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娘子喊了一声,“六姐姐?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六娘子看见二人,才忙不迭地从炕上跳了下来,这一下才有几分往日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六娘子的神彩,“你们怎么来了,快来快来,闷死我了,成日关在这院子里,哪都不能去,烦死了。”

十娘子看着秋舒苑里繁忙的景象,对六娘子说道,“六姐姐,你不紧张吗?大家都在为你的婚事忙着呢。”

“紧张?哼,有什么好紧张的,不过就是嫁人罢了,换个地方住而已。”六娘子嗤之以鼻,显然对这么亲事还是非常不满意的。

九娘子心里有点担心,十娘子却在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的,六娘子的嫁妆大太太基本上都已经备好了,都存放在厢房里,听说三间厢房都堆得满满当当的,十娘子也好奇地问道,“六姐姐,你的嫁衣呢?给我们看看?”

六娘子抬起下巴不甚以为意地朝里间点点,“在里边呢,自己去看吧,我懒怠看。”

十娘子却非要一手一个地拉着六娘子和九娘子去看,二人无奈,只得和她一起进了里间,果然,里间的隔扇上挂着一套精致华美无比的大红嫁衣,那大红的颜色,华美图案,亮眼的金丝…晃花了九娘子和十娘子的眼。

九娘子再沉稳,此刻也禁不住地伸手去抚摸那嫁衣,和十娘子一样,今生二人估计是再没有机会穿上大红嫁衣的,二人的眼光不禁都有些迷离了。

六娘子瞧见二人的样子,也想到了二人的处境,不由得更加神伤了几分,姐妹三人一时站在那里竟谁也没有出声。

到底还是六娘子耐不住了,“走吧,走吧,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出去喝茶好好聊聊。”说着将二人拉了出去。

对于即将到来的婚事,六娘子表现得相当无所谓,九娘子不禁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曾经有过要逃婚的念头,或许是因为离别在即,姐妹三人聊得很是开心,直到春露过来请六娘子过去看嫁妆单子,三人才分开。

送走九娘子十娘子,六娘子才去了春熹堂,大太太将大红撒金帖子写的嫁妆单子给六娘子看,六娘子不过随意扫了扫,不外乎是些田产庄子铺子,外加衣裳布料首饰家具等等,无一例外地全是精品中的精品。

大太太看六娘子兴致不高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戳着六娘子的额头,“你这个孩子,娘给你备下的这嫁妆,真要是摆了出去,十里红妆那也是绰绰有余的,你怎么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六娘子忿忿地说道,“嫁妆再多又有什么用?”

大太太气极,“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嫁妆不丰厚点,你如何在那镇北侯府立足?娘还不都是为了你好,起码你嫁过去了,你婆母也能高看你一眼不是?”

六娘子撇撇嘴,没有再顶嘴,大太太恨不得掰着六娘子的脸,问道,“这门亲事到底哪不好了,你成天垮着个脸,让你养着养着的,怎么还将这点子肉都养下去了,倒瘦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娘虐待你呢。”

六娘子本不想说什么的,禁不住大太太这么罗嗦地说了半天,一激动喊了出来,“就是不好,我不喜欢那杨广!”

大太太忙伸手去捂六娘子的嘴,“哎哟,我的姑奶奶哎,你怎么什么都敢说啊,这还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吗?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那杨广要人才有人才,要出身有出身,人家小小年纪还有军功在身,少年将军,不晓得京城里有多少贵女想要嫁给他,你怎么还嫌弃他起来了?怎么,难不成你还看上那天上的神仙了?”

六娘子赌气地说道,“对,就是看上了神仙,简直是谪仙,比他强一百倍。”六娘子本是实话,只是大太太完全不知晓她倾慕北静王爷的事,还当六娘子是说笑呢,还笑着说道,“好,好,你厉害,赶紧看看这单子,可还有什么想要的,赶紧说,娘再去给你准备。”

六娘子见大太太完全不当回事,也只能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兴致缺缺地将单子往大太太手里一塞,“我没什么要的,娘您自己看着办吧。”说罢便起身,往门外走去。

大太太在后边喝道,“这孩子,这还到底是不是你成亲啊,总这么毛手毛脚的,看你以后到了婆家不挨训呢。”

六娘子出了正房还能听到大太太的唠叨,只觉得心里更加烦闷了,又不想回去,便信步走到了园子里去逛逛,散散心。

这边,九娘子回到秋梧苑,夕草便着急地过来回道,“姑娘,刘妈妈回来了,说有事要禀明您,寻了您半天了。”

很少看到夕草这么着急的神情,九娘子也心下诧异,再加上刘妈妈是她派去夏莲苑照顾五姨娘的,莫不是…?

