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太爷哈哈地笑了,笑得眼中泛泪,“反正大不了也就是一死,我还怕死吗?再多一条罪名而已,早在我娘死的那天我就该死的,是娘亲救了我一命,让我活到现在的,我活着,就是要让你看看,看到你最喜欢的孙子生不出儿子,就算生出儿子来也只是个先天的残废,只可惜振福那个家伙太操之过急了,否则,你就会看到永安侯府的继承人平哥儿是个与侯府完全没有任何血脉关系的陌生人,本来我打算是等你的死的那天再告诉你的,我想看看,你临死前那绝妙的表情,看到你终身至死都在维护的侯府,最后落入一个陌生人的手里的感受,哈哈哈…”

二老太爷疯了一般,将所有的话都说了出来,老太君气得已经没有办法开口说话了,只能用颤抖得不停的手指着二老太爷,“孽子…忘恩负义的家伙,快,快把他带走,别让我再看见他了…”

老侯爷见状也害怕老太君生气伤了身子,连忙对红梅说道,“还愣着干啥呢没,快点扶老太太去内堂,好好给老太太吃点就心丸什么的。”

红梅应了,这才带着丫头过来搀扶着老太君进了内堂,送走老太君,老侯爷才走到二老太爷身边,“这么多年,你也不容易,过去的事了就不要再提了,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跟皇上说吧。”说吧唤了两个亲兵来,拖拉着二老太爷就往外走了,老侯爷深深地长叹了一声,本已斑白的头发此刻看起来更加耀眼了,似乎白得更加利害了。

九娘子回到荣月堂,着急地走到自己屋里。珍菊吟高马上也跟着走了进来,“侯爷昨儿怎么说的?今儿还来不来呢?”九娘子急切地问道。

珍菊答道,“侯爷走的时候也没细说,只说看情况,叫夫人莫等他,不用替他操心。只管自己该睡觉睡觉,该吃饭吃饭就是了。”

九娘子气极,这个人,自己怎么能不担心呢,还让自己除了睡觉就是吃饭,怎么,把自己当猪养吗?

九娘子自己在这生闷气,珍菊去给九娘子安排膳食去了,自从她有了身子,这几个丫环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晚上,九娘子上床的时候还想着要等等看,看看徐振祥会不会来,结果上了床躺下来,没多久就睡着了。

直到她感觉到睡梦中有人在用粗糙的手掌抚摸着自己的脸,还能清楚地感觉到那手掌上的薄茧,这才猛然惊醒,睁开眼睛,果然看到徐振祥在自己的眼前,他正在抚摸着九娘子的脸。

见九娘子醒了,徐振祥问道,“怎么,弄醒你了吧?晚上有没有好好用饭呢?看你的样子,好像挺容易犯困的吧,哪天有空你再叫韩太医过来给你看看。”

九娘子心里有点发酸,这个人,还能想到自己的吃和睡,还在关心着自己,这让她鼻子有点酸酸的,说道,“你今儿去宫中,情况怎么样?皇上发怒了吗?”

徐振祥拉过被子,躺在九娘子身边,将九娘子整个人抱在怀里,说道,“嗯,皇上是挺生气的,不过,我把事情也都说清楚了,皇上已经另外派了北静王爷去督办粮草,这个,你知道的吧?”

九娘子点点头,“我也是今儿才听到老侯爷说的呢,皇上的动作怎么这么快?”

“皇上这个人一向多疑,本来他用人,尤其是这种寒门学子出来的,他都不是特别满意,二叔本来不过就是牵制我们的一颗棋子,如今形势逐渐明朗,这颗棋子就显得没什么意思了。”徐振祥说道。

九娘子又想起一个问题,“那皇上又没有责怪你擅自离军呢?”

“嗯,不过没关系,反正这也是我故意留给皇上的,皇上也懂的,虽然还没有说该怎么惩罚,但我估计也就是罚点薪俸什么的了,到时候看吧。”

“你还要回边关去吗?我给你写的信估计都到了,只是没想到你会回来,早知道我就不写那封信了。”九娘子埋怨道。

“那怕什么,我回去一样可以看的,省得想你想的睡不着。”徐振祥高兴地说道。

“那正好,”九娘子说着从床上爬起来,徐振祥拉住她,埋怨道,“你还怀着身子呢,怎么上上下下的这么不小心?”

