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华在房里着王宝捎回来的书信,显然这封书信是王宝亲手写的,都是捡了容易的字来写,虽然字写的不好,意思倒也清楚。

王宝在浙东鄞县开了一块地,雇了当地人种了种子。

锦秀捧了冰好的梅子汤过来,好奇地问容华,“少夫人,这盐碱地真的能长出农物来吗?”

“朝廷一直在想办法,很多地方要么就是十年九灾,要么就是土地不易长作物,所以年年都闹灾荒,朝廷的意思是要多种粮食,让百姓至少不会挨饿。”

锦秀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事是好事,俗语说的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盐碱不毛之地想要种出东西实在不易。一旦种出什么来,就是大事。

锦秀想说什么还是压制住没说。

容华刚才休息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锦秀和木槿两个人说话,木槿愤愤不平,锦秀倒是说“让她们去说好了,我们又堵不上她们的嘴。”

容华喝了梅子汤,抬起头看锦秀,“外面人都怎么说?”

锦秀看着木槿,木槿吐吐舌头。

容华道:“说说听听,现在不说早晚也要传进我的耳朵。”

锦秀这才道:“府里有些婆子嚼舌头,说少夫人是个会算账的,让娘家庄子上的人出去转一圈就将朝廷御赐的种子打发了,庄子上的地也只不过留下一点种御赐的种子,却借着这个提拔了不少的人,这次府里选人很多丫头的父母都是在庄子上做事的。”

她从庄子里选上来两个丫头进府,一下子就变成了很多…容华微微一笑,也不说话。

锦秀和木槿面面相觑。

容华这才开口,“只要管着事自然就有议论,我听着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不过是说我太过精明,没有算出糊涂账就是了。以后遇见了也不必要和她们多说什么,不在你们眼前说了自然还会在背后说,那些婆子又不是嚼我一个人的舌。”

四房收了老夫人的梯己银子,还不是被人一直议论,说是四老爷借着病发了大财。有些话是止不住的。

木槿道:“话虽这样说,可是听起来还免不了要治气。”

锦秀也跟着容华笑了,数落木槿,“就你最沉不住气。”

锦秀的话音刚落,春尧带着冯立昌家的进来。

小丫鬟搬了锦杌让冯妈妈坐了,又上了新沏好的茶,这才下去。

不等容华问起,冯妈妈就开口道:“常宁伯府去家里提了亲。”

瑶华这一步走的好快,让人不得不佩服她心思缜密,很多事都能处理的妥当。

“只是…”冯妈妈话音一转,“常宁伯府那边也传出来消息说是世子病重卧床不起,去了几个御医诊脉都说世子的病不大好治得。”

常宁伯世子病了?

好端端的人突然在这时候病了,常宁伯世子在京营里这一次没有跟着皇上随行,而是留京待命,除了在皇上身边的亲军,皇上最为信赖的就应当是京营里从勋贵、宗亲中扰选出来的子弟。

容华想起在清华寺花树里的那一幕,常宁伯世子对瑶华那样钦慕,现在总算是要得偿所愿…却在这个时候…真是巧合。

容华抬起头问冯立昌家的,“家里还有没有别的消息?”

冯立昌家的道:“别的倒是不清楚,大太太院子里的妈妈平日里和我是要好的,却也不敢说太多。”

瑶华听到这个消息应该会立即有反应。

容华点点头,又嘱咐冯立昌家的多多注意陶 家那边的情形,冯立昌家的才起身退了出去。

容华平日里都是等薛明睿回来了才去老夫人院子,薛明睿下衙稍晚了些,老夫人院子里的妈妈先来道:“外面搬进来不少的果子,老夫人说让少夫人先过去尝尝。”

容华笑着道:“妈妈先走,我换了衣服就过米。

容华带着锦秀去老夫人屋里,在院子里隐隐听到说话声,屋子里的丫鬟上前打帘道:“少夫人来了。”说话声音戛然而止,容华抬起头看过去,只见二太太目光闪烁,脸上笑容颇有些不自然,钱氏也小心翼翼地着过来微微颔首,大大的眼睛里有几分柔软的同情,二老爷端正地坐在一旁,只是用眼睛嗦了容华一眼就挪开。

只有老夫人依然笑着道:“快来尝尝鲜,今年是什么年景还能吃到这样的水果。你们都是有福之人。”

二太太这才展开笑容,招呼容华坐下,“俗话说的好,有福之人不落无福之地,我们有福不算什么,都亏了薛家是块宝地。”

老夫人忍着笑,低眼瞧二太太,“也就是我家这块宝地,才能养出你这张嘴来。”

二太太笑起来。

老夫人道:“好了,好了,大家都尝一尝。”

