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兰殿内,寂静无声,夜风吹来,连那一丁点微弱的呼呼声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琉璃宫灯高悬,左右摇晃着,夕颜也吓了一跳,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瞅着夏夜白,夏夜白见夕颜瞧他,露出了憨憨的笑容。

若非心中明了他是在装疯卖傻,此刻的夕颜定会拽着他的手跪在地上请罪。

这样想着,夕颜忙从桌上离开,拽着夏夜白的手走到正中,在景帝跟前跪下:“皇上恕罪。”

他的傻,现在还没人知道,她暂时也不想别人知道,以免惹来麻烦。

相思、红豆两个丫鬈见了,忙跟在夕颜的身后,也一同跪在地上,低着头,诚惶诚恐,沉默不语。

她心里虽然担心,不过也明白,小白他不是傻子,断然不会一时的冲动,把自己往死路上逼的,他让自己看着,看什么,他敢这样做,是不是肯定景帝不会责罚怪罪于他,他就这么肯定吗?

夕颜微垂着脑袋,一双眼睛却不安分的在景帝身上的乱瞟,黑色镶金边的长靴,一身明黄的织锦龙袍,面色平静无波,深邃幽冷的黑眸微微的有些呆愣,对,就是呆呆的表情,带着点点的怜爱,灯光辉映下,隐约还有些愧意,夕颜的眼角顺着他的视线不断的延伸,最后落在夏夜白身上。

“身为皇子,居然敢对皇上不敬,简直胆大包天,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丽妃的表情有些奇怪,端着酒杯的手微微的有些颤抖,看着夏夜白,眼睛瞪得大大的,甚是惊恐,皇后好几次动了动唇,到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倒是距离景帝最近的兰妃,一手举杯,一手指着夏夜白,颐指气使。

不一会,便有几个手持长枪,身着银色铠甲的御林军冲了进来,那一刻,丽妃的嘴角含笑,盯着兰妃的眼神分明就是冰冷的嘲讽,像是在取笑她的自不量力。

静静坐在一旁的夏天辰与夏明旭二人甚是默契的挑了挑眉,盯着场内的夕颜,皆是一副准备看戏的模样,可夕颜跪在正中,双手撑着地,低着头,没有求情,没有反抗,什么都没有。

夕颜微转过视线,怒目瞪了夏夜白,夏夜白挑了挑眉,全然就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分明就是有恃无恐,怒了努嘴,眼角眉梢含笑,示意夕颜继续看下去。

夕颜自然明白,今次她特意摆下着鸿门盛宴,根本就是居心叵测,这兰妃娘娘是出了名的宠儿子,心里定然日日夜夜琢磨着如何报复那些将夏俊驰害成这样的人,夏天辰在朝堂的势大力大,身上又是有隆恩的,她一时半会自然难以下手,也就只能在她身上下功夫了,她对夏夜白的好也是众所周知的,便是迁怒那也不奇怪了,好不容易逮着这个好机会,如何能放过,不过她现下倒是好奇景帝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夕颜静默不语,兰妃今日处处得到优待,气焰越发的嚣张。

“拿下。”

兰妃指着场内的夕颜和夏夜白二人,生词严厉,满是得意和阴狠,和平日里那个温婉如水的女子全然不同。

身后的几个羽林军瞧了眼坐在正上方的景帝,瞧了眼兰妃所在的位置,就要动手拿人,夕颜心里虽然疑感,不过她自是相信夏夜白的,也不急着开口,跪在地上,似在等待某人的反应。

夏夜白已被羽林军捉住,转过身,见另外一人的手已经伸到了夕颜身上,不由恼火了起来,狠狠的瞪了台上那一身明黄龙袍的景帝一眼,用力的挣脱开那人的束搏,狠狠的将他甩在地上,朝着夕颜扑了过去,对着那朝夕颜袭来的羽林军就是狠狠的一脚,将夕颜护在怀中,昂首大喝了一声:“谁敢动颜颜,我就咬死他。”

