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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却听的眉头大皱,摇头叹息道:“你不说人家姑娘怎么可能明白?这感情的事儿,最忌猜测,你这…唉,皇祖母问你,你和这苏姑娘接触过几次?如今到了那种程度?”

秦严不明白太后何以问的这样详细,饶是面对亲近的祖母,他觉得谈论这些情事儿,也实在不好意思。见太后目光沉肃盯着他,倒也不敢不答,道:“在穗州时就是祖母知道的那两次,一次在苏府中她救了孙儿,一次便是她救安儿那回。在回京的路上,她被人谋害坠落河涧,恰孙儿碰上了此事,念着她曾两次相救,便跳入河中救了她,后来进京,孙儿…孙儿曾夜半往定安侯府去过一次。”

秦严因恐太后觉得璎珞不端庄,在闺阁中便于自己不清不楚,故此隐瞒了些事儿。言罢,抬眸瞧了眼太后才又道,“是孙儿先起了心思不顾礼仪跑到定安侯府寻她的,我们并未做出任何逾礼之事儿,皇祖母可千万莫错想了她,都是孙儿的错。”

太后闻言拍了下炕桌,道:“胡闹!你都私闯人家的闺房了还叫不曾逾礼?!”

秦严面露窘色,垂首道:“孙儿做错了!”

太后揉了揉额头,道:“你随意闯人家姑娘的闺房却不曾提及要迎娶人家姑娘的话,只怕人家要误解了。”

秦严却不以为然,他觉得他和璎珞间有种极熟悉的感觉,他觉得璎珞应该懂他才对。太后见秦严不曾听在心中,也未再多言,道:“行了,她的身世到底有些低,你虽不用妻族帮衬,可堂堂靖王世子迎娶个外室所出的庶女,到底有碍颜面,说出去也不好听,她便嫁了也不好处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你且容皇祖母再思量下。”

113 路遇下聘

秦严从宫中出来已是傍晚时分,他未曾回府,直接便往户部而去。

天玺帝前往林山,留了瑞王在京坐镇,秦严到时,瑞王和户部韦大人正坐在户部衙门的厅堂中吃着茶闲谈。宽阔的户部衙房中,一字排开十几张大条案桌,上头堆满了厚厚的账册。

屋子里,灯火通明,一干户部官员将账册都搬了出来,正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珠清算国库账目。

见秦严进来,韦大人和瑞王都站了起来,瑞王率先笑着道:“景衡这一路从林山冒雪回来实在是辛苦了,快坐下说话。”

景衡却是秦严的字,乃是他及冠时,天玺帝亲赐的。

瑞王乃是皇四子,却比诚王年幼了五岁,和秦严却是同龄人,他是淑妃所出,眉目肖似淑妃,容长脸,浓眉下眼睛炯炯有神,鼻子脸型却和天玺帝如出一辙,高挺的鼻子,唇略丰厚,英挺的下巴带着几分刚毅,仪表堂堂,又显得亲和忠厚。

他身着一件湖蓝色绣金线团纹的长袍,腰束一条缀玉腰带,腰带上缀着个宫绦系着的云龙玉佩,束着冠,笑容温和有礼,颇有些礼贤下士的贤王感觉。

秦严冲瑞王略拱了拱手却道:“为朝廷办事,哪里敢说辛苦,说起来,皇上离京留瑞王镇守京师,代为监国,瑞王只怕也是起早贪黑,难道觉得很辛苦?”

瑞王不由被秦严噎了一下,只面上的笑意却是半点不减,道:“本王为父皇分忧,尽忠尽孝,自然也是不觉辛苦的。景衡此言有理啊,想来韦大人定也是不觉辛苦的?”

太子被废,瑞王惦记着秦严手中的兵权,自然是对秦严多番拉拢,时时遇上都是一副谦让有礼,热情无比的模样,而秦严那是众多周知的冷面冷情,除了太后皇上长公主等些许几个人,谁的面子都不给。

瑞王在秦严面前吃瘪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韦大人也不稀奇,只不愿搅进了皇亲国戚的权利之争中,忙打着哈哈笑着道:“不辛苦,不辛苦,下官去看看他们清算的怎么样了,王爷和秦将军宽坐。”