等到薛明睿回来,容华跟着钱氏一起去摆箸,大家吃子饭,二老爷留薛明睿在老夫人屋子里说估。

容华本要去薛夫人房里,却被二太太笑着叫住,“老夫人说了,将果子给各屋都分一分。你就帮帮我的忙,有好些一时吃不掉还要冰去窖里才好。”

不是要留她下来分水果,而是给她机会,让她听听二老爷在说什么。容华微微一笑应下来。

分了水果,二太太果然让容华将洗好的一盘杏子送进去,“老夫人爱吃的,吃过饭后打打牙祭。”

本来是该顺理成章的接过去,容华抬起眼睛有些错愕地看二太太,小声地道:“二叔父在里面和老夫人、侯爷说话,我就这样过去总是不好的吧?”

没有遮遮掩掩,一语中的,像是知道了她的意思,二太太目光一威,端着盘子的手顿了顿。

容华低下头来用柔软的声音道:“要不然等到二叔父和侯爷出来,我再送上去。”音调绵软让人没有着力之处。

二太太仔细看了看容华,嘴角浮起一丝笑容,“倒是我没想周全。”

若是她这样送东西进去,有心的还当她是要偷听薛崇义说话,万一正提起她,她立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等到薛明睿出来,容华将一盘金黄的杏子端上去,又和老夫人说了几句话就和薛明睿一起回院子锦秀已经早早端了茶盘去书房,抬起头着灯影有些微微晃动,就要上前剪灯花,容华伸手持剪刀接过来揭开砂罩剪了灯芯。

屋子里的丫鬟都退下去,容华拿起墨条来研磨,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薛明睿径直走到她身后,伸出手来抱住了她的腰身。

今天去老夫人屋里,看到薛崇义和二太太的样子就知道他们之前说的话一定与她有关,刚才又见薛明睿目光深沉就更加确定。

“是庄亲王让侯爷避嫌?”

她的声音清澈,有条不紊,“我父亲不想辞官,不然也不会和常宁伯家结亲,侯爷应该避嫌,这样顺理成章,别人也不会说出什么来。”

庄亲王让薛明睿一起审案无非是要做出不会独断专行的姿态,接下来审的难免涉及到陶正安,按照法度薛明睿就该避亲。

薛崇又是怕她硬要薛明睿帮忙,才会留薛明睿说话。

理智、沉着、识大体,这几句评语放在她身上一点不为过,他曾经希望有个这样的妻子站在他身边.现在他却有些后悔。

她应该软弱、骄纵,这样他就可以多付出一些。

薛明睿低下头来,容华立即觉得耳后一阵麻痒,她耸起肩躲避着笑起来,手刚落在他的手背上,敲门声响起来,容华几乎吓了一跳,门外的春尧道:“少夫人,有人要拜见侯爷。”

容华转头着一眼薛明睿。

薛明睿细长的眼睛微挑。

容华打开门问春尧,“有没有说是谁?”

春尧摇摇头,将手里的拜帖呈上去,薛明睿将帖子打开。

一个字都没有。

薛明睿持拜帖合上侧头看容华,“我出去看看。”

薛明睿大步出了房门,容华坐在椅子上等,只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春尧急匆匆地回来报信道:“侯爷跟着那人走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不负重托

容华靠在床头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体一轻被人平放在床上,容华这才睁开眼睛。薛明睿侧躺在床上正低下头看她。

“侯爷回来了。”

薛明睿目光清澈,微微阖眼伸出手来将容华身上的袷纱被盖好,“是吏部官员密报,知晓是谁在收集文武官员的罪证,请我带人去搜查。”

容华微微扬起眼睛,原来是这件事,怪不得会送来一张空白的拜帖,还要悄悄的避人耳目。薛明睿道:“现在满朝文武几乎无人不贪,早几年皇上就要整顿吏治,却没有能臣,现在用这种法子看似是为国为民,实则…”

“实则是用在了党派纷争上。就算那些罪证都是真的,却用心不正。”容华将话接着说完,“再说收集起来的罪证未必是要呈给皇上的。”

薛明睿看向容华,嘴唇微微弯起来,平日里只是和她说了只言片语,她却总能一眼将事情看透。

皇上一离京,庄亲王就开始着手查这件事,也就是说,收集文武百官的罪证和庄亲王无关,那就只利下了贵妃党和安亲王党。

“我父亲和义承侯赵信这些年关系素密。”顾瑛先拿了陶正安的把柄,也就是说顾瑛身后的人不是贵妃党。

那就只剩下的安亲王。

这个案子到底该不该查下去。

查,就免不了要被党派纷争卷进去,不查,眼看着整件事发展有旁观的嫌疑。

“安亲王自然希望侯爷不去查。”不光是安亲王,整个薛家都是这个意思。

怪不得薛明睿会犹疑,不论是谁都要想清楚,做决定容易却要承担接下来的后果。

“侯爷如果插手,难免会惹怒庄亲王,庄亲王一定会想尽法子对付侯爷。”说到这里容华眼睛一亮,“太后没有跟着皇上一起去陪都。”

