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改名为羲的这个国度里,皇宫依然庄严肃穆,琉璃瓦在秋阳下炫耀着斑斓的光彩,朱红色的高墙还是那般矗立着,将宫内与宫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老皇帝的死显得无声无息,那个算计了一生的老皇帝,其心计不知有多深,或许他唯一算漏了的人是黑羽骑那残存的二十七骑士,他们的从天而降,还有萧天离的里应外合,将他送上了绝路。

他唯一算漏了一局,便死于这一局。

如果按照一个枭雄的身份来看他的话,他死得有些憋屈,毕竟死在自己儿子的手上,算不得多么的光彩,更何况对外宣称的是病死在床榻之上。

大概永远不会有人知道,那日躺在棺材里出殡的皇帝只是一件衣服罢了,真正的皇帝早在三个月之前就被黑羽骑砍成了肉渣,连尸体都找不到。而小太监侍候了三个月的病皇帝也只是个假人,太医嘛,太医是臣子,君要臣子说什么话,他就该说什么话。

现在禇红色的龙袍加身,已贵为天子的萧天离,他的龙袍上精绣着张牙舞爪凶神恶煞的五爪神龙。而他眉宇间再不见当初的轻漫慵懒,漆黑的眸子里一日堪比一日浓重的写上冷峻。举手投足间,越来越见身居高位的尊贵之气,使人不敢随意亲近。

天子天子,上天之子,谁人敢再亲近呢?

那把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龙椅下面不知堆砌了多少人的白骨和鲜血,而萧天离便穿着这龙袍踩着这些成山白骨,一步步坐上那把椅子。

他睥睨着天下,傲世着朝堂,接受着跪拜,凤目长眉一敛,听着他俯首称臣的子民山呼着万岁,他站在这世界最高的地方,俯瞰着这个属于他的天下。

手中握着朱砂笔,他第一次知道朱砂的颜色这么红,是因为它由人血汇集而成,一笔下去,恩泽天下也好,战火滔天也罢,都只需要他轻轻一笔一带。不管是拿一人的人头,还是一百人的人头,都只是一个“斩”字。

这样滔天的权力会熏得多少人迷失了心智?

坐在御书房里,萧天离望着袅袅燃烧的龙涎香,想象着当年他的父皇坐在这里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这么孤寒寂寞,所以这龙涎香也没有一日断过,想给这死气沉沉的御书房添点人气。

泠之继和颜回站在御书房门口,等着里面的传唤。泠之继望着几片被秋风打落的树叶,无声无息的叹了口气,以往见自家爷,何时要这么麻烦了?

当自家爷成了大家的皇上之后,好像很多事情都变了。他们也渐渐地越来越看不懂皇上在想什么,有时候他好像什么都没想,有时候又好像把人看了个通透,那漆黑的眼珠子里藏着的东西越来越多,泠之继看不懂,但她知道,爷不是那个爷了,他是皇帝了。

回首几年前,他们这些人跟着萧天离成天出生入死,血雨腥风里闯过来,经历过不知多少的背叛和凶险,刀口上滚过来,阴谋里挺过来,其实为的不就是这么一天吗?盼着爷入主东宫,盼着爷荣登宝座,盼着爷笑傲天下,一直是这么盼着的。

可是这一切盼是盼来了,怎么会这么让人恐惧和害怕呢?那个金风楼与细雨阁,好像成了上一世的事了,里面那些人和事,也变得成了灰尘扬散在了这空气中,跟着秋天的落叶一起辗转零落成了泥。

这种事实让她觉得很是悲哀。

等了好久,等到里面跟大臣商讨国事的萧天离终于叫他们进去。

推门而入,两人行礼跪在地上,口中别扭不习惯的喊着万岁。抬头可见萧天离正揉着眉心靠在椅子上,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额心都揉出一大片红印来。

“爷,您遇上烦心事了?要不要我给您揉揉?”颜回很是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泠之继却吓得一把拉着他衣袖赶紧嗑头,口中连忙说道:“皇上恕罪,颜回口也妄语冒犯皇上,还望皇上宽恕。”

