当时便已经说不清道不明了,却不想此刻公孙敖居然会如此斗胆到上林苑中来找谷雨。

谷雨见卫子夫有些愕然,连忙解释道:“公孙大人过来是把公孙将军的近况告诉我的。”

公孙敖因为和卫青交好,对于卫子夫自然是十分信任,所以才会直接去开门,此时听得谷雨的解释,也觉得应该说些什么,于是笑嘻嘻道:“是啊,我听说谷雨在这里,大哥不方便进来,于是我就过来瞧瞧。对了,卫青这几日过得很是滋润,你要是下次见到他,估计会发现他胖了一圈。”

听到卫青的消息,卫子夫的脸上立马洋溢起笑意,刚才的惊异也悄悄地收敛起来,“还要劳烦大人照顾卫青,我不在他身边,只恐他会惹出什么祸端来。”

公孙敖笑道:“他能惹出什么祸端来?现下他要是在大街上横着走都没人敢管他的。”

卫子夫掩口一笑,差点忘了进来是找谷雨的,她看了公孙敖一眼,转而拉着谷雨的手道:“谷雨,皇上让我来唤你过去。”

谷雨一愣,当着公孙敖的面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皱眉道:“皇上不是由子夫姐姐陪着吗?皇上今天的兴致不是很好吗,肖像就画完了?”她顺带把刘彻给自己画肖像的理由归结为他兴致高,也顺带把卫子夫扯了出来,尽管没有说出口,却也像是在跟公孙敖说,喏,刘彻不止给我画了,也给卫子夫画了。

卫子夫面色一红,“已经画好了。方才有人进献了西域的胡桃,皇上让我来叫你去尝尝。”

公孙敖讪讪地看着谷雨笑,谷雨被他瞧得不自在,想要数落刘彻的多事,可当着这两人的面自然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公孙敖于是朝两人拱了拱手,“那我先走了,你们去吃胡桃吧,多吃点胡桃,能美白的,吃了就更漂亮了。”他说着就打开门,退了出去。

谷雨对着他龇牙咧嘴一番,待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时,神情却立马暗淡下来。卫子夫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假装不见,“走吧,莫让皇上等久了。”

第十二章 一着已落错

窦太主的堂邑侯府中,灯烛彻夜亮着,窦太主铁青着脸坐在堂上,直到群臣退下了,却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只有董偃陪在她的左右,关切地说道:“公主,夜深了,回去睡会儿吧,这样枯坐着也不是个事,明天的事就留给明天再计较好了。”

窦太主绷着一张脸,好半天,她脸上的皱纹才抖动了一下,“小皇帝这次是铁了心要砍我的四肢,要将我变成人彘!我干脆就守在这里,看着他怎么对待我窦家的;我就睁着眼看着,看他是如何忘恩负义的。”

董偃幽幽叹了口气,挥手示意其他的奴仆都退下去,空荡荡的正堂上,只有他挨着窦太主坐着,“没想到皇上这次会保平阳公主,连陈皇后都不顾及了,看来皇上是彻底地断了恩情。”

“哼,娇娇当真是瞎了眼,我当初真是鬼迷了心窍,居然会帮他。”窦太主颓然道,“一着落错,满盘皆输。平阳那个女人以为帮那小皇帝削我的势,她就能捞到多少好处,哼,她就等着跟我一样下场的一天吧!”

相比于窦太主的愤怒,董偃则一片清明,“平阳公主只怕也没想要捞什么好处,只不过她知道,若是不奋力清理窦家的人,皇上也不会放过她的。相较之下,只有自毁长城,来换取一辈子的衣食无忧。”

窦太主打了个激灵,“这个小皇帝,当真是心狠手辣。我竟要在这时候变得一无所有么!”

董偃幽幽地笑了,“公主怎么会变得一无所有?”

窦太主扭头看着白脸董偃,“那是,我还有你,只是,要累得你同我受苦了。”

她的怜香惜玉倒是让董偃一愣,董偃从窦太主枯黄的手里头抽出身子,优雅地笑,“公主,你自然是有我的。不过董偃要说的是,公主若愿意的话,董偃倒是有个主意,可以让公主不止不会一无所有,还能教皇上吃进去多少,又原封不动地全部吐出来,教他再不敢轻视公主。”

窦太主难以置信地看着董偃,“你是在骗我吧?这怎么可能?”

