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闻微微仰起头,眼神饶有探究趣味的,打量着她,“为什么不敢告诉伯母?”

她振振有词,“你不觉得他们要是知道我们在一起了,就是你爸妈和我爸妈,他们会很尴尬吗?”

他轻轻松松,“不觉得。”

“难不成你跟艾米说了?”

“还没有……”

“别说!”

陆嘉洛抬手制止他,这手就顺便拽住他的袖子,拉去乘电梯,“多大的人了懂事一点不要给家人添麻烦,你没来过我家吧,我们抓紧时间参观参观。”

回家就像做贼一样,先确定许女士是真不在,再把他换下的鞋,塞进鞋柜里,看着不那么显眼的位置。

觉得客厅不安全。

陆嘉洛拽起他胳膊往自己的房间去,忽然记起什么,即刻转身又推住他,“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她闪身进卧室,快速拾起散落在床上、椅背的衣物,一股脑扔进衣柜,关上。

她再从卧室出来,艾德闻倚着身后的餐桌,掌心按在桌沿,静静端详整个客厅,哪儿都没走动。

两秒钟内,陆嘉洛在想着一些能够触动她的事情。

几乎是每个暑假,他们起码一周一次游山玩水,或者在花园里烛光晚餐,有时候也开车进城去看电影。

约会能去的地方,他们都去过,只是多了几个人,心态不同,可能只是她的心态不同。

如果艾德闻很早很早以前,就对她抱有其他的感情,那么当时的晚餐、登山、看电影,他的心情,会不会和此刻是一样的。

陆嘉洛一直都不允许自己单向暗恋别人,因为太辛苦了。

于是,艾德闻就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拍着他的肩说,“你辛苦了。”

他完全搞不明白她什么意思,“还好吧,我打车来的。”

她的卧室很小,一股樱花的味道,并非香料调制的甜腻,而是一种生韧的,缓慢侵入鼻息的,带着一点涩苦,植物散发的气味。他闻过樱花,所以认为是它。

床头架上挂着一串小灯泡,墙上贴着一张奥黛丽·赫本的人像海报。

自从他们不再冷漠的碰面和闲扯,对方即使面无表情也变成柔和,他的指腹移动在她的置物架上,游弋在书本之间的目光,也不会被解读成轻蔑。

要是他不说一句,“你的书架该擦了。”会更好。

陆嘉洛在自己的单人床坐下,他就开始脱去外套,她有一点心跳加快的注视着,他的动作。

他们好像没有共处一室的时候,应该说,如此和平且暧昧的共处一室。

艾德闻随手将外套挂上衣架,望着前面问,“这墙上是什么。”

大面积红一块黄一块,形状像猩猩之类的动物,加上一层抹不去的白色雾气。

“初中的时候画的,后来我嫌难看,又刷了一层漆想盖住,时间长了漆又掉了。”她把手一比,向他展示一样的说,“就掉成这样了。”

陆嘉洛垂下手臂,又拍打几下身旁的床,“过来坐,不要客气。”

艾德闻从容的过来坐下,但是避开了她的眼睛,搓了搓大腿,看见旁边床头架上的书,手伸去,同时问着,“我可以翻吗?”

“不可以。”

他生生停住。

陆嘉洛身子转过来,面对着他,“你现在只能看我。”

她把手放进他掌心,握住他的手,也盯着他的手,不开心的说,“不然我就白化妆了。”

她低垂着眼,浓密的睫毛,玫瑰色的嘴唇。

他又不懂门道,只能说,“很漂亮啊。”

她扬起脸,扯着嘴角,“真不走心。”

“随你吧,反正我说什么你都……思维扩散,还都是朝不好的方向。”

陆嘉洛指间扣住他的一只指节往外刮,“这能怪我?让你好好表个白,然后你说什么‘陆嘉洛,我真想不通,我怎么会喜欢你’,四舍五入是你白捡一个大便宜!”

说着就生气地扔掉他的手。

艾德闻抓回她的手,紧紧攥着,“难道不是因为你太傻。”

陆嘉洛倒吸一口气,更吃力地甩开他的手。

他再来捉她,她再甩开,干脆把两只手藏到背后去。

她以为这是一次看谁先笑场的对视。

可是,他突然靠近她的脸,神情并不是有所预谋的,就像想要探寻她身上是否有某种味道,因为她在这一瞬间把头撇开,亲到了她的脸颊。

陆嘉洛没能把头扭回去,短暂的回忆着,短促的触碰,随即失去力气的往旁边一倒。

她躺在床上,长发散落在浅灰色的被单上,头顶就是窗。

艾德闻没有沉默多久,跟着躺下,天光微微发暗,他盯着找不到阳光的天花板。

他声音不舒畅的沉闷,“为什么躲。”

陆嘉洛摸到他的手,自觉地往他掌心下面钻,“……没有,就是条件反射。”

窗沿上摆着她日常的几样杂物,还有三盆很小的多肉植物。

艾德闻抬起胳膊去,捏住其中一盆,转了转说着,“冬天不会冻死吗?”