“没事的,我没那么娇气的,孩子也很听话,我都觉得他肯定是个男孩,怎么一点大的反应都没有的。”九娘子说道。

“那就是说他将来肯定是个很贴心的孩子,这多好啊,不过你还是得当心点,千万别磕着碰着的。”徐振祥不放心地说道。

“咳,怎么会呢,我在家什么都不用自己动手,到处都有她们几个丫头跟着,我还能磕着碰着?”九娘子满不在意地说道,坚持下了床,从书案下边的抽屉里拿了个雕花的黑檀木匣子过来,重又上了床,将匣子递给徐振祥。

“这里头是什么?”徐振祥好奇地问道,伸手想去打开匣子,“不,现在可别看,等你回了常戎再看。”九娘子按住徐振祥的手,制止他说道,“里头都是我想你的时候给你写的一些杂记,很零碎的,但都是我的真心话,你没事的时候看看吧,可千万别笑话我哦。”九娘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嗯,”徐振祥点点头,便挪开了手,没有去动那匣子,徐振祥重又抱着九娘子,“谨娘,今夜我就要动身赶回常戎去了,杨广一个人在那,粮草又不继,我怕他着急,好在北静王爷已经动身,相信不日就会到达的。粮草一到,我军就会士气大振,趁着天气还不是最冷,我们会尽快结束战斗,我会尽快回到你身边的,我要陪着你,看着我们的孩子出生,好吗?”

九娘子也反手紧紧地抱住徐振祥,“文君,你一定要安全的回来,我会等你的,你放心,家里也不会有什么事的,分家之后我就将怀孕的事告诉老太君,你一定要答应我,要好好的,完好无损毫发无伤地回来,好吗?”

徐振祥点点头,眼眶不禁有点发红,抚着九娘子的背,“辛苦你了,等从常戎回来,我就会向皇上自请受罚,削减官职或是降爵都无所谓,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带你去江南就好!你等我!”

九娘子窝在徐振祥的怀里,使劲地点点头,眼泪也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流到嘴里,怕影响徐振祥的心绪,九娘子也不敢发出声音来。

“你睡吧,我抱着你,等你睡着了我再走。”徐振祥轻声说道。

九娘子点点头,乖乖地闭上眼睛,其实她根本睡不着,但是为了不让徐振祥担心,还是尽量平静了自己的呼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睡着的样子。

徐振祥看着怀中的人儿,泛红的眼眶,假寐的神情,却控制不住抖动的长长的睫毛,叹道,“傻丫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九娘子迷迷糊糊地惊醒时,立刻伸手摸了摸身旁,果然是冰冷一片,徐振祥已经走了,九娘子没有动身子,眼泪却先流了下来,抚摸着自己还很平坦的小腹,“孩子,和娘亲一起祈祷,让老天爷保佑你父亲平安归来吧!”

第二日,九娘子强撑着身子起来,去荣安堂给老太君请安,才发现老太君也躺倒在床上,还没起身呢。

九娘子进了内堂,老太君靠着坐在床上,拍了拍床边,示意九娘子坐了过去,说道,“好孩子,我活了这么大岁数,糟心的事经历了太多太多了,正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年轻的时候做过的事,我不后悔,为了坐稳这个位子,就算做过什么过分的事,要得报应,我也不怕,我只是怕报应在你们这些小辈身上啊,”说着,拿帕子拭泪,“先是平哥儿,说来也怪,那孩子从小我就不大亲近他,虽说是庶出的,我也从来没有薄待了他,谁知道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还有泽哥儿,在他娘亲的肚子里受了多少罪,出来跟着我还中一回毒,如今虽说已无大碍,但到底是伤了身子,日后长大了只怕也是个不顶用的,想起这两个孩子,我总是心里堵得慌,难不成这就是上天给我的报应吗?”

