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巷因杨氏族人聚居而得名。北街正中是杨氏家主居住的白鹭堂。这里距散花楼不远,府河水经由水渠引进府中,在中路与东西两路形成大小三座湖泊。

杨静渊所住的明月居与白鹭堂隔湖相望,紧挨着白鹭堂的是杨静山居住的杨柳居。此时,杨柳居一片寂静。杨石氏与杨二郎夫妇都坐在正厅里焦急地等待着。

“母亲。顾老先生正在给郎君诊治。”杨大奶奶自东厢房出来,一双眼早已哭得红肿,她无力地被丫头搀扶着,跽坐在案前。

想起杨静山的惨状,杨陈氏便泣不成声。

“人还没死呢,哭什么!”杨石氏冷声斥责了声,心口传来阵阵绞痛。她两眼无神地望着敞开的厅门。院子里一排排杨柳已抽出了新枝,绿茸茸的,充满了生机。可是杨家却仿佛仍过得寒疼。老爷去世还不满百天,大郎就被打得血肉模糊送回来。三郎遍体鳞伤一去不复返。她忍不住看了眼二儿子静岩。杨石氏心里充满了悔意。

杨家家规,嫡长子袭家业。从小她就没有教过二郎如何执掌家业。担心养出了野心,兄弟成仇。大郎学的是如何当家主。二郎则学的是如何打理庶务。三郎,她压根儿连庶务都不肯教,反正杨家有钱,养活三郎一家不是多大的事。

“祖母,爹会好起来的,您别难过。”说话的是杨静山的嫡长子澄玉,小大人似的老成。但他还不满十三,还是个孩子。

杨石氏强压住心里的悲意,挺直了腰背。大郎还没死,她还没死呢。杨家大房还垮不下去。

隔了半个时辰,顾老先生从东厢走了出来。

杨石氏赶紧起身请他坐了。

“大郎君捡回了一条命。”顾老御医在京中与织造局陈大使交好。告老返乡时,嫁到陈家的杨二娘特意给母亲写了信。杨石氏舍得花钱,为顾老御医置宅送仆。让孤身的顾老御医感激莫名。他直接说出了最能安杨石氏心的话。

人只要能活着就好。一屋子人都松了口气。

大郎活着,宗祠家谱上他的家主名份就还在。他若是残了废了,将来家主就传给他的嫡子澄玉。杨石氏镇定了下来:“老先生,大郎伤势如何?”

顾老先生叹道:“内腑受伤,腿骨断裂,只能静养,徐徐图之。如果养得好,也许还有能起身下地的一天。记住,千万要静养,照看仔细了。否则大郎折腾不起了。”

只要还活着,只要还有可能下地行走,就是万幸!杨石氏欢喜之余,眼泪才哗地涌了出来,起身朝顾老先生深深一福:“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大太太客气了。”医者父母心,更何况是对自己有供养之恩的杨家。顾老先生尽了全力。

杨石氏吩咐人安排马车送顾老御医回府,吩咐大少奶奶好生照顾儿子。她起身回了白鹭居,

厅堂里安静下来,杨石氏从袖中拿出一块织锦递给了杨静岩:“二郎,这幅锦是从那匹上贡的锦中剪下来的,你好生瞧瞧。”

杨静岩接过摸了摸,对着光亮仔细打量。

雪青亲自端了一盆水来。

锦浸在水中三息。再拿出来,已经浸得透湿。杨静岩惊道:“母亲,这不是咱家的防水锦。看着像,一浸水就知真伪。”

“这当然不是杨家的防水锦!问题是这匹锦从何而来?织得和杨家惯用的图案相似。又怎么和运到节度使府的锦调了包?”

杨静山出事之后,杨石氏花了重金,才买通人从那批送进节度使府的锦中剪下了一幅。一查之下,她就断定,杨静山被人陷害了。

是什么人想要害杨家?

