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灯光下,季氏面如金纸,半阖着眼躺在矮榻上。

“太太,您得吃药啊。”李嬷嬷端着药碗,手在颤抖,勺子碰着瓷碗发出细碎的碰响声。

季氏嘴唇动了动,跪在榻前的季耀庭将耳朵贴了过去:“卖……染坊,宅子。”

他哽咽道:“娘,天亮我就去找牙侩。您先吃药好不好?”

季氏轻轻摇了摇头。她恨自己疏忽,恨这些年过得太安逸,失了警觉。她怎么就放心把英英留在赵家呢?赵家老谋深算,轻易放了她归家。让她觉得同住在三道堰,赵家顾及颜面名声也不至于对英英如何。大郎被灌醉,她托了桑十四守护英英一晚。

一晚。她本来以为只需要渡过这一晚,明天就能接了女儿回家。

赵家真是狠啊,欺季家人少。先是灌醉了大郎,再趁夜去染坊放火。火势并不大,一桶桶水浇过去,却将那些染料布料丝线全泡进了水里。新赊欠囤购的染料,客商订染所给的布匹。季家的存货。眼睁睁瞧着全毁了。雪上加霜又多出新的欠债。

赵家这是要定了英英。不给季家半点机会。难怪赵申氏那样自信,难怪……季氏突然睁大了眼睛,死死抓住了季耀庭的手:“卖染坊卖宅子……赵家狠毒啊!”

一口血从季氏嘴里喷了出来,人往后一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季耀庭连叫了几声,季氏都无反应。他趴在榻前痛哭起来。

“大郎君,快叫人请郎中!”李嬷嬷掐着季氏的人中,见她毫无反应,急得哭喊起来。

走到染坊后门,季英英匆匆整理了下头发衣裳,伸手去叩门。门吱呀一声开了。

“后门怎么没锁?”季英英嘀咕着绕过照壁,嘤嘤的哭声传进了耳里。她快步穿过后院的下人房,迈进了染坊,眼前的景象让她失声惊呼,“怎么回事?”

染坊院子里一片狼藉。打碎了好几口染缸,各种颜色与水渍混在了一处。存放染料的库房烧塌了一半。

季嬷嬷带着一群仆妇浣丝婢正在收拾。看到她,季嬷嬷哐当扔掉了手里的木盆,肥硕的身躯激动得直颤。她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把攥住季英英的手腕,拖着她往前院跑去:“太太,娘子回来了!太太!大郎君,娘子回来了!”

一股热意直冲进季英英眼里,她提着裙子边跑边喊:“娘,哥哥!我回来了!”

两人跑到正院,季英英就看到哥哥从屋里走了出来。

“英英!”季耀庭愣愣地看着妹妹,一瞬间悲喜交加。他叫了季富套车去请郎中,上下打量着妹妹,见她散乱的头发,又紧张起来,“英英,你没事吗?赵家放你回来的?”

季英英摇了摇头:“不是,是有人救了我。哥,那个人……”

“回头再说。你回来就好。”季耀庭拉着妹妹进了屋。

“太太,娘子回来了!”几个嬷嬷像捞到了救命稻草,迭声叫着。

季氏眉心动了动。

季英英吓得扑了过去:“娘,我回来了。您这是怎么了?醒醒呀,我回来了!”

也许是真听到了她的声音,季氏蹙着眉,喃喃叫了声:“英英哪。”

听到她的声音,屋里哭声骤然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在外,今天只一更。端午再加更。

★、第92章 洞房

儿臂粗的喜烛立在案几上。喜烛做的好,外面镌刻的龙凤栩栩如生。龙鳞刷了金粉,凤羽染出绚丽多变的色彩。盘旋在大红的烛身上,透出富贵喜庆的气息。灯芯稳稳地燃着,在蜡心蚀出一个深陷的凹坑。中间汪着一团明亮的蜡油,被四周薄薄的蜡衣包围着,没有淌出来。

牛七娘已经去客房歇息了。新房里的宾客也早已离开,只剩下一排贴身服侍的嬷嬷和婢女。牛五娘早卸了珠冠礼服,换上了薄薄的红色大袖连身裙与对襟大袖外袍,安静地坐在新床上看书。

