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华一惊,微微抬起头,“圣上又指派了侯爷差事?”

薛明睿细长的眼睛一眯,“京畿周围的防务,一早就有人提出了质疑,我也是才得了协查的差事。”

不论苏锡尧的案子,还是这次的河堤防务,件件都不是什么好差事,“这样下去脚要泡坏的…”

本来每日走的路不少,又泡在水里。容华在薛明睿脚上破了的皮肤处抹了药粉。

“侯爷就算是要亲自过问,偶尔站的稍远一些应该也没有大碍。”总能找到让上面满意的方法。

“这几年雨水少,京畿的河堤防务也就松懈下来,若是真像钦天监说的,今年的雨水恐比住常要多上几倍,河堤恐就出差错。”

到时候就不是获罪那么简单了,河堤周围的百姓便要受灾。

薛明睿淡淡地道:“本来要让庄亲王查办,庄亲王却病着。”

这位和气王爷病的这样巧。这么一来就将这些都错过了,与上次苏锡尧的案子一样,圣上钦点了庄亲王,真正查办的却是薛明睿,最终不论好坏,罪名都落不到庄亲王头上。

“那侯爷准备怎么办?现在补救还来不来得及?”烫手的差事薛明睿应该不会想办法扔出去,不然当初也不会接下来。

薛明睿看向容华。下颌微微上扬着,耳垂在灯光照射下是那么小巧、细致,这样柔弱的女子甚至比他身边的许多幕僚都要强得多。

他将这件事说出来的时候,有多少人劝他想办法将这烫手的山芋早日脱手,看不出他心里到底做什么想法,这些年他好不容易才打开的局面,不能就这样放弃了。依照上面的意思,现在他放弃了,也不能全身而退,不过是提早做个输家。再说总要有人将这差事接下来,尽量补救减少损夫。

“只能期望雨势不会太大。”薛明睿看着容华回答。

她应该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这个差事接下来,最后的结果坏的多于好的,这里面的厉害关系,猜也能猜得出来。

容华低下头来,她上好了药,转身净了手,“我给侯爷多做几双靴子吧!尽量将底做得厚一些。”

她连劝也没劝他一句,就这样接受了他的选择。

也不是一味愚昧的顺从,而是读懂了他的意思。

容华上了床,发现薛明睿没有拿书看,心里不由地有些慌张。

“你不是问我常宁伯世子的事?”

容华点点头,却怕薛明睿理解成别的,刚要解释。

“别的倒是不知道,只是上次秋闱后有告新举人眠花宿柳、行为不检的时候牵扯出常宁伯世子与人争抢花魁,虽然之后查无凭据…”

容华已经明白这话得意思。

就算查无凭据,这事八成也是作准了的。

薛明睿伸出手指轻轻拨弄容华的鬃角。

容华不由地红了脸,想到薛明睿的意图,却不知道怎么的比往常更慌张起来,尤其是看到薛明睿明亮的眼睛,胸口一热有些喘不过气。

“你怎么一眼就看出我换了靴子?这双靴子也是我让小厮拿了我以前的换上的。”

他的手放在她腰间,还笑着与她说话。

“侯爷早上穿的,有我绣的花纹。”

薛明睿微微一笑,“那双靴子我放在衙里了。”

容华抬起头,薛明睿这是在和她解释?她绣的那双靴子没有被他随意丢了。

想到他今天查看防务,却还赶到了陶家去,心里就暖了起来“他的手指轻轻撩开她的小衣,动作似是比往日又轻柔了不少,容华微微仰起头,不小心碰上他的嘴唇。

意想不到的柔软。

他的手修长的,轻轻一分溜进了她的指缝,强硬的外表下,最内里的是与她一样的柔软。

长发纠缠,耳鬃厩磨。

他的手指轻轻合拢,第一次让她感觉到心里一瞬间虚空,忍不住也收起手指擦住了他的,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以前。

她在树下摆弄棋盘,花瓣掉落在白瓷的杯子里,像一叶扁舟轻帆卷。

她看那杯茶。

纯净、甜蜜、无边无际。

不由地让人展露了笑容。

她从不知道,那时候就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偏要等日子过去许久,才又去怀念。

那种细腻,无所顾忌的感觉,她都快要忘怀了。

虽然有些累,但是这一觉睡的格外好。

早上醒来的时候,薛明睿还没起身。

春尧已经在外面轻轻叫门。

“侯爷,时辰不早了,该起身了。”

容华脸不由地一红,这还是第一次被下人叫起,忙起身穿衣服。

“不着急,今天不用上朝,一会儿直接去衙里。”

好不容易一月两次轮休,却还要忙公事。

“上次你问我农务的事。”薛明睿顿了顿,“有没有找到可用的人选?”

