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步走出正厅,朝对方屋顶挑衅地看了一眼,没入了黑暗中。

★、第145章 远远的凝望

季英英握紧了手里的药瓶,一步步走出厅堂。

与后院正房相对的是前院的厅堂,悬山式建筑,两端竖着两道高耸的风火墙。此时,风火墙的阴影中慢慢站起来一个人。

从回廊上望过去,季英英看到他站在天幕下。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人存在,带着无尽的寂寥与孤独。

“杨静渊。”她嘴唇嗡动着,小声念着他的名字。

此情此景,与他的名字如此契合。安静的伫立,心事如渊,难以触及。她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仿佛这样,她就能离他更近。

然而那种无从辩解的为难,扼住了她的咽喉。

“信我!杨静渊,杨三郎,你要相信我!”

季英英在心里狂呼着,盼着杨静渊能飘然来到自己身边,像从前那样,有话就说,将他的怀疑与不满一古脑说出来。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夜空很蓝,比靓蓝更深一点。他是光影下的一道剪影,那样安静地倚在白色的风火墙上。

一丝惶恐从季英英心里升起。现在不叫住他,她觉得他会马上消失在夜里,永远不会出现。

“杨三郎!三郎!”季英英向对面奔了过去,一步踏空,从回廊上跌倒在地上。她疼的叫了声,忙不迭地抬起头。

他还站在屋脊上,静静地俯视着她。看不清他的面容表情,季英英却能感觉到他的冷漠,她脑中完然忘了晟丰泽的威胁,一颗心咚咚急跳,只求他不要误会自己:“我都告诉你……”

石榴红的大袖对襟锦衣铺在地上。像他心里涸出的一汪血。

“以前我一直盼着你叫我一声三郎。没想到会是现在这个时侯。”

子夜安静。他的声音很轻,呓语似的从空中飘荡而来。

季英英的心抽搐着,她顾不及爬起来,就这样仰着脸看他,拼命的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黑色的身影轻轻一跃,消失了。

季英英睁大眼睛望着空无一人的屋脊。澄清的夜空里挂着下弦月,银色的一弯,尖锐的钩住了她的心。

“杨静渊!”季英英大叫了声,鼻腔深处传来浓浓的酸意,眼泪哗地奔泄而出。

她哭了会胡乱地擦了眼泪,这时才感觉到脚踝处传来疼痛。

季英英撑着地一条腿使着力站了起来。她跳了几步,攀着回廊坐了下来。回过头,一屋子的人还在昏睡中。她掀起裙子看,脚崴了,脚踝高高地肿了起来。

“杨静渊,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蛋!”

“富家少爷了不起啊?德性!上次也是这样,什么解释都不听就跑过来摔了粥罐!”

“你不搭理我,我还不想搭理你呢!”

“只顾着自己的情绪,我瞒着你就是我不对,你想过原因吗?”

“臭摆架子!臭毛虫!”

季英英骂完杨静渊,握紧了药瓶又恨起晟丰泽来:“怪物!杨静渊会逮到你的把柄整死你!”

天气太冷,她打了个喷嚏。突然想到上次染了风寒,杨静渊送了两担鲜鱼的事。这次再冻病了,恐怕连一条鱼都不会送来了。一时间悲从中来,季英英又伤心哭了起来。

“妹妹……英英!”

季英英听到了哥哥的声音,她抽泣着转过身:“哥!”

季耀庭看到回廊上妹妹的身影,摇了摇脑袋,踉跄奔了出来。

哭花的妆容,簪子歪歪斜斜地插在髻上。季耀庭吓了一跳,紧张地压低地声音:“他把你怎么了?”

