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子一看就知道这两个孩子又是直接从至善堂过乐山居,她连忙把四郎、五郎叫到身边,掏出手帕揩掉了两人脸上的汗,嗔怪地道,“又是一路跑来的?这一身大汗!”

四郎、五郎咯咯直笑,都没有回答七娘子的意思,又扑去给太夫人请安,“曾祖母!”接着就是平国公,“祖父!”

平国公倒是难得地露了笑脸,抱着两个孩子说了一会话,许凤佳几兄弟也都下值进来,还有于宁于泰、于平于安也都到了,小花厅里顿时一片热闹,太夫人环视一周,才笑着道,“从前觉得小花厅已经够大了,今日看来,以后府内人丁繁衍,恐怕也是不够坐!”

开枝散叶人丁繁衍,这当然是喜事,平国公脸上也露出了笑。四少夫人又笑着问于安,“怎么样,开始绣嫁妆了没有?”

厅内顿时就传来了一阵响亮的笑声。

说了一会话,等到太夫人露出了乏意,众人也就陆陆续续起身告辞,五少夫人又笑着问七娘子,“六弟妹,库里可还有安胎万全神应汤的几味药材?我记得就是去年这个时候,库里还是蛮多的。”

七娘子心中恼怒,面上却还是不露声色,“这倒是要问妈妈们了,我平时也不大去库房,五嫂若要,回头把药材写来,有就送来,没有,就让人买去。”

五少夫人就笑着道,“好,也不急,我就是要有一些预备着,心里也安稳。”

她和五少爷相视一笑,便转身离去,七娘子拉了拉许凤佳,也回身要走时,平国公忽然道,“韩氏、莫氏、张氏、杨氏等等。”

几个媳妇们就又都回了屋子——大少夫人半边身子,甚至都出了门。

平国公又沉思了片刻,才徐徐地道,“闽越王前些日子,给我们家送了七八个侍女,这是王爷的好意,我们当然不能辞。不过,我年纪大了,你们几个兄弟又都还小,也没到放屋里人的时候。白养着也没有这个道理,索性你们个人领走,放在屋里使用。——一会儿我把人送到明德堂去,这件事,就让杨氏来安排吧。”

众人的眼光,顿时都集中在了七娘子身上。

七娘子只觉得心底一股郁怒之气,猛地窜了起来,她一咬下唇,正要答话,忽然觉得许凤佳拉了拉她的衣袖。

唉,不纳通房,许凤佳的压力未必比自己小。

当面和平国公冲突,也是下下之策……

七娘子就笑着道,“父亲就放心吧,小七知道怎做的。”

她一扫五少夫人,也不等对方反应,就又挪回了眼神,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等到过了于翘的七七,于安和范家少爷的婚事,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定了下来。

四少夫人挺着肚子——虽然还没有显怀,但她的腰线要比往常更粗了一些——来明德堂找七娘子说话,一边吃茶一边就和七娘子感慨,“到底于平是个没福气的,不论我们怎么劝,口口声声都说,连二姐都不愿意,她自然是也不愿意的。”

她是于平的亲嫂嫂,有些话,她说得,七娘子却说不得,只好就笑,“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于平心气高,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四少夫人就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就于平那个长相,难不成还能选进宫里去?就是还小,不知道这长相究竟不是要紧的,最要紧,还是人好!”

四少爷单说长相,也的确只是平平。

这一向四少夫人时常来找七娘子吃茶说话,两个人之间已经渐渐熟稔,不如一两年前那样生疏客套,七娘子看着四少夫人笑了笑,调侃她,“是,就和咱们家四哥一样,虽然长得一般,但是又疼娘子,又知道上进,那才好呢!”

四少夫人顿时满面春风,却还知道要谦让一番,“说到这个疼屋里人,满府上下,谁敢和六弟比?别人我不知道,**日夜夜只是羡慕你驭夫有术!”