见着泠之继这般紧张,颜回也知道自己这大嘴巴说错了话,紧接着嗑头请罪,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起来。

萧天离将手挪开,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二人,突然觉得无比的荒唐和寂寞,这是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啊,为何会变得这么怕他?不过是一个皇位,不过是一个身份,竟将他与所有的过往都一刀斩断了吗?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萧天离语调低沉,带着一些怒意。

“颜回口无遮拦,说错了话,还请皇上恕罪。”毕竟是还没有习惯最信赖的爷已经成为了这天底下权力最大的人,所以颜回和泠之继两人连请罪的话都说得万分生硬干涩,这份涩一直涩到了他们心底。

“起来。”萧天离压着心底的火气,让语气尽量放得柔和。

泠之继和颜回恭恭敬敬行礼,规规矩矩站在一边,半分也不敢僭越,更不要说像以往那般随意开玩笑了。

萧天离闭上眼不再看跪在地上的两人,越看越觉得心中烦闷不堪,闷声问道:“白月和柳谷有下落了吗?”

“回皇上的话,还没有。”

“继续找,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到!”萧天离咬牙切齿说道。

那日皇帝设计将萧天离调入宫中,说起萧遥终会一死的时候,萧天离除了无边的愤怒外也查觉到了一些其它的事,所以他要找到这些人这些事,他要问个清楚明白。当天除了他自己赶赴贺城想阻止萧遥以往,同时派了泠之继和颜回前去白府,想将白月拿下。

只可惜当泠之继他们赶到的时候,整个白府已经人去楼空了,自那以后,白月跟柳鬼谷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泠之继和颜回四处打探,也找不到半点消息。

可就算是这样,哪怕萧遥已经去了,萧天离也要让当初所有的事情都真相大白。

泠之继和颜回两人小心翼翼地退着退着退出御书房,对着外面的白晃晃的日头长吁一口气,两人相视苦笑。

萧天离等到他们二人离开,才睁开双眼,满目的孤寂。提了两壶酒,来了萧遥的墓前。

墓碑上写的是他与墨七两人的名字,算是合葬。本来按照祖制和规矩,墨七是进不得皇陵的,礼部的官员一直反对,誎书上一封又一封,可萧天离却是力排众议,一意孤行,最终让墨七与萧遥两人同葬于此。

萧天离倒了一杯酒在墓前,久久地望着萧遥的墓碑,苦笑一声:“叔,我来看你了。”

复又自斟一杯,喃喃自语道:“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当了皇帝之后会变成这样,身边最亲近的人最怕你,就担心哪天绞兔死走狗烹,对不对?所以你选择自己离开,免得面对这样的人一个我。”

“但我真的不会那么做,你们为什么都不信我?我是皇帝,可是更是萧天离,为什么你们都愿意相信皇帝,而不是愿意相信萧天离?”

萧天离说着说着,忍不住悲从心来,这些话也只能说给萧遥听了吧,那个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愿意面对日后有可能是无穷无尽质疑的平遥王爷,该说你聪明,还是该说你傻?

“皇叔,宣遥国我是一定会拿下的,很快我就会出兵。我知道你的梦想也是我们萧家江山一统,坐拥天下,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已经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了,更不在乎齐…她的感受,不会再心慈手软。暴君就暴君吧,谁在乎呢?”

“皇叔,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一个人的江山,有多寂寞?叔,我很寂寞。”

萧天离最后一杯酒敬给了墨七,这个来不及过门嫁进萧家,最后却甘愿与萧遥共死的墨七,让萧天离有几分钦佩。不管怎么样,她的爱情都是完整的,平遥王爷逍遥一世,最后竟有这等刚烈的女子愿意与他共赴黄泉,平遥王爷这一世,也算值了。