韦大人言罢,抬起屁股便走,见秦严坐下,目光在衙房中略扫,瑞王便道:“户部的账目是每年年底一查,每三年方才一大查,天玺八年大查以后,今年刚好就三年了,故此这任务比较繁重,只怕要忙上三五日。唉,今年这场雪下的也太是早了些,只怕有些地方秋收都还没能忙完,倘再下下去,今年冬季可便难熬了,只怕各地…”

瑞王面含悲天悯人的愁绪,言罢瞧眼秦严,又道:“今年连南边都下了大雪,沧州位处极北,怕是要冻死不少人,大皇兄的身子一向不大好,在京中时每年冬天东宫供炭就要早一些,今年…唉。”

瑞王口中的大皇兄指的自然是被废立后,如今流放苍岭的废太子了。他神情是极真诚的担忧和痛惜,秦严闻言却是淡淡瞥了眼瑞王,道:“难得瑞王有这份心。”

瑞王却是一笑,道:“看景衡说的,本王和大皇兄一向兄弟情深,幼年时候本王的骑射还是大皇兄亲自教的呢,那时候大皇兄的身子多好啊,本王记得十石弓大皇兄都能轻松拉开,那时候本王便和大皇兄说,等本王长大了一定也要想大皇兄一样文武双全,也要拉十石弓。大皇兄翌日便使人给我送了一把小弓,那弓和大皇兄的弓一模一样,如今那把弓本王还悬挂在书房的墙上,时时瞻仰缅怀,只可惜本王天生不是习武的料,到如今也没能将那弓拉开。”

瑞王言罢又长叹了一声,秦严却不曾接话。

废太子少年时是个神采飞扬,惊才绝艳的人,只可惜后来领兵出征时被围攻受伤,损了身子,虽然救了回来可身体便大不如前了。而那次太子被围却和诚王一系有些粘连不清。

瑞王见秦严不言语却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那次大皇兄出征被雪胡人所伤,来日本王但有机会是一定要荡平雪胡为皇兄报仇的。”

瑞王这话说的激愤,秦严自然也听的明白,他是暗指倘若自己能投靠于他来日若登大宝,必定会为废太子洗冤复仇。

秦严却只牵了牵唇角,道:“王爷方才也说了,您不擅习武,荡平雪胡的事儿还是不劳瑞王费心了。”

瑞王脸上笑意微沉,眯了眯眼也未再言它。

秦严在户部呆了有两个多时辰,回府用了夕食便进了书房,却无心做事儿,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今日在宫中太后的话。

心中不由也犹疑起来,他虽然从来没和璎珞说过要娶她的话,可这不是显然的事情吗,他上次离京时还曾和她说,等他这次回京便先带她见见姨母,这自然是迎娶正妻的意思,是让姨母从中为他们周全的意思啊。若要侧妃什么的,哪里用得上他亲自带她却托付姨母的。璎珞那样聪慧她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可一时间秦严又想到了太后和水嬷嬷无奈的神情来,又念着,难道璎珞当真会误会?

他心中不怎么踏实,加上早晨时来去匆匆的也没能好好和璎珞说说话,这会子心思一动,索性站起身大步出了书房,又往定安侯府去了。

他如今当真是熟门熟路了,不过两刻钟后便落入了璎珞的闺房,可他进了屋便察觉出不对劲来了。

外间碧纱橱后的床上竟然没有伺候起夜的丫鬟,而且没进内室他便听出里头没有呼吸声,竟像是没有人在。秦严几步进了屋,果然,屋中连炭盆都没添,黑漆漆冷飕飕的,和头两次来时的情景截然不同。

这种对比明显的冰冷和黑暗令秦严心头似被抓空了一块一般,蹙起眉来,有些疑惑和不安。

他快步行至床前,见拔步床的帐幔挂在金钩上,床上被子叠放的整整齐齐,不觉目光微沉。只他也不好惊动这府中的下人,转身出了屋直回靖王府。

到了浮云院却是吩咐影七道:“去定安侯府打听下苏姑娘的去向。”

影七垂首应了,已然转身,秦严想了想觉得璎珞多半是为了躲避自己,方才去了什么地方。她既不喜他半夜造访,估摸着也不会喜欢影七夜半去惊动侯府的人,不觉又道:“算了,等天亮了再去不迟。”