另外几个人瞧着自己倒在地上的伙伴,瞧了正中的台上一眼,在场的人都关注着场上的夕颜,并未发现,这几个羽林军瞧着的并非景帝,而是景帝旁边的丽妃,夕颜被夏夜白护在怀中,自然也没有发现。

丽妃的指尖在酒杯上动了动,眨了眨眼睛,那几个羽林军彼此瞧了对方一眼,气势汹汹的朝着夏夜白与夕颜扑了过去。

“退下,开宴。”

台上的景帝瞧了被夏夜白静静护在怀中的夕颜一眼,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不过毕竟是一国之君,皇上开了口,又有谁还敢再放肆的。

“皇上。”

兰妃一双如水的眸子直直的盯着景帝,不依不饶:“这七皇子虽是小孩心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皇上不敬,必须惩戒。”

一旁的丽妃已经将酒杯放在了案桌上,轻笑了一声:“兰妃妹妹既知七皇子是小孩心性,又何必与他一般斤斤计较呢?”

兰妃紧咬牙关,狠狠的瞪了丽妃一眼,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被景帝堵住:“兰妃一向宽厚,何故为这点小事纠结,今日是兰妃的寿辰,和该好好庆祝,莫要多言。”

那声音听着虽温和,却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不是饿了吗?那等下多吃点。”

那口吻不像是皇上对皇子说的话,倒像是父亲对自己关切的孩子说的,兰妃的脸色变了变,夏明旭端着药茶的手僵住,与莫芸菲交谈的夏天辰心突突的跳,整个人也觉得有些烦躁起来。

桌上名酒佳肴,山珍海味,夜里的风吹来,带来丝丝的沁凉之意,弦乐声声,歌舞升平,一派热闹繁华。

夕颜静坐在原位,眼角偷瞥了台上的景帝一眼,此刻他满脸笑容,正与一旁的兰妃喝着酒,不时还会与丽妃说上几句话,坦然自若,像是方才的事情全然没有发生过一般,夕颜的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快速闪过,猛然转过身,盯着大吃大喝,毫无形象可言的夏夜白。

景帝他看着小白的眼神很怪异,对夏夜白,很好很宽容,那方才那种情况,便只是一般的父子,也会出声斥责几句,可景帝一句话也没说,看着夏夜白的眼神分明就是怜爱。

说他宠爱夏天辰,可现在想来,他总觉得那里边含着太多的算计,就像现在的夏天辰,他虽然风光,拥有很多东西,事实上,却什么都没有,反而被推向了风口浪尖,很多事情都不能自已。

倒是夏夜白,虽然被众人欺辱,瞧不起,但是却没人想要他的命。

这是琉璃,最是讲究辈分的封建王朝,父亲与儿子说对不起已是难得了,更何况他还是皇上,可上次东宸府,景帝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仍用了一种很委婉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颜颜,我肚子痛。”

夕颜托着下巴,陷入了深思,一双眼睛明目张大的落在景帝身上,殿中的其他人早将视线集中在她身上,有些甚至指着她,议论纷纷,可她却恍然未觉,直到夏夜白用那双油乎乎的手用力的扯了扯她的衣裳,这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

夕颜见夏夜白用手捂着肚子,皱着眉头,顿时猜出了七八分:“谁让你吃那么多。”

也不知他是真的肚子痛还是装模作样,不过这里这么多人,夕颜自然还是把他当成傻子对待的,动作和以往一般,温柔小心。

“肚子真的疼吗?我暂时走不开。”

夕颜趴到他的耳边,小心的瞧了四周一眼:“如果能忍,就忍忍。”

皇宫之地,可不比外边,便是知道他的本事,不过他不在身边,心里总归是放心不下。

“出去办点事,你自己小心应付,我很快就回来。”

夏夜白整个人趴在桌上,哎呦哎呦的叫出了声,相当的逼真。

其余的人道他是傻子,又见他方才的吃香,也不大惊小怪,捂着嘴,暗自取笑。

“老七怎么了?”

