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哭出声,抽动的肩背让晟丰泽知道她在哭。他抬头望向了天际。

空中有流星如针,带着耀眼的尾光一闪即逝。风吹拂着路旁一株高大的木兰。深粉色的花在深蓝色的夜里静静散发着芬芳。季英英低着头,纤细洁白的脖颈像花枝一样柔嫩。晟丰泽觉得心软软的提不起力气,不知怎的就脱口说道:“对不起。”

听到这句话,季英英吃惊地回头。

彼此眼中分明看到对方错愕的神色。

他是南诏国主的王弟,他是攻打益州的敌人。她为什么要恨他没有护住她的母亲和哥嫂?

他为什么要对她说对不起?难道他有义务保护她的家人?季英英眼里的泪光像飞逝的流星刺进了他心里。晟丰泽一抖缰绳,马急疾而去。

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所在,他粗暴地将她从马上推了下去。门口的士兵跑了过来,认出了晟丰泽,纷纷弯腰向他行礼。

马仿佛感觉到了主人的心情,焦躁地踏动着蹄子。

“国主下令让她染丝。人交给染坊了,没有国主手谕和本王的令牌,不准放她离开染坊!”晟丰泽冷冷说道。

“是!”两名士兵上前将季英英拉了起来。

摔下来时脚一定崴了。才站起来,脚踝处传来一股刺疼,她强忍着没有叫出来声。

晟丰泽扭转马头冲进了夜里。听到蹄声消失,季英英抬起头,带着哭音叫起痛来:“别拽我,疼死我了!我的脚崴了!没听到白王的话么?是国主让我来给你们染丝的,去找郎中来呀!”

凶巴巴的样子一点也不像那些被掳来的染工。士兵也不敢粗鲁地待她,叫人抬了块木板扶着季英英坐上去,将她抬进了染坊。

南诏王族并没有住在太和城中。晟丰泽的宫殿在太和城北的白崖。所有的屋舍都用白石建成。打磨光滑的石头上露出自然形成的绚丽花纹,白似烟霞,黑如水墨,变幻多端。他回了宫,往铺了虎皮的榻上一躺,盯着地板上的花纹出神。

阿宁捧着衣裳走了进来。对晟丰泽喜欢独自出神的状态已经习惯了。她低声禀道:“主子,阿宁给您更衣。”

晟丰泽站起身张开了双臂,目光仍落在地板上。他想看出地板上那丝丝粉色的纹路究竟像鸟还是像蝶,眼神陷入其中,却发现这些轻柔的线条像晃动的江水。

除了他的礼服,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白绫衣袖上沁出点点血迹。

“主子!您受伤了?”

阿宁的惊呼让站在殿门口的赤虎风一样跑了进来。

晟丰泽回过神,随意看了一眼:“不碍事。”

“主子,是有人行刺吗?”晟丰泽仗着武艺好,经常将侍卫扔下独自出行。在大唐反而安全,回到南诏,行刺他的人不知凡几。有一直不服南诏统治的其它五诏领主蠢蠢欲动,有政见不和的清平官。赤虎阴沉着脸,手紧紧按住了刀柄。

阿宁小心卷起他的衣袖。胳膊上露出两排清晰的牙印。

牙印!一看就是女人咬的。赤虎和阿宁面面相觑。谁咬的?主子会让哪个女人近身?阿宁脑中一片混乱,结结巴巴地说道:“主子,奴婢给您清洗包扎。”

就这两排牙齿咬破了皮,需要清洗包扎?赤虎闻言瞪了阿宁一眼,开口就想斥她小题大作。阿宁慌乱的神色让他心情黯然,将话咽了回去。

晟丰泽又看了一眼:“拿鹦哥蓝来。”

茜草淬取的靓蓝中,最上等的蓝,像鹦哥背羽上闪烁着迷人光泽的蓝羽,被称为鹦哥蓝。山中部落常用于刺青。

“主子!请您收回成命!”阿宁卟咚跪在了地上。

别人刺青是为了显示威武。自家主子染排牙印……赤虎额头见汗,百年不遇地转动了脑筋:“主子,小人去杀了那个胆大包天的人!”说着手指用力,刀噌地弹出了鞘,“来人!随我去为主子报仇!”