想到这里,九娘子心里一紧,赶紧朝西间走去,边走边说道,“快去传刘妈妈过来说话。”

夕草答应了,忙去唤刘妈妈了。

不多时,刘妈妈过来了,见到九娘子便说道,“姑娘,奴婢觉得五姨娘有些个不对劲,早就想来回您了,无奈五姨娘看得紧,不叫回来,今儿奴婢托了个空才回来的。”

九娘子点点头,“快说,怎么不对劲了?”

刘妈妈尽量简单地说道,“那日您走后,五姨娘就梳洗了去见了大太太,回来的时候脸色蜡白,腿脚还一瘸一拐的,回来后就将所有的亮色衣裳全赏了下人,金银首饰也都让夕燕收了起来,说留给您,自己就日日素衣装扮,膳食也全换了素的,还在屋里供上了菩萨,将大太太赐的下人们也都遣散了,奴婢看着意思,怕是…”刘妈妈不好说出口,支吾着。

九娘子听着,右手都不知不觉地掐紧了身旁炕桌的边沿,“怕是什么?”

刘妈妈小声地说道,“五姨娘那意思,怕是要出家的意思,大太太那也不见人来拦,估计是应了,姑娘,您快想想办法吧,难道就看着五姨娘还这么年轻就看破红尘吗?”

九娘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像有人用拳头狠狠砸在胸口一样,又闷又疼,那可怜的五姨娘,自己的生母,到底是多大的打击才让隐忍了这么多年的她踏出了这一步?

九娘子豁地站起身来,也顾不得穿上毛衣裳,就这么三步并作两步地快走了出去,直往夏莲苑而去。

夕草赶紧拿着九娘子的灰鼠毛披风跟了上去,刘妈妈也跟着去了。

夕草快步跑到九娘子身旁,将披风给九娘子披上,“姑娘,慢些,莫急,当心身子。”

九娘子满心满身的燥热,哪里还会觉得冷,一行人只一会功夫就到了夏莲苑,果然,如同刘妈妈所讲的,夏莲苑里一个下人也没看到,连个看门的都没有,九娘子信步走进去,院子里萧索荒芜,一应的家具摆设都十分简单,仿佛雪洞一般。

走到正房,也没看见夕燕,刚到门口,九娘子便闻到了阵阵的檀香味,隐隐还能听见低低的女子声音。

九娘子立在门槛外,细细地听着,竟然仿佛是念经的声音,九娘子猛地推开门,吱呀一声,门开的同时,光线也透进了正房,好半天,九娘子才适应屋子里的阴暗。

果然,正厅朝南的方向摆了张香案,上面供着一尊南无观世音菩萨,香炉里燃着檀香,袅袅的轻烟在屋子里经久不散,让整个屋子看起来都迷迷蒙蒙的。

香案前边的地上放着一个蒲团,五姨娘就坐在那蒲团之上,双手合十,手指上挂着一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九娘子仿佛撑不住般摇摇欲坠,夕草赶紧上前扶住九娘子,九娘子往五姨娘看去,全身都是灰色的面部衣裙,没有任何装饰,头发也只是挽了个髻贴在脑后,全无首饰,整个人仿佛是一尊灰色的雕像一般。

九娘子不由悲从中来,“姨娘…”喊了一声便哽咽住了,再也出不了声。

五姨娘抬起头来,看见九娘子,十分平和温婉地笑了笑,冲九娘子招了招手,九娘子便扑了过去,倒在五姨娘的身前。

夕草也在一边抽噎着抹泪,刘妈妈拉了拉夕草,将夕草拉出了房外,关上房门,对夕草道,“傻姑娘,还杵在那干吗,还不让人家母女俩好好说说话?”

