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入秋的官道热气扑面,这是通往清澜关必经之路。西北商路最重要的一条商路交错口。链接南乐、女儿、轩辕、玉凤四国,龙蛇混杂。

这几年连年征战,百姓流离失所,生意惨淡,烧抢掳掠四起,西北商道上人烟罕见,西北的空气本就干燥,此刻骄阳猛晒,行人皆汗湿重衣。

官道边的树荫下,有家小小的凉棚,凉棚中坐着几位歇脚的行人,老板是中年出头的男子,长相很是普通,很瘦,脸上的颧骨高高隆起,有那么点可怕的错觉,一身布衣,补丁遍布,多了一些萧索的味道。

“老板,您行行好,再给两个馒头吧!”一乞丐拖着病弱残缺的身子向老板乞食,他脸黄肌瘦,右腿残疾,拄着一根粗大的木棍,一身外袍破破烂烂,头发蓬蓬乱乱纠结在一起,好似百年不曾清洗过。

那老板露出不耐来,这年头,兵灾成乱,乱民四处游离,他勉强维持着清淡的生意,连自己都养不活,就是有慈悲心也力所不及。

“你赶紧走吧,给你喝一杯茶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还想要馒头,我这铺子一天赚的钱都不够养活家里妻儿,走吧走吧……”那老板挥挥手,示意乞丐赶紧走。

那乞丐顿时泪流满脸,悲从中来,好不可怜,“我乃轩辕人士,本来家里还有几亩良田,自给自足尚足,可连年征战,官府强行征兵,这次大战不甚伤了筋骨,右脚废了,再没作战能力,军营就把我逐出来,任我自生自灭,我还想活着走回去见见我妻女最后一面呢,老板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那乞丐说到最后竟然嚎嚎大哭起来,哭得好生凄惨。

那老板听着实在是忍不住,也微红双眼,他本也是轩辕人士,听到此等惨事,破口大骂起来,“传说那逸王不是菩萨心肠吗?怎么会不管旗下弟兄生死,看见你脚残就逐出营,此等作风,怎么带领一国兵将。”

帐篷里那几人多半是往轩辕做生意之人,听那乞丐的话,皆气愤填膺,一血气方刚的青年人用力一拍木桌,怒气腾腾站起来,怒骂,“西北军事不断,萧隐离这两年带着白羽骑连挑燕云十三关,铁骑践踏我南乐家园。现在又挥兵进关,对待自己旗下的士兵也是如此心狠手辣,我呸!什么菩萨心肠,简直是猪狗不如!”

长鞭划破长空的锐利之声响起,只听得那青年一声惨叫,被一条乌黑的马鞭狠狠地抽打,左脸颊登时出现一条长长的血痕,鲜血染红他青色的衣袍,疼得他呱呱大叫……

还没等他转身看看是谁抽打他,紧接着又是一鞭,唰一声,青衣破裂,背上又是一条很长很长的鞭痕,疼得他摔在地上,卷身打滚……哀声惨叫。

行人乞丐和老板皆大惊,刚想大骂,看向那来人,一时竟然不知道要骂什么。

西风猎猎,少女墨发轻扬,扫过她洁白的脸颊,倏然一丝冷气,白色的大氅,白色的坐骑,素颜雪衣,清丽无双。她锐利的双眸如刀刻在那乞丐和青年人身上,猎猎煞气徒然升起。

又是一鞭劈向那乞丐,抽打得他满地打滚。

少女冷声厉问:“你真的是轩辕的士兵?敢说一句谎言,本姑娘抽断你的腿!”

“小的真的是……”

他话还没说完,雪衣少女凌空又是一鞭,毫不留情,血雾飞扬,哀声又起,她眼光冷厉如刀,怒喝:“轩辕士兵骁勇善战,横行北方,攻敌无数,何来你这副哭哭啼啼的窝囊样?”

那乞丐被打得血肉模糊,再不敢满口胡言,在地上滚了一圈,爬起,慌忙跪着磕头求饶,“小的知错,姑娘开恩,姑娘开恩啊,小的知错了!……”

少女重重一哼,寒澈的杀气猎猎扑面,她冷笑,“再让我听到此类的话,本姑娘送你下地狱!”