正中的景帝见夏夜白趴在桌上,捂着肚子,开口问道,其余的人见景帝开口,忙收住了眼中的轻视。

“可能是吃多了,肚子有些不舒服。”

夕颜也不怕丢人,老实交代。

“哈哈。”

景帝愉悦的笑出了声,转过身,隐约可以听出他话中笑意:“还是和以前一样。”

那声音,竟带着对以往的追思:“周强,你领着七皇子去,别让他乱跑了,切莫再迷了路。”

这样的一点小事,这雪兰殿任何一个宫婢都可以做,这周强虽说是个太监,却是从小伺候着景帝,算是看着他长大的,景帝念他上了年纪,平日里除非遇上什么紧急的事情,偶尔也才会让他跑腿。

众人见景帝居然让周强做这样的事情,一个个不由的都有些好奇,不要说是他们,便是夕颜,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夏夜白今天好像在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她些什么,而景帝的反映无一都印证了,夕颜忍不住想到那日红玉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十年前,皇上最宠爱的是七皇子,突然送他出宫,莫非真的有深意,他知道小白的傻不是假装的吗?还是即便他是傻子,怜爱却依旧,当年的一切是迫不得已,还是有其他的缘由?

不过不管怎样,有景帝的贴身侍从跟在夏夜白身边,夕颜也就放下心来,这皇宫之中,那些人再怎么大胆,断然不敢在万岁头上动土的。

酒过三巡,在场的众人好些都有了醉意,那些个歌舞一开始看着还好,不过每次设宴皆是如此,看着看着也就乏了,灯火耀眼,在风中摇曳,晃的人眼睛难受,夕颜向来精神,也不由的昏昏欲睡起来,不过倒还是能装模作样,勉强继续撑着,心里还是警醒着的。

“恭王妃可是身不适,要不要找个太医来瞧瞧。”

夕颜双手撑着下巴,长长的眼睫上翘,双眸微闭,听到自己被点名了,忙坐直了身子,看着开口的兰妃。

“莫不是七王爷离开一会,王妃就开始想他了。”

丽妃笑着打趣,意义不明。

“我家王爷爱凑热闹,打昨儿知道今日进宫,兴奋得睡不着觉,一整晚都在闹腾,没有睡好。”

所以,放她和小白回去吧,这样的宫宴,着实无趣的很。

这段时间,哪里是夏夜白闹腾,分明就是她折腾着不让他好眠,她总不能说是这歌舞太过无趣,致使她昏昏欲睡吧。

丽妃对着景帝盈盈浅笑道:“今日的歌舞虽然隆重,只是未免太过刻板,没有丝毫新意,臣妾瞧着也不由得昏昏欲睡起来,在座的都是些亲眷,不如想些轻松有趣的玩意来可好?”

景帝点了点头,转过身对一旁的兰妃道:“今儿你是正主,爱妃说说有什么主意。”

兰妃抿着唇,笑了笑,那笑容当真是恰恰到了好处,多一分太过,少一分又不能显其柔媚,微微蹙眉,略微思索了片刻:“宫中的姐妹们侍奉圣驾必定有一技之长,今儿朝中不少大臣的千金们也在,个个也都是才华横溢,不若将她们的名写在纸上捉阄,捉到了谁谁便当众表演节目,比起那歌舞岂不有趣上许多,皇上以为如何?”

兰妃靠在景帝的怀中,微微的蹭了蹭,果真是个会撤娇的主。

景帝颔首笑道:“倒是个新鲜的主意,确实比那呆板的歌舞有趣得许多,就按你说的来。”

兰妃笑着领恩,忙下去准备,不多时手上棒了个青花纹的花瓶,其余的太监准备好了笔墨,给在场的女眷准备了一张小纸片,每个人轮着顺序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另有太监将这些东西收好,最后投进了那青花瓷的花瓶之中。

“今日臣妾做东,这捉阄的差事就交给臣妾吧,皇上意下如何?”