赵家派来服侍的常嬷嬷得了信,小心上前禀道:“少奶奶,郎君不胜酒力,被宋将军他们灌得烂醉如泥。太太留了他在前院醒醒酒。大概还要耽搁些时辰。”

牛七娘将手中的书放到了一旁。她站起身走到喜烛前,长长的指甲在龙烛上轻轻一划,里面汪着的那团热油就顺着缺口淌了出来。咕噜流下,渐渐凝结。是脓包就得挤了,伤口才会好。她既然已经嫁了,迟早赵修缘要面对她的容貌。

“既然郎君醉了,便抬回来让妾身服待他吧。”

常嬷嬷半张了下嘴,又觉得少奶奶此举甚是贤良。她低声应了,亲自领着人抬了软兜去接赵修缘。

此时,藤园灯火通明。赵老太爷带着大儿子夫妇与赵修缘,沉着脸走进了二楼。

“祖父,你看。”赵修缘拿出钥匙开了门,从地上捡起了散落的绳索。

看过绳子被割断的茬口,赵老太爷没有说话。他走到了大开的窗前。借着淡淡的月光,很轻易认出了季家所在。

夜深人静,唯独季家隐约还点着灯。

“禀老太爷,老爷太太,二郎君,季富套车去请了郎中,听说季氏呕了血昏迷不醒。季二娘在戌初就已经回了家。”赵平垂手站在门口,小声地禀道。

赵申氏气白了脸:“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哼,天明妾身就令人将季二娘抓回来……”

“蠢妇!”赵老太爷厉声骂道,“要讨季二娘进赵家,除了逼债,难道不能示恩?令她主动送上门来?”

赵申氏吓得一哆嗦,惶恐地低下了头。

赵修缘掀袍往地上一跪,咬着牙道:“祖父息怒。此事是二郎擅做主张,与母亲无关。”

赵老太爷淡淡说道:“就凭那封信,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你如何想的?”

赵修缘闭了闭眼,深悔自己掉以轻心:“也许对方是要利用咱们达到他的目的。我要季二娘,他要图谋季家秘方。各不相干。”

“做也便做了。却叫人救了去。”赵太爷的目光变得比月光还冷,“如今你可想明白了?”

赵修缘低下了头:“必定是送信的人救走了季二娘,示恩于季家。那把火,没那么巧的事。赵家……被人当枪使了。”

他突然抬起头,脸上写满被羞辱利用的不甘:“祖父,事到如今,咱们为什么不能直接索讨季二娘还债?”

“事到如今……”赵老太爷长长叹了口气,“二郎,赵家还要名声哪!季氏病倒,浣花染坊突然失火,损失惨重。这节骨眼上,赵家拿着明年四五月到期的欠条去逼债,你想让所有人都认定那把火是赵家所为?想让赵家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吗?”

赵申氏实在忍不住,小声嘀咕道:“难不成咱们家花了几千贯钱,就白花了?”

赵老太爷冷笑道:“和季家已经撕破了脸,当然不能白花了银钱。且等着吧,多少人惦记着季家秘方。对方想让赵家背黑锅,咱们偏要坐山观虎斗。等到季家山穷水尽,就是赵家的机会。”

还有机会!赵修缘暗暗捏紧了拳头。他等就是!

这时常嬷嬷遣人来了藤园:“……二少奶奶吩咐抬了郎君回去,她亲自照料。”

赵老太爷脸色变得和缓:“二郎,娶妻娶贤,取妾看色。牛五娘也许无貌,但她能带给你的好处不是季二娘能给你的。将来……都由得你。”

“二郎明白。祖父请早些歇息。父亲母亲,儿子告退。”赵修缘团团一揖,转身走了。

他本来就饮了酒,衣上又刻意洒落一起,散着满身酒气回了新房。

赵修缘闭着眼睛装醉,被抬上了榻。

他听到牛五娘温婉的声音。她吩咐人去端醒酒汤和热水。没多久,热布巾覆上了他的脸。脂粉的香盈绕在鼻端。

赵修缘闭着眼睛捉住了牛五娘的手。纤细玲珑的手腕,肌肤细滑。他又想起了被神秘人救走的季英英。祖父说的对,牛家这门姻亲会是赵家的强助。

牛五娘注视着他清秀的面容,情不自禁想起杨静渊如阳光般闪耀的脸。她的夫婿,绝不能比杨静渊差。她静静说道:“郎君醒了?起来饮碗醒酒汤可好?”

