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太夫人看着昏迷的儿子大哭,而朱桢卿醒了之后则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不吃不喝。

观音命人几次来催放妻书,但却没有任何回音。

观音趁机则又去了一趟巩昌侯府。

这一次仍是巩昌侯夫人亲自来迎,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巩昌侯夫人变得十分的小心翼翼和讨好。

观音看着她道:“夫人,我早说过,死灰是会复燃的,咸鱼也能翻身的,你看,你偏不信。”

巩昌侯夫人脸上扯出一个笑,表情十分不自在,声音诺诺几乎像是在求饶的道:“朱夫人…不,不,不,程小姐,我想我们一定有什么误会,上一次我…”

观音没有听她的话,直接去往观月的院子。

巩昌侯侯夫人几次跟上,想要开口说话,但是都被观音冰冷的眼神打断。

等道了观月的院子门口,巩昌侯夫人先就大声道:“观月,你看看谁来看你来了,是程六小姐。”

语气亲昵,仿佛以前的事从未发生过,这里面住的是她从一开始就十分喜欢的好儿媳。

程观月听到她来,坐起身来看着她,对着她笑。

观音走到她身边坐下,低声唤了一声:“姐姐。”

程观月的脸色比上次好了很多,脸上甚至有了红润的血色,精神也好了。但观音却并不觉得高兴,她只怕她这是回光返照。

观月拉着她的手,淡淡的笑着道:“我听到她们说你做的事了,观音,你比姐姐强。”

巩昌侯夫人莫名其妙的对她好起来,她一打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观音道:“姐姐,我来接你离开。”

巩昌侯夫人一听,连忙谄笑着道:“程小姐,您这是要将观月接到哪里去?观月是我们曹家的媳妇,怎么能离开。您若是想姐姐了,我们是随时欢迎您来看她的。”

程观月若是一走,程观音只会肆无忌惮的报复巩昌侯府,有一个程观月在手,她多少会有所顾忌。

观音沉了沉眼,正想开口说话。

程观月拉了拉她的手,也摇了摇头,道:“我不走。”

“姐姐。”

程观月道:“茗哥儿死在这里,他的魂一定也还在这里,我要留在这里陪他。”

“我们把茗哥儿的墓也一起迁走,你住在哪里,我们就将他葬在你看得着的地方,让他永远陪着你。”

巩昌侯夫人本想开口说话,只是看着观音的眼神,最终还是不敢说。

“不了,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我怕去了陌生的地方,他会不习惯。”

观音又劝了程观月好一会,但程观月终是不肯答应离开,观音终是只能失望李家。

巩昌侯夫人送观音出来的时候,小心讨好的对她道:“茗哥儿的事,我真的也是十分的伤心。茗哥儿多乖巧懂事的一个孩子,我简直当成心肝一样的疼…都是青姨娘那个贱人不好,我已经将她关了起来,要打要杀,程小姐您一句话,我马上就将她处置了。”

观音转头眼神冰冷的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直接离开了巩昌侯府。

等她走后,巩昌侯收回几乎要陪笑僵的脸,挥了一下帕子,只觉心里有一口郁气,怎么都吐不出来。

她叫来自己的麽麽,吩咐她道:“让厨房煮一碗汤药,给青姨娘灌下。看在她服侍祁哥儿一场的份上,让她走的时候好走一点。还有,告诉祁哥儿,让他以后每日到程氏跟前伺候,程氏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知道程氏原谅他为止。”

她说着,又喃喃道:“要是程氏能再生个孩子就好了,有了孩子,小程氏就不会想着报复曹家了。”接着想要程观月病怏怏的身体,又皱起了眉头,她得找个大夫早点将程观月治好才行。

观音回了广平侯府,进门后,曼珠跟她道:“小姐,您让我找人做的牌位已经做好了。”

观音点了点头。

朱桢卿在书房坐了整整一天之后,终于从书房走了出来,手里抱着那个他从京外带回来的匣子。

他进来院子的时候,观音正在拿帕子擦拭一个牌位。

听到他进来,她将将牌位举给他看,问道:“这牌位漂亮吗?用黄桃木制成的,我特意给我们的孩子做的。”

她摸着牌位上“朱毓朗”三个字,又缓缓道:“毓朗这个名字是你取的,毓是‘钟灵毓秀‘,表示聪明,朗是‘星眉郎目’,表示俊秀,你说希望这个孩子又聪明又俊秀。可惜,他没能到这个世界上来。”