九娘子安慰老太君,说道,“老太太,您想多了,平哥儿的事,都是振福一手做出来的,不过是为了报仇,如今事实真相都知道了,咱们家也没有亏待那孩子,还是好生养着的,只要悉心教导,我相信那孩子长大了会明白是非,感激您的。至于泽哥儿,只能说是大姐姐怀他的时候没太注意,天生的身子弱,跟您有什么关系呢,你千万别自责了,侯府要不是有您,估摸着也早该垮了,如今分了家,咱们日子只会越过越好的。”

老太君点点头,“你到底是明白事理些,不管是振祥他二叔,还是振福那孩子,都是庶出的,都是妾侍太多惹的祸,如今振祥和你既然都想好了,振祥他坚决不肯续弦,你也不答应扶正,那我就过些日子,等振祥回来,亲自去跟皇上说,将你扶为平妻吧,这样既能全了你对你姐姐的敬意,也能全了你和振祥你们二人之间的情份。”

九娘子默默不语,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二人正说话呢,红梅进来回道,“老太太,太夫人身边的白兰求见!”

老太君点头,示意让她进来,一会儿白兰哭哭啼啼地进来了,跪下来就说道,“老太太,您快去看看太夫人吧,今儿一早起来太夫人她…她就…”

“到底怎么了,快说完哪,真是急死人了,”老太君拍着床板说道。

“你这丫头,平日里嘴皮子还挺利索的,快别叫老太太着急了,拣重要的说。”九娘子说道。

那白兰,这才深吸了口气,止住了抽噎,说道,“我家太夫人,今儿早上一起来,就不能说话了,嘴也歪了,眼也斜了,还尽淌哈喇子呢,老侯爷昨儿晚上没回来,奴婢这才来请老太太赶紧去看看吧。”

老太君眼前一黑,就要晕倒,九娘子眼疾手快,赶紧扶着,叫红梅端了参汤来,红梅端了备好的参汤过来,九娘子给老太君喂了几口,老太君这才睁开眼,说道,“这都是报应啊,报应,你说怎么就不叫我老婆子死了算了呢?”

九娘子一边安慰老太君,一边让红梅去吩咐管家立即拿了老太君的帖子去请韩太医,又吩咐白兰,“你先回去,老太君身子不好,还怎么去啊,我等一会就过去了,别急,赶紧给太夫人收拾收拾,韩太医一会就该到,还有,太夫人的事先别对任何人说。”

白兰连忙抹着眼泪应了,退了出去。

九娘子又将老太君扶着躺了下去,给老太君盖好被子,安慰道,“老太太,您别急,谨娘粗通医理,这就先过去看看,说不定只是上火了,应该没什么大事的,您好好歇着,我晚间再来看您。”

老太君点点头,闭了眼,九娘子又嘱咐红梅悉心看着点,又留下玉梅帮着红梅照顾老太君,自己这才出了荣安堂往荣华堂去了。

到了荣华堂,荣华堂里是乱成一片,丫头婆子一堆一堆的,就是没有人干活,白兰几个大丫头都在里屋照顾着太夫人,哭哭啼啼的,九娘子皱眉,一边走一边让灵菊去归置和安排丫头婆子干活,一边掀了帘子进了太夫人的房间。

太夫人躺在床上,几个丫头见九娘子进来了,这才感觉到有了主心骨,纷纷让了开来,九娘子走到床边,才发现太夫人的状况实在是不容乐观。

太夫人平躺在床上,左边嘴角都歪到了耳朵边,眼睛都斜了,嘴里的哈喇子淌得枕头上都是,嘴里还一直呜呜啊啊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九娘子坐在床边,轻声唤道,“太夫人,太夫人,我是谨娘啊,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太夫人“啊”“啊”了几声,脸憋得通红也没能说出什么来,九娘子回身问白兰,“昨儿个,太夫人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这样了,有什么事吗?还是受什么刺激了?”