赵修缘从善如流慢慢睁开了眼睛。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洗净脂粉后,上半张脸洁白如玉,双瞳清澈。两腮上密密布满了浅褐色的斑,像白面锅盔里包着的红糖溅了出来。离得近,还能看清那些斑形成的凹坑。他吓了一跳,猛地将牛五娘的手甩了出去。

牛五娘咯咯笑了起来。她伸手摸着自己的脸颊,轻声问他:“很可怕?”

清澈的眼里闪烁着一种快意。因为这张脸,她所有的美好都被人视而不见。她永远忘不了那时她如何期盼杨静渊能发现自己的好。如今,她不期待了。她要自己做主。她的人生,再不许任何人践踏。

赵修缘深深吸了口气,那种不甘心的感觉更加强烈。反正是为了牛家的权势娶她。她既然进了赵家门,就由不得她了。他镇定下来,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淡淡说道:“熄了灯,都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祝端午愉快。

★、第93章 催逼

他的话像针一样刺进牛五娘心里。

熄了灯都一样。

熄灭了灯,就被当成季二娘?

她笑了起来:“我需要一个孩子。将来我会培养他成为赵家的继承人。”有了孩子,我不介意你去死。

赵修缘又是一愣。他没想到牛五娘的内心强悍至斯。他突然说道:“为什么你会选择嫁给我?虽然我长得不差,想必牛家要招个相貌英俊老实憨厚的赘婿并不难。”

赘婿?不,她绝不要个窝囊的男人。她绝不要一个被杨静渊踩在脚下的丈夫。牛五娘拂动镶着银蝴蝶的帘钩,红色的帐帘垂落下来。她缓缓脱去外面的罩袍:“我需要一个孩子,你需要牛家的权势。”

只是需要一个孩子?赵修缘福至心灵,支起身体望着她哈哈大笑:“你恨杨家!你要利用我把杨家踩到脚底!因为杨静渊拒绝了亲事,对吗?”

牛五娘再一次被他刺痛了,她一把将他推倒在榻上,冷冷说道:“对,我恨杨家,你不恨吗?你不想让赵家将杨家踩到脚下?我是你最好的伙伴!”

烛光透过帐子映在她脸上,密密的斑点,冰冷中带着疯狂的眼神让牛五娘的脸显得越发狞狰。

伙伴!赵修缘突地翻身,将她反压在了身下。他狠狠一扯,红色的衣裙从她身上扯落,露出洁白无暇的脊背。

他的手掌按在她的背上,滚烫的触觉让牛五娘情不自禁抓紧了身下的床单。她闭上了眼睛。

一片乌云在天明时涌来,雨哗得落了下来,气温骤降。

季家像风雨中飘摇的小船,全家上下笼罩在惶恐不安的气息中。二十几个染工,浣丝婢挤在一处。谁都看得出来,季家破了财。主家会因此卖了她们吗?未知的命运让她们心里忐忑不安极了。

季英英带着湘儿绫儿,披着油衣。和季嬷嬷一起将热腾腾的饭菜送了过来。

“娘子。太太的病可好些了?”胆大的紫儿小心地试探着。

季嬷嬷看出了她的心思,张嘴就想骂。季英英上前一步拦住了她。她扫视了一眼房里的仆妇婢女,淡淡说道:“太太无恙,一时气极攻心才会晕倒。我知道,你们担心染坊没了染料。主家的布料需要赔偿。染坊开不了工会倒闭,担心太太把你们卖了。”她提高了声量,“有哥哥和我在一天,染坊就绝不会垮。等雨停了,将染坊收拾干净。”

一众仆妇在她冷静的面容前低下了头:“是!”

出了后罩房,季英英抬头望向天空。灰白的天看不到丝毫阳光。不晓得天大亮后,赵家会不会拿着欠条前来索债。一夜未眠,她疲倦之极,却不敢回房歇息。季家,该如何应付赵家,渡过难关?