容华笑笑,“我竟不知道,原来陪房里面有一个是精通这些的,只不过是一直在这上面不得用。”

薛明睿点点头,“每年朝廷都会下发些试种的种子,不过八成都是难以结果的。”

容华听得这话,眼睛不由地一亮。

“是不是领了种子,选了试种田,朝廷多少会给些银钱叫做田补?”

薛明睿道:“可能最近会选出些试种田来。”

容华笑了,“我会去问问清楚。”

将薛明睿送出了门,容华才又嘱咐,“侯爷在外面要小心些。”

薛明睿上了马,随从上来道:“少夫人给带了干净的表物、靴子和雨具。”

薛明睿看着那些东西,嘴角不由地浮起一丝的笑容。

容华去给老夫人、薛夫人请了安回来。

锦秀上前道:“高金瑞的在外面想要见夫人呢。”

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容华点点头,让丫鬟们拉了个薄纱的屏风,然后让高金瑞进来。

高金瑞进到屋子里,立即就跪下来向容华行了大礼,然后头也不敢抬,恭恭敬敬地道:“听说少夫人想要选人到庄子上容华道:“上次才与你家里的说过。”

高金瑞立即道:“她哪里懂得这些。只要少夫人吩咐我们一家定然听少夫人的安排。”

承诺的肉。不算是汤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 珠联璧合

容华看了一眼屏风后面的高金瑞,“也不是要让你们一家去,只是要选出个适当的人出来。”

高金瑞忙道:“小的家里以前都是有庄子的,只是后来败了,小的被卖进府里虽然说那时候还年少,应当不懂得那些,却不知为何偏对庄子上了心,平日里都说是没有出息的,摆弄些农事却有几分的明白。闲来无事就买些种子来认。再说以前也在庄子上帮过忙,不能说是所有事一概清楚,却也都知道一二。夫人若让小的去了,别的不说做事必能精心。”容华听得这些,又问高金瑞,“到了庄子上,都是老夫人常用的执事,恐没有你的位置。”

高金瑞道:“小的清楚,不敢求别的。”

容华点点头,“庄子上毕竟不比府里,你的女儿就不要带了,让她留下来,明日我让春尧给她安排了差事。”

高金瑞得这话心里一喜,连忙谢了容华,这才从容华屋子里出来。

高金瑞回到暂时住的房子,高金瑞家的正躺在炕,饭也不吃水也不喝看到高金瑞脸,有些得意的笑容,忍不住冷笑道:“当是得了什么好差事,却让你管了什么?”

高金瑞也沉下脸来,“我们初来乍到,能得什么好差事,若是不在少夫人跟前真做出什么来,哪有脸面管什么事,眼下这个样子若是你能找大太太回到陶家去,我还像以前一样,凡事都听你的,若是不能了,你却要听我,再说到了庄子上有什么不好,真的帮少夫人做成好事,还怕将来不肯重用了?”

高金瑞家的哪里能听的进这些拿起炕上的笼帚一把丢给高金瑞,“亏你想的好,若是真的好了,”看了一眼隔壁“怎么是别人都不去才轮到你头上?”

高金瑞道:“那你却要如何,真像你说的不去?”

高金瑞家的想起那日容华脸上的神情。

“我今天见过少夫人,你别以为她年纪小…这上面你还没吃过亏?”

高金瑞家的心渐渐冷下来。

“你又不是没有听说过,家里出了事都要靠少夫人。你仔细想想在府里你能伺候好大太太怎么来这边,就偏被少夫人晾在一旁,你心里可有将少夫人当作主子看待,”顿了顿又道“少夫人说了让咱们闺女留下来在府里当差呢”

高金瑞家的顿时喜优参半,“那有什么好,万一我们庄子上做不好了,指不定要如何发落。再说…去了庄子我以后有什么事要如何向太太去说?”