杨静岩回忆着当时装运织锦去节度使府的情景:“织坊上交的织锦都锁在库房里。钥匙只有库房管事才有。一定是在库房被调了包。”

杨石氏冷笑一声:“我已经查过了。那晚有人请库房管事去了散花楼。请客的人是二房的大管家。说是为小孙子做百日宴。二房的大管家好大的面子,好豪奢的手面,竟然请走了杨家十几位管事去散花楼吃酒。”

联想到二伯父曾拿出来的壮阳酒,杨静岩瞬间明白了:“二伯父?!”

恐怕还有你三伯父。杨石氏想起那天杨三老爷硬留下来看着自己对杨静渊动家法,心里涌出一股恨意。

二房三房就这么想夺走家主之位?

“太太,二老爷三老爷来了!”厅外突然响起陈嬷嬷的声音。

话音才落,杨二老爷和杨三老爷已联袂走了进来。

连给人通禀的时间都没有,就这样闯进了白鹭堂?他们也太不把大房放在眼里了。杨石氏恨得牙痒,强行镇定了下来:“二伯三伯这么急,是有什么事吗?”

兄弟俩径直坐了。杨二老爷冷哼一声道:“家里出了这么大事,大嫂这是明知故问吧?”

杨三老爷也冷着脸道:“大郎才正了家主名份,就得罪了节度使大人,被打得半死。我这个做伯父的脸都给他丢尽了!”

“大嫂,且不论此事如何平息,怎样令节度使大人消气。就说大郎眼下这情况能服众吗?他人还昏迷来醒,又怎么能处理锦业的事务?杨家几千织工,数百管事人心浮动。杨家诺大的锦业一天少不得家主坐镇。我和三弟的意思是,杨家需要另选家主!”

杨石氏大怒,厉声说道:“照家规澄玉是下一任家主。大郎养伤期间,可以由他的嫡亲兄弟暂代家主之职。大房的嫡子嫡孙有四五个,还没有死绝呢!”

“眼下澄玉还小,能接任家主吗?二郎一直管着商铺,从来没接触过织坊。你确定二郎不会像大郎一样再捅出个天大的篓子?”杨二老爷的话带着一丝威胁。

二郎如果暂代家主,他们一定会想办法让他走上大郎的老路。嫡孙还小,防不住这两位正当壮年的伯父。杨石氏硬生生地打了个寒战。她缓和了语气道:“大郎的伤不碍事,卧床休养,有澄玉有二郎相助,他如何不能处理锦业?大郎不能服众吗?我看调包了那批防水锦的人更不能服众吧?”

杨二老爷跳了起来:“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和三弟把防水锦调了包?你有什么证据?!”

杨石氏抬头望天,冷冷说道:“老爷还没走远,还在天上看着呢。”

杨二老爷哆嗦了下,恶狠狠地说道:“好,今年斗锦,如果杨家赢不了锦王。就证明大郎没这能力当家主!”

只要杨静山当不了家主。杨石氏年迈,又是个妇人。二郎没有能力,嫡孙年幼。自然要由他们这些伯父襄助。

★、第172章 拜贴

出了白鹭堂,两人的脚步放得缓慢。

白鹭堂位于中轴线上,道路极阔能跑马车。路旁种着两排整齐高大的桑树。春来发新枝,嫩桑叶聚成一片蓬蓬新绿,格外喜人。

杨二老爷用看情人的目光望着水桶般粗状的桑树,眼神一片炽热:“老三,你甘心就此搬出北街祖屋吗?”

“我打小就住在这儿。娶妻生子,四十三年了。这些桑是曾祖父在世时种下的,一百多年了。我那怀瑜堂书房前有我分家时种下的桑。搬走?腾挪给二郎?我死也要死在怀瑜堂。”杨三老爷眼里透出阴狠之色。

“北街祖屋中路的白鹭堂世世代代被嫡长占着还不够。二房三房就不是长房嫡出么?要搬让他们的嫡次子嫡三子搬出去!我的明尚堂还想传给子子孙孙。”杨二老爷不满地说道。

杨三老爷犹豫了会儿道:“三哥,你当家主,真能修了这条家规?”

