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回音荡开,再没有其他声音。

陆嘉洛冲他扬了扬下巴,勉强撑住自信心,“你是不是喜欢我!”

艾德闻短暂愣意闪过,目光往旁边撇开,再往落下,有微微启唇的变化,却什么也没说。

她屏息,推住鱼缸,“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他抬起眼睛,脸色非常难看的重复着,“把鱼缸放下。”

她偏不放,就是要把场面弄成千钧一发的情势,“快说,不然我就把它推下去了!”

“是——”

陆嘉洛瞪大眼睛看着他,脑子是空的。

他深深闭了一下眼,表情是想要停止这出闹剧,而说,“我喜欢你,行了吧?”

陆嘉洛向后退了两步,鱼缸在离泳池只有几厘米的地方,保住性命。

她有些惶惶然的手足无措,呆了两秒钟,从他身旁跑过,跑出地下室,跑上楼梯的时候差点绊倒自己。

她扑进卫生间,关门翻身,用背抵着门,平息急促的呼吸。

行了吧……

这算什么?

陆嘉洛转身面对镜子,视线不安的瞧着门,咬住嘴唇,撑着洗脸台,指尖杂乱无序地点着洗脸池边上,嗒嗒嗒嗒。

她在想着,艾德闻有一张特别出众的脸,上面找不到痞气,却不像个好孩子,可是当他笑起来,又让人觉得他只是个阳光少年。

他头脑清晰,有主见,懂得社交礼仪,少见毛躁和粗心的时候。

他是浓墨重彩的油画,是冰美式咖啡。

莫燃是白净的棉布衬衣,解渴的沁柠水。

陆嘉洛分不出沁柠水和美式咖啡,哪一种更好,口味本来就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所以她应该诚实的面对自己,而不是镜子。

等一下!

为什么要把他和莫燃放在一起比较,艾德闻是她弟弟,莫燃是她未来对象,他俩的分类都不一样,不能相提并论。

陆嘉洛这么一想,可能他刚刚承认的感情是……

姐弟亲情?

也可能是在被她强迫的情况下,妥协的说词,为了不让她把鱼缸推下去,不惜违背本心,更不在意她会不会因此烦恼。

陆嘉洛改不掉‘总以最坏角度猜测他’的毛病,她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是控制不住,越想越生气。

她好像在卫生间里呆了很久,一开门,艾德闻就出现在楼梯上,而且恰好走完了楼阶。

砰——

她即刻缩回卫生间,关门,风仿佛从他的脸上呼啸而过。

精神上的疲惫,迫使艾德闻将一只胳膊撑在门框上,敲门。

陆嘉洛背压着门,语速飞快的说,“敲什么敲你去楼下上啊!”

艾德闻的声音隔着门板不够通透,速度比她慢多了,“洗脸台下面有一桶海盐……”

“麻烦你递出来给我。”他把‘麻烦’两个字咬得重,且更慢。

她低头扫视一圈,皱眉说,“没有!”

卫生间外头沉默了会儿,陆嘉洛悄悄将脸庞贴着门,他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打开旁边的柜子。”吓她一跳。

陆嘉洛蹲下打开柜门,真有一桶珊瑚盐。

他低头等着,她开了门,一桶盐就塞进他怀里,准备再关上门,她无意间抬眸。

艾德闻正在看着她,像是有什么要说的,她一双长中带圆的精致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人,想提起严正以待的心,却只是微怔着。

结果他万分冷淡的说出一句,“轻点关门,坏了要修。”

看吧,这能是喜欢的她态度?

☆、chapter 12

他眼前一阵烟散过,氧气泵在运作,除此之外,没什么明显的声音,辨别不出日夜,也听不见夏天呱躁的蝉鸣,直到——

“哦!”