朱桢卿看着她,几乎不敢看她手上的牌位。

观音则将它放到墙上的案几上,置上龛盒,点上香。

观音继续道:“当初怀上他的时候,我是真的很开心的。我早已发现了何姨娘的不对,只是太夫人护着她,而你听太夫人的话,所以我也对她无可奈何,我只能防着她。可是我没想到,我防住了所有,却没想到她通过你将致我小产的药粉带了过来。你每去看她一次,再来看我一次,我吸入你身上的附子粉,肚子里的孩子就虚弱一点,然后孩子终于没有了任何一点气息。是呢,我防谁,怎么会想到要防住跟自己最亲近的丈夫。”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没有眼泪,没有伤痛。

可是朱桢卿听着却觉得心如刀绞,万箭穿心,以及对自己深深的痛恨。

“如果说何姨娘是害死这个孩子的主谋,那你就是帮凶。”

这句话才像是最后穿心而过的毒剑,令他几欲倒地不起,令他再不敢去看牌位上的名字。

朱桢卿转过头,泪光晶莹,不敢面对牌位。

过了许久许久之后,他才走到观音身边,将匣子放到她的面前,道:“这是我替你找来的玉石籽料。”他顿了一下,接着道:“你喜欢玉石,我到了当地之后,找了很久很久,才收集了这么多的不同的玉石籽料,我满心欢喜,想着你看到它们会高兴的样子。”

他背过身去,又道:“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对你放手,除非我死。哪怕是皇上我也不怕。”

他说完之后,才转身缓缓出去。

观音喊住他:“朱桢卿。”

朱桢卿停下脚步。

观音道:“你有没有发现,你说爱我会对我好,但你从来都是只说不做,你对我的承诺,没有一样是做到的,你甚至纵容着伤害我的人。”

朱桢卿没有说话,他发现他竟然反驳不出来。

他的手握成拳,再次抬腿,慢慢的从屋里走了出去。

观音抬起头,看着案几上的牌位,依旧表情平静。

她发现当一个人狠起来的时候,是真的可以狠得没有底线的。

当她不想要朱桢卿这个人的时候,她就可以利用一个没有出世的孩子勾起他对她全部的愧疚,她用这些愧疚让他永远记住她,为的是以后需要他的时候能够利用他。

认真说起来,他这个人也不算大奸大恶之辈,只是因为年少失估,与寡母相依为命,所以长大后对母命言听计从,哪怕知道母亲行为不当,也不肯苛全责备而已。

第 17 章

第17章

门外小厮一直在敲门,一句又一句的与他道:“侯爷,周大人在门口等着了。”

“侯爷,夫人让人来问你放妻书写好了没有?”

“侯爷,夫人说不管你写不写放妻书,她今日都走定了。”

“侯爷,太夫人说,让你把放妻书给夫人吧,侯府跟皇上争不起。”

… …

一句一句,仿佛像是魔咒一样,让他脑子发疼,让他心里刺痛。

他坐在榻上,手拿着酒壶,却只装看不见。

那日观音跟他说,他对她的承诺没有一件事做到的,他想了很久很久,想要找出几件事来反驳,最后他发现自己竟然一件都找不到。

他一直说爱她,原来他竟一直没有好好对过她,好好呵护过她。

母亲和她起龃龉,她只让她忍耐。他纵容着何姨娘伤害她,事后不对何姨娘进行处置。俞姨娘出事的时候,他明明提前得到了消息,他不仅不告诉她,他还故意以养胎的名义带她去了庄子,甚至让身边的人对她封锁了消息。

她知道后,对他生气对他失望,但是哀求他帮她救下俞姨娘,哪怕只是留下俞姨娘一条命也好,但他拒绝了她。观音说的没错,他那时确实觉得俞姨娘是罪有应得,既然做了错事就应该遭受相应的报应,所以他看着她左右奔走,看着她无力回天而绝望。

俞姨娘被程观廉杀死在冯氏墓前的时候,她跟着小产。他甚至还有些怪她,觉得她是为了俞姨娘的事才伤心过度小产的。

可最终她告诉他是何姨娘害了他们的孩子,而他却没有对何姨娘进行处置。

那日她质问他,她的姨娘做了错事要遭受惩罚,何姨娘做了错事为何就能轻轻放过,他答不出来,所以恼羞成怒。

一桩桩一件件,原来他做了这么多对不起她的事,难怪她对他心冷心寒。

他想起了他离府之前的那一日,或许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决定不要他了吧。

活该,真是活该。

朱桢卿哈哈大笑起来,两行眼泪滑过脸上,手上的酒壶落到地上。

是他不知道珍惜,是他将她逼得一步一步离开了她。明明他们曾经,也有过很美好的日子。

那年春日的桃花树下,她转身对他甜甜一笑,笑着将手中的桃枝扔到他身上,嗔笑道:“傻子,呆子。”那样倾城那样美好,美得让他移不开目光。

而他怎么就将这些美好丢掉了呢?

