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低低的笑就从许凤佳口中跑了出来。

“你怎么像个孩子一样,杨棋!”

而他在七娘子的怒瞪下,也很快收敛了笑意,又端正严肃地保证,“信我,真的不疼,不比被我咬一口更疼。”

七娘子嗤之以鼻,“你又不是女人,你哪里知道!”

“说的也是。”许先生居然轻快地同意了她的说法,“再说,我也没有咬过你——那我先咬你一口。”

“啊!”又惊又怒的叫声,“许凤佳,别、别咬脖子……被人看着了怎么办!”

“不被人看着,怎么知道我们圆房了?”低低的笑声又起,“天啊,杨棋,你别扭得就像个五岁的小姑娘!别动了行不行,真的不疼!我不骗人!”

“才怪,”七娘子心烦意乱,猛地举起双手遮住了脸,“你、你要做就快做!轻、轻些就是了。”

许世子果然就不再说话,只是慢慢地挑弄着她的身子,待得七娘子渐渐暖融下来,才拉开了她的手。

“看着我。”他略微皱眉,神色间染上了少许严厉,“别用劲,真的不疼。”

一声闷哼跟着响起,七娘子几乎惨叫起来,“疼!”

“你别想着就不疼了……”许凤佳也有了些不耐烦,“别动呀!哎呀!”

他索性直接抽出了身子,翻身躺在七娘子身边,将她搂在了怀里。

七娘子直等到那股撕裂的痛消散了些,才缓缓止住了颤抖,声音却依然透了怯,“真的疼……”

破瓜之痛后,她的音调就算再清浅,也免不得染上了一股娇媚。听在自己耳中,都有了些怔然。

“说了不疼。”许凤佳颇有些不耐烦,“你老想着,当然疼了。”

“你又不是女儿家,你哪里知道!”七娘子实在是被他理所当然的劲头惹恼了,“你受人剑劈的时候,倒试试看谁在你耳边嚷个不停,叫你‘别想着就不疼了’!”

许先生吃她一顶,倒没了声音,半天,才低低地笑起来。

“杨棋啊杨棋,说你什么好!”他的笑声里有戏谑,更多的,却还是发自内心的开心。“有谁能比你更难缠?”

“还、还咬我!”七娘子不管不顾地骂他,“明儿穿什么出门,都遮不住啦!可怎么给祖母、母亲请安!”

“那你咬还我好了。”

七娘子气得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半天才回了气力,狠狠地掐了许凤佳一把,“可恶!”

许凤佳却又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翻身又跨坐在七娘子腰际,随手将散乱的额发拨到了脑后。

隔着帐子,黯淡的烛光隐约映出了他身上的线条。

这具男体,无疑是健壮而美丽的。而他的主人也丝毫不吝于展示,他伸手拉开床边小柜里常备的香露,随手滴在手心,向下随意揉弄着他的……七娘子猛地别开脸,只觉得脸颊烧红一片,细细的紧张,又再潮水般席卷了过来。

“好啦。”许凤佳懒洋洋地说,犹带香露余韵的手指又在七娘子身上游走了开来。“还疼不疼?”

可他的动作,却一点都没有顾及七娘子的疼痛,一挺腰,已经……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终于安静了下来,七娘子一边匀气,一边红着脸重重地推了许凤佳一把。“下去,你重死了!”

再怎么抗拒,两个人终究是行过了周公之礼,行动间自然而然,就多了一股亲昵。

许凤佳唇畔依然带了笑,他翻过身,滑到七娘子身边,下一刻却又皱了皱眉,脸上平静的满足感,被一丝痛楚取代。

七娘子看在眼里,不禁皱眉。

她缓缓起身,一边穿衣,一边打量着许凤佳身上的伤口。

“要是都收口了,怎么还包着纱布?”再怎么不情愿,话里多少也有了一丝担心。

许凤佳缓缓调匀气息,睁开眼,慢慢地坐起身,靠到了床边。

“我下个月可能还要下广州去。”他却是说起了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眉宇间的轻松,已经不知不觉隐去,现出了若有所思。

七娘子手里的纽绊就一下被扯歪了

“还要去?!”她失声轻喊。“……要去多久?”