明德堂里虽然也有通房,但凡是经过人事的女人,又怎么不能从这几个所谓通房的眼角眉梢里,看出幽怨来?再加上这些贵妇人身边,是再少不了擅长观女之术的老妈妈,如此两相映证。这些通房们到底是真通房还是假通房,又有谁不明白?只是这话到底没有说破,因此四少夫人也只好绕着弯儿地来羡慕七娘子。

说到通房,她娇艳的脸上又掠过了几许阴霾,“唉,就是于潜不说话,婆婆又回小汤山去了,我看,没有两个月,屋子里还是得提拔几个新人。”

当时的大户人家,在主母怀孕期间,提拔几个新的通房,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尤其是四少爷多年在外,唯一一个得宠的通房丫头,又已经流产死亡,余下几个不受宠的呢,也都过了二十五岁:一般通房姨娘们,过了二十五岁要再得宠,也就难了。就是许夫人不管事,四少爷自己不开口,太夫人看在亲戚情面上,纵容四少夫人,府里也总还有平国公这个长辈坐镇。四少夫人感受到的无形压力,是决不会小的。

七娘子自己可以和许凤佳约定,绝不许他和第二个女人牵扯不清,但对着四少夫人,却不可能把这大逆不道的念头说出口来。只好含含糊糊地劝四少夫人,“这样的事,你自己也要上心。就算是做给别人看的,也要挑一个又美貌又好拿捏的,堵一堵别人的口,也是好的。”

四少夫人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是蜜罐里的人,哪里知道我的苦?”

她的话里,就多了几分苦涩。“现在我不提这件事,于潜也就装没事人儿。我要是提拔起来了,他就敢睡到通房屋里去。可话说到头了,提拔起通房,不就是为了服侍他?我要说,又能说什么呢?”

她的声音低沉了下去,一手抚着肚子,脸上似忧非忧似喜非喜,就流露出了又是爱又是恨,又是甜蜜又是苦恼的样子来。

七娘子看在眼里,心中也不乏叹息。

许于潜对四少夫人也已经够好的了,只看四少夫人拖着通房的事,他也就不提,就知道他实在对四少夫人也并不差。就大秦来说,一个男人做到这样,已经是仁至义尽,妻子再没有什么好挑剔的了。

可是毕竟是齐眉举案意难平,四少夫人心里的担心,绝非无的放矢……不论是按大秦礼制还是社会风俗来说,妻子有孕,提拔屋里人来为丈夫排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一旦四少夫人提拔了通房,她也就失去立场,要求四少爷不享用她们的服侍。

虽然心里有怨恨,但看四少夫人的表情,对四少爷终究还是爱多于恨。

唉,女人还不就是这样不争气,一旦自己没有自立的资本,就是心底有再多的想望,又能如何?爱也罢恨也罢,还不是要和他过一辈子?

果然,四少夫人这么葳蕤了片刻,到底还是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开口。

“要不是五房装什么大度贤惠,”她恨恨地开了口,“咱们也不至于和今天这样没趣,管不住自己男人,叫他在小妾的肚子里留了种,偏偏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做出个孟光的样子来!”

孟光有没有主动为梁鸿纳妾,那是史无明言的事,七娘子听了四少夫人的埋怨,倒不禁发噱,“四嫂倒是看得透彻。”

进了四月,过了于翘的五七,五少夫人就把通房有孕的事,摆到了明面上来。不但公开向七娘子索要保胎药,还特地问过了太夫人和平国公,给这位通房,要了姨娘的名分。

要不是许夫人又去小汤山小住,这件事,五少夫人还不能这样如意。顺顺当当地就把事情给摊到了平国公眼前:除了大房之外,几房的少夫人都暂时没有自己的子嗣,她五房就肯提拔通房生育,还大度地将有孕通房提拔成姨娘。四房和六房的两个少夫人相形之下,似乎就有些逊色了。

这一招,本来是冲着七娘子一个人来的,不想却是也带累了四少夫人,是以这一向她往明德堂走动的次数就多了不少,言谈之间,颇有些同仇敌忾的意思。

见到七娘子回得这样云淡风轻,四少夫人不禁就有些发急了,“这件事,你可不要掉以轻心!公公的性子,只怕你还不是很清楚。老人家生平是最讨厌……”

她顿了顿,又勉强地道,“越发说破了,这些年来府里的争斗,他老人家也是看在眼里的。这件事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当年婆婆……”

四少夫人看了七娘子一眼,似乎忽然明白过来七娘子的身份,她一下住了口,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七娘子却是已经心下雪亮。