回宫之后,萧天离整兵四十万,点兵派将,派往宣遥国与羲国交界处,大军压境的气氛格外凝重,人人都知道,这场战事一触即发,只是看萧天离想哪天出兵而已。

萧天离提起那只饱蘸朱砂的朱笔,他那双不事劳作而修长如玉的双手,即使握过长枪,杀过敌人,也依然未能在他手上留下几道痕迹,在铺开的圣旨上缓缓落笔,一笔一笔龙飞凤舞,笔锋过处冷厉无比,恰似他脸上的神色一般。

那个“攻”字他写得轻描淡写,自然而然,未曾着重半分,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就像这个字一旦写下,挑起的将是另一场战事,死去的又是几万人,他笔墨自然,风轻云淡。

嘴边有一粒痣的小太监恭敬地捧着笔墨未干的圣旨,扯开了嗓子高声宣旨,那声音传得很远很远,穿透了天际,传出了皇宫,传出了丰城,传出了羲国,穿越了千山万水传到了宣遥国皇宫无忧宫齐倾墨的耳朵里,惊得她手中绣了一半的给叶凌奚腹中孩子的小衣跌落在地。淡看浮华三千 作品专栏:

第361章 天下和她

按例,宣战书送到了宣遥国,书上有让宣遥投降臣服之意,瑾诺只看了一眼,两指微微用力,便将宣战书毁得粉末洒在了大殿之上,他温柔的笑容不减分毫,好像面对着不是一场灭顶之灾,而是一道春风细雨的好光景,他笑着对来宣战的使臣说道:“回去告诉萧天离,就算他赢了天下又如何,还是输了她。”

这句笑语很传遍了每一条大街小巷,成为了民间笑谈,人人都说那位瑾诺国主一定是疯了,才说出这样的笑话来。

赢得天下,哪里还在乎一个她?这世间有哪一个她重要得过天下?有了这天下哪里会得不到千千万万个她?

所以这是一个多么可笑的笑话。

这句话被到处传扬,一直传到了萧天离的耳中,传到了羲国的金殿之上,被羲国的臣子们当作是对圣上的侮辱之语,气得他们勃然大怒,在金殿上当即请旨让圣上宣旨出兵,给不知好歹的宣遥国一点颜看看。

萧天离似乎没有听到他们的请战声,高坐在龙椅之上,久久不能回神。

赢得了天下又如何,终究还是输了她。

瑾诺好聪明,知道这句人人听来都是笑谈的话,到了自己这里有着何等可怕的杀伤力。胸口升起的那些疼痛像是在嘲弄着他,不是说死心了吗?不是说放弃了吗?何故还要疼这般难以忍受的样子?

果真是个笑话,天大的笑话,还会为这种笑话胸口发疼的人,可不就是个笑话?

秋日的晚间凉意渗人,齐倾墨在恶梦中辗转反侧不能成眠,更有寒意袭人,便干脆点了灯坐起来,望着空荡荡的宫殿备觉凄寒,又去看了会儿鹊应,替她盖了被子,才走到前殿里。

“柳安之?”无人回应她。

“柳安之。”只有穿堂的人轻呼而过。

“柳安之!”她只寻到了一封柳安之留给她的亲笔信,被褥叠得整齐,房间里的蜡烛未燃。

齐倾墨放下烛台,颤抖的手哆哆嗦嗦地展开那封信,是他的笔迹无误,信上写着:我就像是个废人,一直跟在你身边,却不能替做任何事,这一次就让我帮你做些事情吧。药已经分类放好在了药房里,记得按时煎服,最多半月我便回来。

“柳安之!柳安之!”齐倾墨捏着那薄薄的一张纸,几句话,惊惶失措,失声大叫起来,惊醒了贪睡的宫女,连忙跑过来问“公主怎么了?”

“你们有没有见过柳安之,他什么时候走的,你们见过他吗?”齐倾墨哑着嗓子抓住一个宫女的手就问,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柳安之在哪里,更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就这样留下一封信去了那个龙潭虎穴的地方。

柳安之,你怎么那么傻?你明明是最讨厌萧天离的不是吗?为什么还要去找他?

