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曼凶狠的刀眼劈回去,“把你嘴巴缝上信不信?”

在餐馆前与许曼分别,他们也要去往机场。

航班落地,坐上机场开往度假区的大巴车,又被小胖子抢到第一排的座位。

明明就要到了日落时分,天色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阳光要黄一些,而空气里一定有一股山林的湿润感和树叶清香。

陆嘉洛疲倦的靠着座椅,眼睛里流动着路上的青色山峦,坐在身旁的人递到她眼下一只耳机。

她稍怔一怔,挡回他的小臂,脸又扭向车窗。

艾德闻没有把耳机收回去,而是将指尖从她的脸颊划到耳后,挂住她脸旁的碎发,耳机塞进去。

陆嘉洛有些愣住,不光是他的举动,还有耳朵里正在播放的旋律。

Yesterday you told me about the blue, blue sky. And all that I can see is just a yellow lemon tree.(昨天你和我说蓝色的天空,但是我看见的只有一棵黄色的柠檬树。)

他敛着眼帘,抬高手机躲过窗外照进来的光,横着屏幕继续玩游戏,耳机和她的相连。

也许因为太了解彼此,艾德闻好像不用费力就知道她在生气,情绪维持了很久,只好向她道歉,可是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陆嘉洛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迷惘的感觉,不懂自己怎么就想哭的,像柠檬酸鼻子了。

大巴车快要到站,有东西在她腿上的挎包里振动,打开挎包,手机意外滑出来,掉进两个座椅之间的缝隙。

艾德闻顺手就替她捞起来,所以他们同时看见了来电显示——你的男朋友。

这是在放假前,陆嘉洛跟室友打牌输掉的时候,逼着她改的,还没来得及改回这个人的名字,莫燃。

莫名的慌张间,她正要夺过自己的手机,屏幕显示,已拒绝通话。

艾德闻的拇指刚好就贴着电源键,他语气平平静静的说,“哦,手滑。”

☆、chapter 10

早该要想到,他们的温情时刻不过三秒,就会开始新一轮的对垒。

陆嘉洛一把抢回自己的手机,之前还没摸到头绪的心情荡然无存,摘了耳机甩给他,转过脸去重拨电话。

艾德闻也拽下自己的耳机,任凭它们缠在一起,垂在他的身上。

光线洒在车窗玻璃上闪闪发亮,她不想转回头去,只能眯起眼睛,电话接通后说着,“刚刚不小心按错了……”

陆嘉洛的声音不软不腻,颗粒感的砂糖,无可否认是好听的,尤其在她刻意让别人觉得好听的时候。

莫燃看到了她发在朋友圈的照片,知道她去青州,所以问问她的情况。

“已经快到家了,这次是和我堂弟一起去的,还有我高中的朋友,也就玩了两天。”

陆嘉洛没意识到自己避开了烫眼的日光,梅子红色的指甲轻轻挎包的扣,声音也是轻轻的,每个字都在上扬的音调上,“要不你到莫干山找我吧,请你去钓鱼。”

艾德闻还是不耐烦的扯起耳机,塞住耳朵,打游戏。

他们在傍晚五点左右抵达车站,终于离黄昏近一些,捕捉到了晚霞的踪迹,在回家路上晕散着略带酒灼的气味。

难怪呢,家里阿姨正在做酒烧花蛤意面。

给他们开门的艾米说着,“你们走的时候,尹旭回来了。”

尹旭是本地人,年纪比陆嘉洛大一岁,家就在离别墅群不远的居民房,他的父母在这儿经营一家日杂店,上至陆嘉洛下至小胖子都喜欢和他一块儿玩,因为能有免费的冰棍和零食吃,这些是以前的事儿。

尹旭上学有点混,社会上的朋友多,学习成绩是惨不忍睹,没有参加高考就不读书了。听说后来他家里给找了个出路,去一线城市打拼了。

艾米走进厨房之前,回头对艾德闻上楼的身影,说着,“他还想找你打球,有空你给他回个消息。”