“家规?”杨二老爷冷笑,“有白纸黑字写明的家规?我听说是祖父那辈争家主争和太厉害。传到父亲手里时,为了避免我们兄弟俩和大哥争。这才定下大哥一死,让我们兄弟搬离北街祖屋的事。三弟,你和大郎岁数最相近,正值年富力强,你就没学会织锦辨锦?你甘心将来仰侄子的鼻息过日子?二哥不甘心哪。”

他拍了拍杨三老爷的肩说道:“放心吧。你我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最亲。二哥不会薄待你。”

杨二老爷说着望向南方,悠然说道:“我相信晟王爷。他答应我的事,都办成功了。他说只有我做家主才能保全杨家,我相信他。”

杨三老爷狠下心道:“二哥,我就问你一句。那酒中是否有毒?”

“毒?你难道没有喝吗?我喝了,你喝了,晟王爷,司空大人,连我家四郎都饮了一杯……那酒里没有毒。只有欲望和贪婪。”杨二老爷自嘲道,“这世上真有返老还童的事喝几杯酒就行了,棺材铺早关门了。”

是大哥贪心,也不想想自己多大岁数了。那晚的酒饮下,的确助兴。但是人总要学会自己克制。贪图柳姨娘的美色怨得了谁?

屋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杨静山身上搭着一条薄被,脸色苍白中透着青,气息弱得如同濒死之人。

杨石氏驱离了众人,独自陪着儿子。杨静山虚弱地睁开眼睛,手被母亲握住,他轻轻勾了勾手指。

“大郎。”杨石氏察觉到,眼泪扑扑地掉了下来,“你别动,醒了就好。顾老先生说了,静养着,你就会好起来。”

“锦……”杨静山像吐气一般吐出了这个字。

“娘知道,是有人动了手脚。”杨石氏不想他劳心,帮他把话说了出来,“刘大人心太贪。杨家只能说集所有织工辛苦了几个月,才织成那四百防水锦。杨家的暗库里还有去年织的三千匹存货。节度使要锦,咱给得起。宣称是一场误会,这事就揭过去了。”

杨静山轻扯了扯嘴角,放下了一件心事。

“这么些年,二伯父想抢家主的心思就没有停过。可那酒所有人都喝了,你爹自己要饮,怪得了谁?那名管库房的管事在你出事时就跑了。你舅舅已经发下了海捕文书。抓到人又能怎样?他醉了酒,被人盗了钥匙换了货,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你二伯呀,做事滴水不漏的。纵然知道他的心思,却抓不住他的把柄。澄玉还小。你二伯父心太狠。咱们只能再忍。忍三年,澄玉十六岁,能理事了,咱们就不再忍了。”

杨石氏心力交卒,抹了泪道:“十月又要斗锦。你二伯父放言说,今年杨家夺不回锦王,就要换了你的家主。二郎撑不起。孙儿们太小。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听到这里,杨静山身体动了动,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他缓了口气,用手指在母亲掌心一笔一划地写着。

“帕?绢帕?”杨石氏喃喃念着这两个字。

杨静山继续写下书房二字。

杨石氏懂了:“书房里的绢帕?”她蓦然反应过来,“季二娘?!”

杨静山眨了眨眼睛。

“娘晓得了。”杨石氏站了起来,“你安心休养,不用操心了。”

她怎么忘了季英英呢?去年,是季英英配出的色彩,让赵家织出了临江仙。听说城里今春最流行的一款绿色细葛布就是浣花染坊染出来的。如果季家能专门为杨家染出与众不同的丝线,杨家的锦就能高人一筹。

一千匹绿色细葛布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装上了板车。一大早,季耀庭就和雇来的车队出发,去节度使府送货。

想起杨静山的遭遇。季家三个女人担忧不己,一直将季耀庭送到了大门外。

“放心吧,每一匹布我都亲自检查过了。还多备了十匹。”季耀庭上了骡车,跟随着车队出发了。

季氏叹了口气道:“刘节度使这样索要无度,行事狠辣。来益州才多长时间啊,益州府的染户锦户都怕了他。”

张四娘扶了她进去,温言劝慰道:“听郎君说,往年染坊都靠染丝赚工钱。今年名气传开了,来染布的多了五成。布料是咱们自己进的,利润比染丝高了一倍不止。”

“平安是富。名声传开,麻烦事也多。”季氏并不赞同张氏的话。

季英英在旁笑道:“娘不想赚钱。哥哥还想为我的小外甥多攒点家当呢。”

季氏闻言一惊,望向张四娘的腹部:“四娘,你有了?!”