正当齐倾墨四处寻问柳安之消息的时候,瑾诺一脸紧张地冲进来,他手里同样也是拿着一封信,怔怔地望着正满目焦急的齐倾墨。不好的预感瞬间冲击了齐倾墨全身,她轻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奚儿,奚儿跟莫百衍去羲国,找萧天离了。”瑾诺讷讷开口,手中的信纸飘落在地。

齐倾墨捧过那张纸细细看去,叶凌奚她说,她一生未能替宣遥国做过什么,该要负起该负的责任,腹中孩子她请柳安之一路随行保护,哥哥与倾墨姐姐不必忧心。

怎能不忧心?叶凌奚你告诉我,我怎能不忧心?

不是说了叫你们不要去吗?不是说了这些事不用你们操心吗?为什么你们不听,为什么要去!你们知不知道萧天离或许早已不是当年的萧天离了,他现在是皇帝啊。君心难测,叶凌奚你是公主,只身赴羲国,你知不知道这是羊入虎口?

“去追啊,瑾诺你快去追啊,不能让他们去,你知道的不能让他们去送死啊!瑾诺…”齐倾墨抓着瑾诺的衣服声嘶力竭的喊着,瑾诺你为什么一动不动,去把他们追回来啊。

“追不上了,他们骑了整个宣遥国最快的马,已经走了三个时辰,来不及了。”齐倾墨第一次在瑾诺脸上看到了惊惧的表情,他比齐倾墨更清楚,他们三人这一去,是真的回不来了。

“那也不能就这样放任他们去送死,瑾诺,你不是有隼吗?让隼带信给各地官员,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拦下他们三人!”齐倾墨将脑海中能想到的方法全部说了出来,只希望瑾诺能有所动作,截留住胆大包天的三人。

瑾诺凄然一笑:“这世上的千里马,快起来便是隼也追不上,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瑾诺只重复着来不及了这四个字,那便是真的来不及了,不然以瑾诺对叶凌奚的宠爱早就不顾一切去找她了,看着他脸上崩溃的神色,齐倾墨知道,一切都晚了。

“瑾诺,让我去找萧天离好不好,现在只有我能救他们了,让我去吧,好吗?”齐倾墨扶着瑾诺的身子软软倒下瘫坐在地,过度虚弱的身子早已经不起任何折腾和刺激,这三人的私自离去,对她打击太大。

“已经开战了,你也不能去。”瑾诺只说了这么一句无厘头的话,目光有片刻的空洞,像是无尽的空虚。

“那就该更让我去啊,不管怎么样,萧天离至少曾经爱过我,至少,至少我可以换得他们平安回来,瑾诺,你说是吧?”齐倾墨瞪大的眼睛望着瑾诺,她在等瑾诺点头,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只要她去找萧天离,求他也好,跪他也好,怎么都好,总能换他们几个回来,不也值得?

难道还要再一次眼睁睁看着自己深爱的人们,又一次死去吗?他们都不怕自己会疯掉吗?

“我不会让你去的,你别妄想了。”瑾诺说着就要转身,不留半点转圈的余地。

“瑾诺!”齐倾墨大喝一声,又像是觉得这样的语气会惹得瑾诺生气,连忙转换了语调,柔声说道:“你也是皇帝,你该知道当了皇帝之后,很多事情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处置,就算,就算萧天离还念旧情,惦记着与莫百衍的情分,可这情份最多让他们留一条命,他们回不来了,叶凌奚将像一个亡国俘虏一样被囚禁。甚至萧天离迫于压力还会杀了叶凌奚,你知道这种可能有多大。瑾诺,你让我去啊,让我换凌奚回来,我也是公主,而且我是宣遥国唯一正式的公主,为什么你不肯呢?”