白兰红着眼睛答道,“昨儿白天一直都好好的,晚上用了膳,太夫人便嚷嚷着头疼,早早地就歇下了,后半夜大概是做了恶梦,使劲大喊,还哭得很厉害,结果早上一起来就这样了。”

九娘子皱皱眉头,“太夫人喊什么,你可听见一点?”

白兰犹豫地答道,“奴婢开始在外边,听得不是太真,只听见好像有什么饶了我,我不敢了之类的,还有恍恍惚惚听见了二爷的名字,就这些了。”

九娘子心下了然,太夫人这是被徐振福说起的往事给惊着了,太夫人这个样子,估计就是中风了。

正在这个时候,小丫头来报说韩太医到了,白兰赶紧带着几个丫头放了太夫人床上的帐幔,摆了圆凳仔床前,又给太夫人挽了袖子,搭了帕子,九娘子也起身走到了屏风后头,这才请了韩太医进来。

韩太医目不斜视,进来之后先是给太夫人诊了脉,然后叫白兰撩了帐幔起来看了看太夫人的面色,这才问道,“可是昨儿个晚间惊吓着了?”

白兰不住地点头,“正是呢,好像是做了恶梦。”

韩太医点点头,“太夫人这是中风了,再加上太夫人本就体虚,又有湿滑之症,容易痰迷心窍,所以,太夫人的中风来势凶猛,恐不是好兆头啊。”

白兰忙问道,“那怎么办,太夫人这病要紧是不是?”

韩太医说道,“是很凶险,如今只能好生调理,不可再动气了。”

屏风后头的九娘子忍不住问道,“韩太医,谨娘这里有礼了!还请韩太医告知,可有法子让太夫人恢复面部的正常呢?比如说针灸。”

韩太医向屏风遥遥一拜,说道,“谨华夫人多礼了。太夫人病势来的太快,而且很重,只是汤药或者针灸都不能起太大作用,只能先吃汤药,稳定病情,而后再谋针灸之事吧,不过,要完全恢复正常,恐是不能了,还请谨华夫人见谅!”

九娘子点头,说道,“如此便多谢韩太医了,还要劳烦韩太医给太夫人开药方去呢。”

韩太医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如今府上事务多,老太君和太夫人身子又不大好,小的受侯爷所托,在这多一句嘴,还请谨华夫人千万顾着自己的身子,莫要太过劳累。”

九娘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个韩太医为人不错,正直且博学,便感激地说道,“多谢韩太医提醒,谨娘省得!”

言尽于此,韩太医知道九娘子听懂了他的话,便点头起身随白兰出去开药方去了。

九娘子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丫头们打起帐幔,九娘子坐到太夫人身前,“太夫人,您且好好养着吧,千万莫要再生气了。”

又嘱咐了丫头们好生照应着,这才带着灵菊出了荣华堂。

回到荣月堂,九娘子赶紧用了碗粥,这才感觉好点了,刚刚从老太君那跑到太夫人那,折腾得自己都有点难受了,喝了粥,九娘子靠在软榻上歇了好一会才感觉好多了。

珍菊端了一小碟芝麻糕来,劝九娘子道,“夫人,您可千万悠着点,别太累了,侯爷临走前可是嘱咐过奴婢的,要奴婢好好看着您的,不让您太累的,您在这样,等侯爷回来,奴婢可是要告状的。”

九娘子笑道,“你这丫头,倒知道拿起调了,你可是我的丫头,”珍菊嘟着嘴道,“那奴婢可不管,奴婢还要服侍小少爷呢,夫人做的不对,奴婢就要告状的。”

“好了好了,怕你了成不成?不过你说的也对,我也犯不着累着自己,马上就分家了,只要二房三房和四房都搬出去了,这个家就简单多了,就剩下老太君、老侯爷太夫人和我们了,庶务也简单多了,我就能省心了!”九娘子又说道。

珍菊点点头,灵菊掀了帘子,兴奋地过来说道,“夫人,夫人,奴婢刚刚在外头听下人们议论,都说太夫人是被二爷的娘给缠住了,是报应呢,有年纪大的下人还说二爷的亲娘当年可是漂亮呢…”

九娘子打断灵菊的话,“灵菊,你又忘了,我说过什么?”