影七愣了下,见自家历来说一不二为着这么件小事儿也犹豫再三的,心中便一叹息,又应了下来。

翌日秦严练武回院,影七已经问好了璎珞的去向,听闻昨日下午璎珞已坐车往振威将军府小住去了,秦严不由苦笑。

振威将军府到底是一等将军府,是有资格养私兵的,虽然不多,可夜里的戒备却要比定安侯府要强些。更何况,将军府的太夫人和太后乃是手帕交,对太夫人秦严还是有些敬重的,若不然当初也不会将璎珞托付给太夫人。

加之听影七说璎珞到了将军府是和王雪瑶同住,秦严便更不能随意地夜半跑去闯将军府了。

她倒是躲了个好地方,秦严想着不觉摇头苦笑。只吩咐了影七留意下璎珞何时回府便换了衣裳又往户部而去。

天玺帝允秦严护送户部尚书韦大人回京,自然也是令他回京协助韦大人一起清查国库的意思。不然一个户部尚书,说什么也劳动不了二品的鹰扬将军护送。

故此秦严跟着户部的大小官员们直忙了四五日,又熬了一夜,终于在第五天的清晨将国库查了个一清二楚。

熬了一夜,总算是忙出了头绪,韦大人捶着酸疼的腰背,道:“可算是弄清楚了,王爷和秦将军可先行回府歇息,微臣这就写个条陈令人马上前往林山行宫呈禀皇上御览。”

瑞王闻言也神情略松,伸了个腰,却又叹了一声,道:“只是如今国库亏空的厉害,统共九百万两银子还不足,只怕父皇瞧见韦大人的这条陈是要龙颜震怒的。”

韦大人却坦然道:“自天玺二年到如今朝廷统共发兵征战了多少次,这秦将军是最清楚不过的。哪次征战这户部不是开了口子般往外流银子?皇上心里也自有一笔账!前两年各处灾情不断,大前年河工上又拨出去一大笔银子,去年又翻修了承乾,顺乾两宫。江州一带遭了灾,皇上减免了税赋,这银子是只出不进。我们户部穷皇上英明神武,一清二楚。国库亏空,这可不是我们户部的问题,就这九百万两银子还是微臣精打细算一两一两抠出来的。前些天,高将军又派人来催军饷了,人都堵到了微臣的家里去,瑞王说说,就这么点银子,微臣哪敢就顺顺当当给他拨了去?”

瑞王长叹一声,道:“韦大人为户部鞠躬尽瘁,殚精竭虑,本王和诸大人们都清楚的。只这么点银子怕是…唉,今年这场雪可来势汹汹,怕是会大面积雪灾,说不得还得影响明年春耕,明年父皇还要前往封禅,光这便是两笔少不得的大开销,可都全指着韦大人这户部呢。”

韦大人面露沉色,未曾言语,倒是秦严道:“这次雪灾的事儿还是发动下各功勋贵府,各级官员,各地富绅商户多多捐银捐粮,真不行朝廷打个欠条也是使得的。这九百万两银子是动不得了!韦大人不防在这事儿上头多想想,拟个详细章程呈禀皇上,想必能为户部减些压力。本将军记得朝廷是有这个先例的。”

韦大人不觉眼前一亮,冲秦严拱手一礼,道:“微臣谢秦将军提点,朝廷确实有过此先例,远的不说,天玺六年皇上大修水利迟家老爷子便曾带头捐过三十万两银子。”

瑞王也道:“迟老大人在野亦心怀天下,父皇亦是称赞有佳。说起来,那事儿以后这迟家可是名声大涨,迟家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大。迟老大人这笔算盘可是打的比你这户部尚书还精,哦,对了,前两日本王好像听了谁说了那么一耳朵,说这迟家如今掌着生意的大公子和定安侯府结了亲,这两日便要下聘,韦大人不防去凑个热闹,添份礼,到时候让人家捐银子也能多份情面。这有个带头的,下头的还不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瑞王也给韦大人出着主意,秦严原本言罢已大步往外走,听闻瑞王此话猛然顿住了脚步,浑身一寒。

迟家大公子,迟璟奕?

他和定安侯府的姑娘订了亲!

眼前再度晃过那日在楚衣阁的事情来,秦严双拳骤然握紧,却不愿相信心中的猜测,豁然转身,眨眼间便闪到了瑞王的身前,冷声道:“你方才说迟家大公子和定安侯府结亲?是和哪房哪位姑娘?”