齐倾墨突然恨自己手中没有一点力量,只能苦苦哀求着瑾诺,让自己走出这座皇宫。

“祭语。”瑾诺突然对着空处唤了一声。

便见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走出来,恭敬行礼:“主子,公主。”

“照顾好公主,不要让她离开无忧宫半步。”瑾诺说罢,便一点一点从齐倾墨的手中抽出自己的衣服,转身跄踉着步伐一步步离开,月亮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就像无奈和悲伤盈满其中,好浓好浓。

“瑾诺你这是在软禁我!”齐倾墨大喊一声,却得不到瑾诺的回应。

祭语说了一声得罪了,就把齐倾墨半抱着扶起来带进内室,说是扶,不如说是挟持,齐倾墨身子本就弱得没有了一丝力气,哪里是祭语这样会功夫的人的敌手,只能眼睁睁看着瑾诺离开,而自己被关在这座宫殿里。

齐倾墨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头痛欲裂,几欲昏死过去,柳安之,叶凌奚和莫百衍的脸在她脑海中交替出现。

这些傻瓜,都说了不能去,不能去,为什么还要犯险?两军已交战,萧天离心已比铁硬,你们去能做什么?

“祭语。”齐倾墨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自被子里发出来,叫了一声看守的祭语。

“公主。”祭语低头行礼,她心中也有众多感概,第一次见齐倾墨时,她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神采奕奕,这世道怎么就把那样一个刚强的女子逼成了这副模样?

“在宣遥国亡国和背叛瑾诺之间,你选择什么?”齐倾墨埋在被中的眼睛渐渐睁开,她不能再这样颓废下去了,她要做点什么,不管别的事情她能不能改变,至少,柳安之三人她要救回来。

祭语显然没有料到齐倾墨会问她这个问题,一时之间倒不知该如何回答。

齐倾墨慢慢坐起身子来,也不看祭语,自顾自说道:“如果你让我走,我有三成把握可以挽救宣遥国,十成把握换回凌奚公主和驸马,而你要背叛瑾诺。如果你不让我走,你忠诚了瑾诺,而整个宣遥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凌奚公主也有可能身首异处,你选哪一个?”

“公主的确是一个好说客。”祭语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挣扎,语调未改半分。

“多谢夸奖,你也看过青沂国尸骨成山的惨象吧,如果你不希望宣遥国也变成那样,就让我离开。”齐倾墨抬起双眼,目光沉静,神色冷漠,一如许多年前的她,工于心计,擅长阴谋,最懂攻人软肋。淡看浮华三千 作品专栏:

第362章 两方行动

次日,瑾诺愤怒的骂声传遍了整个皇宫,人们这是第一次见到温润如玉的国主发这等雷霆之怒,就算是当初青沂国兵临城下,他最多也是皱皱眉头,不曾这般愤怒过。

“你们这群傻瓜,你们这群自以为是的傻瓜,我瑾诺在你们眼中便这么无用吗?需要靠齐倾墨你一个女人来挽救吗?傻瓜!”瑾诺披头散发躺在无忧宫中,一声一声地骂着傻瓜,直到眼角泛着泪光。

而在已经远离了宣遥国的远方,两匹健壮的骏马正在飞驰着,祭语追在后面问着前方的齐倾墨:“公主,我们不是去羲国吗?”

“是去羲国,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要先去另外一个地方。”齐倾墨脱下了那华丽的长袍,一袭简单的常服,利落干爽,头发也梳了起来,向来比之寻常女子要英气许多的长眉更是飞扬入鬓,透着无端的桀骜,祭语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又看到了天宝阁的那个女子。

当时的她那么骄傲,骄傲得连天下间最杰出的三个男子也不曾多看一眼,处处不让须眉。她不该叫倾墨,该叫倾城,或者倾国。

“好吧,不过我们得抓紧时间了。”祭语笑了一下说道。

“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漂亮?”齐倾墨突然回过头来对祭语说。

祭语愣住,旋即笑道:“哪个女子敢在齐小姐你面前自称漂亮?”

“不,你真的很漂亮,如果你喜欢瑾诺,就应该告诉她。”齐倾墨笑望着她,祭语常年作男儿打扮,劲装长裤,但修长笔直的双腿,矫健英挺的身姿都是普通女子不曾有的,墨七也十分英气,但祭语比墨七更多一分沉稳,或许是她多年来一直跟随在瑾诺身边的原因。

祭语突然傻住,呆呆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肩上有一个纹身,是一个瑾字,昨日你扶我的时候我看见的。”齐倾墨说起来,这世间真心相爱的人,或者说真心爱着另一个人的人,这份真心,该让人知道才是,不然一个人藏着,多辛苦?