夕草使劲吸着鼻子,“人家不是替姑娘难受着嘛,姑娘怎么就这么难呢?”

刘妈妈也叹道,“咱们姑娘真真是不容易啊,但愿以后能过上好日子。”

二人在门外守着,门里,五姨娘轻轻抚着九娘子的头发,“孩子,别哭,娘也没有别的本事,只能这样,天天替你在佛前祁福,保佑我儿,一切顺心,平安!”

九娘子啜泣道,“娘,您这是何苦呢,女儿还没来得及好好孝顺您呢,女儿还想让您也日日高床软枕,顿顿鱼翅燕窝,天天欢欣乐和呢,您怎么就不给女儿这个机会呢?”

五姨娘笑道,“真是个小孩子脾气,只要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娘在这里诚心向佛,吃斋念经,保佑我儿日日顺心如意,天天自在随心,样样美满幸福,比什么燕窝鱼翅都好。”

九娘子哽咽难语,将头埋在五姨娘怀里,不断地抽噎着。

五姨娘拍拍九娘子的背,“娘没有本事,拖累了我儿,如今,太太也已经答应我了,许我在这夏莲苑清修,老爷那我也去求过了,老爷也答应了会好好替你置办嫁妆,这我就放心了,儿啊,你好好的去吧,不管怎么样,都要记住,你过得好了,娘才能过得好,娘才会开心。要不然,娘就将这无用的身子献了佛祖去,你听见了吗?”

九娘子哭得已经说不出话了,五姨娘将九娘子拉起来,亲自自袖中拿了一方素色的帕子,替九娘子仔细地擦了眼泪,“还有,答应娘,再别这么哭了,伤身子呢。娘喜欢看你笑,喜欢看你漂亮的眼睛里闪耀的神采,以后,多笑,好吗?”

九娘子点点头,强忍了心中的悲痛,“娘,谨儿知道了。谨儿会做到的。”

五姨娘点点头,“不用担心娘,娘在这里,有夕燕陪着,日后你留心替夕燕寻门好的亲事,将她体面地嫁了,也不妄她这么多年对娘不离不弃,尽心照顾的情意了。”

九娘子点点头,五姨娘又从旁边的桌子上拿了一个匣子地给九娘子,轻声说道,“娘这么多年,什么也没攒下,只有这一匣子首饰,都是娘的娘亲留给娘的,如今,都给你吧,你留着也做个念想。”

第五十五章 赔礼,出阁

更新时间:2012-11-15 9:48:05 本章字数:14215

九娘子接过匣子,“娘,您…”

五姨娘止住九娘子的话,“娘会很好的,娘会在佛前一直看着你的,你别害怕!去寻找自己的生活吧!”

九娘子还想多说些什么,被五姨娘止住,五姨娘唤了夕草进来,“服侍你家姑娘回去吧,我要开始念经了。唛鎷灞癹晓”

夕草便将九娘子扶起来,向五姨娘行了礼,便搀着九娘子往外走去,刘妈妈依旧先留在了夏莲苑,九娘子抱着匣子一边走着一边回头去看,却只看到那缓缓关闭的房门,似乎那一道门,就将自己的亲生母亲,关在了这纷纷扰扰、烦恼忧愁的尘世之外了。

走出夏莲苑的九娘子,迎着冬日那显得清冷的阳光,按住胸口,不由得喉头一甜,嘴一张,一口鲜血便吐在了身前的地上,朵朵红梅映衬着黄色的尘土,倒显出别样的触目惊心来。

吐了出来,九娘子才感觉到胸中的那口闷气散了开来,人也舒服多了,可是却将夕草吓坏了,哭喊道,“姑娘,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可别吓唬奴婢啊。”

九娘子自怀中拿了帕子拭了拭嘴角,“没事,你别大喊大叫的,惊动了别人就不好了,你扶我慢慢回去吧。”

夕草无法,只得紧了紧九娘子身上的披风,扶了九娘子慢慢往回走着。

回到秋梧苑,九娘子就躺倒在了床上,睡了过去,夕草吓得不轻,嘱咐夕灵看着,自己想了半晌,去了大少爷的春风堂,将这事回了大少奶奶,大少奶奶也惊得不行,连声道,“这怎么行,还不快请大夫去,九妹妹病得如此厉害吗?”