景帝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表演歌舞?夕颜动了动身子,手上磕到了那生硬而又粗糙的东西,想到方才那太监递给自己的小纸条,心提了起来,四下扫了一眼,见在场的其他女眷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皇宫之中,佳丽三千,却只有一个景帝,僧多肉少,这些个女人,向来为了争宠争奇斗艳,甚至是不择手段,如何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当然了,最最兴奋的还是那些仍待嫁闺中的官家小姐们,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蛋血一般,这也不难理解,景帝虽然是年过四十,保养的却是极好的,儒雅风流,颇为英俊,还有其他诸位皇子,尤其是东宸府的当家主母之位,现在尚待虚悬,今日更是帝后在场,丽妃也在,若是出彩,也算是长脸了,哪个女人不做飞上枝头做凤凰的美梦。

第一个被抽中的是皇后,皇后身为王氏的长女,琴棋书画,针线女工,堪称一流,尤其是书画,后宫之中,无人能出其右,片刻的功夫,墨兰跃于纸上,栩栩如生,兰妃心生欢喜,众人更是赞不绝口。

丽妃原是要表演歌舞的,借口身子抱恙,只弹奏了一曲《凤求凰》,其情楚楚,到最后景帝竟不由的与其合奏,兰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气得脸色铁青。

吏部尚书的女儿作了一副丹青“天仙降临”,可那画中的却是一男子,除了那眉间的朱砂,几乎与夕颜长的一模一样的男子,场下众人见了,一阵唏嘘。

“上次易楼得以一见,便再难忘,七王妃,这个人你可曾认识?”

她拿着画卷,走到夕颜的跟前,眉眼含笑,更胜刁难。

“碧莲池畔,一曲毕,满池荷花盛开,潇洒倜傥,堪称当世不二的风流人物,蹙不曾认识,却也是听说过的,只是可惜,至今未尝一见。”

夕颜坐在桌上,看着杨玉梅手上拿着的丹青,白衣胜雪,随风飘飞,沾上点点鲜红,雪地寒梅,当如其实,身子微倾,仰天长笑,举止神态几乎都到位了,可见这杨玉梅当时定然是在场的,不过这神韵,完全没有那股子透着的骄傲和张狂,比起柳逸风,差的远了。

夕颜笑了笑:“杨小姐能一睹公子风采,真让人羡慕,夕颜未曾去过,听人提起,心生向往,一身白衣,被血染红,立于墙头,大声大笑,俯视众生。”

夕颜边说边取过杨玉梅手上的毛笔:“这样风流的人物,扬声大笑,张狂邪肆,比那疯狂的人牛厮杀更让人血液沸腾吧,夕颜总想,能与国师对峙的人物,必定就是这样的。”

夕颜直起身子,蹲在地上,在那完工的丹青之上添上了几笔,因为大笑向后仰着的身子,杨玉梅一愣,低头瞧了夕颜补上了一笔,不由一愣,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眉梢上挑的动作,整个人顿时活了起来,眼底空无一物,自大的,却又极尽的猖狂。

“玉梅自叹不如。”

杨玉梅瞧了夕颜一眼,放下手上的丹青,回到了原位,夕颜抬头,没有错过兰妃眼底稍纵即逝的失望。

夕颜笑了笑,这兰妃的手段和她的人一样,太过的柔弱,便是让她伤了,那也是不痛不痒的。

接下来抽到的几个人,有好些是这次兰妃邀请的官家小姐,俱是一流。

兰妃素手一扬,抽了一枚纸签在手心道:“恭王妃。”

一旁的丽妃抿着唇笑了笑,眼底的光芒闪过:“素闻恭王妃博古通今,才华横溢,今儿我们可有眼福了。”

另外一个妃嫔笑着附和道:“听说,那武公子除了眉间的一抹朱砂,与恭王妃长的几乎一模一样,他一曲弹竟可让碧莲池满堂荷花盛开,当年的四小姐一支采莲舞可是天下皆知啊。”