砂糖般的嗓音在地下室里响起。

艾德闻直起上半身,回头,她穿着米白色的T恤,印花是个夸张造型的天使,光滑的真丝睡裤,裤脚垂在做旧的粉色帆布鞋上,手里还拎着一张折叠椅,出现在游泳池上方。

陆嘉洛像个中学时期的纪律委员一样,说,“吸烟,记过一次。”

他不配合表演的仰回躺椅中,望着天花板,又吸一口。

“我想明白了。”陆嘉洛这么说着,从泳池的扶梯爬下来,剩下最后两格就跳了下来。

她把折叠椅一拉,往他身旁一放,坐下,开始发表自己这几日夜不能寐的研究成果。

“虽然我是姐姐,可是才大你几个月,再加上平时艾米没少在你面前夸我,天天被对比,你肯定不服气,但是呢,像我长得这么漂亮又聪明的姐姐,别说打着灯笼了,打着探照灯你都找不到,所以你心里还是有点仰慕我的,只不过不愿意承认,对吧?”

艾德闻实在不想说话,对她无话可说。

陆嘉洛捏走了他指间的烟,往水晶烟灰缸底一拧,手臂一伸就要搭上他的肩头,同时说着,“没有关系……”

他肩膀一塌,躲过她的动作。

却想不到,陆嘉洛果断捏住了他的脸颊,手感还行,就是肉少了点儿,对上他眼睛圆睁,卧蚕都消失,一脸愕然的表情。

她说,“以后我会对你很好的,堂弟。”

艾德闻抬起胳膊挡开了她,锁着眉头搓了下脸,弯腰拿起放在地上的水杯。

陆嘉洛热切的注视着他喝水,没有要走的意思,等他偏薄的嘴唇离开玻璃杯沿,她说,“好了,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他警惕的瞥她一眼,慢慢放下杯子,“……不需要。”

“不要这么客气嘛。”她想了想,又说,“不然,我们来聊聊天?”

艾德闻摸了摸额角,原来的伤口正在掉痂,有点痒,然后问着,“你想聊什么?”

陆嘉洛托住下巴,目光扫向一个神秘的领域,幽蓝的亮光,斑斓的珊瑚,鱼群在中间穿梭。她问,“珊瑚,算不算海底的树?”

“珊瑚是动物。”

“那,那珊瑚礁?”

“珊瑚虫吸收海水的钙质和二氧化碳,分泌出的石灰石。”

陆嘉洛闭起眼睛,指尖按住太阳穴,戏精上身,“头好晕……”

艾德闻懒得应她。

马上,她又变得神采奕奕,“不如我跟你讲讲怎么给遗体化妆吧。”

既然承诺要做一个好姐姐,陆嘉洛言出必行,煞费苦心,据说美食能化解一切恩怨,厨艺技能为零,也拦不住她决定亲手烧了一盘麻婆豆腐。

豆腐出锅之前,她还没尝过。

午间高温,空调开着健康温度,观察着这一盘岩浆般的豆腐,艾德闻犹豫片刻,夹起一筷子堆在米饭上,混着晶莹的米粒一起入口,沉默了。

小胖子赶来坐上椅子,凡是与食物有关他都不会错过,猴急猴急地舀起一勺送往嘴里,表情骤变,直接吐在桌面上。

陆嘉洛拧眉,阿姨告诉她的步骤一样不少,她深感怀疑的问,“是不是这么难吃啊?”

小胖子皱出一张肉包脸,声音都沙哑了,“太咸了……”

艾德闻已经猛灌了自己几口凉开水,始终没忍住,笑了出来,“陆嘉洛,你算了吧……”

陆嘉洛没有被打击到一蹶不振,反而这个暑假大半的时间,都浪费在自己的征途上,至少,要让他心悦诚服的,叫她一声堂姐。

鸡蛋、细砂糖、低筋面粉,今天打算做纸杯蛋糕。

阿姨出门买菜,艾米在楼上午休,陆嘉洛置身厨房中,依据菜谱提供的零碎线索,进行着令人头疼的解码游戏——打发是什么状态,适量是多少,温度计在哪儿,盆在哪儿,秤在哪儿。