一群侍卫哗地涌进了殿堂:“主子!赤虎大人!谁伤了主子?!”

“赤虎!”晟丰泽沉下脸喝斥道,顺手将衣袖拂落。

“主子受伤了?谁干的?!”看到白绫衣袖上的点点血迹,侍卫们像炸了尾巴的猫,群情激愤。

★、第247章 嘲笑

“都退下!小伤罢了。”如果给侍卫们看到不过是被人咬了一口,他的脸往哪儿搁?晟丰泽拿了外裳穿上,看了阿宁一眼,淡淡说道,“赤虎,你随我来。”

主子终于不提鹦哥蓝了。赤虎松了口气,听到晟丰泽又改了自称,赶紧跟了过去。

进到内殿,晟丰泽清了清嗓子道:“这件事只有你和阿宁看见。”

赤虎憨憨地笑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主子,鹦哥蓝就算了吧,一排牙印……嘿嘿。”

“你这个侍卫统领怎么当的?!本王的意思是,盯着清平府!看杜彦的反应!谁没事在身上染排女人的牙印?你不嫌丢人?去拿白玉生肌膏来!”晟丰泽恼羞成怒,劈头盖脸骂了赤虎一顿。

只有自己和阿宁看见。如果清平官杜彦知道……赤虎神情严肃起来,惭愧地低下了头:“主子训斥的对。”

赤虎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晟丰泽说话,他抬起头正想告退,却看到晟丰泽愣愣地坐着。一时透不到主子的心思,赤虎只好继续站着。

隔了很久,他听到晟丰泽轻声说道:“她的家人都死了。她恨我也是应当。”

主子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对自己说呢?对,主子把自己叫进来,一定是说给自己听的。主子开了口,他不能不回答。他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很显然,咬主子胳膊的人是季英英。主子对她异乎寻常,懊恼季英英生恨……该如何安慰他呢?赤虎又摸起了自己的脑袋。脑门灵光一闪,他小声说道:“属下已经查明了,季氏手刃了季耀庭,服毒自尽。她嫂子早产,孩子生下来也活不长。真正被蚩狂大军将杀的只有她身边的一个嬷嬷。您已经下了严令,尽量不杀百姓。您奉国主之命领兵出征,她不过是迁怒罢了。怎不见她去咬所有的南诏士兵?要恨,也该恨蚩狂大军将。”

“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叫她去咬所有的士兵,又不是疯狗……”晟丰泽的声音渐渐变弱。他失神地坐着,脑中不停地回响着赤虎的话,乱糟糟的让他理不出头绪。

因为她信赖自己,所以她以为他会保护好她的家人。所以才会迁怒……她心里是不是也在意着他?回想着季英英泛着泪光的眼神与惊愕的神情,晟丰泽觉得不问个明白,他今晚就甭想安心睡着。

这时,赤虎自作聪明地又嘟囔了一句:“小人是说,她没道理恨主子。主子三番数次救她,又曾暗示她远离益州。知道她被清平大人带走,就急着从宫中赶去……”

他边说边看到晟丰泽一阵风似的从身边走了出去。赤虎愣了愣,跟着追上了他。

等晟丰泽上了马,回头一看,赤虎和十几名侍卫齐刷刷地上了马。侍卫们脸上写满了“今天不把刺客揪出来绝不罢休”的神情。

“主子。夜深了,为安全着想,还是让我们跟着您吧。”被季英英咬了一口是小事,真遇到了刺客就麻烦了。赤虎也不便向侍卫们解释,打定主意要一路随行。

晟丰泽没有吭声,策马朝新建的染坊奔去。

掳了一万多名匠人,围着太和城周边建起了各种作坊。季英英进的这间染坊离白崖不远,站在山丘高处就能望见。路上无人,马撒欢地跑,片刻就到了用粗大的木材围着的染坊大门。晟丰泽翻身下了马,径直走了进去:“今晚我送来的染娘安置在何处?”