夕颜心中一阵清冽,前后已想得通透,方才那些被抽中的人都是拿出了看家的本事,也未有人推脱,她若是不舞,必定会招人诟病,可若是舞了,夕颜总觉得事有蹊跷,心里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她的预感一向很准。

小白现在又不在,她若是在这雪兰殿发生了什么事情,等下回来,如何了得,左右想了一番,看着隔台的湖水,心里越发的踌躇不定起来。

“妹妹自与王爷大婚便一直操劳,一段时间没有练习,必然生疏了,若是不能舞就不要舞了吧。”

莫芸菲这话暗藏嘲讽,不过是笑话她没能像她一样觅得好的夫君,嫁了人以后,反比以前操劳,她原是想要激她,不过夕颜不想冒险,刚好顺着杆子往上爬,歉意笑道:“好些日子没练,确实生疏了,难有当年的风采,恐让皇上还有各位娘娘失望。”

她有莫夕颜身体的记忆,这采莲舞她自然是会的,以她的身手,要比以前舞得好也并非难事,不过她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颜面那东西,她向来不甚在意,小白平平安安,她安然无恙,这才是她最在意的事情。

“虽许久不舞,底子还在的,身为恭王妃,合该给你们家王爷张脸才是。”

夕颜没料到景帝会开口,而且还拿夏夜白的面子压她,再也推脱不得,朝身后的红豆使了个眼色,红豆领了命,悄悄的退了出去。

夕颜深吸一口气,暗自敛了心神,缓步走到大殿正中,福了福身:“臣媳献丑了。”

商途官道 106 鸿门盛宴 深水遇险

这《采莲舞》,莫夕颜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跳过,而且得此,一举扬名天下知,成为了琉璃的第一美女,莫言安见其有利用价值,越发费尽心思培养,不知为她请了多少名师,其后的几年,时有出自她的诗词从相府流出,在坊间的那些才子间传诵,被冠以才女的美称。

对于自己的舞艺,夕颜并不担心,武家的掌门岂是个只会杀人的工具,琴棋书画,莫夕颜会的,她之前也学过,尤其是舞蹈,她更是下了一番苦心,绝对是上得了台面的。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十三岁的莫夕颜已经将那《采莲舞》舞的出神入化,这么多年下来,若是还和上次一样,便是再好,也未免没了新意,难给众人带来惊喜,既是要跳,那自然是要做到最好,给大家带来耳目一新的感觉才行,最好让全琉璃上下的人都羡慕夏夜白,也气气那些往日里欺辱小白的亲贵皇子们。

夕颜微抿着唇,皱着眉头,莲步轻移,略微思索了片刻,转身的瞬间,计上心来,清澈的眸底一亮,脸上露出了笑容。

“皇宫之中可有莲花底盘?”

夕颜朝着底下的人问道。

“自然是有的。”

丽妃笑着开了口,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对着一旁的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夕颜认识,上次在牡丹园外被她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丽妃娘娘的近侍,小李子。

夕颜看着他转身的背影,忍不住联想到方才在雪兰殿门口给自己塞条子的小太监,两个人的背影,真的很像。

不多会的时间,便有几个身体强壮的羽林军手上搬着个莲花状的底盘走了进来,看他们吃力的模样,应是纯金打造。

莲花底盘高六尺,用珠宝绸带缨络装饰,一旁的叶子则用上等翠玉装饰,奢华精致,夕颜笑了笑,皇宫之中,千奇百怪的东西,果真是应有尽有啊。

“这还是我刚进宫不久皇上赏赐的,至今未有人用过。”

丽妃笑了笑,眼底含着轻蔑,又有些隐隐的期待在里边。

“当年丽妃一舞,朕至今记忆犹新,不过可惜,这莲花底盘终究未能物尽其用。”

