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气与温泉的热气扑上他的脸,醉意更浓,一脸无谓死生的模样。

杨静渊撤剑,一把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葬于何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是吧?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杨静渊一拳揍在他身上。

晟丰泽弯着腰咳嗽起来,边咳边笑:“我打不过你,何必还手?”他摇摇晃晃地站定,苦涩地说道,“好吧,你让北路军怕了。让我也怕了。我怕这一回重兵重围之下,仍然让你逃脱。为了复仇,你会成为我南诏朝廷恐惧的幽灵刺客。所以,我没有设伏。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既如此,我带她离开南诏。否则,北路军的恐惧会在太和城重新出现。”杨静渊不甘示弱地威胁道。

“本王记得曾有一个断案的官员。路遇两妇争一小儿。他令两妇分执小儿之手,谁拽过小儿,便判小儿是谁之子。小儿年幼,拉扯时疼痛万分大声嚎哭。一妇不忍松手。然官员却将小儿断给了她。道,唯亲母方心疼弱子。”晟丰泽站直了身,睁着迷离的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哈哈大笑,“你不要忘记,季英英是你的妻。我是南诏王族,国主的亲兄弟。一个女人与家国之责,你赌本王是情圣不成?”

言下之意是季英英在我手里。我用她威胁你,你除了弃剑投降,你还能怎样?

杨静渊沉默了。

以他的武艺,重兵围攻下他或许能趁着夜色,遁逃进山林。但是带着季英英,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她还活着。”

“她死了。”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

“就如在益州城一样,你能拿本王如何?”

一句话勾起杨静渊的新仇旧恨,他没有如晟丰泽所料暴跳如雷,反而撤了剑:“你究竟想怎样?”

“你怎么来南诏的,怎么回去。不妨告诉你,南诏已加强了边境所有路口的守卫。离开白涯宫,失手被擒,只能怨你学艺不精。他日,你若领兵攻打南诏,本王会与你在战场一决生死。”

杨静渊转身,踩着池中莲灯掠过了温泉。他的身影再一次消失在花丛阴影之中。

晟丰泽站立池畔,确定杨静渊已经离开,眸中醉意消失殆尽。他冲着温泉池淡淡说道:“出来吧。”

池中灯莲蓦然晃动,赤虎等十二名护卫举着灯莲,牵着网从温泉边缘浮了起来。呼吸的竹筒设在灯中,借着水汽与黑夜遮掩,硬是没有让杨静渊发现。

赤虎独自留下,抹了把脸上的水直呼好险:“如果被他踏中,定会发现端倪。”

晟丰泽睨了他一眼道:“在遗憾泡了一夜温泉,怎么没有动手?”

赤虎嘿嘿直笑:“主子的心思属下怎猜得到?”

晟丰泽冲着温泉池抬了抬下巴。

赤虎疑惑地望过去,机灵灵打了个寒战。

温泉池中的灯只剩下靠在池边的零星几盏。杨静渊踩莲渡池时,不知何时挥剑,将池中莲灯斩为两半。独独没有碰十二护卫藏身所在的灯莲。

赤虎嘴里如嚼了片黄莲,苦涩不己。

“他若留在南诏。本王担心太和城的官员会被他杀得一个不留。”晟丰泽长叹。杨静渊发现了埋伏,没有挑破。何尝不是顾忌着季英英。他终究还是利用了她,逼走了杨静渊。

夜深时,后山凹韩四爹的石头院子灯光闪了闪,又灭了。一行四人进了山。顺着那天晟丰泽送走季英英的山中猎道,往大唐的方向走去。

路上桑十四问杨静渊:“季二娘还活着?你为什么不擒了晟丰泽换她?”

杨静渊嗯了声道:“白涯宫被蚩狂的士兵围住。蚩狂不会为了晟丰泽的生死受我挟持。晟丰泽又怕我发疯杀得南诏朝中无臣。宁肯用季英英的安全换我离开南诏。”

所以,剑在晟丰泽咽喉。他也不肯说出季英英的下落。池中的埋伏,他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也不敢动用。

这一次,他又被逼得抛下她离去。等他再来,将南诏掘地三尺,他也要找到她。

晨曦乍现,东方一片明亮。杨静渊站在山巅回望,双手圈在嘴边大喊:“英英,你等着我!等我带你回家!”