染坊的胥吏陪着往里走,赔笑道:“那杨季氏崴了脚,才请郎中看了。王爷请放心,没伤着手就能做活。明天一早,我就让她进染坊。”

晟丰泽脚步一顿。赤虎大声斥道:“这些匠人都是军中儿郎拼了性命掳回来的。有伤就休息,好吃好喝供着。不准虐待他们,听明白了吗?”

“是是,小人会好生照看他们。”胥吏被吼着额头见汗。

赤虎的话又不无道理。几千里外掳回来的,不能随便折腾死了。胥吏忍不住叹气。这些掳来的奴隶不用鞭子抽,谁肯卖力干活?也罢,不让他们死就是了。

说话间走到了染坊特意为匠人们修建的屋舍旁。竹子和木料在圈起来的地方搭起了几排棚屋。墙用竹篱一隔了事。

“她住在哪间?”晟丰泽在棚屋外停住了脚步。

看到胥吏手指的房间,晟丰泽吩咐了声:“你们留在这里。”

他独自一人走了过去。屋舍没有门,只挂着一张草帘子。掳来的唐人都在这几天陆续到达。短短几天不足以让他们的情绪稳定。已经过了子时,听到外面的动静,屋里绝大多数人都惊慌地跑出来。

看到身穿南诏服饰的晟丰泽和不远处的侍卫,人们沉默地伫立着。带有敌意的目光瞬间浇醒了晟丰泽。他盯着面前的草帘,叫了声:“赤虎!”

赤虎正担心那些唐人突然暴动,带着侍卫跑了过去:“都回去!”

胥吏见状,朝看守染坊的士兵点了点头。一群士兵冲过去,将匠人们全部赶回了屋。

晟丰泽这才掀了草帘进了屋。季英英听到动静早醒了,坐在竹榻上望着他。瞥了眼四面漏风的墙,晟丰泽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白王殿下有事?”还是季英英先开了口。

晟丰泽顺口说道:“听说你崴了脚。染丝不需要用脚吧?”

去而复返,就为了提醒她别想借脚伤偷懒?季英英高傲地说道:“这里的胥吏已经告诉我了。我需要调制一百斤染料才有饭吃。我不会让自己挨饿。”

他想说的不是这个。晟丰泽恼怒地望着漏着天光的屋顶,外面火把的光已经从竹片编织的墙缝中漏了进来。他的话自然也能从屋里漏出去。谁知道外面那些兵中有没有杜彦的人。

“那就好。本王会交待胥吏,将你要用的染料全部送来。本王想看到你调制的染料染出来的蜀红丝,与浣花染花一般无二。”

“我竟不知道南诏冬季也能养蚕产丝?”季英英翻了个白眼,嗤笑出声,“冬季只能染布。顶级蜀红丝非新鲜蚕丝不可。王爷明春再来看吧。”

晟丰泽脸颊微烫,又不甘心,顺势发作起来:“你竟敢嘲笑本王?”

他究竟又跑回来做什么?不会是来探望她的脚伤吧?她可没忘记是他亲手将她从马上推下地的。打一巴掌给颗甜枣?季英英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干脆闭上了眼睛。

屋外的人竖起了耳朵。这个大唐小娘子敢嘲笑白王殿下,不死也会脱层皮吧?

晟丰泽郁悴莫名,在狭窄的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色厉内茬地吼道:“明天不调好二百斤染料不准吃饭!”