艾德闻在厨房门口,没出声,她身上套着围裙,长发全部用丝巾扎起来,神情无比认真。

过一会儿,他说,“陆嘉洛,我是和你开玩笑的……”

她抬头,停下正要筛面粉的动作,听不懂,没明白。

艾德闻肩膀离开门框,接着说,“我不喜欢你,别再搞这些了。”

陆嘉洛有点懵着,目送他转身走出厨房,更不懂了。

明明该气愤、该难过的人是她,为什么他看上去,比她还落寞。

少年的心,海底的针。

陆嘉洛茫然的低头,盆里白色面粉上有个黑点,她不带脑子,吹了一下,被瞬间飞扬而起的面粉,糊一脸。

这个夏天里,他们被大叔叔拖出门登山两次,浸泡在驱蚊水的味道中,看完了一场室外舞台表演的戏剧,也给工具室做过大扫除,偶尔有大叔叔和艾米的好友前来探访,邻居又送他们一筐新鲜的柠檬。

暑假结束前一周,陆嘉洛接到妈妈的电话,后天早上来这儿接她,顺便也把小胖子送回家。

陆嘉洛将这消息告知艾米,艾米也告诉她,明天晚上有园子舞会。

舞会的名头太忽悠人,她曾经满怀兴致的去过一次,结果发现还是一群叔叔阿姨老头老太,换了个跳交际舞的场地而已,不想再去第二次。

艾米直白的说,“没让你们过去玩,是让你们去帮忙。”

秉承尊老美德,年轻人就是免费的劳动力。

小面包车停在宽阔的水泥大路上,他们要从后备箱里搬出桌椅和装饰品,时刻注意着脚下,不要踩到动物的排泄物,搬进园子里平坦的砖地上,在浓密的树影间,挂上彩色的小灯泡。

时间越晚越热闹,热菜都是各家端来的,蛋糕是超市盒装拆分出来的,几瓶干红葡萄酒,其余是甜汤一类。

叔叔阿姨拖着手、搂着腰,在有些年代感的歌声中,慢慢旋转。

陆嘉洛坐在长桌旁发呆,胳膊被人撞一下,转头见到是尹旭,就从他的水果拼盘中,叉起一块西瓜。

尹旭说,他爸肚子里长了个胆囊息肉,拖了很久不切除,医生敲着桌子警告他的家人再不切,可能会诱发胆囊癌,这才住院准备手术。所以他是回来继承家业的,就是那间日杂店。

当下,尹旭嘴里脆响地啃着苹果,下巴朝前一扬,她顺着望去,是艾德闻。

今晚他是要负责音响的,现在替一群小屁孩,点着一只细细的烟火棒。

“其实吧,艾德闻挺重视你这个姐姐的。”

陆嘉洛说,“没看出来。”

他接上自己的话,“为了你还跟别人打过架。”

她愣住,转向身旁的人,“他……跟谁打架?”

尹旭努力的回忆着,“我想想啊,那个男的叫杨,杨教?杨骁?”

他确定一遍,“对,杨骁!”

陆嘉洛满脑子疑问,“他们……认识?怎么打起来的?”

尹旭说,“之前不认识,就是那男的……说了你几句,不太好听的。”

高二学年一开学,陆嘉洛就交不上暑假作业,她把塞着所有作业的文件袋,忘在度假区的别墅了。

幸好,被阿姨整理房间的时候发现,因为她和艾德闻的高中在同城,所以交给他保管,如果是她有用的东西,也方便转交给她。

那天是老师说交作业的最后期限,她三催四请,艾德闻才答应放学送来。

傍晚,在校门口,她等到了不急不忙的,从出租车里出来的男生。

陆嘉洛夺过自己的作业,瞪他一眼,扭头就往教学楼跑,真会耽误她的时间。

学校对面的文具店旁边是一条巷子,灯泡发黄、生焦。

路灯底下,杨骁正跟一帮人吹牛,“陆嘉洛就是个婊/子,可浪了,老子玩过一次就把她踹了。”

“你是说十五中的陆嘉洛?”