平国公自己是庶子身份承爵,就是因为太夫人一辈子没有生过男丁。庶子出身的人,对庶子,对姨娘,总是有一份天然的同情。

而许夫人娘家强势,御下手段强势,当年对姨娘们肯定也很强势。如果一切可以随着她的心意来,许凤佳就算不是行长,至少也是家里的老二、老三。

偏偏就在他之前,平国公生育了五个庶子……当年两夫妻之间,肯定没有少为这件事争吵。

有太夫人这个贤惠的例子在前,又有许夫人这个善妒的例子在后,平国公对几个儿媳妇是否大度,肯定也有自己的要求。五少夫人这一招,真是出得很巧,一句话都不说,就让七娘子和四少夫人,显得面目丑陋起来。

她偏头沉思片刻,又微微地笑了起来。

“四嫂,这件事,你还是别急。”她低声安慰四少夫人。“这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你的护身符,该怎么办,你心里不会没数吧?”

七娘子说得虽然隐晦,却是已经一语点醒了四少夫人,她摸着肚子的手,一下就更小心了几分。

“六弟妹这一招,真是高!”四少夫人整个人似乎都亮了起来。“四嫂领你这个情!”

又不禁有了几分担心,“可钟先生的性子倒不像是那么好说话的……”

七娘子抿唇一笑,“钟先生行医多少年了?你就放心吧,行事小心一些,钟先生是断断不会坏你的事的。”

四少夫人一下就亲热地握住了七娘子的手,“六弟妹真是足智多谋!”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高兴,太过忘形,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反过来关心七娘子,“那你该怎么办呢?我看这一向,公公对你的态度,可是淡了不少,虽然还没有明着训斥你,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可不好听。”

七娘子扯了扯唇角,淡淡地道,“不要紧,这样的暗箭,我受得惯了。”

她的表情里,似乎还带了隐隐的不屑。

四少夫人张了张口,又闭上嘴,把要出口的话给咽了下去,安慰七娘子,“不要紧,你还年轻,就是这几年不能生,将来也——”

她的语调多了几分勉强的轻快,似乎这安慰,连她自己都不甚相信。

七娘子一下就觉得有些不对。

什么叫做这几年不能生?

这件事,可只有权仲白和自己知道,就是许凤佳,七娘子都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他。

她一下变幻了姿势,显出了一脸的迷惑,“这几年不能生?这又是为什么?虽然世子这一向忙,我们很少……但——”

四少夫人似乎比七娘子更惊讶,“你不知道?”

她压低了声音,“我也是听五房的小丫鬟说的,说是上回权先生来给五房扶脉的时候,无意间提到几句,说‘你和贵府的世子夫人是一个毛病,都是思虑过甚,不容易有胎,要将养几年,才方便怀孕’。似乎权先生又说了几句,说你这几年都要好生静养,不能太过劳心,才能容易有身呢!”

七娘子一下就呆住了,她用尽了所有意志力,才遏制住了心头的恼怒,使得它不至于蔓延到了脸上。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权仲白的性子,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难怪,虽然有五房的喜讯,但平国公的脸也实在变得太快了些……这些天来,五少夫人恐怕是没有少分享这个消息吧?

也算她做得小心,白露和小黄浦居然都茫然无知,被蒙在了鼓里。

“这是谁说的话!”七娘子故意恼怒地抬高了声调,“真是血口喷人,权先生说我思虑过甚,就是因为管家辛苦……没想到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私底下还要被人编排!”

她不用做作,都已经有了七分恼恨,四少夫人忙就劝她,“傻丫头,如若不是真的,那就正好?你们少年夫妻,正是情浓的时候,快加把劲,有了一胎,管她是男是女,有四郎、五郎在前,总是无所谓的事。”

她又伤心起来。“倒是比我强些,这一胎要不是男孩儿,我也绷不住了,总是要给你四哥添几个房里人的!”