没听到他的回应。

艾德闻的自主意识形成得早,一般的事情他都能独立处理,不是会找妈妈谈心的人,艾米很少跟他沟通感情,但毕竟是儿子,她还是能察觉出他心情不怎么样。

陆嘉洛的行李箱抵在楼梯前面,想着先发完这几条微信,再搬上去。

艾德闻把自己的行李拎上楼,又下来了。

还以为他可能会帮她提行李,却直接从她面前走过,没有瞧她一眼。

反正也没指望他,而且陆嘉洛笃定,将来有一日自己落难,他是最不可能雪中送炭的那一个人。

她把手机塞进牛仔裤的裤兜,搬起行李箱砰砰锵锵地上楼。

大巴车上的通话使陆嘉洛记起,莫燃才是她的目标,是她喜欢的人,在学校里天天想着怎么撩拨他,到了这儿居然将他抛之脑后。

也许是她太讨厌艾德闻,才让他的存在感变得那么强。

这里没有酒吧夜店,年轻人的娱乐项目很健康,除了打球,就是打球。

夜晚很凉快,适合出门散散步,消化一下晚餐的奶油蘑菇汤。

篮球场不是太破旧,篮框很结实,就是画地线的白漆有点掉色,三盏路灯镇场,边上还靠着羽毛球的分界网,有一个男人坐在可以算观众席的钢条椅上,抽烟。

见到有人过来,尹旭就将烟扔地上,站起来用鞋底捻灭了它,惊奇叫着,“陆嘉洛?”

陆嘉洛随随便便答应着,“哦,干嘛。”

尹旭了解她从小脾气就这样,还笑着说,“你换了个发型啊,差点没认出来。”

以前的陆嘉洛是直发,额头贴一片不太整齐的刘海,她自己用剪刀修的,只是没等剪发技术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就先放弃刘海了。

陆嘉洛很自觉地走到钢条椅那儿坐下,和手机打交道,尹旭就拍着艾德闻的肩,说,“行啊你小子,长得都比我高了啊。”

艾德闻说,“想比你高还不简单吗?”

尹旭笑着抬脚就踹他,“靠!”

多找两个年轻小伙不容易,他们通常是跟几个叔叔辈一起打球,还要顶着被老太太们跳舞的音乐,洗脑一晚上的风险。

几轮下来,尹旭没什么进攻机会,就问着他,“怎么样,日本上学好玩不?”

艾德闻抓着衣领扇风,“假放得长,没别的。”

尹旭趁机接住篮球,一边反身投篮,一边吃力的喊,“美女多吗?”

进球了,不需要艾德闻给出答案,他心情好,就朝着一个方向,大声嚷嚷,“能有你姐、我们嘉洛美吗?”

陆嘉洛抬头冲他笑了笑,然后又低下头,她从坐下就一直低垂眼睛,对着手机,嘴角藏不住的笑意,一张脸越发俏艳。

艾德闻集中在她身上的注意力,甚至比正在移动的篮球上多。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叔叔向着艾德闻传球。

尹旭发现他在走神,慌忙提醒,“艾德闻!”

可惜喊得太晚,篮球砸到他的太阳穴,艾德闻瞬间就往后踉跄两步,产生几秒钟的晕眩感。

陆嘉洛吓一跳,离得远,她跑过来,不及其他人关切的围住他要快。等挤进男人们的臭汗之间,只听着他说,“没事……”

不是干净的塑胶场地,地上有很多碎砂石沾到篮球上,手掌摸着无所谓,而他脸上的皮肤不能相比,额角都蹭出血痕了。

陆嘉洛没想太多,直接挽住他的手臂,“今天就到这儿,我们回去吧。”

尹旭说,“好,要不我送你们……”

艾德闻动作自然地抽出自己的胳膊,对尹旭说着,“不用,我真没事。”

她微愣一下,不再碰他。

抄巷路回家,昏黄的灯光错乱无章,照着他额角伤口渗出细细的血丝,大概是觉得痒,他想去抹掉。

陆嘉洛抓住他的手腕,往下拉开,“你手脏的,不要乱摸。”

好像是第一次碰到他的手腕,骨头跟她想象中一样硬,有棱有角的感觉,汗已经被夜风吹干,皮肤有点冰。

到了家,陆嘉洛只按亮厨房的灯,翻出医药箱,放在茶几上。

艾德闻往沙发里一坐,看着她有些心急地打开医药箱。

陆嘉洛知道他打篮球很厉害,高中就是校队的队长,因为打比赛的时候,她被艾米带去给他加油。

其实,根本不需要她的呐喊助威,他每进一球,就有很多女孩子在旁边欢欣鼓舞,情不自禁的尖叫,不管自己是不是他学校的。

陆嘉洛盯着他的伤口处,小心清理,轻声问着,“为什么分心了?”