祭语神色尴尬之后只剩下落寞,强自笑道:“齐小姐别打趣我了,主子不会看上我的。”

“当年墨七也这么说,我不希望你跟墨七一样,至到最后才能与萧遥在一起。还有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齐倾墨突然正色起来,认真地看着祭语。

“公主请说。”

“不管我遇上什么样的情况,你都不可以为了救我而牺牲自己。我的命已经不值钱了,活不了太长时间,而你不同,你还可以活很久很久,拿你的命换我的,这笔买卖不划算。而我齐倾墨,从来不做亏本生意。”

齐倾墨说罢,也不等祭语再说什么,一扬马鞭便急驰着离去,只余祭语深思着齐倾墨的话。

暗子嘛,从小被人灌输的思想就是为了保护主人要随时准备死去,他们连牺牲这个词都用不上,最多是挡箭牌,肉盾,死了也是无声无息的。跟个影子一样,永远没有个正式的身份。

齐倾墨突然这样说,却让她十分触动。

她很早以前就知道齐倾墨是那种很多人都想杀死的人,但也有更多的人愿意为她而死,有时候她想不清原由,突然之间她就明白,因为齐倾墨把身边的人当人,把他们的命当命,所以换回来的回报是,他们也愿意用性命去对齐倾墨好。

“我知道了,我会爱惜自己的性命的。”祭语望着已经远去了的齐倾墨,低声说道。

就在齐倾墨与祭语赶赴往不知何处的时候,柳安之一行人经历千辛万苦也赶到了丰城。

回到这座久违的城池,众人心中各有感概。这里的路上依然车水马龙,繁华热闹,绕城河边依然有许多漂亮的姑娘和英俊的男儿郎,从街上打马而过的鲜衣少年郎不知是谁家的孩子长成了大人,只是恐怕有许多人已经忘了,这座城中,曾经有三座冠绝京华的楼阁。

金风楼,细雨阁,南风楼。

人们的记忆总是有些偏袒的,会偏爱那些好的事情,对于那些无声无息消失的人或物,选择性遗忘有时候是个很好的习惯。

柳安之的那座神医馆如今开起了酒楼,生意似乎还不错,门口的小二笑迎着来往的宾客。柳安之想起在这里第一次遇到齐倾墨,不禁会心一笑。

曾经细雨阁也做起了别的营生,是一家脂粉店,倒还是与女子有关的。

至于金风楼,改成了一个大院子,豪华得紧,却只住进了两个人。

颜回和泠之继两人坐在屋顶上晒着太阳,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闲话,无非是感叹一下往日的时光,再想想以后的路该怎么办。

颜回望着这天上的云朵聚了又散,散了再聚,没个尽头,飘来飘去的,感叹着这天还是一样的天,只是这味道却少了一些味道。

这般感叹着他便往后倒去,想靠在泠之继身上找一找那失去的味道,却不曾想扑了个空,他也结结实实地从屋顶上摔了下来,要不是他轻功好,非得断几根骨头不可。

“我说泠之继,你下来也不知道说一…”

“师父!”泠之继没来得及跟颜回吱呼一声就跳下来,直直奔向的是那个许久许久不见的人,他们的师父,站在那里像一柄剑一样师父,莫百衍。

颜回也顾不得骂泠之继的不够意思了,连忙冲过来,手忙脚乱的不知该怎么迎接,呆呆愣愣地跟着叫一声:“师父,你终于回来了。”

莫百衍不苟言笑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来,点了点头说:“嗯,回来了。”

泠之继瞅见后面跟着的叶凌奚,连忙叫了一声:“师娘!”

“师什么娘!”颜回拍了下泠之继的脑袋,说道:“这是公主!”