“好像快了。”

她无心和他讨论多肉在冬天的存活率,只想知道与刚刚的场面还有没有后续,以及她该如何扳回一城。

时间被无声的消耗,习惯云层慢慢经过,而无感知。

艾德闻一个翻身,衣服摩擦发出细微的声音,双臂便撑在她两旁,身形的阴影笼罩着她。

近距离欣赏他的五官,瞳仁太过亮泽,如同黑夜里的雨,仍有一点年轻灿烂的东西,隐藏在凝视她的眼波下。

在心跳如擂鼓的状况里,陆嘉洛居然说,“你还要亲我?”

仅仅是简单的问句,让艾德闻停顿,从而给她机会,抵住他的肩往上一推。

今天她第二次说出,“等我一下!”

陆嘉洛开门张望左右,缩回脑袋,锁门,手机静音,扔到床上一旁,自己也随之坐下。盯住他。

艾德闻理解了她的一系列举动,忍不住笑出来了。

“有什么好笑的。”

陆嘉洛戳他的肩膀,他还就势躺倒下去。

艾德闻尽情嘲笑着她,“陆嘉洛你真是太怂了。”

她咬起嘴唇,从他的脑袋底下将枕头抽出来,再举起枕头,要砸他的时候。

百密一疏,客厅里,她家的座机电话响了。

☆、第27章 chapter 27

短而急促的铃声, 在神经末梢叫嚣,持续作响。

这个男生眉眼明亮, 躺在她的床上,笑容分外阳光爽朗。

陆嘉洛高举枕头,毫不留情地砸下去,反正枕芯是羽绒填充的,他手臂还是下意识挡在脸前。

等到他把手臂放下,她看了一下他的眼睛,这一次是扔下枕头, 起身跑出卧室。

根据以往的经验判断出,电话铃声即将进入最后一段,陆嘉洛抢在这之前, 接起电话。

许女士不容置喙的声音,像一串鞭炮,劈里啪啦的炸着她耳朵。

陆嘉洛将听筒翘起, 离耳朵有一点间隔,一边听着她妈妈说话,一边观赏起阳台落地窗里的自己, 黑色的高领毛衣,浅驼色的灯芯绒短裤,白皙笔直的双腿,踮脚, 要是能再高几公分就好了。

然后, 多出一个人影, 走到她的身后,斜斜地倚在沙发椅背上。

听筒放回座机,陆嘉洛转身,毫无预兆的,一头埋进他的胸膛,环住他。

只拥抱过一次,根本不算驾轻就熟,感觉身体的血液在加速流向心脏。

艾德闻在短暂的时间内,反应过来,胳膊扣在她的背后,压着她柔软松散的头发。

剔除层层衣服的布料,仿佛只剩他的躯干宽和硬,分不清是骨头还是肌肉,这样纯粹的,不留余地的肢体相碰,使她开始出现迷恋的征兆。

陆嘉洛心有不甘的问,“你行李都收拾好了?”

“还没有。”

“明天几点?”

“上午十一点。”

她怕口红蹭到他的衣服上,所以用鼻子顶着他。

她情绪失落的说,“不要走。”

他没听清,“嗯?”

陆嘉洛脱出他的怀抱,额前的头发向后一抓,恢复平常端着下巴的状态,“我要接奶奶去医院了你自便吧,要是你有空就瞧瞧我家新买的洗衣机是怎么回事,可能它换个环境有小情绪了,自己洗着洗着就往外蹦,都快从阳台跳楼自杀了……”

她嘴里这么说着,脑子里回忆许女士的嘱咐,忙碌的穿梭在家里的房间,手里堆集起围巾手套等等物件。

艾德闻看着她做这一些琐碎的事情,说,“我送你过去。”

她定住,“啊?”

“然后我再回家。”

“哦。”

陆嘉洛数完应该带上的东西,走向玄关,回头发现有人别有意图的打量着她。

艾德闻已经走近她,目光一点点下降,落在她的腿上,低声困惑,“我一直就想……”

他在说的同时,灼热温度的手,从指尖开始到掌心,抚摸过她的/大/腿,她暴/露在冷空气中的肌肤。

这一摸,她愣住。

艾德闻一脸不出自己所料的说,“你果然没穿袜子啊?”