高金瑞道“这样不是更好我们不在府里,也不知道府里的事不管是好的坏的都找不到我们头上。”

高金瑞家的一时听到这些安慰的话,一时想起以前在府里的风光,心里也不知到底是个什滋味。

容华吃了些茶,木槿从外面回来道,“高金瑞瞧着倒是真心愿意去庄子,只是他家里的不乐意…”

容华点点头,第一次见面她就对这个看似惧内的老实人有过初步的印象,虽然低着头不说话,却有十分的恭谨和持重。

有时候低头未必就是下作的表现,示弱又让人看不清楚自己,却能仔细地观察旁人。认主的时候眼睛里唯只有笑容的就是这个老实人,可见他是真心愿意离开陶府的。

容华又让木槿回去打听知道高金瑞在陶府不受重用,凡事都要听从高氏的,倒是和庄子上的几个执事关系不错。

果然稍稍点拨高金瑞就来找她。

庄子上的人都是薛家的,高金瑞一家在立场上也就完全成了她从娘家带来的陪房,这样一来也好让高氏知道既然做了陪房就只有她一个主子,否则依靠旁人就难以在薛家立足。

只要高金瑞在庄子,有所作为就不会心甘情愿地再委身于高氏身后,自然就会替她管束住高氏。

等高金瑞一家去了庄子上,冯立昌一家心里也会有变化。

容华微微一笑。

容华这边,说着话春尧进来道:“陈妈妈来了。”

容华目光闪烁,无论是谁遇到这样的事心里都会惊慌,只是她没想到陈妈妈会这样按捺不住。

容华道:“快让陈妈妈进来。”

丫鬟领着陈妈妈走过穿堂又进了容华的小院。

陈妈妈抬起头来看有几个小丫鬟站在外面换夏帘,漂亮的荷花图,清新中透着雅致,用的质料更是非同一般,不管是缎面还是绣线,都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

陈妈妈不禁多看了两眼。

换帘子的小丫鬟还急忙从矮凳上下来给陈妈妈让路。

陈妈妈笑着道:“不急不急,姑娘们先忙。”抬眼一看这几个都是容华从陶家带来的,小丫鬟穿着新做的夏衫个个出挑的标致。

陈妈妈进了屋子容华

正在与春尧、锦秀说话,红玉、红英在一旁做活。

陈妈妈忙上前给容华行了礼,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少夫人。”

本是娘家人,却叫了她少夫人,可见陈妈妈是为什么而来的。

容华让人上了茶,陈妈妈不敢托大,只做了锦杌上。

容华问道:“可是家里有什么话?”

陈妈妈笑道:“设有,只是想起少夫人还吃的酱菜,特送来一些,心想着少夫人说不定还喜欢这个味道。”

容华笑了,“上次在家里吃了,还是一样的味道。”

两个人这边说着话,春充、锦秀领了红英、红玉下去。

陈妈妈这才压低声音道:“太太让我将那郎中叫回府里,只是说明日就让我们去趟衙门。”

容华点点头,“昨日父亲、母亲都与我说了。”偏不肯接着说话。

陈妈妈果然急躁起来,“少夫人您看这件事…我从来都没去过衙门里.也不知道要如何个问法,想起来心里怪…”

容华扬起眉毛微微一笑,“只要照实说就是,不过是个误会,说开了也就罢了。”话语中十分的轻松,“顺天府经常办这样的案子,话只要一说就知真假,陈妈妈不用太担心了。”

陈妈妈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却变得古怪起来,讪讪笑笑,“少夫人说的对,是我多想了。”又说了些别的话,说话当中难免有些心不在焉,“听说二爷要来这边进学。”

容华道:“府里请了西席。”

陈妈妈又道:“老爷的意思,让我那孙儿做伴读。”

容华笑道:“那是好事,听了自会有些进益。”

陈妈妈忙恭敬地道:“日后还要劳烦少夫人多多照顾。”

容华客气道:“陈妈妈这是哪里的话。”

陈贵家的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来的时候心事重重,走得时候心里更是压了块石头。八姑奶奶年纪小不如老爷、大太太持重,心里有什么面子上也不表现出来。和八姑奶奶说了一阵子,她已经敏锐地察觉出八姑奶奶对她的态度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八姑奶奶的样子倒不是因为嫁到了薛家,敕封了诰命就高傲起来,只是自从昨日里和老爷谈话出来之后,看她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她总觉得这件事不那么的简单,让她到顺天府衙里去作证人,却突然将她的孙子找来府里要给二爷做伴读,大太太明知道她心里最在意这个孙儿。她不得不多想一步,万一顺天府那边揪住不放,府里硬要塞个人过去定罪,会不会盘算到她头上?毕竟能被大太太全都攥在手里的人不多。