许凤佳直直地看着七娘子,轻声回答,“要去,就得去几年。”

七娘子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不行!”

187选择

室内顿时就静了下来。

许凤佳挑起了一边眉毛,静静地看着七娘子,唇边又挂上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怎么个不行?”他的嗓音丝滑醇厚,饱含了说不出的餍足,轻轻浅浅的,透着难言的意绪。

七娘子咬着唇白了他一眼,才跪坐起身,扬声叫,“立夏进来。”

没多久,立夏便带了乞巧、中元进来,为七娘子换过新水洗漱,许凤佳也不得不下床坐好,由得几个丫鬟换下染了血的床被。这一耽搁就又是一盏茶时间,待得两人重回床前,在散发着日光馨香、玫瑰味熏香的被褥中躺好,已经是过了三更。

七娘子心底也早盘算出了无数个许凤佳必须留京的理由。

“四郎、五郎今年已经两岁了。”她轻声细语,“快要到记事的年纪了……就是看在四郎、五郎份上,你也不能再成年成年的不在家了。”

许凤佳就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两个孩子近来怎么样?”他就关心。

只是这关心里,多少是有些冷淡的,只看许凤佳回来都一天了,还没有见过四郎、五郎,就能知道,对这对双胞儿子,他恐怕没有多少身为父亲的自觉。

是啊,也怪不得他。

七娘子就在心里叹了口气。

自己也才弱冠之年,玩都还没有玩够,就要披甲上阵四处征伐,一回家又多了一对娇儿,紧接着就是妻子的死讯,对这对儿子的降临能有多少喜悦……七娘子是可以想见的。

再说,大秦到底也不同现代,相夫教子是女人的事,如果就因为儿子需要教养就不可少离,天下间所有把妻儿留在原籍的武将文官通通都不要活了。指望儿子能牵绊得住许凤佳的脚步,让他主动推拒这个差事,实在是有些天真了。

“还好是还好,”她轻声细语,“只是继母、祖父母、外祖父母再好,也比不上亲爹。世……许……世子要知道,孩子没娘已经够命苦的了,爹要是还不在身边……”

“升鸾。”许凤佳显然也留意到了她的无措。“周公之礼都行过了,还叫我世子?”

七娘子别开眼,半天才嗫嚅,“升鸾就升鸾……你听到我的话没有?”

“是啊,孩子……”许凤佳的语气里也有了少许玩味,“可我想四姨一意将你嫁进许家,为的就是让两个孩子能平顺成长。只是孩子,是不足以留下我的。”

这男人怎么能在上一刻还和人绕圈圈绕得不亦乐乎,下一刻就坦承得残酷?

七娘子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理。孩子或者是一个理由,但决不会是全部理由,一个要成就一品国公的男人,不论是对内对外,都不能为儿女私情牵绊脚步。

“你这次下广州,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又转开了话题,决定一会再处理“许凤佳出差事件”,“现在可以说了吧?怎么会把自己搞得这么伤痕累累的?”

许凤佳沉默了一会,他翻过身,用左手撑起身子,右手爬梳过碎发,将长发往脑后梳了梳。

“这件事你不能对杨家透露一星半点,”他的语气冷淡了下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充满了一股无形的迫力。“整个朝廷,与闻者都不会超过十五个,甚至连五哥恐怕都只是影影绰绰猜到些皮毛。如果不是你,杨棋,换作别人,我是不会说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七娘子很不想明白,但她也的确明白许凤佳的意思:政治这种游戏,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参与的权力。如果换作是任何一个杨家姐妹,可能都不会有听闻此事的资格。如果这件事真有这样的机密,许凤佳将它告诉自己,也是冒着风险的。

她沉下眸子,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鲁王很可能并没有死。”许凤佳的下一句话,就叫七娘子猛地坐直了身子。

昭明末年那一场动荡波折的政治风云,七娘子当然还记忆犹新。这件事虽然发生在千里之外,但和杨家,和天下,和每一个有资格参与到夺嫡之争中的士大夫都是息息相关,她又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淡忘?