“公主,董偃几时骗过公主?”董偃将窦太主的手牵住,“只不过,董偃是为了公主才出此策的,董偃说出来,还请公主饶了董偃的性命。”

窦太主不解地看着董偃,“你既是为了我,我又怎么会要你的性命?”但见董偃已经跪在地上,知道他当真,便说道:“你起来吧,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怪罪你。”

董偃这才作罢,站起身说道:“公主,皇帝从来都有个心愿,那就是要将匈奴人驱逐出河套一带,教他们再不能来犯汉境。匈奴人善战,我们汉室素来是难以占到什么便宜的。是以自高祖起,对匈奴的政策就是一个‘和’字,可偏偏现在的这位皇上好大喜功,从来不肯妥协。现在大权在握,更是要全力与匈奴一战。公主,这次事情,皇上选择保平阳公主,牺牲窦家,还有一个原因是保和一派多是窦家人。”

“这一点我知道,可是,这又如何?”窦太主还有点云里雾里。

董偃笑着安抚,“公主听我说完。皇帝其实最大的敌人,不是公主、不是平阳,而是匈奴。可是在匈奴人虎视眈眈的时候,皇帝却敢在这个时候借平阳公主来打压窦家,他就不怕匈奴人趁火打劫?匈奴人何其聪明,能任由长安城乱成现在这样,却按兵不动?”

“这是为何?”窦太主仔细一想却也觉得是有些蹊跷。

“那是因为匈奴人自顾不暇,匈奴的军臣单于已经病入膏肓,只怕过不了今冬。按道理,军臣单于已经立了太子于单,只可惜,太子于单不过是个窝囊废,相反,军臣单于的弟弟左谷蠡王伊稚斜深得人心。他也有意要取大单于之位。只是左谷蠡王并非正统,要夺此位,势必要和拥护太子之党一场血拼。此时的草原自然已经分成了几派,虽然都按兵不动,但只怕一触即发,哪里又有那份闲暇来顾及大汉的情形。”

“难怪了……”窦太主听得董偃分析半日,忽然之间冷冷地看向董偃,“你……又怎么会知道这些?”

董偃深深地看了窦太主一眼,幽怨地跪倒在地,“公主恕罪。董偃幼时曾蒙左谷蠡王相救,算是受过他的恩。那时,左谷蠡王不知何故在汉,董偃虽知晓他是个匈奴人,却不知道他是什么左谷蠡王、右谷蠡王,只觉得他这个人甚好相处,是以很是亲近。后来承蒙公主照拂,进了堂邑侯府,自然是没有与左谷蠡王有什么牵扯。只是近日,左谷蠡王托人带信给董偃,想要与公主见上一面。公主,董偃也不知他是怎么知道我在公主府上的。想来是外人也知晓公主对董偃的恩宠……都是董偃惹得这分祸事……”

他甚是哀怨,脸上满是楚楚可怜的委屈之色,窦太主自然是不会怪罪,“既是他找上你,也并非你的错。不过,他要见我做什么?”

董偃见窦太主皱了皱眉,虽然有些反感,却并没有动怒,唇角不禁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公主,左谷蠡王想要与公主合作。匈奴太子于单的一支主力常流连于三危山一代,左谷蠡王想要借汉军打击于单,左谷蠡王知道驻守肃郡的聂将军是公主的人,若是可以,便与聂将军合演一出戏。如今快要入冬,边关粮草紧张,匈奴人本来就喜欢掠夺粮草;只要聂将军拿住这点,打开关隘,以肃郡与粮草为饵诱敌深入,骗于单大军入腹地之后,左谷蠡王的人同聂将军便合力将于单主力绞杀。

公主,左谷蠡王是想借公主夺得匈奴大权;而公主,却也可以因此向皇上施压。试想,公主与左谷蠡王交好,只要皇上再敢对公主怠慢,左谷蠡王随时会对大汉用兵。到时候,只怕皇上的位置也不稳得很!”

第十三章 董偃的主人

窦太主听得心突突直跳,她皱着眉道:“你说的这些虽然听起来可行,但实在让人不放心,他们到底是匈奴人,让聂将军放他们入肃郡,实在……实在太过冒险了。”

董偃早已经摸准了窦太主的死穴,以退为进道:“公主说得是。董偃也知道公主不会答应,所以一直犹豫着该不该说与公主听。可是现在,公主已经被皇上欺负成这般,若是再不自救,到时候陪伴在公主身旁的就只有董偃一人,公主是金枝玉叶,为汉室也是尽心尽力,今时今日的一切,原本就是公主应得的,可皇上他好大喜功,又容不得半分别的势力,竟忘恩负义如斯。”

“公主,董偃实在不忍见公主变得一无所有啊。”董偃说得情动,险些呜咽起来。

他这一句“一无所有”着实戳到了窦太主的痛处。

既然皇帝都要将她削成人彘了,她还顾念些什么?窦太主沉了声道:“好,老身再忍让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就见见这位左谷蠡王!”