才到正院,吴嬷嬷匆匆走了过来。她向季英英招了招手。待走到回廊上,她轻声禀道:“娘子,有位姓桑的郎君想要见你。大郎君正陪着。”

想起昨晚桑十四找来牛家的将军们把赵修缘有时叫走。季英英心里就充满了感激。她点了点头道:“嬷嬷,这些天让母亲好好静养。无论有什么事,哥哥忙不过来,就叫我来办。季贵叔已经去益州城了么?”

吴嬷嬷嫁了季富的兄弟,铺子的掌柜季贵。郎中开的方子里有人参,要到益州城的大药铺买。

“已经去了。到了益州城正好是开城门的时辰。万不能误了太太的药。娘子放心,我当家的定会将娘子的谢意带给高升客栈的那位恩人。”

季英英有点遗憾。如果不是家里事多,她还想亲自去谢谢他。

她吩咐湘儿留在正院帮忙,带着凌儿去了前院。

见到季英英,桑十四郎脸上露出了笑容:“季二娘,昨晚受惊了。”

季耀庭见两人的伴当婢女都在,当即站了起身:“妹妹,你与桑郎君叙话,我去铺子上盘盘货。”

等哥哥离开,季英英起身向桑十四郎欠身一福:“昨晚多亏你把赵修缘叫走。我不想母亲哥哥担忧,是以没对他们说起。”

桑十四昨晚折回,透过紧锁的房门看到遗留在地上的绳索,心里已猜到了几分。听到季英英这样讲,勃然变色道:“那个畜生,果然意图不轨!”见季英英难堪地低下头,他转了话题:“平安回家就好。我的伴当告诉我,当晚赵老太爷赵大老爷夫妇和赵二郎又去了一趟藤园。当心赵家不会善罢甘休。”

赵家。季英英眼中闪烁着仇恨。就为了自己的技艺,赵家暗中收集欠条,火烧染坊。她深吸口气道:“赵家已失了先机,他们还敢来家抓我不成?我家欠他家的钱,明年四月才到期。不过是把我家逼到绝境,好如他们的意罢了。我不信三四个月的时间,我家筹不齐钱。”

苍白疲倦的脸,眸子炯炯有神。散发出异样迷人的光彩。桑十四郎赞叹地看着她,心里有些明白杨静渊为什么看上她了。有些女子如蒲草般柔弱,有些女子如劲草般挺拔。他点了点头道:“赵家若敢强逼,随时遣人来长史府寻我。七娘还在等我,我先告辞了。”

季英英谢过他。吩咐绫儿送了桑十四出去。她揉了揉眉心,强打着精神去了铺子。

同样一夜未眠,季耀庭眼里布满了红丝。铺子上的货物不多,兄妹俩盘点清帐,算着能卖出多少银钱。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透亮。季英英轻声说道:“哥哥,紧着把这些货低价卖出去,筹得的银钱先进一批低价白布与染料。咱家要在短时间里多赚钱,染坊还得尽早开工才行。我晚上进染坊,不让人瞧见就是。另寻人赶紧往长安送信,催一催姨母。”

季耀庭点了点头:“今晨季贵叔进城的时候,我已修书一封,嘱他送驿站送往长安。但愿姨母能早点把银钱送来。”

小间门外突然传来人声:“季大郎!季大郎在吗?”

季耀庭起身掀了门帘,有点吃惊:“是木掌柜啊!”

季英英听说是木掌柜,一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透过门帘缝隙望了出去。

木掌柜望着季耀庭叹气又叹气:“昨儿有从赵家吃喜宴的人说起,才知道季家染坊失了火。正巧今日我来三道堰送货。就来瞧瞧。”

季耀庭感激地拱手道:“多谢您关心。火势不大,只烧塌了一半库房。”

木掌柜顿时急了:“烧了库房,灭火时一浇水,岂不是将染料都……”

季英英听到这里,心里已明白了大半,挑开帘子走了出来:“木掌柜放心。咱家赊欠的货款,明年二月定准时还给您。”

“呵呵,瞧小娘子说的。”木掌柜脸上笑容不改,伸手拿出了契约一抖,“季大郎,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赊欠的货款明年二月到期。聚彩阁如有急用,可以免利息提前收钱。我只是个掌柜。东家前天来店里盘账。问及这批鹦哥蓝。怪我赊给了你家。您体谅我也是个做下人的。最迟三天,得把货款收齐。不然,我不好向主家交待。”

季氏兄妹脸色刷得白了。季耀庭颤声说道:“木掌柜,您这是雪上加霜啊!”