关于这个,夕颜也是知道一些的,当年的丽妃,姿容妍丽,一曲惊鸿,惊为天人,这景帝年轻风流,与那李煜倒有几分相似,竟生出在莲花之上起舞弄清影之法,命人打造了这金莲之座。

后宫之中,佳丽争宠,无奇不有,想来那丽妃当初定是费尽了心思的,不过看她的神情,最后都应是以无终告果。

这一点,夕颜倒是不奇怪,那丽妃姿容妍丽是没错,不过那身子太过丰腴,想在这小小的金莲之上起舞,确实有些难度。

夕颜站在莲花底盘的一旁,眉宇间笑容满满:“皇上,若是我能在这金莲之上起舞的话,也算拨得头筹,能人所不能,皇上是不是该嘉奖臣媳呢?”

“七王妃,你也是傻子吗?居然如此大胆,开口向皇上要东西,不要命了吗?”

皇后王氏开了口,拖长音调,恩了一声,满是威严,暗含警告,夕颜却不以为然,如果她猜得没错,皇上十有八九会宽恕她的无礼,若能在这金莲之上舞上一支,定然会许给她一个条件。

“皇上以为如何?”

夕颜没有搭理皇后,站在台上,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景帝,似在等他的答案。

当年丽妃的舞姿号称天下第一人,她尚且不能在这金莲上起舞,她若是不能,也算不得什么丢人的事情,但若是可以的话,在场的其他皇子,有哪一个比得上小白风光。

她冒着风险,还要免费给他们表演,岂不是太亏本了吗?要些酬劳,算不得过分。

“恭王妃其情可许,便是没有成功,朕也会奖励的。”

夕颜甜甜一笑,福了福身子:“多谢皇上。”

夏夜白都是他他他的称呼,她才不管景帝心里有什么苦衷,想到小白之前吃的那些苦头,她着实对着景帝很难有好感的起来。

她心里存着疙瘩,自然也不愿与太子等人一般,称呼父皇了。

不过这景帝,对小白似乎真的很好,对他宽容,连带的对他身边的人也很宽容。

夕颜褪了鞋子,台下众人见了,不由瞪大了眼睛,夕颜淡笑不语,瞧了眼脚上裹着的棉帛,她素来怕冷,这身子又虚弱的紧,便是这炎炎的夏日,除了身上的衣裳单薄了些,身上其他地方和春秋季的穿着几乎是一样一样。

这个时代没有棉抹,就只有棉帛缠足。

夕颜之所以敢于尝试,一方面是出于新意的考虑,另一方面,其实也是自己跃跃欲试,这莫夕颜的脚很小,约莫也就只有三寸,身轻如燕,甚是灵活,她自己也很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金莲之上起舞。

若是可以的话,也算是在丽妃的脸上打了一巴掌,反正自己和她已经结了仇,她也不会存着放了自己心思,能气气她,看着她吃疼,她心里开心着呢,反正这么多人,她也不会、更不敢对自己怎么样的。

夕颜站在六尺高的金莲之上,朝着台下的一干众人微微一笑,清丽脱俗,脚下的莲花像是突然绽放了一般。

没有音乐,只有夏日夜间的朗朗清风,身后滔滔的湖水,碧波粼粼,闪闪发亮,还有绿草丛间的虫鸣蛙叫,四周的琉璃宫灯微微的晃动,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让人的整颗心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雪兰殿一片的寂静,静的就好像就只有站在那金莲之上的夕颜一个人一般,宽广的衣袖飞舞的如同铺洒纷扬的梨花一般,被发簪固定的发丝一点点垂落了下来,纤细的腰肢柔软如柳。

清风明月虽好,终究无声,若只是一舞,体力不用担心,这有舞无乐的,未免显得单调,夕颜的脑海灵光一闪,顿时就有了主意,开口便唱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夕颜的腰肢扭动,越是唱到后边,愈发显得柔弱无骨,脚尖垫着莲花骨朵,不停的旋转,舞的尽兴,就像是一只轻快的飞燕,披在身上的鹅黄色的宽袍被夕颜扯了下来,飞落在了地上,顿时引起场下的一阵唏嘘。