瑞王只觉一道黑影逼近,生生压地他呼吸都不畅快了,惊异抬头便见原本已经离去的秦严转眼就堵在了他的身前,浑身上下都有个暴躁欲发的压迫力,一双盯着自己的眼睛寒冰凝霜般,透着无尽的冷锐。

瑞王本就生的略文弱,比秦严矮了快一头,如今只觉眼前堵了一座冰山,而且像是一座随时都会发生雪崩的冰山。他本能地想往后退,谁知脚步还没挪动,秦严已经抓着他的襟口将人生生提了起来,沉喝一声,“说话!”

瑞王到底是四妃所出的皇子,又已封王,身份贵重,平日便算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温文模样,实则骨子里并不好相于,此刻被秦严当众喝斥,只觉里子面子全没了,便是心有戚戚然,也知道此刻认了怂,以后莫说争夺大宝了,做京城笑柄还差不多。

他忍住心中惊惧,面色也沉冷了下来,一手握住秦严提着襟口的手,眯眼沉声道:“靖王世子!你这是做何?!本王又怎么知道那迟家大公子定的是定安侯府哪个姑娘,你觉得本王有闲情理会这等小事?你可知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对亲王动手,秦严,你可当真是越发长进了!给本王松手!”

秦严根本不理会瑞王的叫嚣,见他似果真不知详情,一把甩开瑞王,二话不说大步便往外走,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一时间户部衙门里鸦雀无声,瑞王被丢地后退了两步这才站稳,面色气的紫涨,神情阴冷,骇地众人纷纷垂头,莫敢多言。

秦严一阵风般出了六部官署,翻身上马便直奔定安侯府。昨日傍晚,影七才到户部告知他,璎珞回了定安侯府。他昨夜在户部走不开,原本想着今夜往定安侯府去一趟的,此刻却是一时一刻都等不及了。

他要去确认下,那个女人是不是真敢这样玩弄欺瞒于他!

秦严这会子心中像是被埋了一座随时都会爆发的火山一般,暴躁愤怒地想杀人,他驰马一路往定安侯府奔,心里想着若然当真如他心中所想,他该将那个可恨可恶的女人怎么样。

却没想,他刚过了四通街,便见前头吹吹打打的一队人抬着红木箱系着红绸带,颇为热闹喜庆地往西而去,引得一路百姓争相围观,熙熙攘攘,竟然是将道路都给堵住了。秦严暴躁地扯了下马缰,勒地坐下马儿吃疼之下也狂躁地踢腾着蹄子,不安地嘶鸣着。

见前头人群拥挤根本不可能通过,秦严正准备转了马头绕道过去,却突听人群中有人喊着。

“哎哟,这果然是迟家,瞧这下聘的手笔,当真是富贵盛大,完全不比那公卿府邸差呢。这是要迎娶哪家的姑娘啊?这样的聘礼,想来要娶的定然是高门贵女了。”

那人刚嚷嚷出声,便有知情人回着道:“说是定安侯府的姑娘呢。”

之前的人却是恍然大悟地道:“原来是侯府贵女,我就说嘛,这迟家不是做生意的商人吗?这是高攀了啊,怪不得这聘礼下的这么丰厚。”

这人言罢,却有人嗤笑一声,辩驳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要说高攀,这门亲事那可是定安侯府高攀了迟家。”

“此话怎讲?”

听闻竟是侯门府邸高攀了商户人家,不少人都诧异地问了出来,那先前说话的人声音有些得意起来,侃侃而谈,道:“这迟家虽然是商户,可人家是皇商,家里的老太爷又是先帝爷时的天官,听闻现如今还得今上信宠,每年宫宴迟老太爷还要进宫和皇上共庆新春呢。且这迟家老爷们虽然不出仕,娶的媳妇却都是官宦小姐。而这定安侯府虽是侯门府邸,几代下来却是衰败了,且方才你们没听到吗,那迟家抬聘的小子可是说了,他们迟家大少爷娶的不是嫡长房的姑娘,而是三房一个庶女,听闻还是个外室出的庶女呢,你们说,这是不是苏家高攀了?”