“左谷蠡王远在匈奴,公主是没机缘见着了,不过他的使臣已秘密入京,董偃去把他找来吧。”

窦太主看向董偃,董偃能将左谷蠡王的计划说得这么详细,只怕他和这个左谷蠡王并非简单的交情,甚至董偃根本就可能是左谷蠡王的人。

她耷拉下自己的眼皮,朝董偃挥了挥手,事已至此,为求自保,窦太主也不能去想那么多了。

※※※

董偃独自一人出了堂邑侯府,趁着夜色一路向西行。

深夜,西市早已经冷冷清清,一条条笔直且深长的过道看不见一个人影。

董偃走走停停,确定没有人跟踪之后,才一溜烟入了酒市,在一间落了锁的铺子前止住了脚步,从怀里掏出钥匙,把那把斑驳的锁打开,趁着夜色进了店铺。

酒铺里间透出微弱的光,董偃阖上门进去的时候,只见一个笔挺的男子坐在床前,手扶着空无一物的床榻。

董偃轻轻地唤了一声“主上。”那人才如梦初醒,回转头来看着董偃,唇角浮起一丝笑意,“看你兴冲冲而来,这么说是有戏了。”

董偃毕恭毕敬地向那人作揖,“是。董偃已经说动了馆陶公主,她答应了主上的计划,正让我来请主上去相见。”

“呵呵。”男子站起身,深深地看了董偃一眼,揶揄道:“从来说红颜祸水,看来这句话不止是对男人有效,对老女人也是同样的。那馆陶公主被你灌了迷魂汤,算是彻底地栽在你手里头了。”

“为了主上,董偃牺牲些色相又算得了什么。”董偃在这男子面前早已经换了一副姿态,再没有在窦太主面前那般做作,“更何况,今次若非汉皇帝连陈皇后都不顾,董偃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说动馆陶公主。要不是看汉皇帝这次动真格了,馆陶公主也不会下狠心肯与主公合作。”

男子唇角的笑多了几分嘲讽,“说起那位陈皇后的性子,要是我早就把她吊起来打了,也亏得他能够忍受这么多年。”

董偃莞尔一笑,“主上说的是,听说陈皇后性子暴戾无常,在宫里头动辄打骂人,可皇帝却从来不曾怪罪她,这次却终于是怒了,如此看来,这位皇帝是真的被平阳公主家的两个歌妓迷住了,也说不定。”

“以我对他的了解,只怕他对女人可没那么真心。”男子似是想到了什么,笑容变得温润,“应该说,天下间,还没哪个女人会让他动心。”

董偃对于男子并不敢忤逆,但在这件事上却还是有自己的看法,“董偃不了解汉皇,不敢妄猜。不过他与平阳公主府那两个歌姬的事,倒是传得沸沸扬扬的。其中一位歌姬曾被公孙贺瞧中,当时公孙贺还在堂邑侯府外站了一宿,就是想要馆陶公主把那歌姬赏赐给他,后来又带了亲兵一路往南追,据说一天一夜追了几百里,不得踪影。他哪里知道那歌姬早就已经被汉皇藏在上林苑了。这件事外间传为笑谈,不过据我的线人回报,倒是确有其事的。”

“哦?公孙贺怎么说也是他的得力助手,他居然会为了个女人……”男子听了董偃的话,颇感意外,不禁摇头道,“莫非过了这么些年,他的性子竟变得这样多?还是那个歌姬生得闭月羞花,比天仙还美?”

董偃微微眯了眯眼,努力回想那仅有的一面,“虽然谷雨比起那个叫卫子夫的讴者要美上三分,但也绝对算不得天仙……”

“你说什么?”男子的目光忽然凝结,原本沉静的一张脸忽然比微弱的烛火还要摇曳,他一把拧住董偃的肩膀,再用力些,就能把董偃的膀子拧下来了,“你刚刚说她叫什么?”

董偃不明白男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瞳孔中有一丝恐惧和不安,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着,“卫子夫,还有谷雨……”

“谷雨?她……她叫谷雨?”男子倒抽了一口凉气,好像周身的血液都因为这一个名字而冻成了冰块,他一个踉跄向后跌去,腰身撞到了床榻上,他却好像一点反应都没有,斜斜地滑了下去,像被抽了筋一样地歪在那儿。

董偃吓了一跳,没想到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待要上前去搀他起来,却听他喃喃自语道:“不……不可能的,她明明是死在我怀里,又……又怎么可能再活过来的?”

董偃静静地陪在男子身旁,一直没敢出声,直到男子的那股疯劲平息过去,男子才忽然想到什么,一把揪住董偃道:“你快带我去上林苑瞧瞧。”

这句话倒是把董偃吓得魂飞魄散,那上林苑是什么地方,以他的身份,一旦进去被人发觉,那是断然没有活着出来的可能。可是董偃从来不曾见他的主上有这样失控的时候,也知道劝不住,只得变着法子稳住他,“主上想要进上林苑,董偃这就去寻上林苑的地图来,现下也不知皇上是宿在上林苑的哪个宫中,听说上林苑中驻守的羽林军很是了得,要避开他们,总得做些部署,还望主上给董偃一些时间。”

男子沉沉缓缓地点了点头,董偃见他似是冷静了下来,于是斗胆问道:“主上……是想去瞧瞧那个歌姬吗?”