虽然没有和大老爷谈论过此事之后的内幕,但七娘子私底下也对鲁王谋逆事件,有过自己的猜测。毕竟这一场大戏实在太精彩、太跌宕,也太戏剧化了。鲁王、太子、皇上,都在这一出戏里扮演了暧昧难明的角色,并且给世人留下了无数谜团。可惜这并不真是一出戏,这些疑问,是得不到解答的。

“几年前的那场谋逆大戏,说到底也只有有限几户人家参与,真正的内幕,早已为人讳莫如深。”许凤佳的声音很轻,就像是一声疲惫的叹息。“当年皇上重病之下,命太子出阁,给了东宫插手政事的机会。他的病势实在是太沉重了,就连鲁王都没想到权子殷能够妙手回春,将皇上从重病中挽回,那一次,成就了权子殷,却彻底毁掉了先帝和今上之间的最后一丝情谊。”

只是听着他淡淡的述说,七娘子都不寒而栗。

“先帝是个极惜命的人,”许凤佳的语调却依然很淡,“当年太子还小,周旋于群臣之间,已经心力交瘁,后宫中的事务,都托付给皇后。权子殷几次要人要药,太医署都借口拖延,这件事,就算皇上心里无数,慧妃也是看在眼里的。待得他痊愈之后,太子的地位,实在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中。”

“要不是当时我父子在西北用兵,天下兵马,雄壮者尽在我手,太子恐怕连一点转圜的机会都没有,就要尽失皇上的欢心。好在当时战事的确吃紧,皇上也毕竟是皇上,心中,还念着天下……太子使尽手段,不惜和皇后划清界限,终于得到了皇上的谅解。而我们许家在西北的胜仗,也令太子的立足更稳了三分。”

“但这不过是镜花水月,如若皇上的身子骨再康健下去,不消五年,他自然能将朝政掌握手中,届时鲁王再起,恐怕就不是痴人说梦了。”

纵使只是对往事的回溯,七娘子仍然察觉到了当时京师的杀机四伏。

许凤佳的调子却依然极为平静。

“皇上已经在为鲁王的崛起布局,所幸者,慧妃常年身子不好,在当年已经去世,鲁王在宫中最重要的棋子过身。就给了东宫蒙蔽鲁王耳目的机会,再加上权子殷暗地里已经倒戈往东宫这边,皇上的生死,其实已经操纵于东宫之手。我们当时本待在一切发生之前,令皇上去世……但权子殷却并不肯相从,东宫只好另打算盘。”

“其实皇上的身子骨已经并不大好,权子殷说皇上活不过两年,我们的意思是请东宫韬光隐晦,待得皇上过身后,一切水到渠成……但东宫并非常人,自小就极有主意。他以天下为局,先吃江南,吃相贪婪难看,使得鲁王认为皇上身子骨又衰弱了下去,又请权子殷做了手脚,令皇上在那段时间内病势略微沉重,再以他之口传递消息,暗示鲁王皇上恐怕即将撒手人寰。种种做作,无非就是要让鲁王以为皇上将死,他的机会稍纵即逝,不起兵,就只有等死了。”

“这里头有很多细节,连我都不甚了了,不过,廖千户和我做的那一场戏,你是亲眼见证的了。”许凤佳的话里就透出了少许讽刺。

“廖千户本来就是你们的人?”七娘子不禁略略抬高了声调。

老半天,她才透出了一股凉气。

以天下为棋盘的对局,其复杂、其精巧,都决不是她可以想像得到的。

“廖千户是连太监多年前亲手为太子安排进鲁王阵营的棋子。”许凤佳的回复更加低沉。“他的亲女儿就是连太监的干孙女。”

“鲁王在江南的明线暗线,全都被你们拔除,很多情报,只能由廖千户提供,也就给了你们做手脚的机会。”七娘子迅速跟着推理下去,她的手心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可在百芳园的那一场戏,是不是过于做作……”

“一点都不。”

帐外的红烛烧到了尽头,发出轻微的爆裂声,而后室内便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许凤佳的声音就像是最微弱的烛火,透着淡淡的讽刺与难以错认的疲惫,“杨家一向以为诸总兵和权家过从甚密,很可能是大皇子在江南的棋子……其实诸家根本两边不靠,只对皇上忠心。私底下联系鲁王,有向鲁王靠拢意思的人,是李文清。”

七娘子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会是李家?!