珍菊怕九娘子生气,连忙上前戳了戳灵菊的脑袋,“你这个死脑瓜子,怎么总是记不住夫人告诉你的话呢?夫人不是说过,不要跟着别人说闲话嘛,你怎么还把这些乱七八糟地带到夫人这来了?真是的,想找打是不是?”说罢作势要打灵菊巴掌。

灵菊忙跪了下来,“夫人,奴婢一时嘴快,忘了夫人的叮嘱,奴婢该死,请夫人责罚吧。”

九娘子严肃地说道,“我平日里说过你好多次了,你怎么还是不长记性呢,祸从口出,你再这么嘴上不带把门的,日后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可是救不了你的。这一次不能饶你,就罚你三个月的月钱吧。”

灵菊忙磕头谢过了九娘子,这才退了下去。

灵菊起身退了出去,寒梅掀了帘子进来,上次老侯爷处罚了振福夫妻,让亲兵带走他二人之后,九娘子命寒梅跟着去了,有个事情她一直想不通,得问问振福媳妇才甘心,这才派了寒梅跟着去了。

九娘子忙让珍菊去给韩美端杯热茶来,珍菊拿了热茶来,寒梅一口气喝干了,这才开口说道,“夫人,您都猜着了!”

“是吗?果真是像我说的那样吗?”九娘子惊喜地问道,但是又马上严肃起来,“快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寒梅点点头,说道,“那徐振福送到那就疯了,手筋和脚筋也都被挑断了,不能走路,成天的对着个空牌位嘟嘟囔囔的,他媳妇还跟在他身边呢,我去问了她,她都招了,那剂王不留行是她下的。”

九娘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让她猜着了,贞娘生产时喝下的药里多了两味东西,藏红花是琴姨娘下的,她已经承认了。九娘子本来一直想不通到底是谁,还多此一举,多下一副王不留行呢,而且这人和贞娘又有何深仇大恨,以至于下药的人竟如此狠心,要置贞娘于死地呢?想了很久,九娘子便把怀疑的目光锁定了振福媳妇,但是苦于没有证据,老侯爷逼问徐振福的时候,自己也没有机会插嘴,因此才派的寒梅跑这一趟。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你问清楚了吗?”九娘子问道。

寒梅点点头,“她说大夫人那会子总嘲笑徐振福,平日里就积怨很深,大夫人怀了身子之后更甚,对她极尽嘲讽之能事,说她生不了孩子之类的,还说徐振福是个废物,只能靠侯爷才能生活…总之,我看她对大夫人是恨得咬牙切齿的。”

九娘子摇摇头,“不过是嘴皮子之利罢了,何苦要走上这条路呢?如今她也算是得到报应了,守着那样的徐振福,下半辈子也算是毁了。”

寒梅不以为然,“这就叫恶有恶报,夫人不用替他们可怜,再说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你说的固然不错,然而人哪有总是这么清醒理智的,人嘛,不外乎情义二字,我们女子,用情太深,总是容易受到伤害的。”九娘子深沉地说道。

九娘子的话也让寒梅陷入了沉思,一时竟无人说话,还是九娘子最先说道,“好了,你也累了,下去歇着吧。”

寒梅应了,退了出去。

没过几天,二老太爷率先带着二房搬了出去,除了一些大的家具带不走,其他的搬得一干二净,那叫一个彻底,下人们都纷纷乍舌,没想到二老太爷倒也干脆利落,这么一来,倒像是打算同侯府老死不相往来似的,老太君躺在床上,听说了这事,也只是叹了口气,“随他去吧,只要他愿意。说出去,一笔也写不出两个徐字,咱们府里叫下人们都闭嘴,别到处瞎嚷嚷,别叫外人看笑话。”

这话当然是对着九娘子说的,九娘子答应了,只是心里想着,管教和禁止未必有用,流言是会飞的,估计现在外边对侯府的各种非议是已经满天飞了呢。当然,这话九娘子不会对老太君说的。