这人言罢,众人纷纷附和,直道苏家这位外室出的庶女是何等的福分,竟能攀上这样一门好亲事。

秦严听的冷笑连连,手中扯着的马缰也越来越紧,马儿疼的嘶鸣着高高扬蹄,带起一阵混乱。前头拥挤着瞧热闹的人群被惊动,纷纷回头,只见一个浑身都散发着暴虐狂躁煞气的男子高坐马上,脸覆面具,熙攘热闹的人群都没能融化这人身上千年孤绝般的气质。

他的目光沉冷如刀般扫过人群,也不见特意盯了谁,可人群中的每个人却都有种被盯视了般,浑身从骨头缝里冒出冷飕飕的惊惧来。一时间方才还热闹嬉笑的人群顿时死寂了下来。

“鹰扬将军,小人拜见大将军!”

不知是谁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声,噗通一声跪下了,接着便像是传染了一般,人群自动就让开了一条道儿,片刻间跪了满地的人。

像浪潮一般,这边的动静已是惊动了前头的下聘队伍。

今日迟璟奕下聘,作为未来的新郎,迟璟奕亲自领着人在人群前头,也是骑着马,闻声他勒住马,转身瞧了过来,这一眼虽然隔着数百米,却是一眼便瞧见了端坐马上,浑身都是暴戾气息,如同鹤立鸡群的秦严。

两个男人的视线瞬间对上,即便隔着人头攒动的人群,迟璟奕也感受到了秦严冰封般嗜血的目光。

饶是他早便有心理准备,握着缰绳的手还是紧紧攥了起来,只心中如何惊,他面上却未露分毫。依旧背脊挺直地端坐马上,甚至遥遥地冲秦严抱了下拳,点头为礼。

秦严眼眸眯了下,哒哒地马蹄声响起,他驱马穿过人群,一点点往下聘队伍前去。

迟家的聘礼果然极是丰厚,一抬抬全部都用红木的大箱子装着,自然是未曾盖上箱盖的,里头的绫罗绸缎,珍玩古籍,珠宝首饰等几乎要从箱子中堆地溢出来,一片的流光溢彩,耀目惹眼。

箱子上都绑着红绸缎,打着大红花,抬箱子的皆是二十五六的壮年汉子,一色的藏青色簇新短打衣衫,脚底蹬着青布面高帮鞋,腰间统一扎着红腰带,显得极为喜庆精神。

队伍前后都有穿着吉服手拿乐器的鼓乐随行,当真是热热烈烈,风风光光。

秦严目光掠过一箱箱的聘礼,马儿哒哒地走的极慢,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妥的举止来,可不知为何那些抬着聘礼的汉子都生出股胆寒的惧意来,总觉着这位鹰扬将军并非偶然路过,实在来者不善,杀气腾腾。

到底有人支撑不住,肩头一歪,聘礼落地,发出砰地一声响,秦严目光盯了过去。那人吓得面色惨白,两股瑟瑟颤抖,实在站立不住,索性跟着那些看热闹的百姓跪了下来。

他一带头,队伍纷纷放下聘礼跪下,迟璟奕无声叹了声,不敢再由着秦严扫视他的送聘队伍,主动策马向秦严过去。

秦严这才收回目光盯向迟璟奕,迟璟奕今日分明也特意装扮过,身上难得地穿了件暗红团花云锦长袍,袍上暗紫的丝线绣着遍地松柏,头上戴着白玉冠。他本就容貌俊逸,平日喜穿素淡颜色,显得有些体弱苍白。

然而今日这一身红衣倒是将面色映衬的红润了不少,亦比平日多了些挺拔英挺些,意气风发。

他走上前来,似是根本不曾发觉秦严的不善一般,冲着秦严施礼含笑,阿道:“秦将军这是路过吗,今日乃在下行纳征之礼的日子,阻了道路万望秦将军见谅才好。”

秦严盯着笑意温和的迟璟奕,心中想着的却是那个可恶的女子。

两人如今都已行纳征之礼了,这定亲的事儿自然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怕他这边刚刚离京,那边儿苏璎珞便在张罗着将自己给嫁了的。

秦严半点都不怀疑,这门亲事是得到璎珞首肯的,万不会是苏定文私下决定的。不知为何,他就是有这种笃定。

想着他走时,还曾为她挽发,两人还曾在侯府的后花园中亲密无间的畅叙离别之意,她还层用柔软的唇替自己吹了指尖伤口。转眼间,便和他人订了亲。秦严便有种几欲毁灭一切的欲念。

更莫说,那个该死的女人在他顶着风雪回京后竟然还敢欺瞒着他,避重就轻地将他的注意力全部都引到了七皇子身上去!

