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打匈奴的是窦固,姓班的,只有班超。班固也是班昭的兄弟,可他只会写书。”
宁儿愕然:“那……”
“这里头混了好几段,我来给你梳理梳理。”薛霆饶有兴趣,掰着指头,“其一,攻打匈奴的是班超,不说了;其二,与才俊私奔的,是卓文君,不过,喜新厌旧的是那个才俊,叫司马相如;其三,在匈奴生了孩子又归汉的,是蔡文姬,不过她是被匈奴掳去的!”
宁儿怔怔:“那……那班昭呢?”
“她就是个过得太舒服没事干的老古董!哈哈哈哈……”薛霆再也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谁给你说的,真是妙人!”
宁儿也笑起来,停也停不住,笑得起了几滴泪水。
“是么……”她擦擦眼角,深吸口气,却又继续大笑。
稹郎,你说你走了,不必将你挂念。可我现在才发现,又被你作弄了一次……
43比武
裴行俭率着一百军士,策马来到庭州城五十里外。
这里水草丰美,石辛部归附,金州都护府将此地划给他们,以供安居。
胡杨林在水边延绵一片,阳光下,金灿灿的。石辛族人的帐篷洁白,炊烟袅袅,望去皆是安详生活之态。
首领石辛早已领着族人等候,见裴行俭下马,忙上前行礼,用不流畅的汉语道:“石辛及部众,拜见副都护。”
裴行俭微笑还礼:“大首领客气。”说着,望向他身后好奇张望的族人,神色和蔼,“如今我等共居此地,行俭今日来,一是为问候,二是时已入秋,来问问首领及族人有何急需,府中好早作安排。”
首领露出感激之色,唯唯应下,请裴行俭一行入内。
帐中,少女奉上美酒和肉食,众人围坐,欢声笑语。
石辛汉语实在不好,闲聊时,拉了一个叫石儿罗的青年做译人。
“这位郎君去过汉地?”裴行俭听他语调还算纯正,问道。
石儿罗腼腆笑道:“禀副都护,我们这一族,都是靠丝路吃饭的,大半人都随商旅去过中原。”
裴行俭了然。
在帐中坐了一个时辰,裴行俭与石辛议定了一些定居后的事务,出帐来,四处巡视。
一群胡人孩童在踢着鞠,水边,几个人刚刚牧马回来,正给马刷洗。
裴行俭想起一事,问石辛:“我听闻,贵部在来路上,曾遇到多股贼兵袭扰,有一位叫石真的壮士,作战勇猛,多次打退了敌兵?”
石儿罗听得这话,脸上的笑容凝住,看向石辛。
石辛从容不迫,莞尔,对石儿罗说了几句。石儿罗对裴行俭道:“副都督说的正是,石真是我部的英雄。”
“哦?”裴行俭问,“不知可否一见?”
石儿罗道:“甚是不巧,石真牧羊去了,只怕今日难见。”
裴行俭笑笑,道:“如此,某下次再来。”说罢,吩咐在石辛营中处理事务的军吏,道,“待这位英雄回到,即刻告知我。”
听着这话,石辛和石儿罗皆微微变色。
“副都护,”石儿罗忙道,“不知为何如此急忙要见石真?”
裴行俭神色平和:“无他,某素来爱才,甚盼会面。”
“可……”
“不必劳烦副都护。”这时,一个声音传来,众人望去,却见一个青年慢慢走过来,黝黑的脸上,长满了胡子,双眸的目光却深沉而锐利,“石真在此。”
风凉爽而缓缓,吹过大地,明净的水面上,起了层层波纹。
胡杨林外的平地上,石真挎刀而立,对面,裴行俭身着一件薄袍,手握宝剑。
“副都护,”石真淡淡道,“在大漠,剑不如刀好使。”
裴行俭微笑:“好不好使,不可以兵器定论。”
石真看着他:“兵器可不长眼睛。”
裴行俭目光平静:“无妨,三回合,石郎但拼便是。”
石真不语,拔出刀来。
裴行俭亦抽出宝剑,将剑鞘放在地上。
二人对峙片刻,石真忽而攻来,刀刃在阳光下划过一道清辉。
裴行俭不慌不忙,举剑相迎,兵器相撞,锐响碜人,围观众人都提起了心。
“大伯父!”石儿罗着急地扯扯石辛衣袖,“让他们停下才好,伤了谁都不是好事啊!”