去过荣安堂,照例,九娘子也是要去荣华堂走上一圈的,太夫人自从中风之候,脾气越发不好了,每日里摔盘子砸碗的,白兰几个也是叫苦不迭,没有一个没被太夫人用手边够得着的东西打过。

因此,去荣华堂,九娘子都带着寒梅,而且都离太夫人隔开点距离,防止被殃及到。

今儿,还没走进正房,就听见瓷器摔碎在地上的声音,刺耳且尖厉,还夹杂着太夫人哼哈的声音,不成语调,但是却听上去怒气很大。

寒梅赶紧挡在九娘子身前,“夫人,咱们就别进去了,待会再砸着您。”

九娘子笑笑说道,“不打紧,我也练出来的,不会打还是会躲的。”

寒梅这才和灵菊二人护着九娘子进了正房,太夫人中风之后还带来了半身不遂,只有右边身子和手可以动,左边的都已经僵掉了。

太夫人歪在床上,眼睛斜着看着九娘子,嘴里呜呜地哼了几声,九娘子猜她是问自己干什么来了,连忙说道,“太夫人,二房已经搬走了,谨娘来问问,您看二房的房子该怎么处置呢?是打扫了锁起来,还是将那片院子租出去呢?”

太夫人又哼哼了几声,用右手比了个二,九娘子便明白了,“您的意思是租出去吗?”

太夫人点点头,九娘子便答应了,“嗯,那就听您的,谨娘这就去吩咐让人将院子打扫了,再将和咱们这边的院墙修起来,再租出去,怎么的,也是份进项不是?”

太夫人脸上这才露出点笑意,点头直呜呜的。

又和太夫人说了些杂事,都是府里一些庶务方面的事,太夫人虽不能说,但是听着也仔细,时不时地嗯啊的,九娘子告辞出去的时候对白兰说道,“太夫人这么要强的人,一下子变成这样,心里肯定不痛快,你们不要当她的面流露出可怜她的意思来,事事应该都去问问的,就算她说不明白,心里也起码知道你们是等她拿主意的,这样你们也能少挨些打骂不是吗?”

白兰等感激地应了,送了九娘子出去。

三房四房也陆陆续续地搬了出去,诺大的永安侯府一下子变得冷清了不少,九娘子带着徐管家将几房的院子都打扫整理了出来,隔得较远的二房和三房的房子修起了单独的院墙,租了出去,四房的屋子较小,离大房这边也近,九娘子就没有把它们都租出去,只是打扫好了,锁了起来。

年关将近,天气也越来越冷,九娘子日日与老太君为伴,也时常去看看太夫人,日子过得倒也快。

其间,二太老爷被罢了职查办,最后查出来贪没朝廷的赈灾因,被发配南疆,连同振华振强一同带了去。二太夫人连同女眷们留在京城,也曾哭上门来求老太君原谅,叫老太君寒着脸赶走了。

九娘子的肚子眼看着就大了,也已经过了三个月了,这才挑了个老太君精神好的日子,将自己怀有身孕的事告诉了老太君,老太君当场就泪流满面面,“好孩子,果真上天还是待我老婆子不薄的,你这个孩子来的太是时候了,一定要好好养着,如今府里就剩下咱们几个人,你也能安心了,只可惜振祥不在身边,要是年前振祥能赶回来就好了。”