一会儿功夫大夫来了,大少奶奶便带着大夫到了秋梧苑。

夕草和夕灵放下了帐幔,只露出九娘子的右手来,将手腕上的镯子都撸到手肘,然后覆了一方帕子在九娘子的手上,这才请了大夫进来。

大夫搭了脉,细细地品了许久,又问了问夕草九娘子的日常起居饮食,然后才对屏风后边的大少奶奶说道,“姑娘这是急火攻心,并不碍的,只是这姑娘平日里思量过多,耗损的精神气太多,实在是不宜再思虑过多,还请多注意些,且待我先开个方子,先吃着,若是见好便无碍了。”

大少奶奶道了谢,夕灵便带着大夫去了外间开方子抓药,自己亲自带了夕茉去煎药。

送走了大夫,大少奶奶问道,“九妹妹这是怎么了?怎的突然病得这么厉害?”

夕草红着眼睛告诉了大少奶奶五姨娘清修的事,大少奶奶叹了口气,“让九妹妹好好休养着吧,母亲那里我去回一下,等会再着人送点补品来。”

夕草道了谢,送了大少奶奶出去了。

回来看看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九娘子,夕草不由又开始掉下泪来,也无他法,只好和夕灵二人尽心地照顾着,这么两三日之后,九娘子才慢慢好了起来,喝了药面色也才开始红润了起来。

九娘子病着,大太太那里倒省了晨昏定省,每日里十娘子也来陪着说说话,给九娘子宽宽心,只是十娘子进宫的事一定,自己也每日里被嬷嬷们逼得甚紧,因此每次也只是匆匆一聚而已。

六娘子铺妆这天,九娘子一大早起来换了件颜色稍微鲜艳的百蝶穿花云锦袄,就去了六娘子的秋舒苑陪六娘子了。

曹府里今日是一片喜气,大红的府绸挂满府里的各个角落,秋舒苑里更甚,六娘子正一脸无奈地被按在那里梳妆呢,大红的锦衣,满头的金翠,精致而夸张的妆容…九娘子看着镜中的人儿,一霎那竟有些恍惚了。

六娘子见九娘子来了,便对那梳妆的婆子挥挥手,“罢了罢了,如此甚好了,别再弄了,你们先退下吧。”

那几个全副婆子有点为难,六娘子对朝丹使了个眼色,朝丹拿了几个鼓鼓囊囊的荷包过去给了,几个婆子才退了下去。

六娘子这才长长的叹了口气,将九娘子拉到窗前的软塌上,二人并肩坐了,“九妹妹,我听说你病了,怎么这么突然,是着凉了?”

九娘子点点头,“嗯,不碍事的,已经大好了。”

六娘子恨恨地说道,“我要去看你,结果不知道被挡了多少回,真真是万事不由自己,成亲也好,成了亲了,我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了,再也不用看这些个下人的眼色了。”

九娘子微微笑道,“原来六姐姐是着急了,等不及地要嫁过去了。”

六娘子“呸”了一声,脸也红了,“好你个小九,还敢笑话我是不是?”说罢便来挠九娘子的痒痒,九娘子吃不住,二人闹作一团。

六娘子的奶娘常妈妈便进来劝道,“姑娘都梳化好了,可别再这么闹了,只怕一会儿姑爷家也得来人看呢,九娘子也该劝着你六姐姐稳重着点。”

见奶妈妈都出来说话了,二人这才止住笑闹,九娘子有点不好意思,今儿也是个大日子,想必一会儿六娘子还有得忙的,九娘子便起身告辞,六娘子知道也不方便留,只得眼巴巴地看着九娘子离开了。

今日天气不错,虽然冷,却是晴好,九娘子没有带丫环,上次因为大少爷的婚事,丫鬟们都被借走了,导致九娘子一人着凉生病,夕草和夕灵这次学乖了,早早就称病了,因此也没有被借调走。