七娘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了激荡的心情,她拍了拍四少夫人的手,低声道,“不要紧,只要四哥心里还是向着你,就比什么都强了。”

却是话说出口,就知道自己到底还是说错了话。

如果心里向着四少夫人就够了。七娘子又何必不肯许凤佳宠幸别的通房?这话也实在是太假惺惺了。

好在四少夫人似乎并不在意,她看了看自鸣钟,就站起身来,张罗着和七娘子一道进乐山居请安,“咱们今儿早点过去,别让五房的又在祖母跟前卖弄她那个通房!”

因为广州一带事情随着孙立泉出海在即,渐渐少得多了,许凤佳又回了自己的指挥所做事,这一向倒是可以按时回来吃晚饭,七娘子就有了些犹豫,想要等许凤佳一道过去。

不过,看四少夫人已经不由分说就往外走,七娘子又一下心软了起来。

四少爷就没有许凤佳那么顾家了,是一心扑在了差事上,又很积极于和同侪们打关系,听说这一向是经常三更半夜才回来……

在这个家里,四少夫人也实在一直都很寂寞,四少爷不在家是寂寞,在家也是寂寞。

她就加快了脚步,赶上了四少夫人,一边吩咐立夏,“我和四嫂先走一步,一会儿四郎、五郎要是回来,你带着谷雨春分,把他们送进乐山居来……世子爷要是回来了,也让他自个儿进乐山居就是了。”

#

四少夫人和七娘子虽然到得早,但今儿却还有人比她们到得更早。——平国公今天也进乐山居来,向太夫人问好。

见到这两个儿媳妇,太夫人是一脸和蔼的笑意,“来了?莫氏也实在太勤勉了,说了你还是安心养胎,老婆子这里,爱来就来,若是不舒服就别来了,偏偏还是每天过来,也不嫌折腾!”

这责怪里就含了几分亲昵:四少夫人毕竟是太夫人的娘家亲戚,尽管老人家偏心五房,但对四房却从来也不差的。

四少夫人堆出了一脸的笑,她作势要给两个长辈请安——自然是忙被叫了停——就亲亲热热地钻到了太夫人身侧,和她撒娇,“这一天不见老祖宗呀,我心里就想得慌,到了要请安的时候,在屋里转着转着,就觉得心里有件事,怎么都坐不安生,非得过来一次,才能安心呢!”

好话人人爱听,太夫人脸上顿时现出了和蔼的笑,她将四少夫人搂在怀里,一长一短地问她每日里的饮食起居,两个人说得热闹,有意无意,就冷落了七娘子。

七娘子就没有四少夫人那样好的待遇了,她规规矩矩地给太夫人、平国公请了安,便在下首枯坐:虽然太夫人和四少夫人说得热闹,但平国公却似乎没有说话的兴趣,他正端坐椅上,手里握着一杯茶,也不知道出着哪一门的神。

好在没有多久,大少夫人就带着成班孩子杀到:如今放了学,谷雨和春分中往往就要出一个人去至善堂看着四郎、五郎,免得两个孩子玩得太开心,不愿意回明德堂吃晚饭。

七娘子一看就知道这两个孩子又是直接从至善堂过乐山居,她连忙把四郎、五郎叫到身边,掏出手帕揩掉了两人脸上的汗,嗔怪地道,“又是一路跑来的?这一身大汗!”

四郎、五郎咯咯直笑,都没有回答七娘子的意思,又扑去给太夫人请安,“曾祖母!”接着就是平国公,“祖父!”

平国公倒是难得地露了笑脸,抱着两个孩子说了一会话,许凤佳几兄弟也都下值进来,还有于宁于泰、于平于安也都到了,小花厅里顿时一片热闹,太夫人环视一周,才笑着道,“从前觉得小花厅已经够大了,今日看来,以后府内人丁繁衍,恐怕也是不够坐!”

开枝散叶人丁繁衍,这当然是喜事,平国公脸上也露出了笑。四少夫人又笑着问于安,“怎么样,开始绣嫁妆了没有?”