九娘子也十分期待徐振祥能回来,但是最近一次的通信,徐振祥还说到战事一触即发,现在已经距离那次通信一个月了,不知道徐振祥的近况怎么样,九娘子也有些担心。

自从知道九娘子有了身子之后,老太君的精神头愈发好了,泽哥儿也已快半岁了,虽还不会爬不会坐,但也偶尔能对着人笑上一笑了,这样也已经让老太君心感安慰了。

太夫人还是老样子,也不见好,老侯爷也明显见老,永安侯府让人感觉越来越苍老的感觉。

中间有一次是皇后娘娘传召九娘子进宫的。皇后娘娘得知九娘子怀了身子之后也挺高兴,命人将十娘子也请了来,姐妹二人坐在一起,聊着怀孕之后的感受。

十娘子比九娘子的身子早怀上两个月,因此此时也已经五个多月了,肚子已经见大了,十分有样子。

皇后娘娘笑眯眯地看着姐妹二人在那里比肚子,说笑,皇后娘娘自从徐振祥出发去边关之后,整个人像变了个人一样,以前的强势独裁都没有了,原来是霸着皇上,妃嫔们诸多埋怨,如今则是后宫雨露均沾,除了十娘子这个淳贵嫔之外,相继又有两名宫妃怀了身子。

而皇上这边,自从永安侯府分家之后,二老太爷被重惩,皇上对皇后娘娘的态度也逐渐恢复了从前的信任和亲热,每日里不管政事多么繁忙,也定要抽时间到坤宁宫和皇后娘娘说说话什么的。帝后之间的感情日臻完美,而朝廷上关于立谁为太子的风波却愈演愈烈了。

从宫里回来,九娘子带了满满一车的赏赐,有皇后娘娘赏的珍玩补品,也有淳贵嫔送的各式新奇的顽意,还有皇上赏的珠宝类的。

老太君亲自带着人操办年货,虽然几房人都分了出去,但三房四房还是常走动,过年也都聚到侯府来一起过,所以老太君将今年的年货准备得特别的充足和丰盛,众人只是期盼徐振祥能赶回来和大家一起过年。

大年三十的早上一起来,珍菊就呵着手进来说道,“夫人,外头好大的雪呢,今儿还要进宫,晚上还要守岁,多穿点吧。”

九娘子还坐在床上未下身,听到珍菊说雪大,便让珍菊将南面的窗户打开来瞧了一眼,便笑道,“这雪真好,来年定是个丰年呢。”

珍菊关了窗户,走到熏笼边烘热了手,这才拿起早就烘热的衣裳走过来服侍着就娘子穿衣起身下床。

九娘子的肚子已经渐大,行动开始有些不便了,但这孩子却让九娘子倍感贴心,不仅没有丝毫的孕吐,就连平日里都十分的安静,韩太医看过几次也说这孩子长大后肯定格外的贴心,乖巧的不得了。根本没有给九娘子带来任何的不适和不安。而淳贵嫔就可怜了点,开始还好,到三个月后反而开始孕吐,而且是什么也吃不下,动不动就难受,十娘子也被折腾的不像人样了,恨得她直想待孩子生下来就好好揍一顿的。

想到这里,穿好衣裳的九娘子自己笑了起来,珍菊扶九娘子在妆台前坐下,给九娘子梳着头发,好奇地问道,“夫人,您自己个笑个什么啊?”

九娘子正待说话呢,灵菊捧着长颈的纯白梅瓶进来了,里边插着几枝浓疏有致的红梅,“夫人,快看看,这梅花开的多好,多香啊!”

看着这清逸非常的红梅,九娘子想起了那年徐振祥帮她折梅花,帮她烘干鞋子,帮她收了红梅上的雪水,帮她送到家,帮她说话,站在她身后给她作势…想着想着眼睛就满满地模糊了,眼泪却不知不觉地掉了下来。

珍菊和灵菊吓了一跳,灵菊连忙将梅瓶放到书案上,“夫人,您怎么了?是奴婢做错了什么吗?”

珍菊也忙拿了帕子过来,“夫人,好好的,怎么哭了?是不是想起侯爷了?”珍菊到底心细一些,一下子猜到了点子上。

九娘子不好意思地接了帕子拭了泪,“就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没事的,你接着给我梳头吧。”

然后又对灵菊说道,“那梅花折得不错,看着就喜人,你去折一些送给老太君和太夫人那去。”

灵菊高兴地答应了,带了两个小丫头就蹦跳着出去了折梅花去了。

穿好衣裳,洗漱好,早膳也准备好了,九娘子的伙食是老太君特地交待了的,所以特别丰盛,光是粥就有四种,水晶小笼包、葱油小花卷、刀切馒头…摆了满满一桌。

九娘子看来就叹气,对珍菊抱怨道,“能不能少弄点啊,这也太多了,我怎么能吃的完呢?你们是想撑死我吗?”