回音袅袅,阳光打在杨静渊脸上,目光沉静。

★、第270章 车中人

掳掠了金银财宝,上万织锦匠工的南诏,锦业逐渐兴盛。国主与朝臣们欢喜无比。晟丰泽和杜彦第一次在政见上达成了一致。如此再发展十年二十年,南诏的国力会更强盛。

占够了好处,再打一仗把好处全吐出去,谁傻谁去打仗。

可是大唐肯吗?被扇了一耳光,当时没本事打回来,勉强同意议和。大唐天子这口气还没出呢,迟早都会挽起袖子派兵到南诏,把面子讨回来的。

受够了吐蕃和大唐夹板气的南诏,已经有了墙头草的厚脸皮。停战求和是面对面说话的姿态,显然不够。于是,太和四年秋,国主晟丰佑言辞极其谦卑地给文宗皇帝写了一封长信。向大唐上表请罪。

蛮夷!知道怕了吧?知道咱俩面对面时,朕坐着,你只能跪着了吧?

龙心大悦。准许南诏使臣赴长安赔罪。

几家欢乐几家愁。

皇帝高兴了,杨静渊气得吐血了。

为了打南诏,我把媳妇都扔在南诏了。各种围追堵截,牵着狗放着鹰抓我呢,深山老林里足足走了三个月才钻出包围圈呢。带回的南诏地形图把胸口都快捂出痱子了呢。为了升职多带兵,只差在东川节度使面前摇尾巴了。您说不打就不打了?还“为昭大唐天威,让南蛮知晓何为礼仪之邦,各州郡县当以上宾待之”!——益州城周围多少人家的青壮被掠,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还要对路经益州去长安的南诏使臣以上宾待之?益州人咽得下这口气么?反正杨静渊绝望了。他不可能威风凛凛地带兵打进太和城了。

好吧,仗没得打了。老子不当兵了。老子去南诏找媳妇去。一天不交人,老子就杀一名南诏官员。杨静渊吐完血,发了狠。暗底里找韩四爹弄了副南诏的草药喝了,一夜疟疾发作。顺顺利利地卷铺盖离了军营回家养病。什么时侯养得好自己说了算。

杨静渊从三台回到了益州城。一人一马刚到北城门,猛地扑过来一人,吓了他一跳。

“三郎君,三郎君啊!”

条件反射欲一脚将抱住自己大腿的人踢开,听到这一声哭喊,杨静渊愣住了,心里涌出一股喜悦:“香油,你怎么知道我回益州?”

小厮香油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走来一玉面少年,朝杨静渊弯腰深揖首:“三叔。得了舒先生的信知你这两天回来。祖母就让侄儿每天都来城门相迎。”

“哎哟,一两年不见,澄玉长大了!”杨静渊最喜欢大哥杨静山的长子杨澄玉,见他小大人一般认真行礼,严谨端庄。一时心喜,上前抱着澄玉像幼时一样将他抛了起来。

杨澄玉的大人脸瞬间碎成了千万片,红着脸直嚷:“三叔快别闹了!成何体统!”

杨静渊哈哈大笑,心里的郁结散了一半。

“三叔,我们家去吧!”杨澄玉红着脸,还不忘将衣衫整理一番,扬起笑脸吩咐香油去备车。

回家?杨静渊脸上的笑渐渐凝固。

“三叔!”杨澄玉生怕他过家门而不入,小心地扯了他的袖子哀求道,“祖母已经盼了两天了,明月居已经打扫干净了。爹和二叔都盼着你回去。”

听得明月居三字,杨静渊不由自主想起季英英的话。他们的家在明月居。心柔的如一滩水,不由自主被杨澄玉拉上了马车。

杨家老少都怕杨静渊不回去。指了澄玉出马。成功将杨静渊接回家去,杨澄玉兴奋地在车上说个不停。

南诏攻进益州府后,杨静渊听闻嫡母早有准备,让二哥带着嫂子侄儿侄女避出了城。如今从杨澄玉嘴里听到是晟丰泽放过了杨家大房,杨静渊恍然大悟。原来晟丰泽那时侯就已经对季英英起了心。他绝不领他的情。等到了南诏,晟丰泽再不交人,看他怎么杀尽南诏王族官员。