石辛摇头,道:“这是他们双方愿意的,大漠里的规矩,生死自负,旁人不可打扰。”
石儿罗无法,只得继续张望。
只见石真的刀快而犀利,一招一式,透着杀气,可夺人命。而裴行俭虽近中年,却沉着不让,宝剑一看就知道是名家之器,身手敏捷,竟没让邵稹占去上风。
可到了第三个回合,裴行俭渐渐被石真的锐气所压,有守无功,显露败势。
石真趁着裴行俭防守空当,猛然一击。
“铛”一声,刀剑撞出火星,僵持得纹丝不动。
裴行俭望着那直逼面门的利器,眼睛微微眯起。
忽然,石真将刀一收,“锵”地入鞘,向裴行俭一礼:“三个回合已毕,石真失礼。”
裴行俭笑笑,也将剑收起。
“石郎哪里话,与高手比试,乃行俭之幸。”
围观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纷纷拊掌,重新露出笑容。石儿罗抹了一把汗,这才发现后背竟已经湿了。
石辛哈哈大笑,上前去,夸赞裴行俭刀法好。
“后生可畏。”裴行俭谦道,再看向石真,见他唇边虽带着浅笑,一双眼睛却睨着自己,似疑惑审视。
比武结束,众人皆散去,裴行俭见石真转身要走,道:“石郎,某有些话,想与你说说。”
石真驻步,回头看他。
裴行俭披了衣服,朝水边一片空地走去。
石真犹豫片刻,朝石儿罗使了个安慰的颜色,跟了上去。
“石郎可知晓,某为何见你?”走出十几步远,裴行俭停住,从容地看向他。
石真道:“副都护说过了,爱才。”
裴行俭颔首,正色道:“石真,金州都护府缺人手,求贤若渴,你愿意来么?”
石真看着他,道:“副都护若想将某收编,发一道令便是。”
裴行俭微笑:“可某还是想先问问你,金山都护府从不做强硬要人之事。”
石真面无表情:“某出身微贱,恐担不起副都督重托。”
意料中的答案,裴行俭不以为忤,却将话头一转:“洛阳邵氏,与足下是何关系?”
石真一愣,目中倏而聚起寒光。
裴行俭瞥见他按在刀鞘上的手指,莞尔,泰然自若:“不必这么看着我。十余年前,我曾在随军征突厥,在军中见过一位邵姓都尉,刀法了得,军中无敌。方才与石郎比试,路数招式,隐有几分相似,故而想问。”
“副都督看错了。”石真淡淡道。
裴行俭一笑:“如此。方才所问,石郎可再思索思索。某看人,首看其人品,不爱看出身。石真,我不管你这姓名是真是假,只一句话,西域大有可为,若有施展拳脚之志,不管你是谁,我可保你身无后患。”
石真的眼中掠过一丝疑虑之色,唇角勾勾:“副都护说话漂亮。”
“漂不漂亮,石郎可到我帐下看一看。”裴行俭道,“无论平民、贵族、刑徒、马贼,甚至突厥人、吐蕃人,只要志同道合,金山都护府皆予包容。”说罢,他对石真一颔首,转身而去。
可没走几步,石真的声音忽而传来:“副都护且慢。”
裴行俭停住,转身。
石真看着他,神色复杂:“副都护方才说的那位邵姓都尉,还健在否?”
裴行俭讶然,摇头,道:“那次征伐中,他就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
“他守军镇,突厥来袭时,身重数箭而死。”
石真沉默了一会,注视着他,道:“副都护可知晓,他葬在了何处?”
北方来的风,吹散了长安的暑气。
几场雨之后,天气变得十分凉爽,月亮越来越圆,中秋就快到了。
薛敬从朝中回来,见廊下摆着些新做的灯笼,对韦氏道:“摆灯笼做甚,中秋赏的是月,挂了灯笼岂非喧宾夺主。”
韦氏笑道:“佳节总要有些不一样,且今年中秋,我等阖家都要在入宫。”
薛敬笑了笑,忽而想起什么,看向一旁的宁儿:“宁儿不是未去过宫中么,今年中秋日,天子邀群臣及家眷入宫赏马球,还有赏月宴,陪舅父舅母入宫一趟如何?”
宁儿赧然,莞尔道:“舅父,我也能去么?”
“怎不能去,”韦氏笑道,“长安五品以上的官宦之家都在邀请之列,那时候,必有许多才俊儿郎。待舅母给你添一身新衣裳,让众人看看,我家甥女何等出众。”
宁儿听到这话,目光微微凝住,两颊泛起红晕。
薛敬看她神色,和蔼地说:“宁儿,今日可做了蜜糕?舅父饿了,盛些来可好?”