张四娘羞涩地低下了头:“迟了十来天了。郎君说去交了货,就从城里请个郎中来瞧瞧。”

“季家有后了。”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季氏眼间阵阵晕眩,她伸手扶住了门框定了定神道,“娘这是高兴,别担心。李嬷嬷,去给田嬷嬷说,今天起,每天给少奶奶炖碗鸡汤。”

“娘,我早吩咐田嬷嬷给嫂子加菜了。您别激动。”季英英赶紧上前扶稳了她,埋怨道,“华清道长说,娘不能再大悲大喜。要静心养神。”

季氏心里高兴,也不管女儿说什么,只知道连连点头:“好,好。”

回到正房没多久,杨家的拜贴就送来了。杨石氏明天会亲自来季家。

这是要正式说杨季两家的婚事延到三年后了。

★、第173章 新的提议

豪富之家的太太来季家拜访,杨石氏是第二个。

季英英尤记得去年赵大太太的摆场。只要一回忆,她先想起的就是入目刺眼的金饰和鲜艳昂贵的锦衣绸缎。

上一回见杨石氏,她的排场并不比赵申氏小。简陋的客栈,转眼间就被杨家仆从布置出华丽安静的一角。

也许那也不叫排场。豪奢已经成为了习惯。

季英英和杨石氏谈过一次,她明白这个年近花甲的老妇人有多么精明。杨静渊的去向,她对母亲哥哥都没有透露。他在杨家也好,不在杨家也罢,他都要守孝三年。她会等到他来迎娶自己。离开家族的人,如无根浮萍。更何况杨静渊去了军营。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希望平淡过日子的母亲和哥哥会因为杨静渊再一次担忧。

杨静渊含糊的话语中,季英英听出了他离家出走的原因。杨石氏在精明之外,季英英又给她添加了心机二字。今天亲自登门,杨大太太只是来季家商议婚期推迟的事情吗?

季氏是很讲究规矩的人。只要杨家不主动提出退亲,她始终感恩当初杨石氏出手相助。不然保不住季家的秘方,也还不起那些欠债。

女儿愿意再等三年出嫁。染坊也确实忙碌。如今张四娘又有了身孕,家里需要女儿帮忙。三年后季家能多攒上一笔银钱,把季英英的那一千两金子的聘金补足。左右一想,季氏觉得婚期延至三年后也是件好事。季氏用了最大的诚意接待杨石氏。

丧期登门拜访太过失礼。杨家没有大摆排场。杨石氏坐着辆黑漆平头的马车,带着一个嬷嬷一个侍婢悄然而来。

她穿了件白色织暗花大袖锦衣,钗环用的是素银镶珍珠。与花白的头发相衬,给人一种雍容大方的感觉。季氏还是第一次与她相见,平添了几分好感。

季氏的礼仪与风度让杨石氏满意。越是讲礼,她的目的就越容易达成。季家如果像普通底层百姓一样,季氏粗野泼辣。这事就不好谈了。

杨石氏扫了眼端庄跽坐在季氏身侧的季英英,没来由的想起了音讯全无的杨静渊。到底养了十八年,杨静渊误会她因嫉成恨,夺产杀子。杨石氏每每想到杨静渊离去前的话和看向自己的悲伤眼神,她就心痛。

做了几十年杨家主母,现在不是她伤心的时候。大郎养着病,二郎要继续管着几十家商铺。澄玉念着书的同时要开始接触杨家的管事们……眼下最重要的是,杨家今年要重新夺回锦王。消弥大老爷过世,家主重病的影响,重振大房的威望。