叶凌奚连忙摆手,羞得一脸通红,模样煞是可人,跟未出阁前的小闺女一样:“没事没事,师娘也挺好听的。”声音小得都听不见了,若不是这里几人的耳力好,根本都听不见后面细若蚊鸣的几个字。

“你看,就你事儿多,师娘。”泠之继好不容易占了回上风,得意地望着颜回。

颜回白眼儿一翻,不跟她一小女子一般见识,再往后看了看,便看见了柳安之:“柳公子,你也回来了?”

重遇故人心情总是大好的,柳安之也难得的笑着点了点头。

“你们都回来了,那齐小姐怎么办?”突然泠之继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气氛便立刻沉重起来,大家都不再说话。颜回又拍了下泠之继的脑袋,恼道:“哪壶不开提哪壶。”

泠之继委屈地揉着小脑袋,心想着她这问题也没怎么出格啊,这些人都回来了,那宣遥国可不是只剩下齐小姐一个人了,鹊应还昏迷着呢,连个照看的人都没了。

“先不提这个,进去先坐着。”颜回让泠之继引着众人进去,自己去了大门口查看了许久确定没有人跟着了才关上大门,上了门栓,又用以前金风楼常用的铃铛拉成一条线围着院门绕了一圈,这样只要有人一爬上来想要窃听点什么,铃铛立刻会作响,他们也就知道有人在跟踪。

叶凌奚怀有身孕,长途跋涉中又提心吊胆的,难免困顿,大家也觉得这难得的相聚时光还是再多留一分好,于是颜回备下了一桌酒菜,除了先去睡下的叶凌奚,四人喝得好不开怀。

“这酒居然是梨花白?”莫百衍有些诧异,梨花白是当年金风楼独有的佳酿,千金一杯亦难求,所以格外珍贵。原本以为金风楼散去了之后,这酒的方子也就丢了,不曾想颜回居然还藏有几坛。

“师父你最喜欢喝这酒了,我跟泠之继一直留着等你回来喝呢。”颜回给莫百衍又满上一杯。

其实往日里莫百衍对这二人颇是严厉,他生性本就不多话,为人又很严谨,所以颜回和泠之继一犯错总是免不了他一顿责罚。但这两人也是他教出的徒弟中最出色的,虽然性格各自有些小毛病,可是做起事却是一等一的要靠,要不然也不会让他们一直近身跟萧天离身边。

闲谈中聊起过往,四人都有些唏嘘,尤其是说到萧遥的时候,更是一片沉默。

“爷…皇上现在还好吗?”莫百衍暗自苦恼,这口头语一时半会儿还真改不过来。

“说不上好不好,总之,我觉得我都有些不认识他了,有时候挺怀疑是不是换了个人。”颜回傻笑两声说道,但眼眶有些发红,靠笑容来掩饰着自己的难过和心酸。

莫百衍与柳安之对视一眼,都想起齐倾墨那番话,当了皇帝的人,或许就会变得你们都不认识。

或许,他们这一趟来羲国,真的是送死来了。

“我想进宫一趟。”莫百衍说到正题。

颜回和泠之继停了手中的酒,对望一眼,又看着莫百衍和柳安之:“你们是有什么事儿吗?”

“对。”这一回说话的是一直未开口的柳安之,他看着颜回和泠之继说:“我们有事找他,不管他是萧天离,还是皇帝。”

颜回想了一会儿,像是在仔细斟酌着,这让莫百衍看着心中有些发凉,若换以往,自己要找爷,颜回他们何许如此为难?不是他们变了,是萧天离真的变了,所以颜回他们才不敢贸然带自己进宫,不是怕他们怕丢了小命,是担心自己会不会掉了脑袋。

“好,我带你们去见皇上,什么时候?”许久之后,颜回终于说道。

“越快越好。”莫百衍说。

“行,我下去准备一下。”颜回打定了主意便不再犹豫,先行退下准备晚上的事。

这边泠之继举起杯子对柳安之和莫百衍说道:“虽然不知道你们找皇上什么事,但万事小心。”淡看浮华三千 作品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