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将太多的情绪留在已经死去的人身上,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就让这一切在这里结束吧。

“我带你去找她。”瑾诺第一次抱住齐倾墨的身子,揽着她的腰肢自城墙上跳下,向喧嚣的战场上那一生一死的两人奔去。

墨七坐在马背上,背后是早已失去了知觉的萧遥,他嘴角处还带着笑,像是解脱,又像是流恋的模样,原来萧遥生得这般好看,墨七替他擦去脸上的血迹,柔声似对睡梦中的爱人:“萧将军,你就算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你,黄泉路上慢点走,我来寻你来了。”

但见她策马提刀,一身红装,木簪断裂,长发飞扬。一骑轻尘奔入茫茫战场,淹没于千军万马,遥遥可寻的,也只有那一头终于放下来了的长发。

如果说萧遥的事将齐倾墨逼至崩溃边缘,那么墨七的离去是压垮了齐倾墨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拼却了全力守护的人,最终却什么都守护不住,上天像是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她预测了未来,改变了历史,却将历史带入了一个她根本不愿意接受的时刻。

她宁愿,临澜国破,宣遥投降,就算是这样的未来也好过此时此刻,只要大家都还在就好啊。

她以为自己是在拯救,原本所有的毁灭都是她自己亲手造成的。

满耳都是不曾停歇的嘶吼杀戮声,那些年轻的生命为了天下一统这样一个毫无意义的伟大愿望,付出了最宝贵的生命。那个匐在地上的稚嫩少年啊,你家中可是还有老母手握针线等你归家?紧握着香囊的你,老家是不是也有娘子在熬着姜汤,殷切盼望?

墨七,当你身负十数伤口,俯在萧遥胸膛微笑着安然闭目而去时,是不是心满意足?

你从不离身的长刀还立在一旁,上面飘扬的红巾你说是萧遥亲自替你系上的,所以你从不舍得取下。如今刀已钝,红巾已破损,你也终于与萧遥生死不离。

齐倾墨解下墨七刀柄上的红巾,将她与萧遥的手系在一处,低声说着:“我听过一个传说,说是死前的两人若有一物相系,到了来世,也能凭借此物寻到对方再续前缘。萧遥,你还欠墨七一场婚嫁之礼,若真有来世,愿你们投在普通人家,结为夫妇,百年好合。”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机会的话,我真想到看到你与萧遥,泠之继与颜回成亲的时刻。到时候我把你们都认作我的妹妹吧,风风光光地嫁人。”

“你要看颜回和泠之继成亲倒是容易,至于我,萧将军从未对我说过将来会娶我的话,齐小姐,我觉得萧将军不喜欢我。”

墨七你看,萧遥是喜欢你的,所以他在临死之前让你离开,把你托付于我,可是他却不懂你,不懂你这等刚烈的性子又岂是我能看得住的?

墨七啊墨七,不能同死但求共死,也只有你这等性子才配得上萧遥。可我多想你活着,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啊,哪怕活着是一件如此的痛苦的事情,你需要面对这世上所有你不肯不能面对的灾难,但墨七啊,只有活着,那才是萧遥希望你做的事。

你知不知道,这一次的你违抗了军令?

瑾诺看着神魂游离的齐倾墨,黯然无语,只余揪心。

萧天离说过,哪里有夺天下不死人的。瑾诺不喜死人,所以他宁肯不夺这天下。

月光清冷如霜,照映在满是伤痕的大地上,两军皆失主帅,但萧天离的从天而降让临澜国的士气受鼓舞大,尤其是他出手狠辣绝情,王者之气君临天下,一番苦战之后,终于在月牙爬上屋檐的时候,怒吼着攻破了贺城的城门,自此,入主青沂。