只是夕草留在了秋梧苑看屋子,夕灵因怕九娘子冷,回去给她取手炉去了,九娘子便紧了紧身上的织锦皮毛斗篷,往园子里逛去,顺便等等夕灵。

虽然是冬季,花木都有些凋落了,但一些常青的花木还是挺葱茏的,九娘子一路走来,倒也有好些个早梅已经在吐着花骨朵了。

日头晒在人的头顶上暖烘烘的,九娘子信步走到一处藤凳处,兜了斗篷坐了下来,打算歇歇脚,带着晒晒太阳。

抬头看看,九娘子不禁眯起眼睛,伸出右手挡在眼前,冬日的太阳透过九娘子的手指疏疏落落地洒下几缕阳光到九娘子的面上,九娘子只觉眼睛酸涩,却也并无泪意,不禁闭了眼,靠在身后的藤条上,以手遮面,发起呆来。

忽然,有个清冷的声音在自己不远处响起,“这里冷,怎么倒坐在这儿了?”

九娘子一惊,放下手,睁开眼睛,原来是披着黑色大氅的徐振祥,九娘子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看,却不料徐振祥说道,“这里没有外人,我让小厮看着了。”

九娘子听了这话,惊诧地去看徐振祥,却只看到徐振祥那看不出丝毫情绪的脸庞。

眼前的这个男子,就是自己以后将终身依赖的人了,九娘子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个什么感觉,一分紧张,三分害怕,五分平静,或许还有一分期待?

九娘子在心底暗暗地告诫了自己,那个男子,他并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自己姐姐的丈夫,自己只不过是个妾而已,想到这里,心便冷了几分,站起身来,行礼道,“小九冒失了,先退下了。”说罢便要转身离开。

身后却传来徐振祥淡淡的声音,“你不必害怕,我只是希望你换一个地方能让你放松点。”

九娘子身子一震,并没有立即回头,这个男子,到底在说什么?又不禁自嘲,怎么自己的这种小心翼翼卑微谨慎,世人都看在眼里吗?这么想着,就不由得说话也尖厉了起来。

慢慢转过身来,直视着徐振祥,缓缓地说道,“多谢大姐夫关照,只是,小九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徐振祥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但却很快就过了,九娘子并未注意到。

“不是可怜,是救赎,我也不是别人,你也不该唤我姐夫!”徐振祥还是那副表情,冷然地说道。

九娘子一愣,救赎?可笑,他以为他是谁?若不是他,若不是他的子嗣的问题,她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还敢跟自己说救赎?

九娘子冷冷说道,“小九不过是个可以随便被人丢来弃去的棋子罢了,不劳您费心了。”

徐振祥眼底多了一丝玩味,这个小九,还是这幅德行,再怎么狼狈的情形,总还是这幅高昂着头颅的样子,不过,好像自己偏偏还就有点喜欢这个腔调了,徐振祥在心底想着。

“你不是棋子,更不能被随意丢来弃去,起码在我这里,不是。”徐振祥的话不多,言语也简单。但他认为,她应该能听懂。

九娘子不愿自己想得太多,还是生硬地说道,“对,到了您的府上,小九身份涨了,是贵妾!”

九娘子故意重重地说了贵和妾这两个字,想必这人应该也能听懂吧。

这下,徐振祥心里稍稍有点恼火了,这女子,怎么回事?为什么非要曲解自己的意思,明明自己都已经表态了,这女子还是像个刺猬一样,竖起全身的刺来防备着?

看着徐振祥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显然那人有些个生气了,九娘子心里不禁又有些个失望,到底这世上的男子还是一样,一样将女子踩在脚底下,施舍你时,你就必须摆出感恩的姿态来。

九娘子脸上的了然的神情更加激怒了徐振祥,在九娘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徐振祥已经大踏步地到了自己身前,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九娘子大惊的同时,徐振祥也有点惊住了,不禁皱眉,这个女子怎的如此单瘦?自己的手掌之下的手腕竟如此细弱?不过,入手滑腻,虽然瘦,但却有种柔若无骨的感觉。

九娘子则是恼怒不已,虽然自己与这眼前人定了亲事,但自己此刻好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他怎么能如此放肆?