季英英指着木掌柜冷笑道:“我明白了,聚彩阁和赵家是一伙的!滚!”

木掌柜也不分辨,将契约往怀里一揣,冷冷说道:“三天,季家若还不上银钱,老朽就不客气了!”

他拂袖而去。季耀庭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节愉快。

★、第94章 病倒

“都怪我!”季耀庭摇摇晃晃站起身,眼神迷茫没有了焦点,“是我贪心,才受了木掌柜蛊惑,赊了那批鹦哥蓝。图那几成的利,结果全化成了水。呵呵,全化成了水!”

季英英吓了一跳,捉住季耀庭的胳膊使劲地摇晃:“哥,你别吓我。”

季耀庭猛然推开她,朝着后院跑去。

“大哥!”季英英叫了声,赶紧追了过去。

季耀庭跑进院子,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朝着后院正房的方向重重磕下头去,哽咽道:“母亲!儿子保不住咱家染坊了!”

雨水顷刻间将他淋得透湿,季耀庭恍若不知,痛苦地将脸贴在冰冷的石板上。仿佛这样,才能让心里的憋屈与愤怒减轻一点。

季英英拿起油衣跑过去盖在了他身上,伸手去拉他:“哥,你起来。这样会生病的。你起来!”

季耀庭攀着妹妹的胳膊抬起头。昨晚酩酊大醉,好不容易醒了,又遇到染坊失火,母亲气病。此时被木掌柜一激,被冰凉的雨水一浇,脸色已变得青白。他红着一双眼睛,惨笑道:“英英哪,哥不争气哪。”

他的身体缓缓软倒在季英英身上。

“哥,哥!”季英英一颗心像要蹦了出来,拿油衣罩着季耀庭的,抱着他跪坐在院里。她望着天空。雨从铅灰色的天空砸下来,就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捂住了季家的光明。

“娘子!赶紧扶大郎君回屋!”绫儿冒雨跑出来,叫醒了季英英。

季耀庭的伴当季小鹰也跑了过来,两人合力将季耀庭扶回了房间。

季英英跪坐在回廊上,听到自己机械地下着命令。小厮和婢女们在眼前穿梭,季嬷嬷扭着肥硕的身躯忙碌着。

“这批货是特意留给你的。浣花染坊是老主顾,信得过。这样吧,你把染料都带走,多出来的算赊我的如何?”

“赵家担心季家还不起银钱,扣下季二娘为质。告到官府,季太太敢让官衙的师爷盘一盘浣花染坊的帐吗?”

“你毫不在意,那样轻易地让杨静渊得到那张锦帕。让杨家知道了临江仙的配色秘密。”

“我看到他手里的那张锦帕,就像有人捅了我一刀似的……”

“你太犟了,我只能自己想办法,把你留在我身边。”

各种声音纷至沓来。季英英痛苦地大叫了声,用双手捂住了耳朵。眼泪大滴大滴地涌了出来。是她的错。她识人不清,心心念念想着与赵修缘厮守终身。她绣出了那幅遇光变色的双面锦,为赵家想出斗锦的巧妙配色,夺得锦王。是她……给季家引了祸!

给姨母染绸赊欠的债,要还给赵家。

母亲病倒,下个月哥哥成亲。

染料没了。聚彩阁定下三天收回欠款。

客商的布料毁了,要重买布料染制。

一切的一切,都因为赵家觊觎自己的技艺。

季英英自责得无以复加。她看着自己的双手,是这双手惹的祸,她就用这双手把季家从泥沼中拔出来。

“娘子,头发干了。您得回去换身衣裳才是。”绫儿放下干布巾,低声劝着她。

季嬷嬷也说道:“大郎君急怒攻心,又一夜未睡才晕倒。郎中说歇息着,吃两副药就会好了。娘子也一晚没睡,不如回去躺会儿。家里还有奴婢几个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