贺城守城士兵男女老少约三十余万人,待得城门被破之时,俘兵只有两万,多孤寡妇孺,孩童稚子之辈,未见男子,男子皆战死于沙场。

临澜国整兵入城,不杀降兵,却无一降兵。

空荡荡的青沂国皇宫犹如死城,未见一人,后宫嫔妃早已被殷笑闻下令勒死,宫娥太监皆已服毒,满目的死人和鲜血,这里的惨状不比城门之外好多少。

这才是殷笑闻,不留一丝余地的殷笑闻,他自知必败无疑,只是宁可战死,也不愿意投降。

萧天离望了两眼这个他算得上熟悉的皇宫,扶着手中的长枪,望了会天上的月亮,忽觉疲累,转身走出城门,一直走到还来不及打扫的战场上。

她还枯坐在那里,记得从今日她到了那里之后就再没有换过姿势,久久地望着萧遥和墨七。

“你在这里做什么?”这一点也不像是萧天离的声音,他的声音不该这么沉寂嘶哑,更不该这么冷漠无情。

“我以为你知道。”齐倾墨干涸的眼睛酸涩发疼,听着萧天离陌生远离的声音,却流不出一滴泪来。

“知道什么?知道皇叔会来自寻死路,还是知道你宣遥国在等渔翁之利?”萧天离冷嘲一声。

“萧天离,你在说什么!”瑾诺低喝一声,萧天离说的这些话比杀了齐倾墨还让她难受,就算是萧遥的死对萧天离打击巨大,但也不该迁怒于齐倾墨!

萧天离却没有理会瑾诺的愤怒,只是淡漠的看着齐倾墨的背影,一直以来他就只能看着她的背影,她从来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任何事都不与自己商量,不会告诉自己,不论好的坏的,她自私地把一切都藏起来。

她以为这是伟大,这是牺牲,却不知道这对别人而言是一种折磨和负罪。

终于到了这一天,她还是什么都不说,依然将一切都背负着,可没有想到吧,她得到的结局是不该死的人,都死去了。

齐倾墨,你有没有过一丝后悔?

萧天离累了,这种累是源自灵魂的最深处,齐倾墨一次次地将他推开,他每次都死皮赖脸的再黏上去,但这一次,他真的要离开了。

你那么爱自由,就还你自由好了,看一看没有我的自由,你是不是会过得更好。

齐倾墨勉力起身,望着这片在月光下的焦土,还有横七竖八死去的将士,血腥味和焦炭味在鼻端萦绕,甚至还能听见无数的亡灵在呼啸,这一场双方都付出了太大代价的攻城战,它在史书上写下了重要的一笔,可是也只是一笔,史官便会翻过这一页。没有人会记得这些死去的人们叫什么名字,那成千上万的亡灵,只有一座座孤立的坟茔,埋骨他乡。

偶尔有后人打马而过,会对着夕阳感叹一声:当年这里有过一场惨烈的战役。

如此,便是全部。

不会有人歌颂这场战役中只求同死的墨七和萧遥,也不会有人记得殷笑闻是一个何等洒脱磊落的霸主,更不会有人知道突然大发神威的萧天离是在何等绝望悲怆的情绪下提枪上阵。

在一瞬间她不知道该去将这一切归咎于谁,好像谁都没有错,错了只是自己,只有自己。

“瑾诺,我们回去吧。”齐倾墨突然轻声说,将墨七已经冰凉的手放下,与萧遥的大手相握,红巾在二人掌间飘动着一只角,像是在废墟里开出的红花。

在广阔无边的断壁残垣里,她瘦弱的身姿像是随时会被这无边的黑暗所吞没,而她自始至终没有再回头看萧天离一眼,只是不想再去看多萧天离脸上陌生的表情,曾经无数次想过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让萧天离心甘情愿地离开自己,忘记自己,如今这样,虽然与初衷有些出入,但结果似乎是一样的。

她知道,萧天离会厚葬萧遥与墨七,会将他们合葬于一处,甚至会将殷笑闻的身后事也办妥,他会全盘接手青沂国。他从来都是颖悟绝伦,睿智出众,要在这个国家的城头上插满临澜国的旗帜亦非难事。他一直说要一统江山,成就天下霸主,今朝他终于完成了一大步。

齐倾墨知道一切一切,知道临澜国此时的皇宫里躺着的那位皇帝已是一具死尸,知道前去的二十七黑羽骑以文赫为首都不会再回来了,知道青沂国从此改国号,换国主,易国旗,知道他的萧天离将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冰冷无情。

