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汤山是延平公主的地方,有延平公主的护卫在,且他对小汤山的地形更加熟悉。

他想了想,最终心道,罢了,这位主以后说不好就他要磕头跪拜的贵人。

他对身边的随从道:“改道去栖霞寺。”

观音到达栖霞寺的时候,静慧师太并没有出来见她,出来迎接她的只有她的师姐净仪。

大约师傅对她是失望的吧。

她自小拜在师傅座下,每日抄经念佛,沐浴佛光,师傅希望她不要走上俞姨娘的老路,做一个善良之人,但她最终还是变成了一个坏人。

栖霞寺是女寺,男子不能住在里面,周轻便让人在寺外扎营,守护她的安全。

净仪高高兴兴带了她去她以前住的房间。

房间里面的摆设家具一样没变,房间也都是干干净净的。

净仪笑着邀功道:“我每天都帮你打扫一次,虽然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回来住,但你的东西我都替你留着呢。新来的小师妹想要住这个房间,我都没给。”

观音笑着道:“谢谢师姐。”

观音又面露几分难过之色,问道:“师父…”

净仪叹了一口气,道:“你放心吧,师父以后会见你的。师父还是很疼你的,知道你在京城发生了大事,她老人家也一直替你担心。”

观音点了点头。

第 18 章

第18章

观音握着笔,默念一句佛经就抄一句经书,只愿佛祖和菩萨能够让她心里暂时平静。

净仪凑过头来,看着她抄写的经书,开口道:“师妹,你都连续抄写了一个时辰了,你累不累?”说着笑起来,咬着笔头,道:“要不我们休息一会,先喝喝茶吃吃点心,然后再抄?”

观音头也未抬,手下未停,开口道:“师姐,你休息的时间比你抄经书的时间还要多,你的金刚经抄完了吗?抄不完可要挨师父骂了。”

净仪抱着观音的手臂,不满的一边晃一边道:“师妹。”

观音看着经她一晃写坏的字,摇了摇头。

净仪是师父收养的溺儿,时人贫者养不起儿女,许多人家生了女儿便会投入江中溺死,被称作溺儿。

师父年轻时路过江边,正好看到有一人家准备溺儿,便救下了孩子带回寺庙中扶养,便是净仪。

师父本想培养净仪继承自己的衣钵,但净仪却性格脱跳活泼,虽小时便被师父剃度,但对佛法却毫无兴趣,时常令师父十分头疼。

观音换了一张纸,继续抄写,一边道:“师姐写完这一章再休息吧,剩下的我帮你一起抄。”

她们少时经常处在一块,净仪抄不完经书就会来求助于她,她不忍她被师父责骂,也会替她抄写帮她遮掩过去,所以净仪的笔迹她可以模仿得九分相似。

净仪高兴的抱着她,道:“师妹,你真好。”

观音低着头笑了笑。

过了一会,观音的表情一凝,耳朵动了动,手中的笔顿住。

有穿着黑衣的男子从四面的窗户跳进来,看着观音,举着剑就准备往前冲。

净仪一看,吓得嘴巴惊成“O”形,身体往后倒去。

结果黑衣人还没来得及近身,就被周轻领着人制住了。

蒙面的黑布被掀开,领头的黑衣人是个走着胡渣的男子,一见自己被制住,马上求饶道:“大人饶命,是程大人派我们来的。”

周轻看着他哼了一声,声音清冷的道:“我看你们的主子应该姓杜吧。”

程观廉跟程观音虽然有仇,但还不屑于于用这样的手段,就算要用,也不会派几个这么没用的东西。更何况,哪有这么迫不及待,他还没问就将主子供出来的。

周轻转身对观音拱手道:“让夫人受惊了。”

观音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辛苦周大人了。”

被吓到的净仪这时终于反应过来,抱起桌子上的烛台,跑过去砸在领头的黑衣人头上,骂道:“姑奶奶的地盘你也敢闯,你活腻了你。”

黑衣人头上被砸得有血流出来,净仪却还觉得不解气,又在他身上乱踢了几脚,一边踢一边骂道:“打死你,打死你。”

静慧师太匆匆的赶过来,净仪见了,吓了一跳,连忙收住脚,尴尬的喊了一声“师父”。

静慧师太先看了一眼被制在地上的黑衣人,再看了看净仪,摇了摇头,接着看向观音,问道:“没事吧?”