今晚安静得不像话,连她也察觉自己声音,是不是太温柔,从而停下动作,对上他的目光。

厨房投来的黯淡灯光下,他的脸轮廓分明,不笑的时候格外成熟,他的眼帘往下落去,从她的眼睛,落在她的唇上。

艾德闻一边胳膊架上沙发背,身影向她覆盖过来,近得就像十七岁那天晚上的距离,她怔住。

救护车从屋外开过,换来一个耳光。

陆嘉洛看着他偏过一些的脸颊,没想到自己会扇他,硬着脖子说,“你不要太过分了!”

她睫毛颤动几下,说着,“耍我一次,我原谅你了,不代表还能有第二次。”

艾德闻靠回沙发里,望着天花板,没有任何的表情。

陆嘉洛低头收拾医药箱,说着,“小时候吵吵闹闹,是我们不懂事儿,哪家兄妹姐弟不吵架的,现在我想跟你讲和,跟你好好相处……”

“可你怎么这么幼稚。”

艾德闻觉得好笑了,反问,“谁更幼稚?”

陆嘉洛诧异的转过头来,“难道是我吗?”

她开始较真起来,就忘了刚刚的情景,“太远的事儿不说了,就前两周,我才过来的那天,是谁先把我的饼干弄碎了?!”

他照样撇开视线,不打算瞧她,“你去问问陆正匀是谁弄的。”

陆嘉洛深吸气,然后说,“一进门就给我下马威,故意把冰淇淋弄到我身上的人,总该是你吧!”

艾德闻真是被她丰富的想象力,给惹急了,指着玄关的方向,语气重了点儿,“门就那么窄!”

艾米打开客厅的灯,果然又是这俩人在对决的气氛中,僵持不下,她无奈的出声说,“很晚了,明天起床再吵?”

艾德闻俯身将医药箱扣上,拎着就起身走去厨房。

艾米摇着头上楼回了房间。

陆嘉洛也从沙发里起来,比他先一步走上楼梯。

艾德闻把客厅的灯关上,在楼梯下叫住她,“陆嘉洛。”

陆嘉洛不耐烦的转身,他正一步步上来,再超过她。

在她听来,他字字句句都是冷漠的说着,“要玩姐弟过家家的游戏,你自己慢慢玩,别扯上我。”

陆嘉洛的气息顿时憋在胸腔里,他有必要吗?就这么不喜欢她?

她重重说着,“正好——”

艾德闻的背影顿住。

“我还懒得跟你摆笑脸呢!”

陆嘉洛走上楼,走到他身边的时候,接着说,“因为我真的很、讨、厌、你。”

此刻她只想马上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却听见他好像是笑了。

陆嘉洛气恼地定住脚步,又转身瞪着他,就想知道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站在静谧的夜色里,他若有所思的点着头说,“讨厌,总比没感觉要好吧。”

她被气出的眼泪,在想不明白这句话的时候,突兀的掉下来,皱着眉头,“你什么意思?”

☆、chapter 11

早上醒来,阳光慵懒的晒进房间,尤其在窗边,淡淡的黄,浓密而澄澈,但她没有大脑清爽的感觉,因为昨天夜里已经醒来无数次。

进了卫生间,第一眼就是大喇喇敞开的窗户,可见开窗人的心境,一如往常般平静无波澜。

陆嘉洛带着失眠的烦躁,嗙嗙作响的关上窗户,然而,她一边洗漱,窗外一边喧嚣,邻居家装修,不停锯木头的声音。

早餐是帕尔马火腿片卷芦笋、黄油炒鸡蛋和烤吐司沙拉,陆嘉洛煮上咖啡,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柠檬水。