又哭又笑了许久许久之后,他才停住了笑声,从榻上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到书桌前,手脚发抖的展开纸,握着毛笔,一笔一笔的写下“放妻书”三个字。

等写完这三个字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全身颤抖,手也几乎握不住笔。他只能用另一只都定住这只手,才能将剩余的句子写下去。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好一个“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朱桢卿又悲哀而绝望的笑了起来。

朱桢卿拿着放妻书到达观音的院子的时候,观音正准备离开。

她已经决定若再等不到朱桢卿的放妻书,她就直接这样离开了。以萧琅什么都不在乎的性子,只怕也不会在乎她有没有和离。

然后她准备走时就看到了出现在门口的朱桢卿。

他在门口看着她,一直看着她,却不肯往前。

观音也看着他,并不催促。

直到过了许久许久之后,他才一步一步走进屋子,仿佛去赴一场地狱。

他将手上的放妻书递给她,闭了闭眼睛,声音嘶哑而带着低哑的哭腔,他道:“我放你走,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观音将放妻书接过来,道了一声:“谢谢。”

然后越过他,带着曼珠和优昙出去。

朱桢卿眨了眨眼睛,眼睛重新氤氲上水光。

他问:“如果没有俞姨娘和何姨娘的事,你会想要离开我吗?”

观音答:“不会。”

如果说俞姨娘的事让她失望,那么何姨娘的事则让她绝望。

他虽然让她有诸多的不满,愚孝,优柔寡断,但凑合着也能过下去的,世上有哪一段良缘没有一点问题的,睁只眼闭只眼一辈子也就那么过去了。可是他让她连闭上一只眼都过不下去了。

观音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出去了。

门口里站了由丫鬟麽麽扶着赶来的朱太夫人,她看她的眼神没有了愤怒也没有了怨恨,有的只有深深的厌恶。

观音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再给她一眼,这是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了,她连厌恶都懒得。

朱桢卿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心好像也跟着空了。

她可真狠啊,院子里面属于她的东西,能带走的她全都带走了,不能带走的也一把火烧了,她连一点念想都不肯给他。

她竟然是恨他至此吗?

不,还有一样东西她没有带走,那个属于他们未出世孩子的牌位。

还有那匣子他送给她的玉石籽料,她也一样没有带走。

他伸手过去,摸着那个紫檀木的匣子,然后一直往上,最终捧起案几上放的牌位,手指仔细的抚摸着。

朱毓朗,朱毓朗。

那真的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啊,他想了很久才想出这个名字啊,他也曾经那样期待着他们的孩子出生。

他说女儿生活在这个时代苦,所以她希望能生一个儿子,他为了讨她欢心,也就顺着她的话说一定是个儿子。但他没有告诉她的是,无论她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他一样欢喜,他还取好了女儿的名字,就叫朱舜华。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朱太夫人走进来,看着他手上的牌位,蹙着眉道:“谁把这种东西放在这里,真是晦气,快拿出去烧掉。”

朱桢卿却把牌位放回案几上,声音冰冷得如同寒冰:“这屋里的任何东西,都不许动。”

朱太夫人越发皱起了眉头,脸上有几分恼意。

朱桢卿又道:“以后…将这个院子封起来。”

朱太夫人脸上这才又松软了下来,道:“这就对了,那个女人住过的院子,我也觉得晦气,封起来好。”

“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东西,一划一草一木,谁都不许动,更不许有人进来。”

朱太夫人重新气恼,只是看到儿子颓丧绝望的脸色,最终还是忍着什么都没说。

观音出来之后,直接上了马车。

周轻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直接让人启程。

马车行了大半个时辰,观音掀开帘子往外看,却看到马车已经出城,马车两旁都是山,罕无烟迹。

观音觉得不对劲,问道:“周大人,你这是要送我去哪里?”

周轻回答道:“延平公主在小汤山有一座别苑,景色优美,且引了一口温泉,我送夫人去那里住一段时间。”

观音蹙起了眉头,问道:“萧琅呢?”

周轻皱了皱眉,大约觉得她直呼皇上的名讳十分不敬,但他也并未出言提醒,回答道:“保定知府上折子说在容城县发现了祥瑞,皇上带着人昨日出发,已经去往容城县看祥瑞去了。”

观音讥诮的“呵”了一声,道:“他可真有闲情逸致。”

古代所谓的祥瑞大多不过是天上掉下来的陨石,她在京城都要被人骂成灰了,他倒是跑去看一个破石头。

观音又道:“既然如此,你把我送去栖霞寺我师父那儿吧,我不想去小汤山。”

栖霞寺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那里让她更有安全感。

周轻劝道:“夫人,在栖霞寺臣无法保障您的安全。”

观音不耐道:“你在小汤山是保护,在栖霞寺不一样是保护,我住到小汤山难道就能少几个想杀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