外衣掉落,夕颜的上身着的是一件淡粉色的紧身纱衣,下边是同色的飘逸长裙,夕颜继续吟唱,每每到了高潮,脚尖旋转的越急,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月华琼琼,夕颜站在金色的盛开的莲花之上,那粉色的身影上镀了一层淡淡的白光,披散的发丝,挡住了半张脸,勾人魂魄的眼神,清丽动人的歌喉,婀娜曼妙的舞姿,有风吹来,裙裾飘飘,身姿窈窕,凭栏凌风,翩然欲飞,台下的众人见了,不由得提了口气,唯恐她随着那清风一同飞上天去。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余音绕梁,在寂静的雪兰殿上空来回飘荡着,一点点,渗进每一个人的心,他们的眼,容不下那滔滔的碧水,容不下那皎皎的朗月,眼眸深处就只有一人,就只有那翩然起舞的身影。整片天地之间,除了那身着淡粉长裙起舞的身影,所有的一切暗色的,清风明月,所有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只是可有可无的陪衬而已,而莲花底座之上那起舞的身影则成了这一切的主宰,他们好像也陶醉了。

台上,夕颜舞的尽兴,台下的那些人有的痴迷,有的羡慕,有的则是满腔怨恨。

众人仰首,看着莲花骨朵之上的夕颜,惊讶的无法言语,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八个字,身轻如燕,仙女下凡。

夕颜冷冷的瞥了一眼台下那些痴迷陶醉的人,身为舞者,确实要勤加练习,不过很多东西并非后天努力就可以达成,这莫夕颜骨骼柔弱,非常人所能及,身材窈窕,又极为瘦弱,若是莫芸菲那等丰腴的女人,自然是不能在这莲花骨朵之上起舞了。

今日这些人,步步紧逼,给她使绊子,想让她丢人,简直做梦,她莫夕颜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颜面,岂不是让小白也跟着没了面子。

她就是要跳,她要让全天下的人知道,夏夜白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因为有了她莫夕颜,无论是真傻也好,假痴也罢,没有人可以欺负他。

莫芸菲呆呆的看着台上舞动的夕颜,双手紧握成拳,这算什么,那莲花不过三个巴掌大小,她竟真的能在上边起舞,她这是什么时候学的,她怎么一点也不知道,为什么没人告诉她这件事。

转过身,见夏天辰一双桃花眼满是痴迷的盯着莫夕颜,一双尚算漂亮的凤眼嫉恨的光芒如何都掩饰不住,凭什么,凭什么,明明嫁的是一个傻子,为什么不安安分分的,难道要全天下的人都成为她的陪衬才甘心吗?

她却不想想,方才夕颜并不想舞,现在的这一切,完全是他们一手造成的。

夏天辰呆呆的看着台上舞动的夕颜,眼前的世界白茫茫的,就只有她舞动的衣袖,像是盛开的桃花一般,清丽出尘的笑脸,整个人的思绪好像也随着她的舞姿一同飘飞了起来。

“我爱夏天辰,无关乎身份地位,只为这个人。”

他好像看到那个女人,巧笑嫣兮,举着酒杯,对着自己款款而笑。

他看着她,一切好像都回到了那日,纵然是自欺欺人也罢,那个时候的莫夕颜是爱着夏天辰你这个人的,是爱着的吧,至少曾经,他是有得到她的爱,被她珍视如生命,可现在为什么要改变了呢?

那个傻子何其有幸,居然能得到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合该是和自己在一起的,这世间,除了他,还有谁能配的上她。

夕颜起舞之际,夏明旭手上正端着药茶,整个人不由得愣在当场,这个女人,真的是莫夕颜吗?

