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将手中的画纸放到了炕桌下,淡淡地笑了笑,就看见太夫人却把谨哥儿抱在了怀里。

“你父亲从前统领千军万马,英明神武,刚毅果敢。是个眉头一皱,地都要抖三抖的人物。”老人家的语气微微有些嘘唏,“如今却虎困平阳,只能赋闲在家里,和那些管理庶务的掌柜们打交道。”说着,笑了起来,“还好有你,要不然,你父亲的日子可真是不好过。”然后在谨哥儿面颊上亲了一口“我们谨哥儿真是个有福气的人”把谨哥儿抱下了炕,牵了他得得往外去,“我们去喝绿豆汤去。”

望着身姿如松的太夫人和蹦蹦跳跳的谨哥儿,十一娘莫名的有些感伤。神色恍惚了片刻,这才笑着望了二夫人,示意她一起回正屋去坐。所以并没有发现刚才二夫人的目光一直落在炕几下的画纸上。

三爷搭拉着脑袋回到家里,见三夫人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手里拿着本帐册低声念着什么,甘老泉家的坐在炕边的小杌上打着算盘,杏娇则立在三夫人的身后打着芭蕉扇。

见他进来,杏娇忙服侍三夫人下了炕。

“娘喊你去干什么?”

这些日子,诸事不顺,三夫人话里不免带了几份怨气。

三爷先是习惯成自然地说了句“没什么事”,随即想起太夫人的话,微微有些不自在,掩饰般反问三夫人:“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三夫人知道丈夫又在避重就轻,可当着甘老泉的面,不好多问,微微有些不悦,道:“我正对着金家的嫁妆单子在算这次金家有多少陪嫁呢!”

不管有多少陪嫁,也不可能比方氏的多!

这样当着仆妇的面算来算去,不免有失身份。

娘说的对,自己这些年总念着妻子的不容易,却没管她是对是错。

念头闪过,他不由挺直了身子,朝着甘老泉家的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去吧!我有话跟夫人说!”

甘老泉家的和杏娇忙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三夫人则目露困惑:“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三爷坐到了炕上,道,“金家姑娘还没有进门呢,你这样算她的嫁妆,要是嫁妆丰盛还好,要是嫁妆不丰盛,岂不让那些下人们在背后嚼舌头?让俭哥儿怎么做人你要是实在想算这笔帐,我们俩口子关起门来算就是了!”

三夫人听着脸色通红,嘟呶了两声,到底觉得自己理亏,没有出言反驳。

三爷看着精神一振。

觉得太夫人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他轻轻地“咳”了一声,把太夫人让四房收礼金的事说了:“…我觉得娘说的话有道理。要不,我们就把这收礼金的事交给府里的回事处吧?那些送礼金的人看了,也知道这礼金是怎么一回事。到时候我们不还礼,也就顺理成章了!”

三夫人听着在心里默默地算着帐,然后微微翕首:“那到时候就让回事处的人帮着收礼金吧!”

没想苦恼好几天的事会这样简单就解决了。

三爷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

第五百六十二章

或者是算通了帐目,或者是徐嗣勤的婚期临近,三夫人消停下来,开始一心一意地准备儿子的婚事。

一进七月,就差了甘老泉家的到宋妈妈那里探口气:“…不知道铺子里的帐入了司房没有?”准备讨公中的那三百两银子。

宋妈妈让小丫鬟端了碗冰镇的果子露给甘老泉家的,笑道:“这两天侯爷正带着四少爷和司房的管帐,我看最多中旬,这帐就应该入库了。”

那果子露香气四溢。甘老泉家的接过一闻了几下,这才啜了一口:“好多年没有喝到这样好的果子露了,是薄荷加了甘草和金银花吧?”

“二夫人送的。”宋妈妈笑着点了点头,又想到这果子露没有往三井胡同那边送,亡羊补牢似地解释道:“是二夫人新做出来的,拿了些太夫人那里去,拿了些我们这里,拿了些五夫人那边。说是让尝尝,要是觉得好吃,再多做一些。夫人也赏了些我们。一直没值得用,你是稀罕,这才拿出来。”

他们如果分了府,自然不如从前那样亲热。

甘老泉家的有些艳羡地道:“还是在府里当差好啊!夫人们手指缝里漏下来的都比那外面的强。”

宋妈妈但笑不语。

甘老泉家的图宋妈妈住的地方从南朝北,凉快,一时不想这么快回去,就问起徐嗣谆来:“怎么?现在侯爷已经开始教世子爷庶务了?”

“四少爷还小,侯爷不过是带着见识见识罢了!”宋妈妈笑道,“现在要紧的是读书。”

正说着,有小丫鬟跑了进来:“妈妈,夫人喊你去呢!”

宋妈妈忙站了起来:“甘家嫂子坐会,我去去就来。”

甘老泉家的忙道:“你直管去!”

