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雁翎进屋低声道:“亲家少爷来了。”

弘哥这时候来子,容华心里一颤。

薛明睿伸手拉起容华的手,“别急,问问再说。”

弘哥进了屋,眼睛红红的见到容华泣不成声。

薛明睿抬起头看春尧,“去让人准备车马,拿府里的牌子叫御医过去陶家,将管事的徐妈妈叫来。”

春尧用袖子擦了眼睛急忙下去安排。

容华强压着眼泪问道:“你怎么出来了?现在怎么样了?”

弘哥抽噎了两声,冷静下来,“昨晚我一直在祖母屋里陪着,祖母睡的多,醒了之后将我当作父亲跟我说以前的事。我觉得不好了让人去找郎中过来,郎中诊了脉也着不出什么。半夜里就不能说话了,今天早晨似是缓过气来,府里的老嬷嬷却说不好了,让父亲通知族里。我急忙过来找姐姐,姐姐快回去瞧瞧,祖母正找你呢。”

容华鼻子一酸,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薛明睿默默听着,转头安慰容华,“管事的徐妈妈原是族里过来的老人,经过这些事,一会儿让徐妈妈陪着你先回陶家,我去衙里看看也过去。”

“庄静公主那边…”

薛明睿道:“有母亲跟着去就行了,先顾祖母要紧。”

容华点点头,“我去和老夫人、夫人说一声就走。”

容华去禀了老夫人,忙去薛夫人屋里将事说了一遍。

薛夫人道:“你快回去,别让陶老太太等急了。”

容华看看坐在一旁也陪着红了眼睛的亦双,“还有一件事要跟亦双说。”

薛夫人柔声道:“你们过去说吧!”

容华拉着亦双在侧室里坐下,“去公主府里做客的人不少,听说驸马在前院也请了人。你要小心些,不论去哪里不要落了单,多带几个丫鬟一起过去,我屋里的锦秀是个伶俐的你带着她。”

薛亦双拉紧容华的手,“我知道了。”

第254章 临终遗言(中)

容华和弘哥坐着马车到了陶家。陶二太大王氏、陶三太太廖氏等在垂花门门口。

容华见了二太太不禁一怔。

二太太用帕子擦着眼睛,因长途跋涉整个人有些憔悴,伸手将容华从马车里扶下来,和三太太一起向容华行了礼,这才道:“多亏你二叔父放心不下你祖母,想要回来看看,这才刚进府就听说…”

容华急忙问,“祖母现在怎么样了?”

二太太道:“吃了药精神好了一些,正等着你呢。”

容华、弘哥和二太太、三太太一起进了屋,老太太房里已经站满了人,大太太被人搀扶着站在一旁,老太太正和二叔陶正谦说话。

老太太声音微弱,声音还算清晰,拉着陶正谦的手,“亏你回来看我,我才能享上你的福。”

陶正谦已经带了哭腔,“儿子没出息,一直让母亲担心。”

老太太叹口气,“我就要走了,也没有给你留下什么,都说好儿不祖产业,以后就看你自己的了。”

陶正谦已经泣不成声,“母亲这些年养育儿子的恩情,儿子没有回报半分。”

老太太目光慈祥起来,“你素日不爱说话,我当你是个胆小的,没想心里竟有些思量,原本是捐个小官,你做的好起来才有这样的机会,万不能错过了。”

陶正谦正色道:“母亲放心,儿子必当努力。”

老太太点点头,“可是有一样,我们陶家毕竟是诗书世家,祖上也有贤名在,不管是做什么都要想着祖宗,不可做出让族里蒙羞的事来。”

后面的陶正安听得这话浑身一抖,忙在一旁劝慰道:“母亲歇一会儿。”转身从大姨娘手里端了参汤,“儿子服侍母亲喝碗汤。”

老太太眼睛也不抬只摇头,“我有时间歇着。”

陶正安脸一僵,只得将参汤还给大姨娘。

大太太脸上更是难看,老太太病重到现在还没有叫陶正安和她上前说话。

还是二太太王氏先上前,“娘,八姑奶奶回来了。”

老太太侧头忙向人群里看,容华上前来,老太太让容华坐在床边,“回来就好。”正要说什么,只听婆子进来禀告,“族里来人了。”

屋子里众人听了忙出迎。

陶正安出了院子,见到二老太太、三老太太和族里的叔公上前行礼。

年长的叔公只是冷着脸,三老太太也面色不善,二老太太徐徐开了口,“你母亲怎么样了?”

