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央生怕再出现一个误会的,立刻道:“抱歉,郭夫人仿佛误会我是她的女儿了,应该是这串佛珠的缘故……”她说着,正要解释清楚。谁知郭夫人却挣开郭素的怀抱,上前拉着李未央的袖子,哀求道:“嘉儿,跟娘回去吧,好不好?再不提那些胡话了——”

究竟是谁在说胡话?李未央从未碰到过这种情况,若是往日,她早已甩开这疯疯癫癫的贵夫人,转身就走了,可对方却是齐国公夫人,她不想惹出更大的麻烦,就得把事情解释清楚。

“夫人!你先松手!”郭素看到了李未央的为难,便低声道,“人家已经说过不是咱们的女儿,你这样苦苦纠缠又有什么用呢?你会吓到人家的,快放手,好不好?”声音里,竟然像是哀求一般。然而他转头却对着宋妈妈怒声喝道:“夫人今日吃药了没有?”

宋妈妈战战兢兢地:“夫人一早出门的时候就服过药了……”

郭素皱眉,他用力地扭过妻子的身体,大声道:“湘兰,这不是咱们的女儿啊!”郭夫人转头看着他,声音极度哀怨,极度悲痛:“我不管!她是嘉儿,她一定就是嘉儿!我亲眼看见了佛珠子,她是我的女儿!你欠我的,这是你欠我的,要不是你的疏忽,怎么会丢掉了嘉儿,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郭素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瞳仁里闪着萤光,钉子似的站在地下,一声不言语,一动也不动……

“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拆开我和嘉儿!”郭夫人甩开他,用力地抓住李未央,几乎要把她的手臂抓出伤痕来,那力气那么大,让李未央一下子皱起了眉头。郭素悲哀地看着这一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宋妈妈连忙上来哄她:“夫人,你先松开小姐吧,她不走了,是不是,小姐,你会一直陪着夫人!”宋妈妈使劲儿向李未央使眼色,李未央蹙眉,但看着郭夫人的眼神执着到可怕,她轻轻点了点头,道:“好,我不走。”郭夫人眉头一松,宋妈妈赶紧再接再厉道:“夫人,你听见了吗?她不走了,快松手,小姐的手臂都被你抓青了啊!”

郭夫人茫然地看了一眼,突然被烫到一样松了手,紧张地喃喃地道:“嘉儿,对不起,娘不是故意的——痛不痛?”

郭素一言不发,一直到郭夫人因为过度疲劳,晕倒在宋妈妈的怀里,他才颓然地道:“先扶着夫人去一边休息。”

随后,他认真地看着李未央,道:“这位小姐,我们需要谈一谈了。”

“郭夫人她刚刚还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李未央不解,郭夫人温柔美丽,大方高贵,无论如何不像是个疯子,可她的表现,却根本不能称之为正常。

郭素叹了一口气,道:“对不起,吓到你了吧。这十八年来,她日日夜夜不得安宁,经常半夜里都说听见女儿在哭,我陪着她走遍了越西的每一个地方,到处去寻找,可却根本没有找到女儿的踪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她有些不正常了,平日里都好好儿的,一旦提起嘉儿就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所以我一直不让她出门,只希望她能渐渐忘记这回事,却没有想到今天会出这样的事……”往日里,齐国公的言行举止都是从容不迫,一副天璜贵胄气派,然而他此刻的神情,孤独落寞到了极点。随后,他抬起头,郑重地看着李未央,道:“这位小姐,请你告诉我,你的佛珠究竟是从何而来。”

李未央轻轻地将所有的事情大略地讲述了一遍,她不知道齐国公听到小蛮惨死会不会为她复仇,但她觉得身为小蛮的亲生父母,他们有权力知道这个事实。

齐国公听着,眼中的泪走珠儿似地滚落下来。

“小蛮之前并不知道这佛珠的秘密,她将这佛珠送给我,只是希望在远走高飞之前给我留一个念想,却没想到会遭遇不幸。”李未央说了最后一句话之后,郭素仿佛不胜其寒,浑身痉挛着缩成一团,再也禁不住,竟自失声恸哭。明知道女儿多年了无音信,他本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乍然听李未央说小蛮就在大都,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遇害,他们十八年寻找,却是晚了这一步,不由心中惨痛,几不欲生,号泣之声动于腑脏,犹如旷寥空夜中受伤了的狼嚎。