她更知道,宣遥,危在旦夕。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不是临澜国皇帝,不是殷笑闻,不是萧天离,不是任何一个人,好笑的是,是她自己。

“不要忘了,还有鹊应。”柳安之低声提醒,她怕齐倾墨满心死志,就此离去,她至少还要想想这些活着的人,还有即将活过来的人。

“对啊,还有鹊应。”

一副残躯不知强撑了多久,总是有一些放不下的执念在支撑。淡看浮华三千 作品专栏:

第358章 瑾诺之变

齐倾墨原本就虚弱的身子这些天来越显憔悴,整日整日的咳嗽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屡屡见血。柳安之这个神医搜肠刮肚寻遍天下良方,熬成一碗又一碗苦口良药,齐倾墨已是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就尽数饮下,也不再需要含着冰糖驱散嘴里的苦味。

于她而言,已经没什么苦能苦得过她心里的痛苦了。

她成日都守着鹊应,希望鹊应能早一些醒过来。可鹊应只是浅浅的呼吸着,眼珠子偶尔转动一下,手指头也会轻轻动一动,却始终没能睁开双眼,看看自己,看看这个世界。齐倾墨一次一次地唤着她的名字,多渴望在自己离去之前,能看到鹊应醒过来,再脆生生地叫自己一声“小姐”?

“你这般天天守着她,她也不知道,何不好好休息下?”瑾诺取过一件外衣披在齐倾墨身上,扶着她坐在软椅上,两人并坐着望着窗外已经渐生凉意的秋天。

瑾诺很清楚,跟着这秋日到来并随之凋谢的,不止无忧宫里那盆叶凌奚精心照看的凌月花,还有齐倾墨渐渐干枯的生命。

原本就活不过三年,求鹊应的时候更是将整个生命都榨取干净了。用柳安之的话说就是,谁也不知道齐倾墨今日一觉睡过去,明日她是否还能醒转过来。

大家都在伤心着,唯有齐倾墨却似不放在心上。

“临澜国那边怎么样了?”齐倾墨微微有些气喘,笑问着瑾诺。

“临澜国老皇帝驾崩归天,萧天离继承帝位,将前青沂国国土分为十三州,各立州长,改国号羲。”瑾诺用极简洁的词句说着最惊心动魄的事情,就这短短数字,不用齐倾墨去想,也知道这其间发生过多少流血事。

距那场战神之殇的战役才过去不过区区三月,萧天离已全盘接收了青沂国,划分为十三州,立的州长也必宣是原临澜国的人,并回临澜国登上龙椅宝座,还改了国号,羲。

前青沂国不可没有任何反抗的遗民,想来都被他铁血镇压下去。这些不会被写上史书的残忍真相,将埋葬在灰烬里。

他真的,越来越像一国之主了。

齐倾墨的呼吸微微有些急喘,她的脑海中划过那样一张脸,这样一个人,他生得眉目入画,墨发随意束在脑后,一管玉簪穿过,长眉斜挑,与微微上挑的凤眼一同飞起几分邪气,红唇若点朱,歪着嘴笑得肆意轻挑,总带着几分促狭,一双深得不见底的眸子如一潭湖水,诱人想追逐里面到底藏了什么。

这才是她记忆里的萧天离,而非现在这个铁血手腕,坐拥天下的羲国皇帝。

“你不用想太多,别的事我会去做的。”瑾诺怜惜地替她拉好薄被,安慰着说道。

“你知道吗?殷笑闻死的时候,要我照顾好他的子民,他的国家,让他的子民有尊严地活下去。”齐倾墨突然说道。

“亡国之民,哪里有尊严可言?”瑾诺感叹一声,即使当帝王的有心让遗国之民地位平等,但也无法让手下的官员以及百姓用平等的目光去看待前青沂国的子民,他们终究是要低人一等的。

“我答应他了。”

“什么?”