“冒昧前来打扰,唯恐冲撞了亲家。特意包了些红,给亲家去去晦气。”杨石氏抱歉地说道。

雪青捧来两匹红绸放在了案几上。

杨石氏的作法让季氏脸上的笑容更深:“您客气了。”

杨石氏看了季英英一眼,和蔼地向她招手:“二娘,你过来。”

季英英走了过去。

杨石氏拉着她的手,对季氏笑道:“妾身年迈,是以上回过定礼请了三郎的大嫂前来。一直想着亲自给二娘插钗,今天才得以如愿。”

她从陈嬷嬷手中拿过一只匣子,从里面取出了一枝金凤钗。钗头打造成一只凤形,凤口吐出一串嵌红宝石的坠饰。线条简洁流畅,不失华丽。

季英英看了眼母亲。季氏高兴地说道:“还不谢过杨太太。”季英英蹲身行礼谢过,让杨石氏将那枝凤钗插进了发髻中。

杨石氏笑咪咪地说道:“好孩子,你先下去吧。我和你母亲有事商议。”

瞧着真的是来商量婚期。季英英只得装羞,低着头带着湘儿离开了。出了正门,她轻车熟路地绕到了屋后,蹲在后窗下偷听。

杨石氏伤感地抽了帕子印了印眼角道:“亲家太太,如果我家老爷没走,今年四月十二就是三郎和二娘的好日子啊。”

季氏柔声劝道:“好事多磨。好在两个孩子岁数都不算大。等三年孝期过了再成亲,也没有关系。”

“您也知道,我家三郎从小被我宠坏了,却对英英动了心。我又只是他的嫡母,怎好张口退亲?亲家太太如此通情达理,杨家真是结了门好亲哪。”

一番话说的季氏心里熨贴。如果是那种不知礼数的人家,又心疼女儿,也许会提出退亲。

杨石氏话峰一转道:“耽搁二娘三年,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今天来,是想着老爷还没过百天,不如趁着热孝把他们的婚事给办了。”

百日热孝内成亲?季氏瞬间被这个提议惊得懵了。

孝期嫁娶,一乘轿子抬过去,连唢呐喜乐都没有。大红衣裳进门,过门就换孝衣拜灵位,服侍杨石氏,在杨家陪着守孝。两人都不能圆房住在一起。

如非特殊情况,哪户人家会赶在这种时侯娶媳妇?谁家又愿意这样委屈自家女儿?

季氏断然拒绝:“亲家太太,杨家对季家有恩,杨三郎我也瞧着实在好。这门亲事季家不会主动退,英英可以等他三年。您体谅下我这个做母亲的。留女儿在家三年,也能再多看她几眼。”

偷听到两人的对话,季英英气得脸色发白,呼着气靠在了墙上。

湘儿吓得轻轻推了推她。季英英将手指竖到了唇间,示意她别吭声。

她的心情像一锅沸滚的水,翻腾不休。

杨大太太只字不提杨静渊离家出走的事情,真是阴险!嫁过去守孝守活寡,亏她想得出来!啊,她是找不到杨静渊的下落,想用自己将他栓在杨家?

屋里季氏还在委婉地劝杨石氏打消主意,季英英已经听不下去了。她蹭地站起身来,大步走向了正厅。

见到女儿板着脸迈进门槛,季氏一愣,斥道:“没见我和杨太太在说话吗?怎么不经通禀就进来了?”

季英英气呼呼地说道:“娘,你不知道就里。我不会现在嫁到杨家的!”

知道女儿偷听,季氏尴尬地向杨石氏赔礼道:“是我没教好她,亲家太太莫放在心上。”

“娘!”季英英大声说道,“杨三郎已经离家出走,不在杨家了!杨太太要我现在嫁过去根本就另有目的!什么不忍心耽搁我三年,都是放屁!”