陶正安道:“精神比昨晚好了许多。”

几个人进了屋,先去老太太床边说话。

剩下人在下面小声抽噎,过一会儿春尧领了御医进来看脉。

御医诊了一回只向众人摇头,低声道:“老太太脉气不好,要防着了。”说着开了简单的药方。

二老太太看了,只见方子上写了人参、麦冬、丹参、赤芍等几味药,都是补心气的,没什么大用,知道御医也是无计可施。

御医走了。

老太太又想起来容华来,伸手招到跟前,“你虽然不是男儿,你母亲有了你也算为我们家挣了光彩。”说着看二老太太、三老太太和几位叔公。

二老太太、三老太太几个人点点头。

老太太这是在族人面前为容华证了身份。长者有言在先,以后谁也不能再随便提起容华是庶出的身份。

大太太握着陈妈妈的手顿时收紧了,外室生的庶女却在族人面前赚了这么大的脸面,不但要记在她名下,日后还不准他人妄议。正经的嫡女在族人面前都没这般抬举。

老太太道:“我也没什么可给你的。”顿了顿抬起眼睛看向人群里,“弘哥呢,让弘哥过来。”

听到老太太叫弘哥,大太太眼睛中露出一线希望来,终究是儿子、孙子,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能让他们在族人面前丢尽脸面。

弘哥上前去,老太太看着容华,“按理说你的出嫁的女儿,夫家的事最重,可是弘哥也没少受你照顾,日后难免还要托你。”

陶正安看向族里人,尴尬地笑道:“母亲放心,儿子必定好好教他。”哪里有放着儿子不托托孙女的道理。

老太太却似没听见。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陶正安身上,陶正安脸上一紧,面色如同被冰水浸过般。

老太太拉住弘哥的手,“你要争气才好。”

弘哥点点头。

老太太又看容华,“别的东西我也不给你,只是你曾祖母给过我们一人一个妆奁,你拿去吧!”说着看看芮青,芮青忙进内室去捧来,老太太点点头,“打开让她们看看,也没有什么常物,只是给八丫头留个念。”

芮青打开妆奁,果然没有任何东西。

陶正安低着头攥紧了拳头,冷汗不断地冒出来,湿透了重衣。老太太将一个空的妆奁送给孙女,让族人看了还以为老太太临终之前身无长物。老太太这是要在族人面前打他的耳光。

老太太说了许多话,一时之间又紧起来。

二老太太忙道:“快去将板子请出来给老太太看了,让老太太放心。”

大太太让陈妈妈搀扶着亲自出去请板子。

婆子们将板子搬出来,陶正谦忙过去瞧。

那板子存了些年,却依旧如新,现在已经挂好了里子,众人看到这种情形都凄凄地掉了眼泪。

过一会儿老太太复醒了过来,睁开眼睛道:“难为你们都在这等着。”

老太太看到容华又嘱咐起来,“一切要以夫家为重,你究竟是长媳。”

容华点头。

老太太又想起瑶华来,“最可恨的是瑶华,我白疼了她一回,匆忙地出嫁了不说,现在又不能回来,本以为她能替我争些气,却白白让我难受,这样的孩子真是坑害爹娘。”

大太太听得这话如同浑身被火烧,胸口一闷喘不过气来,半晌才哆哆嗦嗦地道:“瑶华也是没办法,刚出嫁不好就回来。”

老太太冷哼一声,“事到如今有什么好说?她既然已经嫁了出去,我自当没有她这个孙女,也不用让人去告诉她,她走的时候我也没送,就是要互不相见才是清净。以后你们也记着我的话,不孝子孙留着也无用。”

大太太腿一软跪下来,“娘,这都是媳妇的错,瑶华也是奉了父母之命。”

老太太铁着脸,“自然是你的错,我带她在身边这些年用了多少心血,却眼见着我不中用了,一个个都显出真心来,岂不知我是什么心思,哪肯死的太快,耽搁了她的事。”

众人皆知这话里的意思,再加上瑶华出嫁之前二老太太、三老太太已经亲眼见过。老太太病发的这样快,和身边长大的孙女离不开干系。

众目睽睽之下,陶正安、大太太脸面上再也挂不住。

老太太说完话,喘了一口气躺在床上,空张嘴不能再言语,只是攥着容华的手不肯松开。

二老太太道:“我们去旁边坐一会儿,让嫂子歇歇。”二老太太这样说大家不敢异议,陆续去了侧室里,大太太跪在地上不肯起来,陶正安也站在一旁一动不动。

直到人走的差不多了,三老太太才走到大太太身边冷冷地道:“大媳妇还在这里做什么?旁边歇歇吧!”