“我虽嘴上未说,但心里已经答应他了,瑾诺,青沂国和殷笑闻落得这般田地,你知道与我分不开的。可笑的是,殷笑闻最后拜托的人竟也是我,他明知,我是害得他国破家亡的主凶,竟然还拜托我。”齐倾墨自嘲一笑,明明是该恨自己的人,却不带半分怨意,殷笑闻啊殷笑闻,你聪明一世,却不知糊涂了这一时。

“那不怪你,你也是为了宣遥国。”瑾诺不知该如何安慰齐倾墨,他想替她分担一些痛苦和内疚,却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这是这世上比物是人非更令人深恶痛绝的一个词。

“我答应了他,我就会做到,而且我也不希望宣遥有朝一日也跟青沂国一样,国破家亡,百姓流离失所,漫天都是战火硝烟,天下之大却寻不到容身之处。瑾诺,我还活着,我需要为自己犯下的罪孽做一些事情。”齐倾墨不能忘记那个古朴彪悍的青沂国,最后是如何沦落得满目凄凉的,她要弥补,也要挽救宣遥。

至少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她要做一些事情。

当日她救鹊应之时,时光紊乱,时光的碎片记录了太多信息,除了顾藏锋因为一场阴谋战死沙场外,她还看到了青沂国与临澜国交战会遇到了一切战况。

当时临澜国百书人大军压境,白月正好前来,与自己执棋一局,她要萧天离,齐倾墨要宣遥国平安无事,那一局棋其实下得毫无意义可言,各种的筹码已经放好,只需交换即可。

白月除了让百书人撤退以外,更隐约透露了萧遥有战死之意,齐倾墨何等聪慧之人,自然想到了这是老皇帝逼迫萧遥所致,于是长书一封,写尽了萧遥与殷笑闻对敌之时可能会遇到了一切困境以及化解之法,她将看到的未来,尽数书写,只想助萧遥脱离那场阴谋迫害。

甚至跟墨七说,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萧遥身边半步。因为只要有墨七在,萧遥就不会有机会刻意战死沙场。所以她看到墨七拿着萧遥的锦囊来宣遥找自己时,才会显得那么惊慌失措。

还有白月,既然白月对萧天离痴念情深,她以为白月至少会将萧遥有意寻死的事告诉萧天离,所以她没有对萧天离说,而是用残忍的方法把他逼走,以为这样,萧天离就会一心一意投身于战场,与萧遥并肩而立,不会给萧遥寻死的机会。更能化解宣遥国的危机,那个所谓的投诚青沂国也不必再去实行。

没想到,齐倾墨这一生看人从未走眼,偏生白月,让她折戟沉沙。白月将这消息隐藏了起来,没有告诉萧天离。

后来齐倾墨想明白了,萧遥若活着,以他的性格,绝对无法容忍百书人这样一个畸形的存在,必定会将百书人赶尽杀绝,白月为了百书人,将萧遥的死志瞒于胸口。

皇帝故意在最后一战之前将萧天离召回丰城,也是让萧遥身边再无可以阻拦他去寻死的人,皇帝啊,一步一步,把大路让开,就让萧遥自己心甘情愿地赴死,这才是真正的诡计高人。

所有这些,是萧遥最后终于还是逃不出阴谋死于战场的全部原因,萧遥悲壮而死时,齐倾墨就明白了,所有人都是凶手,包括自己。

她做了一切一切,以为可以改变谁的结局。结果未来她是改变了,不然临澜国与青沂国那场战事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但结局呢,结局是她输得如此彻底。

顾藏锋死了,萧遥死了,墨七也死了,下一个呢?下一个会是谁?

“齐倾墨。”瑾诺的声音突然变得认真而坚定,甚至有几分国主特有的高贵和矜持,这与他平日温柔的模样全不相似,“我才是宣遥国的国主,这个国主的存亡只与我有关系,而我已决意,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齐倾墨不能理解地望着瑾诺,他一向温和的性子怎么会说出这般刚烈的话来?