“哥!”季英英委屈地抱住了哥哥。她不想让哥哥知道晟丰泽威胁自己抱他,被杨静渊瞧见。她摇了摇头说道,“是我摔了一跤,崴了脚。”

季耀庭听见只是崴了脚,虚脱地坐在了回廊上:“英英,幸好你没事。不然母亲醒了,哥哥也没脸见她了。”

“药拿到了。我没事。”季英英把药瓶递给哥哥。

这时几位嬷嬷和两个丫头陆续醒了。季耀庭少不得教训她们:“知道南诏白王的手段了吧?想在他面前摆谱,人家理都懒得搭理。药已经拿到手了,都管好自己的嘴。这事只要咱们不说出去,等他回返南诏,就过去了。”

季英英也不想多事,只说醒过来看到晟丰泽在院子里,着急拿药,从回廊上摔下崴了脚。季嬷嬷自告奋勇背着她回小跨院,一路唠叨:“小娘子以后别离那南蛮子太近。上次嬷嬷被他们一脚踹中心口,好几天才缓过气来。等到四月娘子嫁去了杨家,就有人护着你了。”

“嗯。”季英英把脸埋在季嬷嬷厚实的背上。杨静渊会来退亲吗?她曾经气极就说退亲。如今一想到他可能会退亲,季英英心头一悸。空落落的感觉,就像是从高处一脚踏空。

听到赵修缘和牛五娘定亲的事,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伤心赵修缘怎么能这样欺负自己。一边和自己海誓山盟,约定斗锦之后就登门提亲。一边却和牛五娘定下了亲事。让她难过的是,她还瞒在鼓里为赵家夺锦王劳神费力。

但她仍原谅了赵修缘,理解他的苦衷与无奈。只当是自己和他没有缘份。

为什么这一次想到杨静渊要退亲,感觉截然不同呢?

季英英想起了赵修缘曾经说过的话。为什么她对赵修缘能那样大度的放手?

她搂紧了季嬷嬷的脖子喃喃说道:“嬷嬷,如果杨三郎不娶我了怎么办?”

“说什么傻话!定礼都抬过了门。就等着四月十二迎娶了。伤筋动骨一百天,等娘子的脚养好啊,就嫁啦!”季嬷嬷呵呵笑了起来,“嬷嬷舍不得你,却不像你李嬷嬷自梳不嫁。她也放不下你娘。家里也离不得田嬷嬷。我家老头子也喜欢你。等太太病好了。我们一家子就求太太作主,给你当陪房去。你季富叔帮你赶车,季鹰那小子帮忙跑个腿传个信。嬷嬷就在内院陪着你。有嬷嬷在,谁也甭想欺负你。”

“嬷嬷。”季英英不争气地又哭了,“我不嫁了,就留在家里。咱们一家子快快活活的过日子。”

“傻话!”季嬷嬷笑咪咪地将她背进房间,放在了榻上。

脱了鞋袜,看到肿起的脚踝。季嬷嬷吩咐绫儿和湘儿拿了药酒和跌打膏药,亲手弄稳妥了,小心捧着脚放进了被子里。

季嬷嬷吩咐两个丫头去睡,今晚她来守着季英英。

★、第146章 城墙上的对峙

黑峻峻的城墙趴在夜色中,像冬眠的僵蛇。晟丰泽轻易地登上了城头。他朝西城门楼望去,弯弯的下弦月挂在城门楼的飞檐上,清冷孤寂。

他用脚尖勾起一块破碎的城砖,在手里掂了掂,唇边不经意流露出一丝不屑与讥讽的笑。剑南西川道节度使出了名的贪。三朝阁老的资历,来了益州府也被这里的繁华富庶迷晕了心智。城墙久不修缮,连石头青砖都舍不得。这种黄土加糯米水掺杂头发丝的土砖如何挡得住南诏的进攻。

晟丰泽将碎砖扔掉,拍了拍手掌,突然察觉到异样。他只是一笑,望定城墙垛口的阴影处说道:“杨三郎,你的轻功不错啊,还能赶在本王前头。你怎么不留在季家听她解释?”

杨静渊从暗影中走了出来。月亮朦胧的照在他脸上,雕像一般俊美。没有了平时的温和痞笑,眉宇间染着一抹戾气。他手中握着一把剑,姆指轻推,剑自鞘中弹出两寸,发出一声轻吟。

“你也知道,我的武功比你强。这里四下无人,我可以轻松杀了你。不知道明天早晨有人发现堂堂南诏白王穿着夜行衣死在这城墙豁口,会怎么想。”

露出鞘口的一寸剑刃寒光闪烁。晟丰泽心头一凛:“本王如果死在这里,杨家会被满门抄斩。你敢吗?”