莫怪她当日下午便离了定安侯府跑到将军府去避难,昨日傍晚方才归家,原道她是不再避着自己了,却原来她回府不是因为自己,怕是要等着今日迟璟奕下聘呢!

秦严想着这些,只觉心头翻涌着不尽的酸楚,痛涩,愤恨,激怒,简直恨不能立时马上将眼前这个得到璎珞肯定的男人给撕成碎片。

然后拎着,甩到那个可恶的女人面前去,让她知道下欺瞒哄骗他感情的后果!

可他再是狂暴,却还是保持了最后一份清明理智,很清楚若然自己当真那么干了,只怕那女人真就和他走到陌路去了。

且他心底深处怎么都不愿意相信,那女人对他的一切都是假的。那日在楚衣阁中,自己当着迟璟奕的面抱起她来,犹记得她羞愤难当的神情,她当时的反应,怎么回想都不似是对迟璟奕钟情的。

秦严垂在身侧的手松开又握上,双眸中情绪翻涌,似暴风雨夜尽情怒吼的浪潮一般。

最终他却是半句话都没说,只从紧抿着的唇间溢出一声轻笑来。

“呵。”

那声音极冷极轻,却也极低,短促的响起又落下,他已陡然一夹马腹,马蹄践踏,若雷声响动,绕过迟璟奕越过下聘队伍奔驰而去了。

他不敢多呆,更不敢多和迟璟奕言语交锋,他恐一个控制不住真做出什么后悔莫及的事情来。

迟璟奕当真没想到秦严会这么轻易的走掉,他眉宇不觉蹙起,心中反倒涌出浓浓的不安来。

总觉着今日秦严的出现会带来不顺,总觉得糟糕的事情可能还在后面。

迟璟奕调转马头望去时,大街上已然没了秦严的身影,只余下一缕尚未消散的尘土宣告着那人离去时的狂暴。

那个方向却是通往西城的,而定安侯府位在西城,靖王府却并非那个方向,难道他是…

想着,迟璟奕面色微变,忙自扬声道:“好了,继续前行吧。”

他这一声喊像是解冻的魔法棒,这才令冰冻的气氛回暖,聘礼箱被一台台重新挑了起来,鼓乐队伍也重新敲打了起来。

瞧热闹的人群虽然又爬起来议论着,可气氛却全然没了方才的热闹哄吵,便连迟家准备的几大箩筐囍饼也没方才哄抢的那么厉害。下聘队伍也因前头迟璟奕的焦急而走的匆忙了些。

定安侯府,因商议好今日来纳征下聘,故此侯府大门洞开,杨管事带着人站在门前翘首以盼,迟家的队伍快到便有侯府小厮打马来报。

杨管事忙亲自进去唤苏定文和几位老爷出来,二老爷,四老爷以及苏景华等人迎出府门,迟家的队伍便吹吹打打进了侯府门前的长街。

迟璟奕的父母长辈们多不在京城,而是在迟家的祖宅。若然寻常定亲,走完六礼便要大半年,自然足够迟家长辈前来了,可迟璟奕和璎珞因定亲定的匆忙,故此迟家长辈们皆是不在。

可纳征也不能没个男性长辈在旁,所谓一事不烦二主,当初便是给事中梅大人的夫人来的侯府,今日纳征迟璟奕便也请的是给事中梅大人。

此刻到了侯府前,迟璟奕眼见侯府门前一切就绪,苏定文等人站在门前迎着,并没有瞧见秦严,更不曾发生什么异常的事儿。

他心中狐疑着却也微松了一口气,打马到了侯府门前,翻身下马于梅大人一起和众人拱手见礼。

一番行礼后才进了侯府,后头的一台台聘礼也在敲敲打打的鼓乐声中流水一样送进了定安侯府的大门。

聘礼抬进大门按照习俗都堆放在了一进院子中晾晒着供外头围观的人观看。

而内宅中,璎珞今日早起便觉眼皮子一直跳,总觉得会出事儿,心里头七上八下地不能安定。

隐约听到鼓乐声,她才惊地站起身来,吩咐妙哥道:“你快去前院看看,是不是聘礼到了。”