她面朝着花园在餐桌旁坐下,叉起一块焦黄的吐司往嘴里送,眼睛看着落地窗外的人。

艾德闻宽阔肩上是蓝色衬衫,令人眼熟的休闲短裤,没鞋带的帆布鞋被他踩扁了后跟,在草坪上随意行走,检查花园里有没有被风吹进来的垃圾,这是他每天早晨的工作。

咖啡壶里煮出的黑咖啡,需要糖,陆嘉洛拧开糖罐,一勺一勺放进去,深棕色的咖啡在马克杯里震荡。

陆嘉洛见他拉开窗,走进室内,就将马克杯往前一推,示意咖啡是给他的。

艾德闻没迟疑多久,端起来喝一口,险些直接吐出来,甜得要命。

他以无语的目光瞥她一眼,走到料理台前,整杯咖啡倒进了洗碗池,全部流向下水槽。

陆嘉洛坐着扭过来,对着他削直的背,不放弃的问,“艾德闻,昨晚你到底什么意思?”

昨天晚上的这个问题,没有得到答复,他走上楼梯,侧身从她面前挤过,连衣角都没有碰到她,只有气息和她相撞,在深蓝色的夜里,开门走进他深蓝色的房间。

马克杯冲洗干净,倒扣在杯盘中,艾德闻快速地抽出两张纸巾,垫在一只手背下,转了一圈到另一只手掌心,捏成团,扔掉,走出餐厅。

陆嘉洛拧着眉头,嘴唇轻抿,盯着他的身影,直到他消失眼前。

——讨厌,总比没感觉要好。

她不是完全不能理解这一句话,而是像一颗滚到悬崖边的球,就差有人弹那么一下。

大叔叔和小胖子在屋外的太阳底下,利用邻居装修剩下的边角料,给野狗建一间遮风避雨的小屋,敲敲打打的声音能传进楼上的房间窗户。

书桌上枝桠的影子摇晃,MacBook的屏幕里播放着美剧的剧集,陆嘉洛在神游他方,等待着午餐。

今天的餐桌铺上了红白相间的格子布,一大盘海鲜炒面和清淡的蔬菜汤,除了这些,桌上还有一碗无花果。

熟透的无花果很容易坏,挑选要碰运气。

油亮的碗底留了几点葱花,陆嘉洛放下筷子,没有打算起身,捡了一个无花果,捏一下,剥皮。

外圈青色的地方没味道,肉红色的地方很甜,果籽是脆的。

艾德闻还在低着头吸入炒面,这个年纪,正是生长发育的时候,饭量惊人,还那么瘦。

阿姨叠起碗筷,离开餐桌范围,她捏着咬一半的无花果,身子倾向对面坐的人,话题还是围绕着同样的问题:你什么意思。

陆嘉洛膝盖一抬,踢到他的小腿上,放轻声音,“你说不说,不说以后我不会再理你了。”

艾德闻头也不抬,“那不错,我谢谢你。”

陆嘉洛声音压得更低一些,威胁着他,“我最讨厌别人把话说一半,今天你不告诉我,我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上次清理完游泳池,就出发去青州音乐节,行程匆忙,艾德闻暂时没能顾及到,地下室没有锁门的这一件事情,被她发现了。

椅子腿在地板上一扯,陆嘉洛从桌旁起来,转身之前一直注视着他。艾德闻见她檀棕色的头发,在连身裙的吊带上轻轻飞扬,快步走向楼梯,他察觉情况不对,拍下筷子。

陆嘉洛毫无阻碍的闯进地下室,随便打开几盏顶灯,不出她所料的,鱼缸还放在泳池的上面,底下柜子是滤箱,特别重抱不动。

她干脆将鱼缸连同着柜子,一起推到泳池边沿。

玻璃壁干净到如同透明,水质全然没有腥味,砂底是一簇一簇的珊瑚,它们好像一层有绒绒的纤维,橘色的鱼,蓝紫色的光,简直是一个梦幻的、迷你的水族馆。

陆嘉洛不知道他在这上面花费多少精力跟时间,也不想知道,不然她就要怂了。

见到他进来的时候,陆嘉洛出声说,“你……”

艾德闻惊愕的抢先,“有病吧你!”

她又再出声,“你说……”

又被他打断,“陆嘉洛你把鱼缸放下!”

陆嘉洛气得放开嗓子喊了出来,“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