宋妈妈心里猛地一悸,不免为主人难过,手足发抖、面色焦黄地重新跪了下去。

李未央震惊地望着他,一个位高权重的国公爷在她这样一个外人的面前忍不住热泪,痛哭失声,这样的丧女之痛,像是一下子将他击垮了一般……良久,她说不出一句话,只觉得眼中发热,心头发酸。小蛮,你毕竟还是幸福的,你瞧,温小楼为了你不顾一切地要报仇,你的父母一直在到处寻找你,找了足足十八年也不肯放弃,他们知道你的死讯,竟然是这样的伤心。

可能是一直看惯了李萧然这种随时随地预备出卖女儿的父亲,如今见到齐国公的悲痛,李未央有一种震惊和荒谬之感,随后便是默然,李长乐死了,李萧然不曾为她掉一滴眼泪,她李未央若是死了,只怕那人还要拍手称快……

李未央慢慢地道:“国公爷,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为了小蛮报仇,但我相信,她若是知道郭夫人这样伤心,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宁的,请你好好照顾她。我该告辞了。”说着,她向外走去,然而郭素却突然大声道:“等一等!”

李未央回过头来,道:“佛珠我已经完璧归赵了,还有什么事吗?”

齐国公看着李未央,道:“你有父母吗?”

李未央眉头一皱,摇了摇头。

齐国公咬牙,道:“你家中可有其他亲人?”

李未央还是摇头,她的心中,突然对郭素的奇怪问题有了一丝顿悟,但,真正听到郭素说下一句话,却是表现得非常震惊。

“你可不可以留在齐国公府,就做她的嘉儿?”郭素没有回话,只睁了一下眼,旋又闭上,随后猛地再次睁开,“若是你无处可去,能不能留下来,做我们的女儿?!”

李未央一愣,似乎没想到堂堂的齐国公,竟然会和温小楼作出同样的要求,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面色苍白,昏迷不醒的郭夫人,淡淡道:“抱歉,我不能这样做,国公爷另请高明吧。”

齐国公几步跨上来,挡在了李未央的面前,他以为李未央会迫不及待地答应他的请求,但没想到她想都不想就拒绝了。看了一眼妻子的脸,他不由觉得有人用鞭子一下又一下照着心在猛抽,疼得通身的汗把内衫都湿透了,紧紧粘贴在身上,他把心一横,郑重地道:“之前我们试过,我亲自去寻过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女来冒充,甚至那佛珠子我都找人仿照了一条一模一样的,可她却一眼识破,说她日日夜夜回忆着那珠子,第三十颗上内侧有个针眼大小的瑕疵……”

看李未央露出吃惊的神情,齐国公苦笑,“你看,说她疯了,她还是有些明白的,但大夫说过,她心力交瘁,没有多少年可以过了,她如今既然认准了你,那就绝不会再更改的,你便当发发善心,帮帮我们吧!”

最终,李未央向齐国公说明,自己还有一位幼小的弟弟需要照顾,齐国公当即向她保证,会请专人照顾敏之,并将他送到安全的地方,等她在国公府安顿好了,便可以接他一起来住,到时候只需要向众人说明,这是她养父母的孩子,一切便可以迎刃而解。李未央很明白,要假造一个郭嘉的身份,她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过去,这个过去若是由她自己来捏造,很容易被拆穿,但若是齐国公替她做,一切就很容易了。

一切安顿好,已经是第二日清晨。李未央重新梳洗过,镜子里,却看见自己的面容,更加的苍白,她轻轻抹了胭脂,在镜子里,却看到了赵月欲言又止的脸:“怎么了?”