季英英没有回答。这一天从清平官的府邸到王宫夜宴,她受的惊吓太多,累极。闭上眼竟睡着了。

她就睡着了?晟丰泽哑然。他看了她几眼,不方便再呆下去,怒气冲冲地掀了草帘出去。

胥吏讨好地送他出去:“王爷放心。小人会盯着她调好二百斤染料才让她吃饭。”

赤虎同情地拍了拍胥吏的肩道:“辛苦你了。”

★、第248章 苦绿

当阳光穿透竹排搭建的屋顶,将一缕缕光投进屋里。整座染坊所在腾起了一股喧嚣。各种声音仿佛在宣告,唐人们在南诏的新生活开始了。

草帘被人掀开,进来了几名穿着南诏服饰的妇人。见季英英已经睁开眼睛,为首年长的妇人开门见山说道:“杨季氏,老身姓卓,分管染坊所有女子。主管大人分配给你的活汁是调制二百斤染料,材料都在配料间。你的脚伤好起来之前,拨给你一个仆妇使唤。你初来乍到,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阿金和我。”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壮硕妇人端着木盆走到了竹榻前,小声说道:“阿金服侍您梳洗。”

季英英点了点头:“卓嬷嬷,我收拾停当会请阿金背我去配料间。”

没有哭闹,这让卓嬷嬷无比满意:“我们不会苛待有手艺的匠人。平时一天两餐,听到鸣钟声自行去领食。主管大人特意叮嘱我,你今天必须调好二百斤染料才能用饭。”

“多谢嬷嬷提醒。”季英英目送着卓嬷嬷离开,接过阿金拧来的帕子擦了手脸,整理好就让她背着自己出了门。

带着穿透力的阳光照在忙碌的染坊里,季英英好奇地打量着。从阿金嘴里,她大致了解到这只是收容唐人染工的其中一间。大概有五六百人。前两天抵达的匠工按户分得屋舍,登记了名册。又因各人的工种不同分成了制料、配料、印染、漂洗等几类,大部份唐人都成了匠工。不懂得印染的人被分去做漂洗这样的粗活或者给匠工们当小工。

配料间用石料和木料搭建,宽敞干净。里面隔成了数间宽敞的隔间。季英英进去时,嗅到了浓浓的染料味道。

阿金将她放在椅子上,很老实地站在一旁。

新制的栎木,异常宽大,用碱水洗得洁白。季英英摸了摸面前的木桌,看着别的隔间已经有人在配制了。她的肚子不争气地骨碌了几声。昨晚王宫夜宴,她连杯水都没捞着。季英英吩咐阿金:“去问问配料间的大人,需要我配制什么染料。”

阿金低声应了,去了尽头一间单独隔开的房间。隔了一会儿,阿金匆匆跑了回来,惶恐地告诉季英英:“大人说有青有黄,非青非黄。草木含悲之色。奴婢听不明白。”

季英英一笑,这是听了晟丰泽的话想要为难自己吗?她吩咐阿金:“领一百斤蓝碇,二十斤干槐米,三十斤栌叶,五十斤藤黄。再找几个做粗活的小工。”

不多时材料送来。小工却没有来。阿金又跑了一趟,回来为难地告诉季英英:“大人说请您自己动手。”

那我还要不要我的胳膊了?季英英慢吞吞地说道:“难为你一趟趟地跑,再去最后一次吧。告诉大人,这是配料间,不是制料房。”

“是!”阿金倒也才实,又去了一趟。

房间里走出三四个男子,为首的五十多岁,满脸怒意地冲到季英英面前:“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不过是掳来的奴隶,居然还敢讨要小工做活!”

“干槐米上锅蒸煮一刻钟。加栌叶煮半个时辰,捣为泥,水中滤尽杂质。藤黄以水百斤煮沸,滤过杂质。蓝锭二十斤一缸,水七分。先入槐米栌叶汁,搅一刻钟,藤黄水分成五份加入搅拌。最后能得五缸染料。计二百斤配料。”季英英拿起一块蓝碇,边说边写在了光洁的桌上,写完抬起头来,“大人找小工去做吧。我今天的活计做完了。”

“放肆!”管理配料间的大人气得直吹胡须,指着季英英道,“究竟是你做事还是我做事?”

“我只管配料,没说过要让我亲手做染料。这里是制料房还是配料间?莫不是我走错了地方?”

他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本想讨好白王为难季英英,却被问得哑口无言,一时恼怒起来:“不听吩咐,拉出去打五鞭!”