走得一程,马车停住了。香油朝马车里说道:“三郎君,小大郎君,南诏使团进城,前面封了路,等使团车队过去才能放行。”

听到南诏使团,杨静渊伸手就从包袱上拿起了剑。吓得澄玉抱紧了他的胳膊:“三叔,南诏人向咱们赔罪来了。你莫要为南蛮子误了前程。”

杨静渊沉着脸用剑鞘挑起了车帘。

喧嚣的街道在南诏使团经过的瞬间如被冰封,静的只有车轱辘碾过街道发出的扎扎声。被士兵驱赶至路旁的百姓收敛了笑容。去年南诏兵打进益州城的情形仍印在人们脑海中没有淡忘。此时再见到南诏使团,如何不恨?

驶向驿站的使团走了半个时辰仍没有离开杨静渊的视线。除了使团成员乘坐的马车,后面几十辆车装着向大唐赔罪的礼物。甚至还有两头白象。

“南蛮子,把我的儿子还给我!”一名老妪突然叫了起来。企图撞开拦在自己面前的士兵冲向队伍。

这一声哭喊唤醒了漠然注视的百姓们。各种烂菜叶石头瓦块如雨般掷向了使团。

负责警戒的士兵慌了手脚,横起长枪阻拦着百姓的冲撞,大声叫着人去报节度使。

区区百来名士兵哪里拦得住愤怒的百姓。十来个精壮汉子越过士兵冲到了使团最华丽的马车旁,攀上了车辕。

没等他们掀起轿帘入内,轿里的人显然功夫不弱,瞬间就踢飞了两人。

轿帘掀起,晟丰泽沉着脸站了出来,冲着护送使团去驿站的将军说道:“钟将军,这便是泱泱大国待客之道?”

钟将军急得满头大汉,却不愿对百姓下狠手。被晟丰泽拿话一逼,硬着心肠拔了剑,刺进了一名闲帮汉子的腿,大声叫道:“再敢上前者,杀!”

队伍收缩,将使团队伍团团围住。

晟丰泽瞟了他一眼,转身又回了车里。

轿帘飘起又落下,露出车中女子的侧脸。杨静渊的心悠悠荡荡,恍如梦中。他喃喃说道:“英英,是你吗?”

★、第271章 回来

使团进驻驿馆。为防百姓滋事,新上任的剑南道西川节度使遣了一千兵马将驿馆团团围住。当晚令人去驿馆,询问使团欲停留几天。

双方心知肚明。南诏使团停留时间越长,保不准恨红了眼的益州百姓会做出什么事来。

晟丰泽也很干脆,使团只歇息一天便启程去长安。节度使略松了口气。

进益州城时,已近黄昏。待安顿下来,天已经黑了。

一乘小轿从驿馆角门悄无声息抬了出去。

和上一次夜闯驿馆不同,外围多了名为保护,实为怕惹出麻烦将南诏使团“软禁”在驿馆的士兵。

过了今夜,天明南诏人就启程离开。节度使下了令,不得出丝毫纰漏。士兵们站得标枪般挺直,谁也不敢偷懒。

纵有重兵守卫,驿馆门前仍被愤恨的百姓扔了一地烂菜叶,倒了数桶泔水,假装滑倒摔碎了数不清的尿罐。骚臭味熏得士兵都快哭出来了。

聚集在驿馆前的百姓们越来越多,径直往门口一跪,拍地大哭。长声呦呦,此起彼伏。益州各书院的学子则在大门附近摆起了书案,争相赋诗讥讽南诏。从皇帝陛下的以上宾之礼相待说起,直扒到百年前南诏如何依附大唐建国。口诛笔伐,叫好声直冲宵汉。看戏不怕台高,连散花楼的老板都令人抬了几桌席面与两担酒前来助兴。