“小姐,您若是真的不想进郭府,咱们现在就离开吧,何必被逼着……”

李未央突然笑了起来,那笑意隐秘而轻微:“哦,谁告诉你我不愿意?”

赵月身子一颤,鼻尖微微沁出汗意,不由得更加吃惊:“小姐,你这是……”

李未央望着她的眼睛,几乎要望进她的心里去:“从一开始,我就打定了主意要进郭府。”

“可你明明说……明明可以不告诉郭夫人的……”赵月不由得疑惑起来,若是李未央想进府,完全可以不告诉郭夫人真相啊!就按照温小楼所说的,冒充郭嘉进府,不就行了吗?

李未央笑意笃定而沉稳,道:“齐国公府是何等地方,我冒充郭嘉,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但现在,齐国公知道一切,他必定会想方设法替我隐瞒一切,甚至,他会替我回答所有人的疑问。”

“奴婢不明白……”

“傻丫头,齐国公不是傻子,他当时或许是一时冲动,回过神来,便会去仔细地打听我的身份,看我究竟是不是别有所图。但是,我从到越西的第一天,便是一个无亲无故、无牵无挂的富家小姐,所有人都以为我是来投亲不成,便暂住在这里,他能查到什么呢?为了安抚疯癫的郭夫人,他会替我安排好一切,让我毫无挂碍地进入国公府,这样不好吗?”

“可是……可是,若是当时他们没有留你呢?”赵月不敢说,李未央并不能事先预知国公夫人是疯癫的啊——

“傻丫头,我已经告诉过他们,我和小蛮情同姐妹,又是她的救命恩人,并且还要替她报仇,你说,若你是郭夫人,会如何对待我?必定是好好报答我的,不是吗?到时候,我自然可以进入郭家,不过是换个身份罢了。”李未央扶了扶发髻上的簪子,那碧玉的质地,硌在手心微微生凉,她淡淡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

换句话说,不管郭夫人是否正常,她都已经决心要利用郭家了。赵月看着李未央的眼神,一时之间哑然,她今天已经被一连串的变故吓傻了,小姐却还能如此镇定,甚至谋划好了一切……

“怎么,觉得我利用了小蛮,利用了郭家?”李未央看着赵月,像是猜透了她心中所想,收起笑意,一句一句语气稳妥道:“我是李未央,我来越西是为了复仇,不管是多么卑劣的手段,我都会用。”

她不答应温小楼,固然有不愿意欺骗无辜的郭夫人的意思,但更重要的是,那样太危险,太笨,不如直接告知对方一切,想方设法挑起郭家的复仇之心,借机会结成同盟,当然,后来发现郭夫人神智并不清醒,她便又有了新的想法,不是冒充郭嘉,而是真正成为郭嘉!还必须是在齐国公的默许之下!今天哪怕齐国公没有留下她,她也会让郭夫人自己再找上门来的!

是,她就是这样卑劣的人,可以踩着一切往上爬,她比温小楼还要心狠,还要冷酷。但,只有这样,她才能一步步地接近敌人,将他们彻底打倒。

“好了,马车在外面等着,走吧。”李未央语气冰冷,声音却坚定。

坐上齐国公府的马车,李未央掀开了车帘,看向外面。此刻天色已经大亮,外面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她看着自己居住了一个月的宅子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眼睛里却慢慢浮现出一丝笑意。

马车颠颠簸簸地进了内城,整个大都最繁华的地带,这里,聚集着越西真正的高门贵族,与她原本居住的外城完全两样。整个齐国公府,坐北朝南,占地八十余亩,辟为正院、住宅,花园三大部分,宅子的东侧是住宅……宋妈妈看着快要到了,便轻声地为李未央讲解起来,神情却是十分的恭敬,在她看来,李未央虽然不是真正的小姐,可既然齐国公认下了她,那从今往后,就是正经的主子了。

李未央侧耳倾听,仿佛很认真的模样,实际上心神早已不知飞到了何处。

马车之外,已经渐渐看不到行人的走动,偶尔会有一辆华贵的马车驶过,显然这里已经不是一般平民居住的地方。就在这时,她见到一个年轻男子率众拍马而来,飞驰着经过她的马车身边,带起一地尘土飞扬。李未央心头一震,只能远远地模糊却又清晰地看见那俊美的面容上,是令人心悸的熟悉。是他,竟然在这里见到了他?!这怎么可能呢——李未央几乎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是眼花,或者产生了幻觉。

“小姐?你在想什么?”宋妈妈久久不见李未央开口,却发现她望着外面,似乎已然怔住,忙探头看了一眼,笑道,“小姐,可是认识的人么?”