“是,不错,我最讨厌的就是战争和死人,但这不代表我战不起,死不起。外人看到的宣遥国或许只是一个贪图享乐的民族,他们整个丝竹弦舞,饮酒写诗,男儿从不提枪,女子不为男儿做戎装,但在我眼里,他们是我的子民,是应该在我的保护之下过安然平和日子的小老百姓,他们贪图的享乐是我给他们的。当有朝一日,有人要将这一切夺去,我不会妥协的,尤其那人是萧天离。”

“他已把你抢走了整整五年,齐倾墨,你的本名是叶凌云,凌云公主,我是你的守护神,我本就该保护你的一切,从此我不会再让萧天离伤害你半分了。你不会知道,当宣遥国豁出去一切的时候,会爆发出多么可怕的力量。那绝非是与青沂国对抗时的模样,宣遥上百年的积累,就算无法将萧天离打落尘埃,也会让他知道,痛是什么滋味。”

“谁都可以抢走你,可是萧天离不行,他不行。”

“我不会投降,我也不会让你的想法成真。睡吧,我的公主,等你醒来,天下要么已经太平,要么已经毁灭。无论哪样,我都与你同在,我的公主。”

瑾诺俯身,轻轻吻上齐倾墨的额头,在她的满目上震惊和呆滞中,笑容温柔得像是双鸳池里的湖水,宠溺与疼爱已到极致,那轻颤的睫毛已经承载不下,他琥珀色的双眸似有一层水雾在弥漫,美得让人心碎。

瑾诺啊,从来都是与萧天离比肩的浊世佳公子呢,可为什么大家都已经疯了呢?

“瑾诺…”齐倾墨喃喃一声,语带哭意。

瑾诺没有应声,翘起的嘴角含着笑意,像是这额头的一吻让他无比的心满意足。齐倾墨,你啊,其实是在乎所有的人的呢,甚至都会为殷笑闻的死而内疚,那如果我也为你而死,你会不会为我落泪癫狂?

他转身离去,空余齐倾墨的手伸在空中,指尖滑过他身上锦服的丝滑触感,带着沁凉的冷意,最后徒留她空握了一手的秋意。淡看浮华三千 作品专栏:

第359章 公主有喜

柳安之从叶凌奚的手腕上拿开丝帕,笑着说道:“恭喜公主,公主有喜了。”

就像是许久的阴天里突然洒进了一把阳光,柳安之的这句话几乎是让所有人欣喜雀跃,叶凌奚有孩子了,这个新来的生命终于驱散了一些太过浓重的死亡阴影,足以鼓舞人心。

“真的吗?”齐倾墨抓紧柳安之,紧张地问道:“几个月了?”

“人家公主都不着急,你看你急得。”柳安之见齐倾墨脸上露出笑意,也跟着心情大好,忍不住打趣齐倾墨。

齐倾墨转头看着一脸羞赧的叶凌奚,激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只一个劲儿说着:“太好了,凌奚,这真的太好了。”

“看脉象经一个半个月了,公主这些日子要当心些,我给公主开两副养胎的方子,回去熬了喝。公主要是相信我,以后的脉都由我来诊吧。”柳安之自然是打心眼里高兴的,这座太过压抑的皇宫急需一些喜庆事来冲一冲。

叶凌奚羞红着小脸点点头,小声说道:“柳公子乃是神医,由公子亲自诊脉是凌奚的福气。”

“你别听他瞎吹,他就是想凑个热闹。”齐倾墨开着玩笑,望望叶凌奚的肚子又拉着叶凌奚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满脸的满足神情,好像那孩子是她自己怀的一样,比叶凌奚还要开心。

而一向话不多的莫百衍也紧紧握着叶凌奚的手,眼中都是激动的光彩,却苦于口嘴笨拙,说不出动听的甜言蜜语来,只知道呵呵傻笑着:“我要当爹了,凌奚,谢谢你,我要当爹了!”

看着莫百衍这副憨直的傻样子,齐倾墨与柳安之齐齐笑出声来,无忧宫许久不曾听见过的笑声终于回来,笑声里全是对这位从天而降的小家伙最真诚的祝福。

“瑾诺知道了吗?”齐倾墨突然问道。

“还没来得及告诉哥哥呢,就是这些天不舒服想找柳公子看看的,也没想到是有孩子了。”叶凌奚脸上泛着柔和的光彩,好像是做了母亲的人,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会越发沉静,越发慈祥,越发温柔。

“我叫人把他叫过来,他知道自己要当大伯了,一定开心死了。”齐倾墨赶紧张罗着叫人,这样的好消息瑾诺本就该立刻知道才是。

“等等!”叶凌奚突然拉住齐倾墨,“倾墨姐姐,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齐倾墨下意识便知道叶凌奚要说的不是好事,看了看莫百衍的神色,果然面色沉重。

许久之后,自无忧宫里传出齐倾墨尖锐的声音:“不行!”