李文清是大老爷一手提拔起来的,一向紧跟着大老爷的脚步,多年来言听计从,听话得就像是大老爷的一头狗!

“最听话的狗,咬起人是最疼的。”许凤佳的语调带了微讽,“不过,李文清是个精明人,他可没有全盘向鲁王投诚,只是私底下两边示好,两边骑墙……也所以,四姨夫虽然几次暗示皇上,可以将江南总督的位置交到李家手上,皇上都没有搭理的意思,却也不打算动李家,免得伤了四姨夫的面子。”

七娘子已经理顺了大部分逻辑关系。

“鲁王秉性虽然多疑,但面对这么一个伤痕累累,为了报仇不惜在大庭广众之下刺杀朝廷命官,落败被擒,历经重刑犹自不肯开口的心腹,他还有什么话好说?廖千户只是稍加暗示,将权夫人送了你一对羊脂玉镯的事如实告知大皇子,再结合几件我们早有布置的琐事,鲁王会得出什么结论,还不清楚吗?”

这所有种种的做作,不但是为了吃下江南,还是为了骗得大皇子相信皇上已经命在旦夕——七娘子简直要为这阴谋的精巧与周密而大声叫好。忽然间,她觉得太子能登上皇位,实在是顺理成章之事:一个这样有手段有心机的人,又怎么可能不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鲁王再送信逼问权仲白,以羊脂玉镯为线索,逼问出了皇上已经弥留,后宫实际上被太子完全控制的消息……他不起兵,也就不是鲁王了。再之后落败被擒,自然也都在东宫算中。到了这时候,皇上就算是再不情愿将皇位传承给他,也都找不到第二个人选了。”

“但东宫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皇上的性子。”许凤佳的声音里,又多了浓浓的讽刺。“以皇上的心术,又怎么吃不透东宫的手段?为天下计,他不能随意废立,免得朝政动荡,但即使太子已经羽翼丰满,只要皇上在位一天,很多事,太子也都插不进手去。他又怎么可能不会报复?”

“鲁王……难道竟是被皇上亲手放走的?”七娘子咽了咽唾沫,艰困无比地问。

许凤佳又沉默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已经滑到了七娘子脸侧,深思地抚弄起了她的青丝。

“皇上下令销毁鲁王奉命督造的那一支船队,奉命鸩杀鲁王的经办者事后都被处死,内库账实根本就对不上——我早就对父亲说过,甚至对太子说过,皇上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要想摆布他,付出的代价恐怕要比好处更大……他们只是不听!”

他的话里有愤怒,也有微微的释然:七娘子忽然发觉,这个秘密,或许也已经让许凤佳疲惫不堪。

“你们追查到鲁王下了广州。”七娘子声若蚊蚋,“是不是?”

“不是我们追查到,是鲁王只可能往南边沿海一带迁徙。”许凤佳苦笑起来。“我在广州盘桓一年,屁都没有查到,老实说,我根本不知道他是活着还是死了,皇上到底放走他没有……皇上这一年来根本吃不下睡不好,要只是知道鲁王活着,那也就罢了,可现在根本连生死都不知道,先帝的这一招——你说妙不妙?”