大太太这才被人搀扶着站起来。

二老太太临走之前嘱咐容华,“让你祖母闭会儿眼睛,一会儿醒了就将准备的药给你祖母吃了,听听你祖母还有什么话。”

屋子里只剩下容华和老太太,老太太果然闭上眼睛睡了一会儿,醒来后芮青已经将药和好,容华将药喂给老太太吃了。

老太太慢慢张开嘴,“我本来不想让瑶华嫁出去,谁知道她却不肯悔改,既然是她自己挑选的路,就让她去吧。”本来暗淡无光的眼睛忽然亮起来,指指妆奁,“你回去看看,里面有张当票,你去将东西赎出来。”

容华点头应了。

老太太道:“你父亲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他这些年失了良心早该有个结果。侯爷好不容易有今天的局面,若是因此被连累,你这辈子在夫家也抬不起头来。”

这样温蔼的声音让容华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容华握着老太太的手,眼泪掉在老太太的手臂上,容华用手去摩挲那泪水。

老太太道:“只要能在夫家站稳脚比什么都好。侯爷也没有纳妾,将来生下世子你也就不用愁了。你大姐是个没福气的,她的事错在你父母,与别人无怨。你二姐嫁去常宁伯府,常宁伯世子没有长情,为人又不正派,早晚…”

容华点点头。

老太太道:“只别叫你父母,其他人一个个进来吧,我再见见。”

容华起身去侧室,大家按次序进来与老太太说了话。

陶正安、大太太不见老太太传唤正忐忑不安,到了最后老太太仍叫容华、弘哥进屋。

老太太靠在迎枕上,容华上前站在老太太身边等了半天,老太太才睁开眼睛,用极其微弱的声音道:“我刚才看到你们祖父了,他站在前面等着我过去呢,只是看来看去不见你五姐姐来接我,她定是怨我不肯来见,我走也不能安心了…”

第255章 临终遗言(下)

容华一怔,没想到老太太这时候会想起她来。

她重新回到陶府面对这些熟悉的人和物,只想过让那些害她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罪,从没曾想那些旧日的亲情要怎么面对。

弘哥是她一早打算好要相认的。其他人她不敢付出信任,毕竟她所经历的在别人看来是匪夷所思。

这个秘密她没必要让人人都接受。

可是现在面对老太太这样的话。她心里有了一些的愧疚,就这样眼看着祖母临终之前对她的事念念不忘,她心中一软。

弘哥早已经在一旁泣不成声,看一眼容华这才道:“祖母安心,五姐姐才不会怪您。”

容华红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老太太,垂下头低声道:“祖母,您还记不记得荣华小时候缠着您捏小兔子的事?”

老太太诧异地抬起眼睛。

“祖母还记不记得荣华拿了几只小兔子?”

“六只。”容华微微一笑,眼泪却掉下来,“祖母安心,以前的荣华已经长大了。”

弘哥低头在老太太耳边道:“祖母,以前的五姐姐就是现在的八姐姐.”

老太太好半天才明白这话的意思,仔仔细细地将容华上下看了几遍,这才诧异地看向弘哥。

弘哥不停地点头。

老太太攒足了力气,好半天才开口,声音弱微却仍旧清晰,“都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活了着大把年纪没白信佛祖一回。”说着用尽全身力气去握容华的手,“好…孩…子…以后…你要好好的…”说到最后再没了声音。

老太太昏昏睡了过去,容华和弘哥这才从屋里出来。

二老太太、三老太太进屋看了,嘱咐众人,“看样子快到时候了,谁也别走了,就在旁边等着候夜,”说着在人群中找大太太,“去将府里屋子收拾出来几间。”

大太太苍白着嘴唇被陈妈妈搀扶过来道:“都安排好了,只是这院子里的房间不大够,请几位长辈去千禧居里歇着。”

三老太太听到千禧居冷笑一声,“大嫂都不敢住的地方,我们又怎么能过去。”

大太太忙解释,“只因老太太养病要清净这…”

三老太太淡淡地道:“就算是养病也没见哪个长辈不安享在正房的,早就应该有思量,不该等到了这个地步再由我们来说。这些事我们都不该来插手,应是你的本分,老太太却不放心让族里的人来,你们还不清楚?”