噌地一声剑吟,雪亮的剑优雅划破了黑夜。

晟丰泽仿佛看到那弯下弦月向自己砸落下,扑面而来的剑气激得后颈寒毛竖了起来。他眼疾手快地抬起了手臂,用匕首格住了剑。叮当几声脆响,杨静渊的剑毫不留情地狂劈而下。剑上的力量击得晟丰泽步步后退。两人离得这样近,晟丰泽觉得自己像风浪中的船,被杨静渊眼中的杀气吞没。他是真的想杀了自己!刹那间晟丰泽后悔了。他不该仗着益州太平,自己武艺高强,不带侍卫。

手腕再也承受不住长剑击来的力道,匕首脱手掉落在地。胸口随即挨了一脚,他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杨静渊利落地还剑回鞘,鄙夷地望着他道:“晟丰泽,让我找到证据,我会砍了你的人头悬在城门楼上。”

晟丰泽躺在地上揉着胸口,缓过了气来。证据?杨静渊知道了多少?他呵呵笑了起来:“证据?什么证据?我和季英英偷情的证据?你今晚还没看够?”

“无耻!”杨静渊冷眼看着他,“你该庆幸我杨静渊是堂堂正正的男儿。否则你早死在我的剑下!”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拿不准是否有人接应本王,会不会被人查到你就是凶手。你再恨本王,也不敢拿杨家满门的性命来赌罢了。”晟丰泽的心思打了个转,就猜到了杨静渊的顾忌。

他哈哈大笑,慢慢站了起来,捡起匕首插进了靴筒中。

晟丰泽上前一步,与杨静渊对视着:“杨家锦业做的再大,不过一介商贾。你杨静渊不过是永远不能执掌家业的庶子。武功好有用吗?纨绔子弟中争风吃醋打架斗殴,你是老大。可你没权力没身份,你拿什么和本王斗?南诏的使臣到了长安,是皇帝陛下的贵客。你这一生见过最大的官,不过是连你姓名都记不住的节度使。南诏虽小,节度使也不敢怠慢本王。只要本王开口,明天,他就会把季英英送到驿馆来侍侯本王。杨家肯为一个庶子得罪节度使吗?”

晟丰泽肆意发泄着心里的愤怒,十八岁的少年,你还嫩得呢。不就是武功比本王强,不就是仗着本王没有带侍卫。对付你,又有何难?

令他诧异的是,杨静渊并没有被自己激怒。尽管他眼瞳里卷起了风暴,他仍标枪般站得笔直,嘴也紧紧抿成了一线。

“怎么不说话了?害怕了?你可以求本王啊。求本王放过你的未婚妻……”

话未说完,杨静渊手中的剑再一次出鞘,搁在了他脖子上:“白王殿下,你这样不明智的想要激怒我,是想让我改变主意,杀了你吗?我是不想拿杨氏满门的性命去赌。只要杨家将我逐出宗族,我就不会牵连家中。杀了你,四海为家便是。可惜,白王殿下死了却不能复生。”

剑气激得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晟丰泽紧张起来,目光越发凶狠:“好啊,杀吧!本王死了,季英英全家会被杀得鸡犬不留。”

杨静渊眯了眯眼。晟丰泽蓦然反应过来,笑声越发疯狂:“原来是顾忌着季英英……呵呵!呵呵!”