厅内顿时就传来了一阵响亮的笑声。

说了一会话,等到太夫人露出了乏意,众人也就陆陆续续起身告辞,五少夫人又笑着问七娘子,“六弟妹,库里可还有安胎万全神应汤的几味药材?我记得就是去年这个时候,库里还是蛮多的。”

七娘子心中恼怒,面上却还是不露声色,“这倒是要问妈妈们了,我平时也不大去库房,五嫂若要,回头把药材写来,有就送来,没有,就让人买去。”

五少夫人就笑着道,“好,也不急,我就是要有一些预备着,心里也安稳。”

她和五少爷相视一笑,便转身离去,七娘子拉了拉许凤佳,也回身要走时,平国公忽然道,“韩氏、莫氏、张氏、杨氏等等。”

几个媳妇们就又都回了屋子——大少夫人半边身子,甚至都出了门。

平国公又沉思了片刻,才徐徐地道,“闽越王前些日子,给我们家送了七八个侍女,这是王爷的好意,我们当然不能辞。不过,我年纪大了,你们几个兄弟又都还小,也没到放屋里人的时候。白养着也没有这个道理,索性你们个人领走,放在屋里使用。——一会儿我把人送到明德堂去,这件事,就让杨氏来安排吧。”

众人的眼光,顿时都集中在了七娘子身上。

七娘子只觉得心底一股郁怒之气,猛地窜了起来,她一咬下唇,正要答话,忽然觉得许凤佳拉了拉她的衣袖。

唉,不纳通房,许凤佳的压力未必比自己小。

当面和平国公冲突,也是下下之策……

七娘子就笑着道,“父亲就放心吧,小七知道怎做的。”

她一扫五少夫人,也不等对方反应,就又挪回了眼神,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

267提醒

从乐山居出来,七娘子就笑着问,“谁被我牵着走?”

四郎、五郎都欢呼起来,争前恐后地去拉七娘子的手,许凤佳在一边抱着手笑道,“好哇,那谁要牵我的手?”

五郎因为离许凤佳比较近,因此一下就扑到了许凤佳腿边,咯咯笑道,“我要,我要。”

许凤佳人生得高,弯腰牵着孩子,其实并不太方便,他索性将五郎抱了起来,五郎就居高临下地笑四郎,“哥哥比我矮!”

四郎脸上顿时闪过了一丝不服气,他看了看七娘子,却没有吭声。

七娘子如此玲珑的一个人,又怎么不知道四郎的心思?她弯下腰来,吃力地将四郎抱起来,四郎顿时神气活现,“现在就比你高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中途又绕到流觞馆附近去看了一会儿桃花,等到进明德堂的时候,平国公已经遣人送了八个千娇百媚的侍女进来,一进门,七娘子就有目眩神迷之感,她怔了怔,才笑着问立夏,“怎么不带到屋里去,就这样在正屋里杵着,算什么事呢?”

立夏就笑着解释,“也是刚被送进来的,奴婢问了问,还都没有吃过晚饭呢,正想问少夫人,是领下去吃了晚饭再送进来,还是现在先挑选了,就便送到各屋里去,让各屋安排。”

七娘子扫了许凤佳一眼,见许凤佳漫不经心,已经抱着五郎,牵着四郎转进了西翼,她便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美色当前,要说完全不动心,那连她都不会相信。但许凤佳还真是一诺千金,这一年多以来,虽然也偶然会打量几个美婢,但在行动上,却是连七娘子都挑不出一点毛病。

她游目四顾,见这八名少女,不论是体态还是样貌,几乎都是尽善尽美,彼此之间各有千秋,也说不出是谁更美貌一些。就是神态,也都是一般的老实本分,如同鹌鹑一般。便随手指了两个面相最为圆润的美婢,道,“我们明德堂就留这两个伺候吧。你让刘妈妈和毛妈妈把这群人送到至善堂去,等大哥大嫂挑过了,再送到四哥那里,最后剩下的两个就直接送给慎思堂了。就说其实都差不多,也不知道性子,因为先送来我们这里,就偏了我们先挑,若是五哥五嫂首发不喜欢,随时来换就是了。”

她这一番安排,倒是有些霸道:平国公送人到明德堂,是因为内院的事,现在是七娘子做主。但七娘子做主,却并不意味着六房可以先挑。立夏不禁换上忧色,望了七娘子一眼,欲言又止,见七娘子不以为意,她就笑着转过身,冲那两个美婢招了招手,道,“我先打发你们去吃晚饭吧。——中元,你来。”

又带着剩下的六名婢女,出了屋子。中元也笑盈盈地跑上前来,将这两位千娇百媚的小姑娘带了下去,一头走,一头笑着问,“你们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到京城多久了?京城官话听得明白吗?”