太守亲至,与州府官员们齐齐劝说,无人退离。值守的将领头皮发麻,生怕这群儒生酒后振臂一呼,就引发民变。

节度使听闻,良久才道:“今晚宵禁往后延长一个时辰。”强行压制驱散百姓,只会让人们的愤怒转移到益州府的官员们身上。

“主子。使臣们惶恐害怕,担心大唐皇帝不会接受南诏请罪。”赤虎低声告诉晟丰泽使团的动静。

“担心大唐天子斩来使于剑下?”晟丰泽讥笑道,“要杀也杀本王这个三军统帅,还轮不到他们。不过,让他们惶恐着也好。请罪就要请罪的样子,吓得越厉害,唐天子越欢喜。”

“这……”

这是不是太窝囊丢人了?赤虎备感屈辱。

晟丰泽轻声说道:“想想大渡河为地界。掳走的上万织工匠人带来的好处。皇帝陛下要打本王的左脸,本王会把右脸也奉上。”

“主子!”赤虎紧按着刀柄,感动着晟丰泽愿意为南诏付出的牺牲,又愤懑不平地嘟囔,“主子原本可以不到大唐来受这些羞辱……”

“吩咐下去,明天卯时用饭,辰时出发。”晟丰泽的目光转柔,却不肯再与赤虎多说什么,转身回了居处。

铜灯上的烛火被开门时的风吹得摇曳晃动。晟丰泽的身体微僵,若无其事地将房门关上。他转过身,烛火映亮了剑光对准了他的咽侯。

“每一次见到你。都与从前不同。”晟丰泽凝视着杨静渊,镇定地说道。

杨静渊笑道:“我没有上次那么傻。穿着孝衣就闯进驿馆,当了回活靶子。这一次,我保证杀了你,也不会被人发现。”

他的笑容让幽暗的室内亮了起来。晟丰泽看着杨静渊脸上的笑容,一时间有些怔忡。他垂下了眼眸,轻声说道:“本王明天平安离开益州城,自会告诉你季英英的下落。你何不回杨家等着?本王还要向大唐天子呈交国书,死不得。”

杨静渊心神一颤,却见晟丰泽已绕开了剑尖,在榻上坐了,自顾自地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记住你的话。”否则,他会让他走不到长安城。杨静渊掉头就从窗户跃了出去。

酒是上等的剑南烧春。入口辛辣。呛得晟丰泽咳嗽不停,黝黑的双眼浮起了淡淡的水光。可他只想让自己醉过去,醉到醒来时,已离开了益州城。

见到杨静渊出来,等候在巷子里的香油松了口气。他试探地问道:“三郎君,这是家去吧?”

小大郎君缠着三郎君上了马车。本以为可以顺利把人接到,却被南诏使团搅了局。杨静渊让杨澄玉先行回府,带着香油将马车赶到了离驿馆不远的巷子里,坐在车上等着天黑。

杨澄玉没有办法,只能先回府报讯。香油也不知道杨静渊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杨家,可怜巴巴地等着。生怕杨静渊又扔下自己走了。

“走吧。”

两个字如同天籁。香油不自信地又问了一遍:“是回杨家巷?”

杨静渊想着晟丰泽的话,没好气地说道:“城门已关,不回家住哪儿?”

香油大声地应了,驾着车走了。

好歹,晟丰泽没有再说她已经死了。但愿,明天使团离了益州城,晟丰泽会依约送她回来。

杨家门口挂起了大红灯笼。中门大开。

自杨静渊下车进府,一路上遇到的仆人丫鬟都笑吟吟地朝他弯腰施礼。杨大老爷惯用的三管家亲自到大门迎了他。

“府里几位郎君小郎君小娘子们都安好。太太与郎君们都盼着您回家。明月居打扫得勤,太太时不时就要去坐坐。”三管家小心地偷看着杨静渊的脸色,询问他的意思,“三郎君是先回明月居,还是去白鹭堂?”