陆嘉洛回神,羞愤的说,“干嘛呀,谁让你乱摸的,耍流氓!”冲他的肩膀打了好几下,她正要转向玄关。

他一把握上她的胳膊,没使多大劲就能拽住,不让她出门,“这么冷的天你还不穿袜子!”

她指着玄关,“我穿靴子,过膝盖的!”

他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靴子有屁用!”

“女人的坚持你不懂,放手!”陆嘉洛拍打他的手臂,徒劳无功。

艾德闻把她往卧室的方向拽。

“我不要!我不穿!”陆嘉洛蹲下抗拒的嚷着。

他笑了起来,却没放弃的,像拉雪橇一样,拉住她两只手往后退。实力悬殊,她拖鞋底没有停顿的,在地板上滑动前行。

艾德闻轻松将人塞进卧室。

“你换完裤子再出来。”他通知她一声,就把门带上。

坐上出租车,陆嘉洛的脸只朝着车窗,下巴不服输的继续扬着,表示她很不高兴。

交叠的两条腿裹着黑色紧身裤,还是加绒的,黑色马丁靴,一身黑,如同她被迫换裤子的心情。

尽管室外真是冷毙了,但死也不承认他是对的。

方便照顾,奶奶家离她家很近,开车不到十五分钟的路程。

这条路上一排小吃餐饮的店铺,中间分开一截,呈现出相对较窄的小区正门。

艾德闻下车的时候,望一眼小区上方挂的名字,康禾社区。

这里对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地方,他继父的母亲,也就是他现在的奶奶,住在疗养院,听说上周才跟着旅行团去海岛游,所以跟陆嘉洛口中的奶奶,不是一个人。

他没说什么。

路旁的树竟还是绿,只是梢头嵌着枯黄,枝叶压得很低。

陆嘉洛关上车门比他快,却走得比他慢一步,直接站住。

她想到明天就郁闷,“你能不能不走。”

艾德闻愣一下,接着神情进入思索的状态。

陆嘉洛即刻两手夹住他的脸,扶正他的头,“啊,不要想,不要想办法,我就是跟你撒娇,你不要误机一路顺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他笑出来,嘴角往外牵起,露出洁净的牙齿。

艾德闻扯下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腰后,顺势揽过她抱在怀里,还轻轻拍着她的后脑勺。

闻着他身上有也近似无的温和味道,她反倒更堵得慌。

这样的场景下,他豁然开朗的说,“如果你家洗衣机是新买的……可能是背后的螺栓没拆。”

她猛地抬头,“你确定?”

许久没见到奶奶,今天见到的她似乎又老一些,幸好不是令人绝望的苍老,她精神还很好。

而且依然很会开玩笑,“我啊,争取熬到咱们嘉洛毕业上班,还省了红包钱。”

从家里出发去医院之前,奶奶塞给她两颗橘子。

陆嘉洛坐在病房一旁,剥橘子自己吃,将来十有八/九她是在殡仪馆工作,所以马上领会奶奶的黑色幽默,咯咯咯的笑不停。

许女士僵尸一般冰冷的刀眼甩过来,让她差点被橘子汁呛到。

许女士带她从病房出来,倒热水,顺便说着,“奶奶要住院观察几天,今晚我留下陪她,你明早保温杯带着,楼下打包一碗粥上来。”

电热开水箱光滑的一面,照出陆嘉洛纠结而急切的表情。

许女士转过头,“干嘛这表情?有困难?胳膊断了还是脚瘸了,用不用楼下给你挂个号?”

陆嘉洛的破烂脾气遗传自许女士,显然许女士更胜一筹。

第二天早上,医院的住院部,走廊冷得肺都冻僵,她疾步窜进病房。

保温杯和几盒下饭菜,悄悄放在床边柜子上。

奶奶在睡觉,许女士不在,可能去洗手间了。

陆嘉洛小心翼翼地拉出椅子,坐下,掏出手机,打开微信。

——登机了。

她点着屏幕编辑信息,再发送。

——记得想我哦。

附带一个可爱的颜文字表情。

——你被盗号了?

陆嘉洛朝天花板翻一个大白眼。

——再见。

——我会的,巷说百物语还可以。

他会什么?

陆嘉洛憋着笑意,明知故问的发给他一串问号。

艾德闻以为她是问他的后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