“妙得让人从心底抖上来。”七娘子由衷地回答。“那你这一次下广州……”

“这一次下去,是终于发现了他的踪迹。”许凤佳绕着她青丝的手指忽然一紧,“我也亲眼看到了他。但他从西洋人手里买了枪炮,我们……我们的水军对付不了他,只能把他从中土赶走。”

七娘子几乎要呻吟起来。

虽然躺在温暖的被褥中,但她仍然能感觉得到一阵阵冰冷,从脊柱下方往上散发。

“他去了南洋,是不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了微微的颤抖。

许凤佳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我早就说过,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他的语调里又有了些自嘲。“接下来的几年里,我是一定会很忙碌的……你看,我这不就又要下南洋去了?”

七娘子一下就明白了许凤佳的意思。

这件事,很可能是必须只能他来办,才能让皇上放心,根本没有第二个可能的人选。只要鲁王不死,这一辈子,许凤佳都得在外追击着这个曾经的天潢贵胄。

“除非……”许凤佳又拉长了声音。“实在想留下,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能说服皇上,说服父亲,我也可以在京城不走。只是这个做法,需要冒上风险。”

七娘子痛恨承认,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情绪就像是许凤佳手里的橡皮泥,随着他的话忽圆忽扁……

“什么办法?”她的声音又透出了赤/裸/裸的欢欣与希望。

许凤佳轻轻地笑起来,带了窃喜,这曾经能让她大为不满,但此时此刻,在可能的漫长的分别下,一切都已经无关紧要。

“先回答我,杨棋,你希望我留下么?”

他的声音又烫了起来,像是在那么一瞬间里,那个霸道的、慵懒的少年又回到了许凤佳身体中,取代了那个老练和疲惫的政客,而他在轻声问,狡猾地以一个答案来换取另一个答案。

“我……”七娘子不及细想,就要张口作答。

“我说的不是该不该,是你想不想。”许凤佳又抢进来截断了她的话。“我告诉过你,只能怎么选,是一回事,你想怎么选,又是另一回事。”

他的话,意味深长。

七娘子瞪着黑暗中的帐顶,胸口又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疼痛。

许凤佳就是不能放过她,就是不肯让两个人之间的那些暧昧就这样流过去……他实在是太索取了!他不可能只是想要,就得到所有的他想要的一切!

然而此时此刻,她也只能由得他予取予求,不论是自己的身体,还是更深层的东西,她都没有拒绝的筹码。

是吗?

她一咬牙,开了口。

“我……”

188萧墙

“我也说过,我从来就没有第二种选择。”

七娘子的声音一点都不响亮,难得地透了软弱。

许凤佳的呼吸声顿时粗重起来。

“杨棋,你对谁都是这样一副死硬脾气,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可他开口的时候,却分明是压下了自己的怒气,话中的讥诮虽然鲜明,却少了那刀锋一样的尖锐。“你就不能对我服个软,说几句好话?”

七娘子忽然放松了下来。

对着许凤佳就,她很容易就把自己逼得太紧,她知道他太进犯、太索取,所以也分外严防死守,不敢给许凤佳一点缝隙。

可他刚才放过了自己……把自己的明确回绝就这么放了过去。

如果要以离开做威胁,七娘子没有第二种选择,她需要许凤佳留下,即使这意味着要不情愿地面对自我,她也不得不这么做。

天知道她有多害怕这个……面具带久了,他几乎不记得将真实的自己袒露在另一个人跟前,是怎样的一种滋味。

“可我要是说了好话。”她的声音里带上来一点笑意,“就是在骗你。”许凤佳恼怒地紧了紧手中的发丝,带来了细微的扯通。七娘子轻呼出声,不高兴地去拍他的手,“很疼呀,松手。”

“求我。”

“幼稚!”七娘子索性使劲去掰许凤佳的手指,却又怎么敌得过武将的力气。“你无赖!”

“求我。”徐先生不以为忤,持续要求。

七娘子只好做比较成熟的那个,“升鸾,请你放开手……”

世子爷这才甘心松手,她连忙抢过所有发丝,又将秀发拨到远端,这才放松下来,躺下来,躺到了枕上。

“这些伤都是在水战的时候落下的?”她凝视着微光中的细白纱布,双手悄悄地握起了拳头,“西洋人的枪炮就这么厉害?大秦的水军,一点都比不上吗?”