彼时璎珞以为秦严说不得要等她出嫁了才能回来,迟府在京城虽然也有宅子,可成亲却必定是要在祖宅里的,故此璎珞想着,等秦严回来指定自己已经离开京城了。

到时候尘埃落定,秦严便是不甘心,可总不能跑去抢亲吧。即便他性情再是不羁,太后也不会容许他那么干,靖王府也丢不起那个人。

那时候她想的很清楚,她的亲事只要办的够快够低调,想必就不会传到远在别宫的秦严耳中,一场大雪她还觉得当真是老天都在帮她,支持她这个决定。

只她没想到叶宇轩会从中插了一手,闹得秦严还会提前回来了。自打那日夜里秦严从她闺房中走了以后,璎珞便没安心过,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而且这种不安还随着时间的流失而不断增长,直到今日下聘,昨夜她几乎一宿没怎么睡着,生恐秦严会从天而降。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又觉得那人没来更是不正常了,莫不是他真的是将火已然对准迟璟奕去了吧。

今日一早起来,璎珞更是三不五时的便要问问时辰,此刻听到前头终于响起了鼓乐声,她哪里还忍得住,忙忙吩咐了妙哥去前头看看。

云妈妈闻言不觉失笑连连,道:“平日里见姑娘越来越沉稳,今儿可算是乱了神,姑娘忘记了,一早你便让姣儿那小丫鬟跑前头听动静去了,倘使迟家大公子到了,姣儿自然会第一个跑回来告知姑娘的,哪里用的着妙哥再跑上一趟。可见姑娘对这门亲事也是满意的,这就好,这就好啊。”

云妈妈心中乐呵,笑的见牙不见眼,一旁的妙哥却有些明白璎珞的焦虑。

她自然不会忘记那日夜里被个黑影敲晕的事情,以及其后自家姑娘的支支吾吾,遮遮掩掩,这些都让妙哥有所猜测。更何况,昨夜璎珞辗转反侧,今日脸色苍白的厉害。

此刻听闻璎珞的吩咐,妙哥却是忙应了一声,道:“姑娘放心,奴婢这便去瞧瞧,听这动静一准是迟大公子来下聘了。”

她说着出屋而去,璎珞吃了两口茶勉强压了压心绪就听外头传来了小丫鬟轻快的笑声。

“五姑爷来下聘了,聘礼好丰盛啊,这会子三老爷他们已迎了五姑爷往花厅吃茶呢!”这声音正是小丫鬟姣儿的。

“真的啊,你看到五姑爷了没?长得什么样啊!?”

姣儿声落,院子中顿时便热闹了起来,几个小丫鬟纷纷叫嚷了起来。

“快说,快说!”

“才不告诉你们呢,想知道自己去前头瞧去,我去告诉姑娘去!”说话间廊外传来小丫鬟姣儿的清脆的声音,接着门帘打起,姣儿笑着奔了进来。

璎珞瞧着小丫鬟的神情,听着她的话,一颗心顿时觉得落了地,心想这么大的动静,秦严若是不肯放手,不可能等到聘礼进了门还没反应。

大抵他还是懂礼识趣的,放过她了吧,自己又不是香饽饽,秦严那样自傲的人也没道理为着她做出死缠烂打,纠缠不休的事情才对。

------题外话------

凌晨两点半了,我实在写不下去咧,唉,我又该被说卡了,真心不是故意停在这里滴啊…

妞们元宵节快乐,买了俩许愿灯,嘻嘻,等着晚上全家放灯咯

114 没收聘礼

男方下聘实在是件大喜的事情,故此定安侯府今日特还请了些旁支的人来凑热闹,内宅也不拘礼数规矩。丫鬟婆子们也多有跑到前院瞧热闹的,见迟家下的聘礼极为丰厚,满满当当的足足摆了一院子,气氛便更是热闹了,四下都是欢喜着笑着称道五姑娘好福气的。

璎珞见聘礼都进了府,不觉面上也露出了松快的笑意来。

院子中四个三等丫鬟姣儿,晓儿,明儿和朵儿凑在一处并几个秋水苑里未留头的小丫鬟撺掇了大丫鬟霜杏,非要霜杏带着她们进屋给姑娘贺喜才行。

平日里除了贴身伺候的丫鬟,小姐的闺房是不容许小丫鬟们随意进入的,霜杏被她们缠磨的厉害,又念着今日是璎珞的好日子,便笑着应了。

霜杏打头,后头跟着七八个丫鬟进了屋,七嘴八舌地说笑赞和着。

“恭喜五姑娘。”