“除了她还能是哪个陆……”杨骁发觉这声音不熟悉,转过来,一个斜挎着书包,头上扣着棒球帽的男生,阴影遮住他一半脸,于是叫嚣,“你他/妈谁啊?”

尹旭说着,“当时艾米在国外赶不回来,就叫我找他去。”

赶到派/出所,就见艾德闻安静的坐在那儿等他,帽子搭在书包上,眼角有些破皮,校服衬衫的纽扣,掉了两颗。

“他倒是没什么事儿,就是把人打进医院接骨了,听说鼻梁都歪了。”

办完手续从局子里出来,尹旭从裤兜里摸出一盒南京,一拉裤筒,坐在台阶上,也是坐在他的身旁,狠狠一拍他的肩,“你小子,可以啊!”

尹旭倒了两支烟出来,分给他一支,开着玩笑,“来,孝敬你,往后你是我大哥,罩我行不?”

艾德闻接了烟,借了他的火,抽一口,然后说着,“别说出去,丢人。”

陆嘉洛从上小学开始,就有男孩给她传个小纸条,写封小情书什么的,上中学他们就用手机短信表白,回家路上拦住表白,花样是换汤不换药,也都很有放弃精神,她不答应就算了,树林子那么大,总有一只鸟儿愿意和自己双宿双栖。

没有一个男生,为她打过架。

穿过慢舞的人影重重,五彩的灯,陆嘉洛看见他被微火照亮的脸庞,不厌其烦的点着一只只烟火棒。

☆、chapter 13

在这样湿热的夜晚,跳舞的人群摇摆得很起劲,她没有加入的欲望,必须喝一杯冰镇的苦橙汁,才觉得有些清爽。

尹旭突然跟她说,“嘿,吓吓他?”

陆嘉洛还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就拉起她的胳膊,迅速往外跑去,撇开身后悬挂的灯光,和一些惊异的声音。

他们跌撞的穿行在树林间,踩踏着泥土上的树枝,风在耳畔刮着,树叶颤动发出声响。

一直跑到了她没力气,停下,四周不算太黑,回头可见远处汇聚的光点,更像是六边形的斑点,和老歌。

陆嘉洛喘着气,掐住自己的腰,需要来回绕圈走着缓冲,也问着他,“明年我回来,你还在这里?”

尹旭还带着几根长长的烟火棍,这时将其甩了甩,大概是沾上什么,“可能吧,没这么快走就是了。”

她点点头,弯腰抹掉鞋上的泥巴。

“开学你们都是大二吧……”不用她回答,尹旭一脸八婆的问,“找对象没?”

陆嘉洛轻轻嗯一声,说,“快了。”

他感觉好笑,就说,“啥叫‘快了’,你还能预测啊?”

她满满自信的抬着下巴,“能啊。”

“我妈以前就爱夸你,说,你瞧瞧人家嘉洛,全镇的小伙儿都跟她屁股后头跑,长大肯定不是省油的灯。”

陆嘉洛嘴角一抽,“阿姨这是夸我呢?”

尹旭和她一起在原地兜圈,从石凳跳下,递给她一根烟火棍,“土人夸人就这么土。”

她接过,他就望着她身后的方向,“我说,你咋怎么淡定呢。”

艾德闻终于出现,他不介意残垣断壁般的石凳干不干净,往上面一坐,啃着一瞧就是家庭自制的汉堡,确实很淡定。

看到他,陆嘉洛才明白‘吓吓他’是什么意思,但毕竟连她也不相信,尹旭可能对她做出什么。

尹旭摸出打火机的时候,她故作自然的后退几步,在艾德闻旁边停住,故作,自然的,她心里是这样评价自己,因为她想离他近一点,却不懂为什么想要离他近一点。

也在这一刻,手中的烟火被点燃,砰一声,瞬间冲上层层树顶,阻断她去思考原因。

陆嘉洛无心欣赏,马上将烟火举得远远地,害怕的尖叫着,“啊!它要烧到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