珍菊严肃地“呸呸”了好几口,说道,“夫人,大过年的,您怎么能说这么晦气的话呢,快呸掉,老太君可是交待过的,不能饿着咱们的小少爷,否则奴婢可是要受罚的。”

九娘子吐了吐舌头,依言呸掉了,这才笑着说道,“好好好,依你就是了,我吃不完的也别都扔了,我拣要吃的拿出来,多的你和丫头们拿去吃了吧,挺好的东西别浪费了。”

珍菊笑道,“托小少爷的福,奴婢们可都是长胖了呢!”

二人说笑着用完了早膳,九娘子漱了口,自去熏笼边坐着烤火,珍菊等撤了饭桌也下去用膳了。

九娘子看着窗外飘洒的雪花,一时有些怔住了,不知道徐振祥现在在哪里?有没有避寒的地方?有没有也和她一样在思念着她…

跟着老太君进了宫,和皇后娘娘一同用了膳,在傍晚时分,才回到侯府。

三房四房的人都来了,都聚在老太君的荣安堂的花厅里,地龙烧得也热,众人都挺高兴的,老太君让人将泽哥儿也抱了出来,大家围桌而坐,一顿饭吃了许久。

吃过饭,几个夫人陪着老太君抹骨牌,九娘子坐在老太君身后看,几个爷们带着孩子在外边放炮放花,气氛和乐而融洽。

九娘子本打算陪着老太君守岁的,被老太君强行赶了回去,“你还怀着身子呢,不能睡得太晚了,赶紧回去歇着,要守啊,你就在你们屋里和丫头们说说话,守一守就得了,在这陪着我老婆子作甚?没得带得你受冻,再着凉什么的可就麻烦了,可别冻坏了我的重孙子。”

“哪里就这样娇气了,老太太,您也太小看谨娘了,谨娘还是可以陪您守岁的。”九娘子笑道。

“不必了,赶紧回去吧,好生歇着,不用这么陪着的。”老太君说道。

九娘子也不再坚持,便同众人告辞了,老太君又派了几个丫头婆子打灯打伞的护送着九娘子回去荣月堂。

大过年的,九娘子本来说要给几个丫头放假,让她们也回去和家人一起过年,但是珍菊灵菊和墨菊秀菊都不肯回去,墨菊和秀菊是外头买来的,自然也没有家人可以去寻,自然是不离开的。珍菊和灵菊则完全是不放心九娘子,所以也没走。寒梅更不用说了,本来就是来来往往都一个人的,也不离开。

珍菊在荣月堂坐镇,九娘子回去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是热乎乎的了,换洗的衣裳都是热的,干烘烘的,热水也都是现成的,九娘子每日喝的补药也都是温热的,连同小灶台上还热着给九娘子准备的夜宵…

一切都是热腾腾的,从外边的严寒中走进来的九娘子,眼睛一下子就被热气给糊住了,没跟着去的几个丫头忙上来替九娘子脱掉大衣裳,给九娘子换上家常的棉鞋,家常的棉衣,还不等九娘子张嘴,热乎乎的桔子茶就送到了手边…

等九娘子舒舒服服地坐在垫了厚厚的毛褥子的椅子上时,珍菊才问道,“夫人,今儿奴婢几个商量好了,就坐在外屋守岁,您睡您的,有个什么需要的,奴婢们也好听见。”

“她们几个也都想守岁吗?”九娘子一边喝着桔子茶,一边问道。

灵菊拿着烧好的铜手炉进来,“当然了,墨菊她们自是不必说了,就连寒梅姑娘也凑了一脚,要跟奴婢几个抹牌呢。”灵菊笑嘻嘻地将一个手炉包好放在九娘子膝盖上,另一个放在了九娘子的脚下。

“哦,你们倒是好兴致,不如我也来一个吧。”九娘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