那张俊美的脸孔,乃是世所罕见,经常萦绕在心头,怎么会不认识呢?然而,李未央扯了扯嘴角,带着几分冷淡,“不,我不认识。”

这样说着,她望向远处渐渐地已经跑地没影的一群人,暗道:元烈,你竟然也回到越西了么……

而此刻的元烈,却不知道自己竟然和一直苦苦寻找的人擦肩而过……

------题外话------

小秦:本来认亲情节我预备一笔带过,可大家总是不停地问为什么这样为什么那样,而且都觉得李未央肯定要告诉对方实情,好吧,其实我觉得根本没啥区别的,最后的目的都是一样,还要浪费笔墨==

编辑:果然你是没有下限的!

小秦:整个越西篇会有不少变态或者扭曲的新人物,大家觉得出情节慢,可以过几天来看(*^__^*)嘻嘻……

☆、176 郭家爱女

整个齐国公府,一路进去,当先是一座挂着宝林堂匾额的建筑,这是历代齐国公的客厅,用来招待最尊贵的客人,通常是不打开的。李未央要进入内宅,便要从宝林堂前过去,透过重重叠叠的山石,她瞧见那客厅仿佛一座多宝阁,里面摆放着珍贵的青花瓶以及红、白珊瑚,玛瑙,田黄等珍贵的物件。宝林堂的四周规则地散落着一些院落,是给寻常的客人或者齐国公的幕僚居住的。穿过这一片院落,前面便是一扇大门,上面书写着毓秀所。

宋妈妈笑着道:“小姐,穿过这毓秀所的大门,便是内外院子的交界之处,每天晚上,这道门都要锁起来的,等到第二天清晨才打开。”

李未央点点头,从前李家的规矩便已经很多,可是齐国公府,内外院之间显得更加分明。宋妈妈特意提醒她的目的,便是告诉她一旦进入内院,轻易便不可以靠近这道门了。

穿过毓秀所,便又经过无数院落,一路上见到许多婢女,却都是敛气屏息,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他们穿过一个花园,就见到院子里种满了牡丹和芍药。李未央站在曲桥之上,看着下面的小河流水、红锦彩石穿梭交织,听着不远处黄鹂的叫声高高低低、此起彼伏,略微有点出神。却在这时候,她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人搂在了怀里。李未央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要挣脱,却听见那柔美的女声急切地道:“嘉儿!娘终于把你盼回来了!”

眼前的人,正是面容无限惊喜的郭夫人,她紧紧搂着李未央,完全失态的模样,旁边的婢女看见夫人叫这位小姐嘉儿,都吃了一惊。宋妈妈连忙笑道:“夫人,小姐这不是回来了吗?您先松手,好不好?”

“是!是!”郭夫人连忙擦掉了眼泪,开心得不得了,拉着李未央道:“来,嘉儿,娘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说着,一路拉着李未央就走。最终来到一座叫钟灵院的院落前,门前原本有三四个小丫头正在洒扫,一见夫人突然来了,立刻低下头行礼。郭夫人拉着李未央进去,只见到院内栽种着一池茂盛的牡丹花,正中央一颗极为珍贵的墨色牡丹,亭亭玉立。院子中央搭着一架藤萝,此刻正是开花的时节,散发出阵阵花香,隔开老远,便闻见那沁人的香气。院子朝东的一面墙上蔓生着常春藤,爬满了整片墙壁,重重叠叠地下垂着,一阵风吹过来,枝枝叶叶都随风摆动,看起来仿佛一片绿色的波浪,整个小院生机勃勃。