那乞丐连连称是,少女冰冷的眼光转向那依旧哀嚎的青年人,沉声道:“人云亦云者,目光短浅,即使逸王真如你所说的禽兽不如,你也不配言他半句不是,有本事你再说一句,本姑娘让你见不到今天的夕阳!”

那青年见她如此凶狠模样,哪敢多言,刚刚那一义愤填膺的张扬荡然无存,连哀嚎都不敢大声。

少女冷冷一笑,一鞭狠狠地抽打在白马屁股上,扬尘而去,官道上卷起一阵灰黄的尘土。

“那不是清澜关的方向吗?现在那边烽烟四起,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去战场做什么?”那老板甚是不解,喃喃自语。

*

龙争凤啸 002 关山重逢

关外飞沙走石,亘古不变的狂风在怒吼,残阳泣血,沉甸甸地铺上一层悲壮的金沙,海平面的那端,海天一色,苍穹浩大无际。

苍鹰扑打有力的翅膀,在漫天飞沙的九苍之上盘旋,纠缠,怒吼,黑色的翅膀遮住夕阳仅有的余晖,漫天摇红,破碎的余晖洒下,更显苍凉。苍鹰眼力极好,在清澜关外等待着迎接它们的盛世珍馐。

铁壁崖上,一骑一人静谧立着,流云般的墨发在怒吼的狂风中,张扬舞动,白马素颜雪衣,那纯色的白在腥风血雨的战场显得那么的突兀,而她冷冽的眼神又如死神般,森冷、锐利。

那高高的崖顶,衣袂飘飘,恍如一只展翅欲飞的白凤凰,傲气,强大。

那一南一北的战营已在不远了。

南北战神在过去的三天之内已经有两次交锋,两次打成平局,玉邪破不了隐离的白羽骑,隐离破不了玉邪的青云骑。

林清羽重伤烈火、旭日两大青云大将,尹伯重创弄月、白林两员白羽菁英。

双方折损兵马相当,正隔着清澜关冷冷对峙。

片刻,少女勒马转身,一挥马鞭,毫不犹豫地下了铁壁崖,溅起黄沙滚滚,如流星般,直冲而下。

夕阳最终淹没在铁壁崖险峻的背脊之后,大地灰暗下来。

一阵打斗声引起少女的注意,她策马而进,寸草不长的铁壁崖下,两道人影如出水蛟龙般,不断地缠斗,交锋。弯刀和宝剑摩擦着火热的火光,簇簇掉了一地,斗得十分激烈。

倾情凝眸,他们虽打得激烈,却不见杀气,已经趁着黄昏在练习刀剑,可细看才知道,那是一种阵法,需要两人配合得完美无缺,所以选在这毫无人烟的地方演习。

燕旗下的将军她几乎都认得,前面的一男一女很是面生,倾情很快判断,他们是轩辕的将领。

“君玉,停下!”男子沉声一喝,弯刀宝剑迅速分开,“凤舞九天霸气还缺火候!”

君玉颔首,“明白,再来!”

谁料那男子策马,突然间,宝剑虎虎生风,刺向不远处的倾情,眼神凌厉如刀。

倾情冷眸一眯,双腿一蹬,往后飞离白马,同一时间,流云袖呼啸而出,劈向那刺来的宝剑。

男子手腕一翻,厉喝,纵身跃起,宝剑转了角度,反手一挥,剑风横扫倾情。

倾情不闪不避,白珠直击,那剑风化成无形,一场高手之间的较量暂时落下帷幕。

“你是谁?”女子娇喝一声,怒目而视。

清澜关早已封锁,寻常人是绝对不会出现在关外,两国交锋,暗探奸细倍出,他们不敢掉以轻心。

倾情这回才看见他们的面容,男子俊朗有神,女子英气勃勃,两人举手投足,有一股大将之风。

“你们又是谁?”倾情不答反问,三人站在沙砾之间,冷冷对峙。

“白羽骑君玉!”

“白羽骑韩秀!”

两人利落报出家门,警戒地看着倾情,丝毫不为她绝世风华所动,眼中有的只是满满的防备。

倾情一笑,淡淡道:“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为何打个照面就出手相逼?”