声音虽无波澜,但脸上却带着几分关切。

观音摇了摇头,露出几分笑意:“师父,我没事。”

静慧师太点了点头,接着看向周轻,道:“周大人,佛门是清净之地,周大人还请将人带出寺庙再处置。”

周轻点了一下头,尊敬道:“师太放心,我明白。”

说着挥了挥手,又对观音拱了一下手,带着人退出寺庙去了。

静慧师太转过头开,看着观音,叹了一口气,道:“你跟我来。”

观音笑了笑,然后跟上了她的步伐。

皇宫里。

皇后杜氏坐在榻上喝着茶,宫女匆匆走进来,凑在她的耳边上悄声说了几句话,杜氏惊得从榻上站起来,连茶碗都打翻在地,接着骂道:“没用的东西,让他们做的事有哪一件是做成了的。”

说着又担心的问道:“那…”

宫女自然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马上回道:“娘娘放心,国舅爷说了,那些人若是刺杀不成,就会声称是程观廉大人指使他们的,绝对不会将娘娘和国舅爷供出来。”

杜氏这才放心下来,点了点头,瘫坐在榻上,道:“幸好皇上不在京中,若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将事情糊弄过去。”

萧琅的残暴,是连杜氏都怵的。

栖霞寺里。

观音从静慧师太的禅房里走出来,寺里一个小师太走过来,跟她道:“师姐,刚刚有个女施主让我将这封信交给你?”说着从袖子里将信拿出来。

观音将信接过来,信封上没有任何记号。

观音问道:“那人长什么样?”

小师太答道:“那女施主长得挺漂亮,挺着个肚子,穿得也好,还带着个小丫鬟,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观音在脑子里搜索了半天,想不出究竟会是谁。

她对小师太点了点头,然后带着信回了自己的屋子,然后才将信封撕开来,将信取出来看。

可是这一看却让观音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是观庭的字迹。

竟然是二哥,观音差点激动得泪流满面。

俞姨娘出事之前,大概早已经料到自己会出事,所以让程观庭带着庄氏和赟哥儿离开了侯府。

只有她,因为胎儿不稳,被朱桢卿带到了庄子上,什么都不知道。

那今日来给她送信的人就该是庄氏了。

观音叫来曼珠和优昙,吩咐她道:“收拾一下,我们今日出去一趟。”

曼珠和优昙点了点头,然后服侍观音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行头,自己也换过了一身衣裳。

只是还没来得及出门,净仪却一脸沉重的走了进来,看到观音唤了一声:“师妹…”脸上欲言又止,有什么话想说却说不出来,最后她身子一闪,露出身后一个衣裳头发凌乱的女子来。

观音惊讶的唤了一声:“小灯?”

小灯是从小伺候程观月的丫鬟,跟着程观月陪嫁进巩昌侯府,程观月主持中馈后,将身边的丫鬟嫁给了府里的管事,唯剩下一个小灯不愿意嫁,一直留在程观月身边伺候。

程家和俞姨娘出事之后,观音第一次去看望程观月时,发现小灯已经被调离了程观月身边,直到她离开广平侯府之前最后一次去看观月,才又发现她回到了观月身边伺候。

小灯一看到她,却哭着扑了过来,哭道:“六小姐,夫人出事了,夫人死了。”

观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或是不愿意相信,顿了一好一会才问道:“你说谁,谁死了?”

“二小姐,是二小姐死了,她被曹祁杀死了。”

“三天前她与曹祁发生了口角,曹祁就将她杀死了,曹家的人怕你知道,不给小姐发丧,还将小姐的尸体一把火烧了,谎称将小姐送到了庄子上养病,想要瞒天过海。他们还想杀我,巩昌侯夫人派来杀我的刘麽麽曾受过小姐的恩惠,她悄悄放了我,我才能上山来找您。”

曼珠和优昙惊得捂住了嘴巴,看着身体摇摇欲坠几乎要倒下来的观音,连忙上前去扶住她,喊道:“小姐。”

小灯还在哭喊:“六小姐,您要给二小姐报仇,她死得好惨,曹家连个全尸都不给她留。”

时人讲究全尸,就是死了也要全首全尾的下葬,要不然会被认为投不了胎,更不要说将尸身火化了。

观音张着嘴巴,几欲开口说话却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眼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无声无息从她脸颊上滑过,然后源源不断的流出。

过了许久许久之后,她才说出了话来:“我们,去巩昌侯府。”

巩昌侯夫人匆匆的走出来,看到从门外进来的观音,以及围在巩昌侯府外的一群穿着绒衣的士兵时,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观音看着她,面无表情的开口道:“巩昌侯夫人,我来取我姐姐的骨灰。”

巩昌侯夫人跪在地上,跪着一直走过来,抱着观音的腿,惊恐的哀求道:“程小姐,你听我说,观月的事不是你想的这样,祁哥儿只是失手,他并不是故意的…”

观音再看了她一眼,再说了一遍:“我再说一遍,我来取我姐姐的骨灰。”

巩昌侯夫人颓下身去,脸上哀色,对身边的麽麽使了使眼色。

麽麽匆匆的去将程观月的骨灰抱了出来。

观音看着那个青秞白底的小坛子,几乎不敢上前。

她的姐姐,现在就被装在了那里,曾经那样张扬热烈的一个女人,现在只是变成了一坛子的灰。

她手指颤抖的将坛子接过来,轻轻抚摸着,有眼泪滴落在坛子里面。

观音抱着坛子转身欲走。

巩昌侯夫人又再次抱住了她,哀求道:“程小姐,观月的死真的不能全怪祁哥儿。”说着闭了闭眼,将自己本想要隐藏的秘密也说了出来,只求得到她的谅解:“观月,观月也断了祁哥儿的命根子,我儿子现在也还躺在床上,他都成了公公了,祁哥儿是一时失手才会杀了观月…”