皇上让皇贵妃娘娘随行,静妃娘娘有孕在身留在京城,“静妃娘娘虽然得宠,还不能统领后宫。”

皇上将京城的政务是交给了庄亲王,还是有人在京里注视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那个人就是皇太后。

“上次侯爷被留在官里,妾身去宫中给侯爷送衣物,也是皇太后的意思。”容华抬起头看薛明睿,“明日妾身试着递牌子进宫去面见太后。皇太后对老夫人的病一直关切着,妾身绣了花卉草子诗词的缨络,上面的花卉是从前老夫人亲笔画,皇太后看了说不定会喜欢。”与其在这里猜测还不如眼见为实。

皇上的心思没有谁比皇太后更了解。

“容华。”比往日要醇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做的事,她从来没有反对过,他的眼睛一沉,他是何其幸运,他低下头柔软的唇贴在她的额头上。

“不要勉强,毕竟是宫里,我在外面无法顾全。其他的不过是一时得失。”

容华微微颔首。

并不一时得失。

政途上一步走错就可能永远失去皇上的信任。皇上的心思多少人都猜不透,古往今来权倾朝野的名臣虽然不少,却没有几个能善始善终,而且薛明睿的心思她也能理解。

宣王身上还担着乱臣贼子的名声。

薛明睿一早出了家门,容华在房里收拾停当去老夫人屋子里请安。

刚进了屋子,李妈妈就迎了出来。

容华看看没有挽起的幔帐。

李妈妈轻声遣:“老夫人刚起来。”

丫鬟们将幔帐挽起,老夫人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是容华来了吧,快进来吧!”

老夫人刚梳好的头,问容华,“吃过早饭了?”

容华点点头,“刚吃过。”

老夫人笑了,“我一个人吃也没意思,你和我一起去用些莱馔点心去。”

一桌子别致的饭菜,点心都做的别出心裁,容华拿了两块尝了,味道也很好,只是老夫人很少动筷,只吃了一些就让人撒了下去,李妈妈在旁边忧心忡忡。

老夫人漱了口,让人端一杯清茶过来,吃了些茶这才道:“天热就不想吃东西。”

容华上前去将老夫人扶起来进了内室说话,左近没有旁人,容华这才开口,“最近皇太后赏赐的东西不少,我想着是不是要进宫谢恩。”

老夫人眼睛一亮看向容华,旁边的李妈妈也是微微一怔。

容华笑道,“我只是刚将老夫人的画绣成了璎珞,于是觉得送进宫去皇太后说不定会喜欢。”

老夫人这才颔首,“我也正想着是不是要进宫去,没想到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怪不得老夫人今天早晨起得晚了一些,早饭又准备的十分周全,原来是想要带病进宫去面见太后。

老夫人慈祥地看容华,“什么时候绣的璎珞,拿给我看看。”

容华微微一笑吩咐春尧去将璎珞取来。

“并不是什么特别的画法,只是老夫人上次给我的画,我想着绣下来存着更好。”

老夫人笑了,“难为你一片心。上次在宫中说的话你还惦记着。”

容华低头笑了。

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记得,否则就不会她一提老夫人就想起来。

宫中看似不重要的一个举动,都透着深意。

不一会儿,春尧将缨络取了来。

李妈妈拿给老夫人看,老夫人看那打红纱透绣的樱络,伸手摸摸那黑绒绣的草字,“比我画的好,原本这些诗词也是我年轻时候一时兴致作的,字也是仿抄先人,经你现在这样一绣倒是十分漂亮了。”

这幅画还是驸马在世时她作的,那时候她喜欢爽性而为,不知烦恼,作出的画倒是有些别致,现在拿起旧物来看,难免百感交集。

容华道:“老夫人若是喜欢,我再绣一幅给老夫人。”

老夫人点点头,看向李妈妈。

李妈妈慢慢退出去关好了隔扇。

老夫人抬起眼睛,露出和蔼的笑容,“我听说你娘在寺里上香的时候遇到了那个方道士,方道士说我们薛家近来有血光之灾?”

这件事终究传到了老夫人耳朵里。

容华屏气凝神地道:“不过是江湖术士胡言乱语罢了。”

老夫人点点头,“我听说你一直劝说你娘。你是个好孩子。要知道谣言止于智者。”顿了顿又道,“皇太后年纪不小了.宫里的许多事太后已经不过问了,只有关乎于皇上…毕竟母子连心。”老夫人这是同意她去宫里了。

容华点点头。

老夫人笑道:“好了,快去准备吧!”