“清澜关已经封锁,闲人不得进内,你肆意闯入,多半是敌军奸细,少废话,究竟何人,报上名来!”女子弯刀一挥,白刃般的杀气扬起,冷冷指着倾情。

她生得其实极美,眉宇英气逼人,弯刀这么一挥,好一幅巾帼红颜的架势。

“我来找人的,不是来打架!”倾情淡淡道。

韩秀蹙眉,沉声道:“前面已是战场,城门封锁,你若是找人,等战事一过再过清澜关,届时我们绝不阻拦,此刻,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否则当敌营奸细处置!”

倾情挑眉,眉宇间慵懒之色越发浓郁,突然有点想要试一试他们本领的冲动。

当下淡淡一笑,潇洒扬眉,“那得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好,君玉就来领教领教姑娘高招!”君玉说罢,脚下一点,掠身飞向倾情,手中的弯刀,毫不客气斩下。

白光一闪,烁烁寒人,倾情赞了一声,“好刀法!”

她不慌不忙闪开,流云袖如蛟龙,直奔而上,一时间人影晃动,弯刀凌厉,流云袖锋芒毕露,两女交锋,卷起飞沙滚滚,直上云霄。

铁壁崖一片天昏地暗。

君玉刀法很不错,可惜并不是倾情的对手,这世间,武功能在倾情之上的人,屈指可数。

“君玉将军,你打不过我!”倾情只是技巧性闪躲,含着笑容,淡淡地陈述一项事实。

君玉大怒,厉喝一声,手中弯刀贯注十成力量,猛砍而下,倾情湛湛躲过之时,身后的巨石竟给她砍成两半,威力很是惊人。

“君玉,别打了,住手!”韩秀看出倾情并没恶意,出口喊道。

君玉停下攻击,她一久经战场的将军打不过一个小姑娘,顿感脸上无光,狠狠地跺跺脚,很是恼怒。

“姑娘,我们并没有为难姑娘之意,只是我们有军令在身,决不能放姑娘过关,姑娘还是请回吧!”韩秀有礼道,态度不卑不亢。

倾情微微一笑,倏然眼波转动,眸光越过他们,只见两匹骏马扬蹄而来,身后风尘滚滚。

她眼里只看见一人。

马上的男子俊雅无匹,清逸绝尘,墨玉般的眸子敛尽世间所有的繁华,璀璨得明珠都失色,深邃浩瀚如海洋,神态自然流露出一种超然的大度和气派。只见他白马银枪,丰神俊朗,恍如天神,坚韧的双肩似乎撑起整个苍穹宇宙。

倾情恍如隔世,竟看痴了……

“倾情?”

*

龙争凤啸 003 烈火黄沙

“见过王爷!”

“见过公子!”

韩秀君玉抱拳行礼,落落大方。来人正是萧隐离和南璇,白羽军营离这不远,这边这么大动静,早就惊动巡营的他们。

隐离和南璇眼中都有惊讶,震惊地看向那如雕像般的少女。

倾情从小到大,似乎都是一张脸庞,变化不大,只是眉宇间比幼年多了一点慵懒,多一点冰冷,幼年时的倾情,有的只是精灵慧黠。

隐离惊讶过后,是震撼,见倾情的眼光专注地看着他,一时间似也忘记所有,眼里、心中只有一个倾情。

她好瘦,瘦得令人心疼,关外常年狂风怒吼,她单薄身子立在飞沙走石之中,仿若下一刻会随着这狂风卷走。脸色苍白如纸,眉宇慵懒间有着淡淡的倦色,他只觉得心痛难忍,恨不得抱过她,让她好好睡上一觉。

时间呼啸而过,不同的画面不断地在他们眼前穿梭,朴素的街道上,有个精灵可爱的女孩天天躲在角落里,偷窥着街上的少年,一连十天,最后决定下手。

他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倾情,像是一缕阳光出现在他黯淡的生命中,温暖所有。

少年问,是春雨初晴的晴吗?

女孩答,不,是情有独钟的情。

如果时光再次逆转,他会问,是一见钟情的情吗?