许凤佳就沉默下来。

“说实话?”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苦涩。“和三十年前海禁时比,西洋人已经换了几批枪炮了,我们却还……这一次作战失利,固然有我不善水战的关系在,但错估了鲁王手上的火器,也是原因之一。”

七娘子蹙起眉,在心底不断地告诉自己:这是历史的脚步,她就算再有能耐,也不可能扭转国势,再说,她也不过是一个汲汲营营于生存的小女人,她哪来的本事关心国事?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道,“下南洋,能把火器带回国内,也算是好事了。只是怎么看,这人选都是你最合适,水师是你操练的,海船是你督造的。就算没有鲁王的事,皇上恐怕都要把你放到船队里去。这一去,能不能回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要说大秦,就算是在近代,远洋航行死上个把人,都是寻常的事。许凤佳虽然年轻骁勇,但在海上,很多事根本不是他能控制的。比起远洋航行,她倒宁愿他去打仗,至少在陆地上,他打的还是自己擅长的战争。

许凤佳低低地应了一声,又提醒七娘子,“别说皇上,就是父亲哪里,没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都很难推脱掉这个差事。”

七娘子这才想起,许凤佳始终还是个世子要较真起来,平国公才是一家之主,许凤佳下不下南洋,自己说了根本不算。

只从许凤佳提供的这些消息来看,这次南洋之行,似乎是势在必行。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她轻声问许凤佳,“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你难道还能不去不成?”

许凤佳的声音里就多了些笑意。

“想知道?”熟悉的戏谑又出来了。

“废话。”七娘子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轻轻的笑声,顿时响彻了静谧的屋内。

“求我。”

七娘子顿时无语,别开眼摸了磨牙,终究低声下气,委曲求全。“升鸾,告诉我吧?”要不是这件事的确和她息息相关……她是绝不会求许凤佳的!

在外公干几个月,和出门几年,毕竟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只是看在双胞胎份上,他都不应该这样长久地离开家庭……在心底最深的角落里,她又为自己寻找的借口冷笑:借口再多,毕竟也只是借口而已。

七娘子又摇了摇头,摇掉不该有的胡思乱想。

“求我,也暂时不告诉你。”许凤佳货真价实地畅笑了起来,揉了揉七娘子的脑袋。“睡吧!明天和父亲商议过了,再回复你。”

故弄玄虚!

七娘子翻了个身,怒视着许凤佳的侧脸,见他说完之后,便侧了个身,似乎的确不打算再就此话题多谈什么,也只得怏怏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在许凤佳离京与否的问题上,她的确全然被动的。

心中无数思绪翻涌,圆房后有许多事等着她做……她盘算了一会,不禁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心中只想着这张床有人分享了,竟是如此的逼仄,改日要换张大床……然后七娘子沉沉睡去。

第二天她起身给倪太夫人请安的时候,黑眼圈就重得连粉都掩不去,行动间,也有了明显的滞涩。

倪太夫人看了就呵呵笑,对七娘子的态度也缓和了少许。老人家点着七娘子的脖子开玩笑,“凤佳这孩子就是心急……身上还带着伤!”

七娘子顿时红了脸,咬着唇没有说话。

许凤佳昨晚在她的耳根那里留了两三个红痕,一样是衣领或者宫粉遮不去的。

还好男丁们都到梦华轩去了,没有进来,否则场面肯定会更尴尬——昨晚两个人谈到后半夜,七娘子又睡得不踏实,就算她再三矜持,行动间露出不便,也是难免的事。

大少夫人也不免露出一丝打趣,笑着看了七娘子一眼,抿唇微微一笑。五少夫人更是捧场,捂着嘴笑个不住,好像倪太夫人说的是个极好笑的笑话。

唯独四少夫人面上却是讪讪的,只是撇了撇嘴,就缠着倪太夫人,问她今年二月二要去哪里上香。

七娘子虽然做害羞状,但是几个妯娌的反应,却逃不过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