即便没有提到她的名字,但男子的眼中还是升腾起一股雾气,董偃看他这幅模样,即便没有回答,却已经给出了最好的回答,他强压住内心的震惊,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心底早已经起了惊涛骇浪,这个叫谷雨的女子,究竟有什么能耐?主上在听了她的名字之后竟然像着了魔一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第十四章 还有进一步

第二天夜里,有关谷雨的详细资料以及画像都已经搁在了男子的面前。

他此时早已经梦醒,知道那个小丫头根本是真的死了。

眼下这个女子,年方二十,本名莺莺,两月前曾投井自尽,救起后被平阳公主家买去,改名谷雨。初时,很不讨刘彻的欢心,还因为忤逆刘彻被平阳公主处以了杖刑,可自此之后,却是突飞猛进,不过数日的功夫,就已经成为了京城中酒余饭后炙手可热的谈资。

对着白绢上的娟娟美女,虽然美极,男子却只觉得陌生,这和他印象中那个小丫头的模样相差十万八千里,一点相似也没有,刘彻就算要找个替身,也该找个像点的吧?可是他却非要把他留在身边,真的只因为她叫这个名字么?还是有别的原因。

谷雨,莺莺,他倒有些期待,十几年来,第一次对一个女人这么有兴趣。

※※※

谷雨和卫子夫在上林苑中待了好几天,第一天,刘彻下午召见了谷雨,晚上召见了卫子夫,花了两个时辰给谷雨画了一副丹青,花了半个时辰给卫子夫也画了一副丹青,夜里的时候,还把谷雨和卫子夫一同叫去吃胡桃,鉴于卫子夫也在场,尽管有小小的违规,谷雨还是忍了;

第二天,刘彻一大清早把谷雨叫去陪他钓鱼,谷雨钓了一篓子,刘彻却一条也没钓上;下午的时候,卫子夫陪刘彻钓鱼,刘彻快要把一个池塘里头的鱼都钓光了。当夜上林苑的伙房烧的菜色是:鱼饼、鱼羹、鱼浆、鱼粥、鱼蔬饭……

第三日,刘彻领着谷雨从长杨宫前坐船出发,一路向西,郎池,镐池、祀池、麋池、牛首池、蒯池,一路行去,谷雨的屁股都要坐痛了。待到中午的时候,谷雨实在熬不住了,“下午皇上由子夫姐姐陪的。”刘彻欣然同意,命司舟的舟牧往回划船,于是蒯池、牛首池、麋池、祀池、镐池、郎池,一路划回去,到夜里的时候才赶回长杨宫。

第四天,刘彻一大早又要叫谷雨出门,谷雨这次学乖了,说什么也要让刘彻把昨日欠卫子夫的时间还给她。刘彻无奈,悻悻地离开,到夜里的时候,召谷雨陪寝,他笑眯眯地向她招手,示意她也躺到床上来,“忘了告诉你了,昨夜是子夫守夜的,为了公平起见,今夜自然是你守着。”

谷雨大惊,“守夜也不用陪你一起睡吧?说了不许对我动手动脚!”

刘彻于是点头答应。谷雨睡地,他睡床。半夜的时候,谷雨一翻身,差点压到他身上,刘彻闷哼了一声,显然是碰到了伤口,谷雨登时醒了一半,“你怎么爬到地上来了?不是说了不许对我动手动脚吗?”

“朕几时对你动手动脚了,是你压到朕才对。”刘彻满脸委屈。

谷雨一时语塞,明知道刘彻这是故意占自己的便宜,却又让她扯不到话头,但想到地上硬邦邦的,一张席子那么小,他受的伤还没好,心头一软,“你睡上去吧。”见刘彻半天没有动静,只得脸一红,“我陪你睡就是了。”

第五日清晨,谷雨在刘彻的凝视下醒来,大太阳晒进来的时候,谷雨不知为何想到刘彻说的话,醒来的时候能够看到他,这种感觉真好。

谷雨只觉得心怦怦直跳,慌忙撇过头去,刘彻却轻轻地捉住她的下颌,深深的眸子仿佛穿透了她的身子,直刺入她的心窝窝里,那目光好像日光一般洒满了她的全身,这时候她忽然明白什么叫做意乱情迷,整个人开始起伏,不知不觉地就闭上了眼睛,等着刘彻的吻落下来。

只是他的吻没落下来,门却吱呀开了。谷雨侧头一看,只见卫子夫捧着一盆清水走了进来,看到床上的情形,面色一白,只当自己撞破了好事,正准备退出去,却被刘彻喊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