陶府里,湘竹从外面回来进了屋,看了看房里的小丫鬟,小丫鬟们顿时都垂着手退了下去。

瑶华端正地坐在书桌前抄写佛经。

湘竹来拿起墨条磨墨,看着瑶华写完一张,这才低声道:“世子的庚帖送进来了,阴阳先生合过说是上等婚呢。常宁伯府的意思是想要让小姐早些过门。”

“大太太说,世子的正室过世毕竟没有一年,恐会被人闲话。那位都夫人说,凡事都有个例外,若是咱们家肯答应,常宁伯家就要向皇上求个恩典。”

这一次顾瑛的案子重新被提审,看着这个架势必定要刨根问底,否则容华也不会出主意让父亲辞官避难。

这件事她几乎不用多费心思打听,只要看容华的态度就能知道轻重。

父亲若是真的被牵连,她的婚事就彻底没了希望。

世事变化,夜长梦多。

也难为他能想出这个法子。这一“病”之下就难免要娶亲冲喜,这样的例子也不是没有过。

拜堂之后就算一年才能正式宴客,她也要搬进带宁伯府,从名分上来说,她已经是世子夫人。

湘竹在旁边道:“世子算是不负小姐所托。”说着又笑道,“今年我们院子里的花草长的都格外的好,想来小姐也会像这些花木一样,

自有一年好过一年的。老爷和太太都说了,要多给小姐准备些嫁妆,太太这些日子天天和陈妈妈算账,连庄子上的管事都进府回话了,还有江南的几百亩水田…常宁伯府给的聘礼必定也不会少了,别看八小姐嫁的是侯府,却不会比小姐多呢。”

只要世子的“病”一直不见好,她会很快就嫁出去。

常宁伯府里任延凤和常宁伯说话。

常宁伯阴沉着脸,任延凤在一旁赔笑,“父亲不要生气,这件事闹大了有闹大的好处,我称病不去衙里,说不定会被人怀疑病是假的,在家养病是要避开事端。这下好了,我娶妻回来冲喜总不能有假,只要暂且不圆房就是了。再说,父亲不是怕万一陶家事发会牵连咱们家吗?不过是为冲喜娶回来的继室,哪里有许多关系在。父亲有了这个理由到时候也好脱身。”

常宁伯听着这话渐渐松开了眉毛。

任延凤笑道:“庄亲王让我们做的,我们都做到了,接下来就等着看好戏。许多勋贵跟着皇上去了陪都,京营里带过兵的人不多,已经有人提起了武穆侯薛明睿。到时候万一京营里有异动,有人不小心‘反了’我虽然在京营里任职却病在家里,这把火烧的再旺都与我们无关。什么结党、贪贿那都是小事不足以致命,皇上最痛恨的还不就是这个吗?”

第二百三十五章 赏罚

当今皇上继承皇位时就争议颇多,朝中言官曾弹劾皇帝有违天伦,只是这一句话就惹恼了看似和蔼的皇帝,那言官被打了一百杖后死在牢里。

虽然从此以后朝中无人敢再提及此事,可是私下里大家却仍旧清楚皇上的储位八成来的不那么光明正大,否则先皇驾崩,先皇委以重任的殿阁大学士会那样慌张?即位诏书是早就拟好的,上面的玉玺印记却鲜艳如新。朝廷上怀疑的官员不再少数,皇上却很快得到了领侍卫大臣的拥护。有了兵权和诏书,再质疑就免不了要付出代价,皇上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皇位。

可是众人眼前还有一位先皇时常挂在嘴边夸赞的宣王。

宣王一度被委以重任,颇受皇上信赖,可是最后仍旧免不了落得囚禁至死的下场。

终于持所有的障碍清除,有了史官的遮盖的言辞,皇上的储位看似没有了半点争议,一直到了最近这些年,皇子都长大成人,储君之位悬而不决,以前的种种又仿佛要出现在眼前。文武百官都有这样的想法,更何况皇上。

皇上最痛恨有人提起他当年继承皇位时的种种,无非是怕人提起两个字:篡位。

庄亲王要的就是有人先走这条绝路。

任延凤见父亲被自己说服,不免有些得意。

常宁伯仍旧沉着脸,“你也该收敛收敛,多少人都知道你这个秉性。”

任延凤赔笑道:“就这一次。”

当年娶正室的时候还不是这句话,结果成亲没有一年就接二连三纳了三个妾。

常宁伯道:“等折子发下来,就让你娘去送聘礼,这件事还是速办速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