陈妈妈走了,春尧进到内室将容华让婆子买了书拿过去,又道:“次屋已经收拾出来了。”

容华点点头,让春尧坐下来。

春尧这才道:“少夫人这几日不在家,有些话我已经问了清楚。”

“五小姐平日里不爱说话,只与六小姐走的亲近,家里也给小姐们请了女先生,只是没有让五小姐过去读书,府里说什么的都有,说

是五小姐出生的时候误了时辰,有些损伤。”

容华微微一怔,还有这种事?可是在她看来,薛亦双只是胆小,不喜欢与人交往而已,上次与薛亦双说起读书的事,薛亦双还兴致勃勃,哪里像是又什么别的问题,倒是薛夫人一副忧心仲仲的模样。

恐怕是薛夫人担忧薛亦双会不适应与府里的小姐一起进学。

春尧看看外面,声音更低了,“而且,还有人说,夫人生五小姐的时候,除了胎位不正,还因为夫人不想生,一直不肯让稳婆近身,这样耽搁下来,差点母女两个就都…还是老夫人再三劝慰,夫人这才将五小姐生了下来。”

是什么原因让薛夫人以两条性命为代价?

容华不由地想起安国公薛崇礼突然去世的事来,应该是有一件事,能将这一切都串起来。

容华正想着,锦秀进屋道:“家里来人了,是找二太太的,听说是位督察院六科掌院给事中的夫人。”

平时来找薛二太太的夫人也不少,这次怎么大张旗鼓的,这么快就让她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了。

容华想了想,将红玉叫了过来,“将给老夫人做好的坎肩拿出来,过一会儿我送去,”又吩咐春尧,“让小厨房中午不必给我准备饭菜了。”恐是要去老夫人那里吃,容华交代完了,从内室里走出来,仰起头着看外面的天空。

昨日还是大好的天气,今日天空上就有了许多厚重的云朵。这天变得真快。

第一百三十六章 珠联璧合(中)

薛二太太将督察院六科掌院给事中陈夫人领进老夫人屋子里。

陈夫人拜见了老夫人,几个人又说了会儿话,老夫人屋子里很快传来二太太爽朗的笑声,“后面恐怕还要劳烦夫人几次。”

陈夫人笑道:“二太太客气了。”

薛二太太想起今天的事,心里十分的喜欢,“不管夫人怎么说,我是必定要好好谢谢夫人的。”陈夫人只笑了。

老夫人在一旁笑道:“我们家这个二太太就是个爽直的,若不是夫人与她在一起时间长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笑她。”

陈夫人道:“我就是喜欢二太太这个性子,让人在旁边也跟着通畅。”

正事叙完,老夫人欲将陈夫人留下吃饭,陈夫人因还有事在身便婉拒了,薛二太太亲自将陈夫人送出门口。

看着陈夫人走了,薛二太太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来。

容华正在屋子里看书,老夫人身边的丫鬟香玉来请容华,“老夫人说让少夫人过去一趟呢。”

容华笑道:“我去换换衣服就出来。”

容华进内室换衣服,春尧这边已经拿了糖果来给香玉吃,香玉开始腼腆,经春尧说了几句话,就笑着接了过去。

容华换了褙子,重新理了妆,这才从里面出来,然后带锦秀和香玉往老夫人屋子里去。

容华进了门给老夫人行了礼。

老夫人忙招手让容华坐在身边,又让丫鬃拿了六品果盘来,“这些蜜饯子刚做好,知道你爱吃,就叫了你过来,你尝尝哪个好吃就让她们多包些拿回去。”

容华笑着应了。

老夫人又道:“听说你要教亦双识文断宇的。”

容华抿嘴笑了,“我自己也只是学了些皮毛,算不上是教亦双,也就是和她一起看看书,说说话。”老夫人听得这话点点头,“亦双这孩子就是不爱说话,你与她在一起哪怕是常说些书里的那也是好的。”

容华笑道:“我也是刚有这样的想法,还不知道能不能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