用力也无法挣脱的情况之下,九娘子便抬脚狠狠地踩在了徐振祥的黑色靴子上,本以为会脱开辖制,谁知道那徐振祥却无半点反应,手上的动作也未有半分的松懈。

“你!”九娘子气极,也说不出话来了。

“你怎么能这么轻视自己?”徐振祥将九娘子拽到自己胸前,逼视着这个小小的人儿。

斜长入鬓的修眉,长而微微上挑的凤眼,还有那如黑耀石一般晶璀的眸子,因为生气而表情生动的如玉的脸庞,徐振祥看着眼前的九娘子,一时竟有了刹那的微醺。

“记住,你就是你,不可替代,而且,你是我的了!”说罢,不待九娘子有何反应,一串冰凉的东西便从徐振祥的手里滑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九娘子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老糯米种飘绿的翡翠手镯,看那质地细腻温润,色泽饱满,水头十足,便知道是好东西,想要去撸下来,却被徐振祥拦住,“我拿了你的珍珠手串,这个就当时赔给你的,你若不要,砸掉就是。”

九娘子愣住,自己的珍珠手串,才回想起来,那日在永安侯府,被徐振祥不小心撸掉的,自己后来都忘了,没想到他还记得。

“这可以算是定情之物吗?”徐振祥抛下这样一句话,松开九娘子的手,大踏步地离开了。

剩下九娘子呆呆地站在原地,要不是自己手上还套着那个镯子,她还真以为自己是做了个梦呢。

抚着自己刚才被徐振祥抓得生疼的手腕,九娘子不由对未来的侯府的生活又多了几分担心。

回到秋梧苑,九娘子尝试着想将镯子取下来,却发现这镯子仿佛量身定做一般,竟牢牢地卡住手腕,用尽办法也取不下来,九娘子不禁有点泄气,反正掩在袖子里,一般人也看不到,九娘子就懒得理了。

十一月初八那一日,六娘子出阁,曹府再度披红,阖府上下喜气洋洋,宾客如云,六娘子着大红嫁衣在堂前聆听了大老爷和大太太的庭训,由大少爷曹言宸背着上了花轿,因为不能超了镇北侯世子娶亲的先例,大太太准备的一百二十台嫁妆缩为六十四抬,分量却是不减,直压得抬嫁妆的挑夫脊背生疼,当然赏钱也是格外的多的。

九娘子同几个姐妹在六娘子闺房里最后送别了六娘子,不管平日里几人如何闹矛盾,此刻却都是真心的难舍,尤其是九娘子,因为知道六娘子的心事,心中更是希望六娘子能真正地幸福。

镇北侯次子杨光高头大马,大红的喜服衬得整个人更加的清朗非凡,迎亲的路上不知道迷倒了多少京城女子。

杨广的心里也是既高兴又忐忑,不知道为什么,想到马上就要将那九天玄女迎娶回家,以后的人生都有那个女子的相伴,他整个人就立马精神起来,恨不得马上走完这段迎亲之路才好。

直到新娘子上了花轿,跟在了自己的后边,杨广都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拜了堂,被送入到了洞房,在旁人起哄的笑声中,杨广掀开了新娘子的盖头,果真,一个美人儿端坐在那儿。

美则美矣,可是,有什么地方却不对劲,洞房里大红的布置,影影绰绰的旁人的赞叹笑声,朦胧的灯火,这一切都让杨光觉得如此的不真实,他甚至笑了起来,擦了擦眼睛,再仔细看去,是个美人儿,但是,为什么,没人能告诉他,他的九天玄女哪去了呢?

杨广愣在那里,旁边的全福太太和服侍的人还以为他高兴的傻了,都善意地笑着,指挥着帮衬着,杨广于是在众人的帮衬之下,恍惚地喝了合卺酒,坐了床,结了发,又恍恍惚惚地被人带出了新房,送到了前厅,还来不及反应,又被一轮又一轮的人灌着酒,直灌得他脑袋生疼。

直到北静王爷来敬酒时,他才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他拉住北静王爷的衣袖,“王爷,我是在做梦吗?我今儿成亲,新娘子是曹府的六娘子?”