在北越那段短短的日子,她给了他所有的欢笑,卸下他所有的心防。几乎是畅通无阻,走进他心里,就像是种子,经过风霜雨露,早就长成参天大树。

隐离,隐离,母亲说,要隐于市井,远离尘世,可他最终还是沾染凡尘,爱上倾情。从小到大,他清心寡欲,明白自己的身份,不允许他对人或物执着。那是第一次,他想要好好去保护一个人,看见她累,可以抱抱她,安稳地睡上一觉,看见她哭,想要吻去所有的泪水。看见她笑,可以跟着她一起开心。

那是一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那么认真地去思念一个人,爱护一个人,倾尽所有。

知道她是轩辕倾情,不是没有挣扎过,当时轩妃给了他选择,一是选择死,二是选择一生陪伴倾情。

那天晚上他一夜没睡,在桂花林里,痴痴地坐了一天,脑海里想的都是倾情的一颦一笑。直到第二天中午,当他赶不上轩妃时,首先陷入脑海的不是血影要取他的性命,而是自此他会永远见不到倾情的笑容。

所以他才会不顾一切策马赶上轩妃,表明心迹,承诺一生一世保护倾情。

这么多年,他为倾情守护轩辕,南征北讨,为了只不过就是当初她的一句戏言,她说,她一生都热爱那片土地,因为那是她的家,她的根,她爹娘鞠躬尽瘁的热土。而他,舍不得她热爱的土地遭人践踏,被他国连连侵犯。为了守护她的家,他舍弃了他的家。

他这一生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在玉凤的时候把她一人丢在一边,以为很快就会回来,没想到一次放手就是七年时光,一次放手,倾情就忘记所有。

他曾在心底发誓,若是有一天,倾情回到他身边,除非是她第一个放手,否则他绝不会先放开自己的手。

“为什么不管我?”倾情苍白的唇,微微开启,声音轻得不能再轻,直看隐离。

隐离顿感心中一阵拧痛,他的倾情啊!

不是他不管,只是……

“你怎么会在这里?”南璇惊问,策马就想上前。

倾情流云袖如银蛇呼啸而出,白珠直击骏马前面的沙砾,一阵火花啪啦升起,那骏马扬踢嘶鸣,差点把措手不及的南璇抛出去。碎石飞扬,韩秀君玉也吓了一跳,跃身后退,暗暗吃惊。

“发什么疯呢!”南璇怒吼一声。

“你该庆幸我没有疯掉!”倾情咆哮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心底一跃而起。卷动流云袖,直击隐离门面。

“王爷!”韩秀君玉大吃一惊,刀剑起舞,就要冲上去,被南璇喝住,“不许动,不关你们的事!”

隐离侧身闪过,右脚虚踏,翩然掠向倾情,倾情见状,抽回流云袖,一阵毫无章法的猛攻,根本就不让隐离靠近。

“倾情……”隐离心痛地喊了声,舞动身子闪避,见她脸色狂乱,更是不敢大意。

倾情的流云袖舞动得比平常都迅猛,那白珠所到之处,沙砾飞溅,大石粉碎,韩秀君玉早就惊愣在一旁,因为听得隐离喊了她倾情。

那是轩辕女皇的闺名。

铁壁崖前,两条雪色人影衣袂飘飞,一攻一守,飞沙走石,火花四溅。倾情下手毫不留情,好似眼前是她十世仇人。

“娘死了,爹不管我,你也不管我,我打死你!”倾情说一句,流云袖就舞动一次,威力无穷。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倾情一阵一阵地怒吼,双眸血红,身形越转越快,攻击越来越猛。

“我讨厌你,那年你明明去找我,又不肯认我!”

“现在我也不要认你,我要打死你!”

“你们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们!”

“你们都抛弃我,我为什么要记住你们!”

……

倾情怒吼,墨发翻滚,沙地碎石飞扬,场面几欲失控,隐离乍听她的话,竟然停下身影下,眼光忧伤地看着眼前心爱之人一脸愤怒和狠厉。

倾情,别说那样的话,即使是气话,我也会疼,我没有不要你,所以你也别说不要我。

“王爷!”

“隐离!倾情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