路在脚下分了岔。三管家执着灯笼柄的手心紧张得沁出了汗。

两排高大的桑种植在通往白鹭堂的道路两边。石灯柱流泄出的灯光将青板板路照得亮亮堂堂。杨静渊依稀记得幼时大太太携了自己的手,从能望见姨娘所住的乐风苑湖边回来。灯光将她的人影拉得老长,他顽皮躲在灯柱后面。大太太假装看不到自己,故意和自己玩躲猫猫。

他迟疑了下,踏上了通向白鹭堂的青石板路。

三管家一愣,激动得颤步追了上去,弯着腰为他照亮了脚下的路。

白鹭堂外站着两排仆妇,恭敬地弯腰行礼:“三郎君回来了。”

和从前一般模样。杨静渊百般不是滋味地地点了点头,迈步进了大堂。

绕过十样牡丹锦制成的十二扇屏风,宽敞的正厅灯火通明。杨石氏穿着枣红色的刺绣海棠纹大袖锦衣端坐在正中主位上。杨家大郎君杨静山二郎君杨静岩携妻带子,济济一堂。

“三郎回来了呢。”杨静山激动地站了起来。

“大哥。”杨静渊握住他的胳膊,见他站得稳当,露出了笑容。

“母亲日思夜盼,就盼着你回来。去给母亲见礼。”杨静山拍了拍他的手,退了回去。

明知他选择了先来白鹭堂,杨石氏眼里有泪,把脸转到了旁边,语气淡淡的:“回家来便好。吩咐厨房上菜吧。”

“回来了,连个笑脸都没有?我还是就走吧。”

听到这句话,杨石氏飞快地抬头:“三郎……”

杨静渊早跪在了她面前,扬着惫懒的笑容,像幼时一样逗着自己。杨石氏一呆之下,扬手拍打着他,哭出了声:“小没良心的,你就恨着我吧!当我没养过你!”

杨静渊嘴里嚷着疼,叫着大哥二哥嫂子救命,人却不躲不闪。

杨石氏打了几巴掌,用帕子捂了脸大哭:“三郎,我以为你再不认我这个母亲!是我错了,你一走我就悔得心都碎了啊!”

杨静渊轻轻将她搂进了怀里。柳姨娘生了他,养大他的是石氏。她把她的嫡亲儿子把家业看得重,却也宠了他十八年。不过一年,她的发间已找不到一根黑发。他有过怨,也贪恋过她给他的温暖。

“母亲,我就说三郎会先到白鹭堂给您磕头请安。这回您信了吧?”

清脆熟悉的声音,震得杨静渊脑袋嗡嗡作响。他机械地抬头,全身的血都涌上了头脸,脑中一片空白。

身穿粉色大袖衫,系着白色高腰长裙的季英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梳着他见过不知多少次的螺髻,露出纤细优美的脖颈与光洁的前额。脸庞闪动着珍珠般的光泽,明媚动人。

“三郎。”季英英站在他眼前,笑着又喊了他一声。

梦里他不知道听她叫了多少回。杨静渊使劲眨了眨眼皮。他傻呼呼地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堂中不知是谁没忍住笑出了声,引来一片揶揄声:“哎哟,这是咱家最机灵不过的三郎?”

“瞧把三郎吓得!弟妹可得当心他找您算帐!”

“给钱给钱,我跟着三婶婶赌赢了。三叔先到的白鹭堂!”

杨石氏噗嗤笑了起来,抹了眼泪推了杨静渊一把:“傻小子!”

杨静渊被推得踉跄着往前两步,撞在了季英英身上。他下意识地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见她红着脸推开了自己,低声说道:“先用饭吧。全家人都在等你呢。”

杨静山哈哈大笑,招呼着众人入席。

见杨静渊目不转睛望着自己,季英英飞快地在他手背上狠拧了一把,扭身到了杨石氏身边扶她入了席。

“嘶!”杨静渊吸了口凉气,终于有了真实的感觉。

灯光璀璨,欢声笑语在夜色中飘荡。杨静渊与哥哥侄子们同席,一直呆愣着望着服侍着杨石氏的季英英,目不转睛。

“三郎,咱们一家人团聚,共饮此杯!”

杨静渊按住了大哥的手,坚决地摇头:“我不饮。”

“不行,这杯酒一定要喝!”杨静山和杨静岩促狭地缠着他,故意拦着他的视线。

终于杨静渊抢过两人的酒杯,一饮而尽,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直接走了过去,匆匆说了句:“母亲,我明天再来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