中元性子又活泼,又最大方,是个自来熟。让她来套两个小姑娘的底,那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七娘子微微一笑,也进了西三间,上元等人自然服侍她洗手换衣服,谷雨春分又把四郎、五郎带下去吃饭,等七娘子从净房出来,许凤佳也已经梳洗过了,盘坐在炕前,似笑非笑地拿着一封信,正在端详。

这封信虽然没有封口滴蜡,但却也没有被拆开过,信封口还是微微地粘合在一起,见到七娘子出来,许先生就笑着把信丢给她,“私相授受到这个地步,我还是生平仅见,居然要我这个做夫君的,来为你们传信。”

他这样一说,七娘子顿时知道是封锦的来信,她挑起眉毛,半带了疑惑。“以表哥的身份,和我私相授受倒是无妨的,私底下给你递信,万一被人知道了,岂不是于彼此都有碍?”

“那倒是不妨事的。”许凤佳微微冷笑。“我们俩现在也算是明面上有了一点交情:上头的那位心里也不是不明白……封子绣没有多少亲戚朋友,多一门外戚,对他来说,也是好事。”

七娘子心头雪亮:自从牛淑妃生产,六娘子有孕,皇上又是几个月都没有召人侍寝,反而是封锦时常进宫,虽说不知道有没有留,但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众人心里也都是有数的。

她一边拆信,一边道,“对了,刚才进来那两个小姑娘,你看怎么安排为好?”

许凤佳却伸手过来,拧了拧她的脸蛋,才道,“你说这话,自己不觉得没有意思?反正你爱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就是要我现在退掉,我也立刻就退。”

“我倒是想让你立刻退了。”七娘子似笑非笑,“不过,现在公公的脸色就那么难看,恐怕你再这样一退,婆婆又不在家,我在这个家里,竟是要无立足地。我打发她们去和毛姨娘住,你看好不好?”

许凤佳顿时沉下脸来。“父亲这么大把年纪了,难道竟还不自重身份,居然会给你气受?”

他公务忙碌,连日来都不在家中,七娘子也很少拿家里的事烦他,许凤佳有这一问,倒是并不稀奇。七娘子摇头笑道,“明面上,当然还是那样和气,不过私底下脸色难看一点,也就是了。”

许凤佳神色顿时阴霾了几分,恨恨地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再说什么,过了一会,才道,“能忍就忍吧,老头子年纪大了,脾气总是有几分古怪。”

只看以许凤佳的嫡子身份,还要到前线去用功劳来证明自己的身份,才能得封世子,就知道平国公与他决不会太过亲近。七娘子也无意再挑拨离间,使得两人更加疏远,她微笑起来,“公公是心疼你被我钳制得厉害,给我一点气受,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他也不能把你押到别人首发的床上去,一点气算什么,忍得了。”

她一边说,一边拆开信封,抽出信纸来看,才看了几行字,就不禁挺直了脊背,面露惊容。

许凤佳本来还要再回几句话,见七娘子如此反常,顿时就没了声音。七娘子却也一下反应过来,将信纸送到了许凤佳跟前,低沉地道,“你自己看吧。对这个人,你有印象没有。”

许凤佳一扫信纸,先还有些不以为然,可再一凝眸细看,顿时也就露出了惊异。

#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四少夫人就在小萃锦里赶上了七娘子。

“公公真是好安排。”四少夫人一脸的气鼓鼓,“我们家那位,昨晚上才到手,立刻就收用了一个。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不贤惠,不肯给他纳通房……”

七娘子满心里都是事,提到通房两个字,才记起来昨晚平国公往各屋里送人的事,她不禁略带嘲讽地笑了,安慰四少夫人,“四嫂还是先养胎为上,别太动情绪,免得孩子在肚子里感觉到了,又不安生。”

几句话就说得四少夫人回嗔作喜,露出了笑脸,“说得是,还是先养胎为上!”