杨静渊一拳揍在他腹部,看他身体疼得弯成了虾米,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季太太下毒,要挟于她。你为何要这样做?真的是在担心季家会泄露你百般威胁索逼季家的染丝秘方吗?你为何不杀了他们?晟丰泽,你喜欢一个人,就喜欢看她挣扎痛苦罢了。你不敢承认你喜欢她,所以才会去折磨她,想让她屈服于你。你不过是个懦夫罢了。”

他收了剑,逼视着晟丰泽道:“放弃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吧。南诏想吞并大唐,做梦都做得可笑。若敢犯境,来一个我杀一个。你在益州城的日子,每一刻钟我都会盯着你。”

杨静渊说完,屈指打了个呼哨。白马从黑暗中奔来,他自城墙上一跃而下落在马上,抬头看了眼晟丰泽,策马离开。

一拳狠狠击在了城墙上,晟丰泽恨声说道:“乳臭未干的小儿,你懂什么?杨静渊,你会知道惹怒本王的代价!”

见他安全回到驿馆,赤虎顿时松了口气。

晟丰泽敏感地察觉到了,寒着脸道:“怎么,担心本王会遇到危险?”

“主子,还是小心为好。虽说益州能路不拾遗,主子身份贵重,万一……”

“没有万一!想害本王的人还没有出世呢!”

异样的暴怒让赤虎呆住,主子平时运筹帷幄,沉着冷静,怎么会突然这样?

晟丰泽将脱下的夜行衣狠狠掷于脚下。他深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本王无碍。不用担心。”

“是。主子早些歇息。明天要去北城丝户周家作客。”赤虎不敢多言,行礼告退。

“赤虎!”晟丰泽叫住了他。他沉默了一会开口道,“你十二岁就成了我的侍卫,和我一起习武长大。我……是不是喜欢上了季英英?”

只有和他说心里话的时候,晟丰泽不会自称本王。赤虎的嘴巴张了又闭上,闭上又蠕动着。

“说呀!”

赤虎为难地说道:“赤虎知道主子喜欢阿木。驯它的时候什么招都使过……好像对季娘子有一点相似。”

阿木是一头罕见的白狮。为了让它对自己柔顺忠心,他曾经将它折腾得奄奄一息。晟丰泽无力地摆了摆手:“正事要紧。本王不会再去季家了。”

他的眼神刹那间变得锐利,“杨二老爷做事畏头缩尾,给他添把火吧。”

★、第147章 舆

明月居杨静渊的书案上摆着一张益州城的舆图。桑十四拿折扇往图上一点,得意无比:“如何?你十四哥说话算话。”

杨静渊白了他一眼,继续埋头复制。

“我说你还重新复制什么?直接在这图上标出晟丰泽的行踪不就行了?”复制舆图,哪怕缩小简略绘制,也需要一个时辰,桑十四在旁边等着太无聊。

“这样详细的舆图,除了都督府和州府衙门,全益州找不出第三份。如今没有人用这图,你利用你爹的身份从衙门里偷了出来,得尽早还回去。私藏舆图当心被人控你谋反!被晟丰泽知道了,当街杀了你抢走都有可能。”杨静渊头也不抬地描绘着,

“那你绘这么细做什么?画个大概看看不就行了?”

“我有感觉,将来我用得着这份图。别吵我。”

桑十四无聊地坐在一旁饮茶吃点心,只安静了一阵,又开口问道:“你好像有半个月没去季家了吧?我可是听说季英英受了伤,足不出户,你不去探望?”

杨静渊手腕一颤,一滴墨滴在了竹纸上。他顺着墨点画出线条,淡淡说道:“崴了脚而己,在家静养就好。”

“咦,你怎么知道她崴了脚,不是受了风寒,或者……相思成疾?偷偷去瞧过她了?”

“我当我是你?从前视牛七娘如洪水猛兽,如今天天寻着借口去牛家。成亲前见面不吉,我去探病就能将她的脚看好了?”