“五姑娘大喜。”

“五姑爷生的可俊了。”

“聘礼好生丰厚,可见五姑爷心中极是看重姑娘呢。”

几个丫鬟纷纷道贺,饶是璎珞脸皮子厚,也微红了脸,忙示意云妈妈给她们打赏,也好叫这群促狭鬼早点出去。

这边儿闹的正厉害,却不想早先被璎珞支使到前院的妙哥脸色微白,脚下踉踉跄跄的冲了进来,一脸的惊魂未定,连鬓发都跑的有些松散了下来。

璎珞正笑着,瞧见妙哥如此而归,顿时心中咯噔一下,笑意便凝滞在了唇边儿。

果见妙哥一双眸子带着惊色直盯了过来,欲言又止。

璎珞豁然起身,挥手令丫鬟们都出去,心中噗通通跳着问道:“可是前头出了什么变故?”

妙哥面露惊惧之色,哆嗦着唇,半响都没能说出话来,双腿发软,甚至扶住了桌子这才没能倒下。

今日是姑娘的大好日子,她瞧着璎珞紧张的模样,实在有些不忍心开口。

一旁云妈妈急的直跺脚,瞧着呐呐不言的妙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这丫头倒是说话啊!”

璎珞也略平复了下心情,道:“没事,你说吧。”

妙哥这才道:“前头…前头不知道为何来了一队禁卫军,这会子已经…已经包围了侯府,还有些都冲进了府里头来。”

云妈妈原以为是下聘的事儿出了什么岔子,万也没想到竟然是禁卫军来了,竟然还冲到了府中来。这简直比下聘出岔子还糟糕百倍,那禁卫军寻常哪里能随意登门,除非是要抄家灭门了。

难道是定安侯府的老爷们在朝廷上出了什么纰漏?这若是抄家获罪…云妈妈简直不敢想象。她脸色刹那雪白,双腿一软,噗通一下软在了地上,哭道:“姑娘,我的姑娘啊,这可如何是好啊。”

想到自家姑娘的模样,云妈妈只觉若然姑娘成了罪臣家眷,当真是要没活路了。哭了两声,她又忙忙爬起来,拽着璎珞往内室去,道:“姑娘快换上一身丫鬟的衣裳,一会子万一情势太糟,姑娘便趁着混乱藏到下人里头,看看有没有机会逃出去!快,妙哥去给姑娘拿身粗使丫鬟的衣裳来。”

璎珞也万没想到竟然是禁卫军上门,脸色一时也有些发白,心中又有些惊疑不定。

一时想着是不是秦严的手笔,一时又想着难道真是定安侯府的老爷们参与到了什么朝廷争斗中?偏她作为一个小庶女,势单力薄,对几位老爷的事情根本就不了解。

可她却知道近些时日朝廷上并没发生过什么大事,更何况定安侯府虽然是没落了,可到底是开国的勋贵侯府,侯府抄家这样的事情,怎么着也得是皇帝亲自下旨才成。

皇帝如今可还远在林山行宫呢,除非是定安侯府犯了谋反叛国这样的重罪,不然怎至于皇帝远在林山行宫还冒雪派人回京抄侯府的家。

而侯府老侯爷是个修道不管事的,世子爷虽然在朝,可官职卑微,就算给他胆子,他也参与不了谋反叛国这样的事儿啊。

再就是苏定文了,苏定文是个谨慎的人,先前只是穗州知府,如今还在候缺,也没可能去谋反叛国啊。

更何况,若然真有什么事儿,不可能先前一点风声都没透出,上次秦严夜半过来也没提过什么。

这样一想,璎珞被惊地险些出窍的心神倒寻回来了一些,拍抚着云妈妈的手,道:“妈妈先莫慌乱,谁也没说禁卫军是来抄家的啊,说不定是妈妈自己吓自己呢,多半什么事儿都不会有。我先去老夫人那里看看,莫自乱阵脚。”

云妈妈被安抚,这才恢复一些理智,道:“对,对,先去老夫人那里,真有什么事儿老夫人那里必定先得消息,咱们也好早做应变。”

这么一会子功夫,显然前院出事儿的消息已传了过来,院子里方才还有的笑闹声顿时没了,隐约还传来小丫鬟们胆怯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