她冲七娘子挤了挤眼睛,笑得心照不宣,又回过头来问七娘子,“六弟如何,有没有被那几个小妖精迷住?我身边的人说,就是扬州最好的瘦马,也比不上闽越王调教出来的美人儿……”

见七娘子神色淡定从容,她的声音就小了下去,不知不觉,又是一脸的艳羡,“唉,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调。教的,六弟竟是如和尚一般,可以坐怀不乱?”

两妯娌正在闲话,身后脚步轻轻,回头看时,却是五少夫人也到了。

见到五少夫人,四少夫人就是一脸的不痛快,她哼了一声,不情愿地招呼,“是五弟妹呀,怎么,今早五弟没有进来,敢是昨晚得了——”

七娘子蹙了蹙眉,拉了拉四少夫人的手肘,低声道,“四嫂!”

大家大族,就是再有冲突,也不至于要到这份上。

四少夫人一把甩开七娘子的手,反而来了劲,加大了声量,“六弟妹,你不用拉我,我们家五弟妹是有名的贤惠人,怎么和我们似的,小肚鸡肠专会吃醋?她是巴不得五弟天天往别人床上爬!”

就是以七娘子和五少夫人的城府,亦不由得为四少夫人粗俗的言辞,微微露出了尴尬。

五少夫人当然不可能就这样低眉顺眼地被四少夫人明褒暗贬,她抬了抬眉毛,文雅地捂嘴笑了,“四嫂这话说得就没意思了,唉,也是怨我,这么多年来,除了和贤之外,竟是没有给五房添个一儿半女的。眼看着五少爷也那样大了,不多添几个房里人,又怎么行呢?”

她的声调还是那样悠悠荡荡,捏着嗓子婉婉转转,似乎是一点都没有被四少夫人的言语触怒。

七娘子不禁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说到词锋,四少夫人和五少夫人真是比都没得比。五少夫人的每一句话,还不都是指桑骂槐,笑四少夫人这么多年都没有生育?

四少夫人却也决不是省油的灯,她望了七娘子一眼,也笑了。“五弟妹,你话里的意思,四嫂很明白。这是嫌你四嫂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消息。”

她也学着五少夫人的样子,捂着嘴微微笑了。“不过你四哥这些年来镇守边关,我就如婆婆当年一般,在京城候着,夫妻分离,没有消息也是没奈何的事。五弟妹你这是村我,还是村婆婆呀?”

不等五少夫人回话,她又抢着道,“噢,我倒是忘了,就是祖母当年,也是三十岁上才有的姑姑,五弟妹你这话,倒是挺有意思的!”

五少夫人神色顿时一变。

妯娌之间有一点纷争,互相拌嘴,也是很正常的事,可这纷争里若是牵扯到长辈,那意味可就大不一样了。四少夫人生拉硬扯,硬是把自己和许夫人、太夫人联系起来,倒显得五少夫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些年来和丈夫长相厮守,也都没有儿女,还要来笑话征妇,就显得她又小气,又刻薄。

更可虑者,七娘子这个许夫人的嫡系,可就在一边听着呢。要是在许夫人跟前学了嘴,许夫人一生气——偏巧她如今身子骨又好些了——要为难一个儿媳妇,还不是易如反掌?

她也不禁扫了七娘子一眼,心下倒是有了些后悔:没想到莫氏这样小肚鸡肠……

七娘子却也联想到了四少夫人对她吐露的往事。

一个怀孕的通房,也要使手段除去了她,不惜为此交换条件,诬陷大少夫人,将她看账的事传扬出来,使得五少夫人成功上位……

四少夫人平时虽然粗,但其实也是粗中有细,否则也当不上许家的四少夫人。场面上的事,她一向很注意敷衍,即使和五房有争宠之嫌,但从来也很少这样当着面去村五少夫人。

看来,四少夫人的逆鳞,也真的就只有屋里人这三个字了。

她就笑着打起了圆场,“好啦,开开玩笑的事,两个嫂嫂还越说越真了?眼看着就到点了,还是快进乐山居去吧。”

又扫了身边的几个下人一眼,轻声道,“今儿的事,要是传出去一个字……”

四少夫人和五少夫人也都一下回过神来。

这么尴尬的事要是传出去了,真是谁都没有脸。

两边就都顺着七娘子的话往下说,一边互相赔罪,一边严厉地叮嘱自己的随从,“要是对人提起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