宋妈妈又吩咐小丫鬟“好生招待,不可怠慢了”,这才随着小丫鬟去了十一娘处。

十一娘坐在临窗的炕上,穿了件湖色的杭绸小衫,袖子折了两折,露出如霜似雪般的手腕和手碗上碧汪汪的翡翠手镯,拿了把大红柄绣牡丹花的宫扇,正帮睡午觉的谨哥儿打扇。

“马上就要到盂兰盆节了,”她吩咐宋妈妈,“你帮我去趟慈源寺。”

每年这个时候,徐家都会捐香油钱,请慈源寺的主持帮着做法事。

宋妈妈笑着应“是”,接过对牌出了内院,往司房去领香油钱。

迎面看见徐嗣谆带着小厮王树,脚步匆匆,往内院去。

宋妈妈贴墙立了,垂手低目地喊了声“四少爷”。

徐嗣谆见到她却是一喜,忙道:“母亲可在屋里?”

“在!”宋妈妈有点奇怪他的举动,但还是恭敬地道,“夫人正哄六少爷睡午觉呢!”

徐嗣谆点了点头,一溜烟地朝正屋跑去。

“母亲!”他想到自己是借口要去净房,这才跑出来的,一刻功夫也不敢耽搁,见到十一娘就开门见山地道,“我们家今年还放河灯吗?我做了个很漂亮的莲花灯,母亲跟爹爹说说,到时候我们到碧漪湖放河灯!”

十一娘见他跑得满头大汗,一面让小丫鬟拧了用井水浸过的帕子给他擦脸,一面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到时候我们去放河灯就是了!”

徐嗣谆一把抓了小丫鬟手里的帕子,自己胡乱地擦了两下,道:“母亲,爹说,到了中元节那天,要带我去白云观参加斋醮!”

“你不想去吗?”十一娘笑道,“我听你爹爹说,那天王大家人的儿子王允也会去。你不是和他很好吗?到时候你们可以一起啊!”

徐嗣谆听了有些沮丧:“可我想和五弟一起放河灯!”

是想显摆一下他做的河灯吧!

十一娘抿了嘴笑,道:“那我们等你回来了再放河灯好了!”

徐嗣谆一听高兴起来,兴冲冲地回了司房。

宋妈妈已领了银子回来,低声和十一娘道:“…万大显万管事让我给您带句话。侯爷和几位掌柜管算的时候,四少爷在一旁打哈欠。专司保定那边皮货生意的陶大掌柜十分狂傲,当时就让屋里司茶水点心的丫鬟服侍四少爷回屋去睡。侯爷当时只说四少爷年纪轻不懂事。脸色却铁青的。”

十一娘听了也有些无力。

她一直都不是很理解徐嗣谆,觉得他干什么事好像都不是很用心似的。

“我知道了!”十一娘打发了宋妈妈,黄三奶奶来了。

她喝着冰镇的绿豆汤,舒服地透了口气:“好了,这桩婚事总算是尘埃落定了──三夫人请了忠勤伯做媒人,对方请了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危大人做媒。我只等着娶亲的那天跟过去把人接回来就行了。”

“辛苦姐姐了!”事情有定下来,十一娘也心里一松。

待八月十九金家的嫁妆送到三井胡同,大家小小的吃了一惊。

嫁妆虽然只有六十四抬,却置办的十分整齐,装衣裳的箱笼两手都插不进去。

三夫人只觉得脸上十分有光,跟人说话的时候脸都微微向上扬:“…金亲家说了的,上前还有嫂嫂,怎么也要顾着嫂嫂的颜面,所以将原来准备的一百二十四抬嫁妆全塞进了六十四抬里。说起来,我的这个亲家也真是个实沉人。”

大家纷纷上前恭喜三夫人。

三夫人脸上都有了隐隐的莹光。

方氏的乳娘气得咬牙:“夫人也太不给大少奶奶颜面了。用金家的人来寒碜我们。她的东西再多,有我们大少奶奶的陪嫁多吗?”

方氏淡淡地朝她摆了摆手:“以后这种事还多着。你们都给我记住了。以后遇到了三少奶奶,一定要礼数周全,如待我一般。要不然,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乳娘知道方氏言出必行,神色一肃,恭敬地应“是”。

五夫人却打着哈欠问十一娘:“你今天在这边过夜吗?我想早点回去──我明天还要做全福人!”

这边的人多事又琐碎,她没有带谨哥儿过来。

“有宋妈妈他们帮忙看着,又有回事处的那帮人,都是得力的人。”十一娘笑着让竺香把对牌收了,“我心时惦记着谨哥儿,准备回去看看!”

“那我们一起走吧!”五夫人又打了个哈欠,“林夫人她们明天正期才来,又不用招待客人。留下来也没什么事做!”

十一娘笑着点了点头,和五夫人一起去辞了三夫人。

三夫人一面和甘家的亲戚抹着牌,一面说着金家的嫁妆:“…在大兴那边来有两个三百亩的田庄,加上东大街的铺面,这一辈子也可以不缺吃穿了”听说两人要回荷花里,三夫人让杏娇帮着抹牌,送两人到了门口:“我这里虽然小,可我好歹也在府里住了二十几年,家里也算收拾得干净整洁了。你们直管带了谨哥儿和诜哥儿来。”颇有责怪两人没有把孩子带过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