宁儿应下,朝堂后走去。
“女儿家面皮薄,夫人说得太露。”等她走远,薛敬对韦氏道。
韦氏道:“这有何妨,女子总要嫁人,宁儿出了年就十□了,君不是正四处物色良婿么。”说着,她叹口气,“宁儿也该快些出嫁,一来完了妹妹、妹夫的心愿,二来,我看元钧老爱与宁儿一起,前日回来,我还见他们在书房中一道看书。”
“嗯?”薛敬笑笑,“那岂不正好?宁儿嫁别家,我其实不舍得很。”
“君又来玩笑。”韦氏叹道,“元钧还有仕途,婚姻大事,结好了,可省得几十年打拼,我等该仔细筹划才是。”
薛敬知道韦氏的心思,也不多辩,笑笑,随她去。
薛霆在同坊的友人家中用膳,回到宅中时,已是入夜了。
他先去见过父母,回房时,忍不住瞅了瞅宁儿的院子,却见院门关着。
近来,韦氏常常将宁儿带在身边,薛霆就算有闲暇,碍着母亲在场,也不好跟她说什么话。
心有些放不下,他四下里看看,瞅瞅院墙,目中掠过一道光。
宁儿还未入睡,且一点睡意也没有,坐在窗边上,望着天空中的月亮出身。
忽然,窗前掠过一道人影,她一惊。
宁儿朝窗外望了望,没有人。
她疑惑地咬咬唇,心中不确定,却还是唤了一声:“表兄?”
无人应答。
宁儿正惴惴,忽然,薛霆在窗前出现。
虽有所准备,宁儿还是被吓了一跳。
薛霆却毫无愧疚,看着她,唇角一弯:“娘子深夜召唤在下,不知何事?”
44中秋
宁儿捂着胸口,瞪他一眼:“是表兄吓我!”才说完,忽然意识到声音太大,忙紧张瞅向外间。
“她们都叫去剥豆子了,一时回不来。”薛霆慢悠悠道。
宁儿讶然,忽而认识到这大概又是薛霆干的。
她又好气又好笑:“表兄费这般周章来寻我,不知何事?”
“无事不能来么,”薛霆笑笑,道,“你忘了,我是左千牛,闲来就喜欢到处乱逛,看看有没有贼人夜里偷人啦,或者有没有小娘子对月叹气啦……”
宁儿听着,面上倏地一热。
薛霆看着她,月色下,那张脸庞白玉一般皎洁,双眸含光。
跟去年比起来,他觉得宁儿变了些,说不上是什么地方,或许是成长使然。裴荣说得没错,他这位表妹,确是一个能让人害相思病的美人……薛霆清咳一声,恢复悠然之色:“如何?跟表兄说说,何事叹气?”
宁儿望着他,有些犹豫,少顷,垂下眼眸,低低道:“表兄,我……我不想嫁人。”
“嫁人?”薛霆讶然,“嫁谁?”
宁儿摇摇头,红着脸说:“舅父舅母说,中秋要带我去皇宫里,那里有许多才俊郎君,好为我择婿。”
薛霆扬了扬眉梢。
才俊郎君……他想到裴荣那些人,脑门登时冷锋过境。
“去看一看何妨。”薛霆道,“成亲的礼节多着呢,又不是蛮人那样看上谁就抢走。”
“可……”宁儿微微皱眉,小声道,“可舅父舅母还是要把我嫁出去的……”她望向薛霆,满面困惑,“表兄,你不觉得很奇怪么?平日里,你我都不会轻易对谁贴近或示好,如今,却要与一个陌生人成为夫妻,还要生孩子?”
薛霆听着她的论调,觉得荒诞可笑,却又觉得有几分道理。看着她,少顷,道:“你口中这婚姻之事,觉得怪异,是因为那人你本不认识?”
宁儿想了想,点点头。
薛霆注视着她:“认识的话,就会好些么?”
宁儿怔了怔,又思索了一会,道:“嗯……或许。”
那么,我怎么样?
薛霆心里道,却没有把它说出来。
他笑笑:“你还没去呢,想这么多做什么,白苦了自己。宫里可漂亮了,赏月宴也好玩,多想想这些有趣的。”
宁儿眨眨眼,应一声。
这时,廊下传来侍婢的声音。
薛霆忙道:“我回去了。”
宁儿点点头。
薛霆一笑,借着廊下的阴影,悄声离开。
“吴阿媪真是的。”两名侍婢才进门了,就抱怨不停,“宅子里那么多人,偏偏叫我二人去剥什么豆子。”
“手都剥麻了,起泡可怎么好……”
宁儿望望窗外,想起薛霆的诡计,觉得好笑,又不好在她们面前笑。只得安慰两句,让她们去歇息。
房中再无他人,宁儿坐了片刻,看向角落里的一只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