如果不是上头一再严令不能把人打坏了,他才不会只赏这个大胆顶撞自己的女人五鞭。

阿金一下子跪了下去:“大人,卓嬷嬷为了照顾主子的脚伤,特意令奴婢前来服侍。您不能打娘子。”

卓嬷嬷不过是染坊管理女人的,管不了染坊的事。配料间的大人理也不理阿金,指着季英英大喊:“拖出去!”

“干什么这是?织造局新任副使大人来了!”一行人走到配料间门口,正好看到这边起了纠纷。

季英英望过去,脸又绷了起来。

“英英!”赵修缘扔下陪他前来的人,快步走了过来。他已经换了南诏官服,容光焕发。走到季英英面前兴奋地直搓手,“我一早听说白王将你送到这间染坊,就赶来了。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大人,请恕妾身脚伤未好,能否请您将这些材料送到制料间去?妾身听您的吩咐亲自动手制料。阿金,背我去制料间。”季英英当没看见他,堆起谄媚的笑容对管配料间的大人说道。

“你的脚伤没事吧?这种事怎么能让你做?”赵修缘急声问完,转过身训斥那名大人,“配料与制料是一回事吗?你知道她去制料的时间能配出多少染料吗?”

管配料间的大人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又不满一个唐人在自己面前摆官威,顶了回去:“她不亲手做,配不出下官要的颜色,怪谁去?我问你,你知道本官要的是什么颜色吗?你又是青又是黄,本官要的是有青有黄,非青非黄。草木含悲之色。”

赵修缘用过颜料,但不知其做法,也有点糊涂了:“究竟要什么染料不能明说?什么非青非黄……”

季英英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有青有黄,用了蓝锭与染黄料。非青非黄是为绿。草木含悲是为苦。青黄合而为绿。大绿老黄,以藤黄合靛青即为苦绿。对吗,大人?”

管配料间的老者一愣,哼了声嘀咕道:“算你猜中了。”

“英英,你真了不起。我就知道没有什么颜色能难得倒你。”赵修缘恍然大悟,笑着夸她。

“大人如果需要我去制作,我这就去。大人如果觉得满意,就请人照这配方做就行了。”季英英淡淡说道。

老者又哼了声,叫了人来照着写在桌上的配方去制料。

季英英叫了声阿金:“今天的活我做完了,背我回去,再去领饭食。”

“你居然还没有吃饭?你还受伤了!”赵修缘激动起来,伸手就去拉她。

一块蓝锭朝着他的脸砸了过来。赵修缘下意识地闪开,蓝锭擦着他的脸划出了一道痕迹。

“赵修缘!”季英英突然提高了声量,怒视着他,“你像只苍蝇,你明白吗?你在我面前晃动我就恶心,你懂吗?”

“是我保住了你的性命,我冒死站出来在金殿上向国主承情。满殿的人,除了我,还有谁肯为你站出来?英英,你还不了解我对你的心意?你难道就不感动?”赵修缘擦过脸,望着手心的蓝色痕迹心悸,幸好只是块蓝锭,没甩把刀来。

“哈!”季英英真是佩服死他了。她微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亲眼看到你像一条狗,领着蚩狂冲进了季家。你害死了我娘我哥我嫂子害死了季嬷嬷!可怜我嫂子早产,小侄子连一天都没活过去。你怎么还有脸叫我的名字,怎么有脸说让我记住你的救命之恩?我只恨我现在杀不了你!”

★、第249章 顶撞

暴怒的赵修缘一把扼住了她的咽喉,微眯着眼道:“你在我手中渺小如蚁。季英英,我冒死在金殿向国主陈情,才让清平官饶了你的性命。你忘恩负义!”

季英英望着他冷笑:“你在金殿上是为我求情吗?赵修缘,你不过是利用我博得国主赞赏罢了。从前利用我的配色技艺胜过了你堂兄,博得了你祖父的欣赏。如今利用我的命,当上了南诏织造局副使。你瞒得了谁呢?”