杨静渊努力想维持平时潇洒自在的模样,思维却被桑十四的话牵得飘散开来。他机械地绘着图,想着偷跑去季家瞧季英英的事。又暗自发狠,等他揭穿晟丰泽的阴谋,让那丫头好生崇拜仰慕一番。他微微翘起了嘴唇,伤了脚,这些天正好让她在家反省反省。他是她的夫君,她就该毫无保留地信任自己,依靠自己。

边想边画着,突然看到一张凑近的脸,杨静渊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桑十四眼里放着光,兴致勃勃地歪着头盯着他瞧,仔细地研究着他脸上的神情,笑咪咪地说道,“你装,你继续装!有本事就别让小爷看出破绽!你说的话,十四哥一个字都不信。”

“不识好人心!别打扰我。这图绘完得赶紧还回去。被人发现,你爹的乌纱帽就没了。”杨静渊恼怒地将他推开,埋下头继续描绘。

“谁没事会把舆图找出来瞧?我拿走的时候,上面落好厚一层灰。我都不担心连累我爹,你怕什么?”桑十四不以为然地坐了回去,撑着下颌道,“南诏真要起兵,晟丰泽为什么不去偷这张图?州府衙门松散得很,偷益州舆图又不难。”

对啊,晟丰泽为何不直接去偷这张图?想要了解益州城的布置,一图在手,一目了然。杨静渊想了想得出了结论:“舆图失窃是大事。他不想打草惊蛇。再说,这半个月他几乎逛遍了益州城。亲自勘察地形比看图形象多了。”

桑十四故意和他唱反调:“人家是仰慕大唐文明,四下领略益州风土人情。照你这样说,长安城的外族人都是在勘察长安地形?南诏不如吐蕃强大,也不如契丹凶悍。吐蕃契丹还没攻进边关呢,区区一个南诏小国起兵反唐,谁信啊?!”

“我信!”杨静渊再看了一遍舆图,默默记下自己没能细绘出的地方。他画好最后一笔,将舆图卷好搁在一旁。

“绘好了?”桑十四精神来了,凑了过去。

杨静渊拿出一本册子,这是他雇佣闲帮盯梢得到的时间地点。

他拿着笔在新绘制的图上画着圈。一柱香后,地图上布满了晟丰泽的足迹。

“三道堰赵家,季家。城北丝户周家,城南织户田家,染房街,散花楼设宴八次。城东节府使府,太守府,牛副都督府,虎威将军府,折冲都尉府,果毅都尉府……”杨静渊喃喃念着,瞥了桑十四一眼道,“东南西北四城,上至朝廷命官,下至织锦人家,半个月在散花楼摆了八回宴席,参加过各种回请宴饮十三次。他比锦江花舫上教坊司的歌伎应酬还多。”

“他去丝户锦户家,是为了买礼物。以他的身份,不是官员们请他,就是他回请。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桑十四真心看不出来有何不妥。

杨静渊用手指点了点地图道:“节度使府和太守府因着礼数只去了一回。假设南诏真想起兵,他结交宴请的大都是将领。他这是在摸清益州城的兵力布署,了解这些武将。至于那些丝户织锦户,他怎么不来杨家?我家得了二十几年的锦王。他要买锦,除了去赵家,更应该来杨家。”

这是杨静渊想不明白的地方。

他拿起笔在东南西北城墙又画下几个圈:“这些地方他都去过。停留的时间或长或短。我亲自去看过,都是城墙坍塌或年久失修的地方。”

杨静渊想出了新的主意:“十四,晟丰泽有备而来,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咱们就算知晓他的意图,也拿不到证据。不如上书节度使大人,请他重新修缮年久失修的城墙。就算南诏不会起兵,城墙也该修一修了。”

“好主意!”桑十四将折扇一合,笑道,“三郎可游说杨伯父和你大哥牵头,寻城中大户募集银两。只要锦户肯出钱,官员们又博得美名,节度使大人何乐而不为呢?”

城墙修缮一新,晟丰泽看在眼里,定会再度思量攻打益州城的得失。如果能打消念头,偏安一隅,实乃上策。

两人商议停当,桑十四去州衙还舆图。杨静渊则去了乐风苑寻父亲。

结果杨静渊扑了个空。

柳姨娘难得见他独自前来,有些不舍:“三郎君,老爷去了正堂用饭。听说家里设宴款待南诏王爷……”

才说完晟丰泽没有来杨家,他就真的来了。杨静渊坐不住,转身就要离开。

“三郎!”