临风留仙广袖,笑颜浅淡,屏画嫣然,他知道她博古通今,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不知她的舞也跳得这样好。

这真的是那日在慧春坊将黄威射伤的莫夕颜吗?东宸府那日,力战群臣的恭王妃真的就是她吗?他怎么觉得她像是九天下凡的仙女,一点也真实不起来。

高处不胜寒,高处不胜寒,夏明旭一遍遍的默念着,只觉得自己内心最柔软的神经顷刻间被拨动,深邃幽暗的眸亮了又黯,暗淡了又亮了起来,这个女人,他原来也有机会的,可是为什么居然错过了呢,已经失去了健康了体魄,为什么上天不把这个女人给他呢?那样的话,今生也不会有那样多的遗憾了吧。

“这样的女人,没有哪个男人能够做到不动心的吧。”

莫云霞看了台上的夕颜一眼,转过身,痴痴的看着夏明旭,入宫这些年,她不辞辛苦,日夜操劳,将东宫管理的井井有条,可他从没有用那样的眼神瞧过自己,痴迷而又充满爱怜的神情,一次也没有。

台下的皇后、丽妃、兰妃等人心里皆是五味陈杂,这样出色的女子,为什么不是他们的儿媳,为什么不是他们儿子的女人,当初到底是谁提出来把她赐婚给一个傻子的呢?那个傻子,凭什么拥有这样出色的女人?

转念一想,惊世的容貌,惊世的舞艺,上天给了她的已经太多太多,若是在再觅的佳婿,这不是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景帝与他们一样,也是仰着头,呆呆的看着金莲之上的夕颜,眼底满是赞赏,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明月,你瞧见了吗?我给我们的夜儿挑选了一个才貌出众的王妃,夜儿他虽然傻,但真的是最有福气的,他的王妃不但优秀,对他也是一心一意的,你可以安心了,我也可以放心了。

歌声娇脆,舞姿轻盈,若空谷莺鸣,似仙子凌波,纤眉如画,秀发如云,一双流星般的眼眸,不自不觉间,闪烁出无限诱人的风情和醉人的魅力,市井之上,百姓都说,倚翠楼的红玉,舞艺冠绝天下,比起这恭王妃,也是自惭形秽了吧。

便是站在底下伺候了夕颜十几年的相思,此刻也完全是一副痴迷的表情。

王爷怎么能选在这个时候离开呢?王妃为什么不等等呢?等王爷一起回来,这样美丽的舞蹈,自然要跳给王妃深爱的王爷看了。

众人只见夕颜站在金莲之上,脚尖点地,快速的旋转,旋转,而每一次的旋转,脚尖却落于原地,纵然是皇宫之中所有妃嫔中最擅跳舞的丽妃,比起夕颜,若说是云泥之别,也是毫不为过的,这世间,竟还有这么美的舞蹈吗?

丽妃裙下的丹寇紧紧的嵌进了肌肤,点点的鲜红渗了出来,那精致的凤眼,也不知是嫉恨还是羡慕,指下用力,长长地指甲顷刻间断落,阴狠的冷光稍纵即逝。

曼妙歌喉,渐渐缓了下来,柔软无骨的身子像是被飓风席卷了一般,脱离了那金色的莲花骨朵,在空中不停的旋转,淡粉色的柔纱长裙随着夕颜落地的动作四散而来,似雪非雪,盛开在嫣红的茵毯之上,看着台下一干呆愣的众人,脸不红气不喘,对着景帝得意的挑了挑眉:“《采莲舞》如何?皇上以为当赏不当赏?”

“哈哈。”

景帝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大笑出声,众人还沉浸在方才的《采莲舞》中,尚未回过神来,直到景帝大笑,这才一个个清醒了过来。

想嫉妒,却又嫉妒不起来,嫉妒也是需要水准的,而她们,比之这七王妃,相差甚远。

“方才那哪里是《采莲舞》,朕看到的分明就是仙女下凡,好词好曲,堪称天下第一才女,当赏当赏。”

其余的人见景帝这样说,也纷纷附和了起来,相比于以前,多了几分真心和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