杨光的话颠三倒四,别人不明白还以为杨广高兴得喝多了,北静王爷却是完全听懂了,一副同情的眼光看着杨广,拍拍他的肩膀,“杨兄第,你…你今日大喜,还是忘了那玄女吧。”

北静王爷的话也是道三不着两的,旁人一样听不懂,但同样的,杨广却听懂了,刚才还因为喝酒而通红的脸庞立刻灰白了起来,半晌没有说出话来,手里的红色并蒂花酒杯都能被他捏碎。

还是北静王爷从他手中抽走了酒杯,叹了口气道,“那玄女,你就当她回天庭去了吧,你,也不容易,就这样吧。”这话说出来,虽是劝杨广的,但北静王爷却觉得自己的嘴里心里也满是苦涩,那苦涩,似乎是已经浓得化不开,融到酒精中,流入到血液里了。

杨广心里的某个地方感觉到了钝钝的疼痛,他脑子了混沌一片,大厅里热闹喜气的气氛,络绎不绝的恭喜声,来来往往的酒杯的碰撞,让他有些个受不住,他便举步往外走去,众人也不拦他,还以为他喝多了,出去吐了。只有北静王爷,也放下了酒杯,跟了出去。

到了外边的杨广,使劲呼吸着冬夜里冷冽的空气,直到将自己的胸腔全部塞满才作罢,这样的冷冽之感,让他有了片刻的清醒,站在大厅后面阴影里的杨广,回忆起事情的发生…

那日,北静王府的枫树林,弯腰拾起自己射落的鸽子的女子,谈论箭法的女子,污了衣裙的狼狈女子…明明就是曹府的姑娘啊,哪里出错了?

母亲提起婚事时,明明也告诉自己,迎娶的是曹府的嫡姑娘六娘子啊…等等,脑袋里突然有个什么念头划过,杨广迅速地反应过来,嫡女,六娘子?

那个玄女也承认自己是曹府的姑娘,可是并没有说是嫡女,据母亲说,曹府的待嫁的嫡女就是六娘子,难道是个庶女?

可是,那女子的气度哪里像是个庶女呢?杨广自己就有庶妹,他是见过自己家的庶女们是怎样的畏缩怯懦的,哪里能有那样的气度呢?

杨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然而又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痛苦地抓了自己的脑袋,靠坐在了长廊的围椅上。

身后,一双有力的手拍了拍杨广的肩膀,杨广回头去看,原来是跟着出来的北静王爷。

杨广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问道,“王爷,你明白我的意思的,那日,你说你大概知道了我说的玄女是谁,当时,我一时糊涂,竟也没问清楚,她到底是谁?”

北静王爷看着杨广的样子,叹了口气,“你不过就是见了那么一面而已,哪里就情深至此了,杨兄第,你就当是做了个梦好了。”

杨广摇摇头,“不,你们都当我年轻,不懂,以为我只是一时新鲜,好奇而已,但其实,我最相信的就是那第一眼的感觉,她已经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之中,很难再抹去了。”

北静王爷眼神幽深地看了看杨广,确定他不是开玩笑,是很认真很严肃,叹道,“我不得不承认,她就是有这个本事,让见过她一面的人能记住她,实在是与众不同啊。”

杨广大喜,抓住北静王爷的袖子,“王爷您这么说,就是知道她是谁了,快告诉我,她是谁?”

北静王爷轻轻拉开自己的袖子,认真地看着杨广,一字一句地说道,“她是你的姨妹,你的夫人曹府的六娘子的庶妹,九娘子谨娘。”

杨广像听不懂这句话似的,反复念叨着,“六娘子的庶妹,九娘子?谨娘?我的姨妹?”

北静王爷点点头,同情地看着杨广,“也难怪你会弄错,那女子,实在是难以叫人把她和庶女联系到一起。”

北静王爷这么说着,仿佛眼前就出现了那个女子极度倔强、自尊,又有些许自卑冷然的如星双眼,那个有着一双极美的凤眼的女子,那个再狼狈也会高昂着头颅的女子,那个让自己恨得牙痒痒又无法放下的女子,那个从自己手中溜走,让自己遗憾了这许久,说不定会遗憾终身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