柳姨娘很少这样喊他。一直以半个奴婢自居,在人前同下人一样叫自己三郎君。杨静渊心里有些酸楚,他转过身看她:“姨娘还有什么吩咐?”

★、第148章 大补之酒

柳姨娘明媚的眼里噙着一丝胆怯,更多的却是担忧:“老爷太太没有叫你去,自然有他们的道理。不如今晚你就在姨娘这里用饭可好?”

他是养在大太太膝下,族谱里也从没将他改到杨石氏名下。杨静渊一向都清楚明白自己的位置。可是被自己的亲娘小心翼翼地提醒,他仍然不好受:“我回明月居。夜宴过后天色已晚,父亲要歇息。我明天再来给他老人家请安。”

望着儿子俊朗的脸,柳姨娘一时间红了眼睛:“姨娘没有别的意思。这半个多月也不知道你在忙什么。你爹也念叨了几回,说晚上在正堂用饭也见不着你,早出晚归的……再过两个月,你就要娶媳妇了。太太和两位少奶奶忙着打点你成亲的事,你记着去给太太请安,别让她寒了心……将来你媳妇为难。”

担心太太不喜欢自己,担心季英英嫁过来被迁怒。姨娘受宠,依然过得如履薄冰。杨静渊有一瞬的讨厌起自己的游手好闲。他展露着笑颜:“儿子明白。”

他大步离开,走了一程回过头来。柳姨娘站在宽阔的回廊上,夕阳落在她身上,渡上一层温暖的橙色。臂间的粉色披帛被傍晚的风吹拂起来,那幅带着温柔笑容的景致美丽无比。

杨静渊回了明月居,叫香油去打听消息。

晟丰泽不是一个人来的。陪同的还有州府衙门的宁司马,杨石氏的兄长石参军,锦业行会的行首一行人。

杨家夜宴请了教坊司的秦思思来唱曲。杨静渊站在树下阴影中。华灯初上,正堂用了三倍的烛火,映得华美的屋宇如同白昼。离得老远,秦思思能绕梁三日的歌声随风飘来。琵琶落音如珠,不停地撩拨着杨静渊的心。翻自家的墙,爬自家的屋顶,去正厅的后窗外偷窥……不行,晟丰泽带的侍卫就站在正堂外,侍婢上菜,都有人特意盯着。晟丰泽武功不弱。万一被他发现,杨家的脸就丢大了。

真想知道晟丰泽来的目的。来赴夜宴,不可能选买杨家的锦。杨静渊悄悄拦住个侍婢,让她给杨石氏的贴身大丫头雪青捎个口信。转身去了一旁的湖边凉亭等。

隔了盏茶工夫,雪青匆匆前来:“三郎君,太太在招呼官眷,身边离不得人。奴婢不能耽搁太久的工夫。”

杨静渊吊儿郎当地坐在回廓上,神色极为不满:“好雪青,我没别的事,就是好奇呗。那个南诏王爷不是到处买锦么?这时侯来,也不像是来咱们家买锦的。元宵节的时候,南诏人太嚣张,我们一行人还和他们打了一架呢。他来干什么呀?”

雪青以为杨静渊是因为没去赴宴不满,赶紧解释道:“南诏那位晟王爷在益州采买蜀锦,最早就去了三道堰赵家。都半个多月了,偏不来咱们家买锦。城里的锦户都瞧杨家笑话呢。这不,太太就托了舅老爷将他请了来。太太就是知道你和周家七郎君那晚把晟王爷的轿子都掀翻了,才没有叫你去赴宴。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奴婢先走了。”

她朝杨静渊行了礼,小跑着回去了。

原来是嫡母咽不下这口气,特意去请的晟丰泽。

“我就说嘛,要买锦,怎么也会来杨家。他故意吊着杨家。回头母亲为了杨家的颜面,定会拿出家里最美的锦便宜卖他。奸诈!”杨静渊知道大庭广众之下,晟丰泽一定是优雅从容,听壁角也没什么意思。他啐了一口折回了明月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