那天祁哥儿按照她的话守在程观月床边,请求程观月的谅解。程观月本是一直都不肯理祁哥儿的,可是那天程观月不知收了什么刺激,突然对祁哥儿说,让他杀了萍哥儿给茗哥儿偿命,她就原谅他。

萍哥儿现在是祁哥儿唯一的儿子,祁哥儿当然不肯。

程观月说还有另一个法子可以让她原谅他,让他将屋里的丫鬟都叫出去,她来告诉他。

可没想到祁哥儿让丫鬟都出去之后,程观月却动手将祁哥儿的命根子都切了,祁哥儿激怒之下,才会将程观月杀了。

她现在是明白了,程观月是早就不想活了,但她死了却还想让她们曹家给她陪葬。

早知道会这样,她就不会劝祁哥儿去求程观月原谅了,现在还害得儿子没了命根子。

第 19 章

第19章

观音低头看着巩昌侯夫人,眼神冰冷,声音却毫无波澜:“你儿子变成公公那是他活该,他至少还活着,可我姐姐却死了。”

观音抱紧了手中的骨灰坛,声音阴冷得好像是刚从地狱里走出来的魔鬼:“你放心,我现在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直接死了太便宜你们,我会让你们活着,活得生不如死。你们在乎什么,我就让你们失去什么。”

观音踢开她,然后毫不犹豫的走了出去。

巩昌侯夫人瘫坐在地上,大哭,捶着胸口大喊:“天要亡我们呐。”

她可真想现在就有个雷将出去的这个女人劈死,这样就能保全她们曹家。

观音出了巩昌侯府,上了马车。马车缓缓而动,直接往城外驾去。

在巩昌侯府外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一个穿青衫的男子抬眼望了行使的马车一眼,接着戴上斗笠低着头,将自己隐身在人流里。

马车一直行使到城外的山路上,却突然缓慢的停了下来,观音听到外面有侍卫前来向周轻禀报:“大人,有人在前面拦路。”

然后外面传来了打斗声,应该是侍卫在围斗那个拦路的人。

观音抱着观月的骨灰坛不想动,也没有心情去在意外面的打斗。

直到外面的打斗持续了好一会还没停下来,她等得有些不耐烦,才掀开车帘子往外看。

拦路的男子穿着青色的衣衫,虽伸手不弱,但到底抵不过十几个侍卫的围攻,看着已快要体力不支,很快就要被抓住。

观音放下帘子,重新将外面的打斗挡住在车厢之外。

只是刚放下车帘,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经,想到了什么,连忙重新掀开帘子,对外面喊道:“住手,周大人,让他们住手。”

周轻有些遗憾的看了她一眼,但最终还是挥了挥手,让前面动手的人停了下来。

侍卫停了下来,青衫男子也跟着停手,头上的斗笠被拿下,露出一张男子清朗俊秀的脸来,却与观音有着三分的相似。

周轻自小不在京城长大,直到跟着萧琅造反才入了京城,并不认得斗笠下的男子。但却见观音已急匆匆的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对着男子喊:“哥哥。”,然后便迫不及待的扑了上去。

然后周轻按年纪推算,才猜出这青衫男子应该就是观音同母的兄长程观庭。

京城一直盛传老永安侯宠妾灭妻,宠着俞姨娘冷落压制正室,单看俞姨娘生的儿女就知道此言一点不假。

俞姨娘生了五个儿女,长女程观月,长子程观庭,程观庭之下又生了个女儿,但在幼年时死在了妻妾之争中,再接着则是幼子程观唐和幼女程观音。

嫡长子程观廉年少被迫离开侯府,流落江湖,老永安侯对其不闻不问,反而想要立俞姨娘所出的庶子为世子,后又有俞姨娘害死冯氏之事,也难怪程观廉对老永安侯和俞姨娘怨念丛生、心生恨意。皇上登基他作为功臣一起得势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俞姨娘报仇。

只是俞姨娘的两个儿子在程观廉回京之前就已经失踪了,程观廉后面也寻过他们,终一无所获,只是不知程观庭为何会现在出现了京城。

是知道程观音投身皇上,知道京城的情势已经逆转,所以敢回来了?

前面程观音已经抱着程观庭痛哭,程观庭则轻轻拍着妹妹的背,仿佛还说了什么安抚着观音。

观音靠在兄长的肩膀,仿佛所有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发泄的路口,一边哭又一边伤心欲绝的道:“哥哥,姐姐她,姐姐她…”

程观庭道:“我知道了,我已经知道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放过曹家。”他说着,脸上逐渐变得阴沉而狠厉。

程观庭现在就住在离栖霞寺不远的一个村庄的农户家中,在这里观音还看到了程观庭的妻子庄氏,以及程观庭的长子赟哥儿。

观音最后一次见到赟哥儿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只有两岁虎头虎脑的胖小子,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却不愿意要人扶,说话也含糊不清,却喜欢整天自言自语的碎碎念,说一些只有自己能听明白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