她的黑眸中映出了他的脸,扭曲变型。从前她一直围着他转,他一笑,她就会快活。他蹙眉,她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急得想尽办法为他解忧。

季英英对他的不屑一顾让赵修缘难受,他口不择言地说道:“从前你攀上杨家的高枝弃我于不顾时,我就该明白,你是个朝秦暮楚水性杨花的女人。”

朝秦暮楚?水性杨花?季英英低低笑了起来:“如果是对你。这个评价我很喜欢。我只恨没有在第一次认识三郎时,就去勾引他。白浪费了能和他在一起的时间。”

他最难受的时候,他为了赵家答应娶牛五娘的时侯,她投进了杨静渊的怀抱。赵修缘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一巴掌扇在季英英脸上:“你敢顶撞本官。来人!将她拖出去抽三十鞭!”

没有人响应他。赵修缘猛地回头,看到了一片目光。

季英英的话像一只钩子,勾起了配料间所有唐人思乡的痛苦。在太和安定不到两三天,不足以让他们彻底安静地在此定居。一双双盛满愤怒与鄙视的目光看向了赵修缘。

四周的南诏人看他的眼神也分外怪异。他是耍猴人牵出来的猴子吗?他已经是织造局的副使了,是他们的上司,他们为什么不听自己命令把季英英拖出去鞭打,为什么不喝斥那些胆大停下手中活计,瞪视着自己的匠人?

南诏的太阳太过灿烂太过强烈。身上的南诏官服布料织得密实厚重,密不透风地裹着他,背心沁出了一身细汗。赵修缘被憋得大吼出声:“都看着我做什么?没听到本官的话吗?!让他们赶紧干活!把这个女人拉出去鞭打!”

跟着赵修缘来的人互相看了一眼。走向季英英时,眉梢眼底还带着看了出好戏的兴奋神色。

“不用拉,我自己走。”季英英舔了舔嘴角沁出的血,撑着桌子站直了。阿金赶紧伸手扶着她。她踮着脚慢慢走出去,经过赵修缘身边时,她轻笑道:“你以为你当了官就能挺直腰做人了吗?乌鸦永远变成成凤凰。你的族人唾弃你。南诏人视你为狗罢了。你瞧仔细了,你真的是他们心目中高高在上的副使大人吗?”

望着赵修缘愤恨的眼神,季英英哈哈大笑:“我等着看你的下场!”

“你们全部干活去!谁敢再看本官,本官就挖了他的眼珠子!”赵修缘恶狠狠地朝配料间的匠工们吼道。

管配料间的老头软绵绵地喊了一声:“赶紧干活!国主有令,照顾大家远道而来,前五天顿顿有肉。安心留在南诏为染坊出力有功者,将来还其自由,分田百亩。”

原来不是一辈子被拘在被栅栏围起的染坊里干活呀。自由与分田的诱惑让匠工们低下了头,继续忙碌。

“赵大人,他们都干活去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赵修缘见随行的僚属和他亲切地打招呼,哼了声拂袖走了出去:“本官要亲自监刑!”

季英英外强中干,是只纸老虎。抽两鞭子,肯定会哭叫起来。他不信三十鞭不会让她向自己讨饶。

空地上一排排奔跑而来的士兵和被绑在柱子上的女子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干活的唐人或多或少都向季英英投去安慰与同情的目光。他们进染坊这几天,大小官员在一番好言说教之后,总会指着空地上竖起了柱子警告他们。国主优待他们,但触犯坊规的人也会被绑在上面吃鞭子。

几天了,这是第一个唐人被罚鞭打。还是个小娘子呢。

好歹也是国主亲封的织造局大使,管理染坊的胥吏嘱人给赵修缘抬了把椅子来。他认出了季英英,有些诧异。杨季氏昨天得罪了白王殿下,今天气得副使大人要抽她鞭子。她是不是不想活了?

赵修缘坐在椅子上,心气总算平和了。官与庶民就是不一样。他看了眼四周道:“叫他们都停下来,过来观刑!记住教训!”

也对,国主和白王都让宽待这些唐人。好不容易撞上头一个挨鞭子的人,正好给唐人做个榜样。

监工和士兵驱赶着匠工们围了过来。

“大人,可以开始了吗?”胥吏笑咪咪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