叶凌奚拉住齐倾墨的手哀求道:“倾墨姐姐,这是唯一的办法,你让我试试好不好?”

“不好!”不知道叶凌奚跟齐倾墨说了什么,惹得她勃然大怒,这是她第一次对叶凌奚发脾气,而且是气得怒不可遏!

“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整个宣遥国毁去吗?姐姐,我也是公主,我也是公主啊,我也是这宣遥国天家血脉,凭什么你们都可以为这个国家出生入死,而我只能躲在这宫里像是个缩头乌龟一样?姐姐!”叶凌奚哭着喊着,她是不懂这天下大事,也不知道自己的力量能改变这个世界多少,可是眼看着宣遥国将陷入泥沼,她无法坐视不理。

当初她与莫百衍成婚时,大家的融洽幸福呢?当年那长长的从临澜国一直排到青沂国的红绸,百姓们的夹道恭贺,是何等的羡煞旁人?那么远的路,莫百衍都来了,不就是想替让宣遥国与临澜国永不起战祸吗?如今战争近在眼前,叫她又如何能安生坐住?

“不用说了,安心养胎吧,我不会让你那么做的。”齐倾墨却是吃了称砣铁了心,不管叶凌奚说什么,都不答应她荒唐的想法,说完之后就转身进了内室,不再给叶凌奚再多恳求的机会。

看着齐倾墨决绝转身,叶凌奚哭着扑倒在莫百衍怀中,问着这到底是为什么?

莫百衍拍着叶凌奚的后背,不擅言辞的他只能温柔地说道:“齐小姐是为了你好,凌奚,别哭了。”

柳安之苦笑一声,哪成想这好好的一桩喜事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待得叶凌奚都走了,柳安之才走进内室看着坐在窗下的齐倾墨,叹息一声:“你又何必动这么大的气,她也是为了你。”

“我不会再让我身边的人为我犯险,想也别想。”齐倾墨的果敢干脆,不留半讨价还价的余地。

“那我呢,不如我去吧。”柳安之似笑非笑。

“你们有完没完,我说了不行,不行,不行!”齐倾墨突然大声起来,像是要掩饰她内心的悲伤,怎么可能还会让他们去做那些事,怎么可能呢?为了她犯险的人哪一个有好结果了,她不会能再忍受身边的人再一次离去,就算是他们要死,也要等自己死了之后再说!

“不去就不去嘛,你动这么大的气干嘛?当心气成黄脸婆。”柳安之嘟囔一声,关好窗子,絮絮叨叨着:“这秋风凉得紧,你这身子哪能受得了,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齐倾墨写过一封交由瑾诺,想让他送去给萧天离,信上写的是,齐倾墨愿意以宣遥国公主的身份下嫁羲国皇帝萧天离,和亲联姻,只求羲国铁蹄不要践踏宣遥国领土。

可是那封信瑾诺只看了一眼便撕得粉碎,他说:“齐倾墨,我宣遥国还没有沦落到要靠出卖女人还委曲求全的地步。”

对于现在根本无人可用的齐倾墨来说,如果瑾诺不愿意把这封信送去给萧天离,那萧天离就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她的意思。

其实齐倾墨更清楚,就算这封信最后到了萧天离手中,萧天离也未必见得会答应自己。宣遥国现在于他而言有如囊中之物,他随时可以挥军南下攻取宣遥。而自己这封求和信于他而言,更像是一种羞辱。

当初是齐倾墨一次一次地把他推他,他万般包容退让,只想让齐倾墨看看他的心,明白他实实在在的情意,可是齐倾墨却不得不一次次地伤害他。到了萧天离心死如灰,终于可以不再时时为齐倾墨所牵挂,变得冷酷无情了的时候,齐倾墨却不得不反过身来求他。