★、第174章 心软了

“住口!哪学来的市井粗言?!”季氏听得心惊,又被女儿粗鄙的浑话羞得满脸通红,简直不好意思看杨石氏。

“二娘生气也是应该。亲家太太,不要责骂她。这事本来就是我们杨家为难季家了。”杨石氏丝毫没有动怒,眉宇间聚集了浓浓的伤感,“三郎对二娘用情至深。他离开家的时侯,连封书信也不曾留下。”

但是他悄悄留下了老爷遗嘱上分给他的产业。他这是再也不想回杨家了。想起十八年辛苦将他养大,比自己两个亲生儿子还要宠溺。想着杨静渊在身边嬉笑逗趣的时候,杨石氏眼圈一红,偏过脸用帕子捂住了嘴。

她也是望六十岁的人了。她也守了二十年活寡。老爷怎么就不为她想想?临到死还往她心窝子里插了一刀。她气不过去抢了那些产业。她知道柳姨娘已心存死志。她一时私念作祟没有阻拦,任柳姨娘误解了自己的话悬了梁。她心里不痛快,待三郎也不耐烦起来。可她没有想过要逼走他。事情已经这样了。她现在只能顾着眼前。大郎是家里的顶梁柱。家主与锦业被二房三房抢去,让这一大家子怎么办?

娶季英英过门。她是杨家的媳妇,会尽心尽力替杨家织斗锦出力。三郎……顾念着季英英,三郎将来总有回家的一天。

杨石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办成这件事。她擦了泪低声说道:“三郎是不在家。他有了媳妇,总有一天他会回来。杨家现在需要二娘,亲家太太,就算我求你了。”

这是承认了杨静渊不在杨家。杨大太太仍然提议让女儿赶在百天热孝内成亲。

一乘轿子抬过去,连迎娶的新郎都没有。在大老爷灵位前,让季英英和谁拜天地?这也太欺负人了!季氏惊怒交加,眼前景物都摇晃起来。她大口喘着气,挣扎着说道:“杨太太,您这是什么意思?”

“娘,你别动气别激动。”季英英慌得上前抚摸着季氏的胸口,给她顺气。李嬷嬷赶紧端了水来,让季氏缓缓饮了几口。

把母亲气得病发可怎么好?季英英将自己的脾气强行压了下去,忍着气对杨石氏说道:“杨太太,我娘身体不好。您请回吧。”

她不能走。既然季氏心疼女儿,季英英也不肯这样嫁进杨家。她也不怕再背个挟恩求报的恶名。杨石氏缓缓说道:“亲家太太,您可还记得当初杨季两家是怎么结亲的吗?”

当初南诏白王晟丰泽逼着季家交染色秘方。赵家拿捏着欠条扣着女儿不肯放离。浣花染坊库房一把火将赊来的染料毁的干干净净。杨家送来了一千两金子为聘,解了季家的危难。因杨三郎真心爱慕女儿,她才点头同意了这门亲事。

季氏当然记得。她颤声说道:“杨太太,您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逼我让女儿出嫁吗?”

“亲家太太,我也有女儿,我也是做母亲的人。我家二娘远嫁长安。嫁进了织造局陈大使家。我难道不想将女儿留在身边?她是为了杨家的锦业才嫁的呀。这辈子我都不晓得还能不能再见到我的二娘。”杨石氏哽咽起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杨家遇到了难处。大郎好不容易捡回一条性命,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康复。二郎只通庶务,撑不起杨家的锦业。嫡孙还年幼。今年杨家如果夺不回锦王,大郎保不住家主之位。大房的产业也会被人侵吞占去。让我去了地上有何面目见老爷?”

季氏的愤怒一点点消散了。事出有因,她怎能怪杨石氏委屈了女儿?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杨家当初结亲,一是为了杨三郎的情。也为了女儿的染色技艺。两姓结亲,守望相助是应该的。英英可以为杨家织斗锦出力,不一定要现在出嫁……

听到产业二字,季英英又想起了杨静渊那身粗布衣裳和他的话。他说他再也不回杨家。说他将来会给自己一个家。他曾问过她,如果不能做杨家三少奶奶,自己会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