大太太本已经瑟瑟发抖,听到这种话更是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三老太太道:“要是你们操持不了老太太的后事,就应该早些来说,我们陶家还算是望族…人丁兴旺。”

表面上的意思是不缺人来帮忙办事,更深一层直问陶正安宗长的身份。

大太太要紧了牙,生怕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昏过去,这样不但换不来半点的同情,说不定还会被问罪“装病”,老太太病重了她还高兴了好几日,想着等老太太去了,这个家里就再也没有人掣肘她,却没想到会有今天的局面。她不但要名誉扫地,陶正安宗长的位置也要不保,将来一举一动都要被族里盯着,万一不孝的罪名扣下来,她有岂是在人前丢脸这样简单,只要想到这个顿时就有天塌地陷的感觉。

大太太忙哆嗦着嘴唇道:“婶娘您放心,家里上上下下都不敢怠慢。”

三老太太不论不热地道:“这样就好。我们也不用去旁处,就在边上歇歇,有些事你自去安排,妥当了才来禀告。”说着又看容华,眼神才慈祥起来,“老太太这边你就多照应着。”

能被长辈托以大事的通常是家族里的嫡男嫡女,要么是在族里素有贤名,只要被长者认可,族里其他人都会倍加恭敬。

容华应了,三老太太这才跟着人去旁边的屋子里歇着。

二太太王氏和容华一起给老太太将装裹的衣服穿了,又带着弘哥一直在老太太床前守着,等到薛明睿来陶家看望了老太太,孝子贤孙都在床边送终,老太太这才安详地去了。

媳妇们帮着停了床,陶家将准备好的孝衣都拿出来,又遣人出去报丧。

之前还喜气洋洋嫁女的陶家,一下子银装素裹起来。

容华换上了熟麻布做的小功,出来服侍薛明睿穿了丝麻。

“眼睛哭得这么红,让丫头那些冰来敷敷再出去。”又拉起她的手,“指甲断了怎么都不知道,我让丫鬟进来服侍。”

容华听得这些话,本来强忍着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似的,哽咽地哭不停。

薛明睿将容华抱在怀里,“祖母 去的安详也没有什么遗憾。”

人生就是几十年的光景,即便是看的再开也一样压制不住心里的感情。

“我请个德高望重的人给祖母点主。”

容华点点头,半晌才止住哽咽声,“等到晚上祖母落材之后,我才能回家里,侯爷若是衙里有事就先…”

薛明睿目光柔和,“我和祖母、母亲都说了,晚上我们一起回去。”

容华声音比往日要轻,下颌一低露出几分的柔弱,“娘和亦双那边怎么样?侯爷有没有让人去问问?”

薛明睿表情淡然,“你不用担心家里的事,家里有我呢。”

容华微蹙起眉头,“有什么事侯爷要跟我说,不然我也放心不下。”

薛明睿目光一闪,“我从衙里回来的时候听说宴会上出了点事。安亲王世子不小心落水了,是安亲王郡主和亦双先叫的人搭救。”

安亲王世子落水被亦双撞见了。也就是说两个人不小心走到了一处?要不是有落水的事,被人瞧见了还不知要说什么闲话。

还好安亲王郡主也在一旁。

宴会上那么多人,亦双偏巧就遇见了安亲王世子。

关键是安亲王世子落了水,这才将整件事盖了过去。

怪不得薛明睿说过安亲王世子品行好。

到了晚上,老太太落材之后容华和薛明睿才回到薛家。

锦秀几个已经在垂花门口等。

容华跟着薛明睿去老夫人屋里回了话。

老夫人道:“陪葬的东西要选好了,我屋里有几本高僧亲手写的径书,还有人从中都带回的路引,明日封材你就带回去。”

容华低声应了。

老夫人见容华眼睛红肿,叹口气,“你也要注意些身子。”

从老夫人房里出来,容华和薛明睿去了薛夫人房里。

薛夫人问了容华陶家的事,又留下薛明睿说话,容华找了借口出来去看薛亦双。

薛亦双拿着一本书靠在床边看,半晌也没有翻过一页,忽听丫鬟说,“少夫人来了。”忙放下手里的书起身将容华迎进内室。

容华脸色苍白没有半点的血色,薛亦双拉起容华的手低声劝慰,“嫂子也别太伤心。”

容华点点头,看向薛亦双柔声问道:“今天在宴席上遇见了什么事?”

薛亦双脸顿时一红,神情有些恍惚,一只手攥起帕子好半天才道:“公主让我们去花园里赏花,一开始是下人在前面带路,后来大家要作诗就各自聚在一起,恰好又以蔷薇为题,我的诗不大好,被罚去折花,谁知道就被驸马府里的下人带远了,幸亏锦秀机敏拉着我找回原路,可还是遇见了安亲王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