这一切多可笑,齐倾墨啊,她知道自己这么做有多无耻多自私,甚至面目可憎,可是她有什么办法呢?就算她智慧超群,但除了这样,她再也想不出可以挽救宣遥国的方法了啊!她只能卑鄙地去赌一赌萧天离心中还有没有她,会不会为了她停下攻打的步伐,她就是如此卑鄙地利用着,无可奈何地利用着。

那一封求和信仿佛在说着,天离啊,求你回头看看我,我将自己双手呈上,看我如此卑微地恳求着你,放过宣遥国吧,听一听我的哀求,再一次心动好吗?

这一切啊,多么的可笑。

当初是怎样绝情地推开她,如今就是怎样卑微地乞求他。

“哥。”

瑾诺缓步走在宫殿里,初秋的落叶稀稀疏疏落在地上,身后传来叶凌奚的声音。

“嗯。”

“哥,我们一起走走吧。”叶凌奚挽起发髻之后,越发可见成熟的风韵,不再是那个泄世未深的冲动小姑娘。

“好,莫百衍呢?”瑾诺很自然地拉自家小妹的手,兄妹二人有多久不曾在宫中这般闲庭信步了?好像自从有些事发生之后,这座华美精巧的皇宫里,再没有了几次欢乐的笑声。

“他在练剑,我无聊就跑出来找哥哥聊天了。”

两人绕着宫殿走了一圈又一圈,这偌大的宫殿每个地方都曾经洒落过他两的欢声笑语,那些无忧的日子叶凌奚清楚,从此再也不会有了,所以大家都小心翼翼地不去碰触不开心的事情,只提起儿时的趣事,比如叶凌奚年幼时为了抓鱼是如何一头栽进水池里,吓得瑾诺一跃跳进湖水中,却发现那浅浅的湖水刚及腰间而言,两兄妹便在湖水里水花泥巴各扔了一身,糊得像个泥娃娃,逗得岸边上的宫女太监哈哈大笑。

还有一年也是秋天,叶凌奚发现了树上居然还有鸟窝,一定要爬上去去看,可是太监们没有一个敢去亵渎公主的千金之躯,不敢抱她,更不敢找来梯子怕摔着小公主,瑾诺就一把抱着叶凌奚扛在肩上,举着她让她掏鸟窝,里面有两只嗷嗷待哺的小鸟,叽叽喳喳叫着。

叶凌奚把他们抱下来,搭了舒服的鸟窝,喂他们吃小米,养得肥肥的,可是在来年春天的时候,他们却飞走了。叶凌奚哭得好生难过,瑾诺就告诉她,鸟儿长大了就会寻找天空,就像奚儿长大了也以后也会离开哥哥的。

“我才不会跟鸟儿一样,我会永远陪着哥哥的。”那时的叶凌奚搠着嘴巴趴在瑾诺背上赖着不肯下来,鼻涕眼泪糊了瑾诺的龙袍一身。

“哥,我真不会离开的。”叶凌奚突然说道,眼眶泛着泪珠,她已经长大了,知道了眼泪的珍贵,不会再撅着嘴耍小性子,她知道自己的哥哥背负的是什么,她选择与哥哥同在。

瑾诺习惯地摸了摸她脑袋,笑意温柔:“鸟儿长大了,去找属于你的天空吧。”

“奚儿不是鸟,奚儿是哥哥的掌中宝,离开了哥哥的手掌,就不是宝了,所以奚儿不会离开哥哥,要做哥哥一辈子的掌中宝。”叶凌奚的眼泪越发忍不住,悬在睫毛处拼着命不肯让它落下,强笑着的脸上全是难过。

“好,奚儿永远我的掌中宝。”瑾诺轻轻弹去她脸上已经落下的泪痕,宠溺的语气与当年一样,不管他再怎么变,他永远是叶凌奚的哥哥这一身份,以及这一身份带来的宠爱,永远不会有丝毫更改。

…淡看浮华三千 作品专栏:

第360章 爷或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