“小姐,这都是夫人亲手为您布置的,这许多年来,一直每天打扫,夫人说,您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宋妈妈小心地看着郭夫人,对李未央道。

李未央笑了笑,没有言语,郭夫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她进了屋子。到了里面,李未央才发现,整个屋子里的陈设都是焕然一新的,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上面摆着一面用锦套套着的菱花铜镜和大红漆雕梅花的首饰盒。三间屋子之中只用一人高的牡丹花丝帛刺绣屏风隔断,明媚的阳光从菱形花窗洒下来,花梨大理石书案上的素绢熠熠发光,旁边叠放着各种名人书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和狼毫笔,一旁的琴架上放着一张古琴,青花瓷瓶里插着一支极为素雅的白色牡丹花。

郭夫人晶莹的眼睛里有一丝忐忑:“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什么都准备了一点儿。”

李未央看着她,心中微微发酸,她知道,这一切本该是为小蛮准备的,而她却已经没有机会看到了,甚至再也体会不到郭夫人的一片爱女之心:“我明白,多谢……娘。”郭夫人见她微笑,就像是孩子受到嘉奖一样开心起来,欢喜道:“嘉儿,你来看!”

“这匣子里的首饰都是娘这些年来为你准备的。娘一直想,等你回来,戴着一定很好看!”

“这是刘名苑的书法,他的书法最适合女子临摹了!”

“这屋子每天娘都要让人打扫一遍的,是不是很干净?!”

不管说什么,李未央只是点头微笑。郭夫人却很紧张,总是用手攥着她的衣袖,攥得那么紧,不肯稍稍松手。宋妈妈瞧着夫人这模样,心里发酸,偷偷别过脸去擦了眼泪,才道:“夫人,小姐已经回来了,您也该放心了。是不是先吃药?”

郭夫人皱眉道:“嘉儿都回来了,我还吃什么药呢?我的病已经好了!你就别在这里打扰我们了!”

李未央听到这句话,不觉满心震动,满怀恻然。

门外的齐国公郭素还没走进来,便听见了妻子说的话,顿时心都碎了。妻子这样地想念女儿,日日夜夜期盼着,然而他们的嘉儿,却是再也回不来了。他转头去看李未央,这年轻的姑娘,美丽温柔,落落大方,气质又是如此的高贵,真的和妻子年轻的时候有几分相似,若是嘉儿没有死,也该是这样吧……他这样想,只觉得心头更加痛苦,却又感觉到一种安慰。想了想,他走进去,道:“湘兰,女儿都回来了,你也该放下心,不要再这样患得患失的,嘉儿该走了!”

“走?!去哪里?嘉儿哪里也不去!”郭夫人顿时变色道。

“不!你把话听清楚!母亲从早上等到现在,眼睛都望穿了,等着嘉儿去见她!你也该体谅母亲的一片心意!”郭素心中不忍,劝说道。

齐国公的母亲,便是陈留大长公主,先帝的第六个妹妹,也是如今皇帝的姑母。在整个越西的历史上,她都是一位青史留名的人物,但这并不是因为她高贵的身份,而是她强势的个性和特立独行的作风。当初先帝那位嚣张跋扈的刘妃希望先帝把陈留公主嫁给自己的弟弟刘夙,先帝也同意了,可是公主看不上刘夙,拒绝婚姻不说,还当众斥责刘妃嚣张跋扈、迫害忠良,把刘妃气得半死,这也导致刘妃在登上皇后宝座之后,处处与陈留公主为难,甚至阻挠她的婚事。但尽管如此,陈留公主也从来不曾退让过,经常把刘妃气得跳脚。若换了其他人,早已被她处置掉了,但陈留公主深受宗室敬重,后来又嫁给了郭祥,让刘妃根本拿她莫可奈何。

说起陈留公主和郭祥的婚姻,其实十分传奇。已故的齐国公郭祥其实曾经娶过一位妻子任氏,只是在郭祥外出打仗的时候,从前线误传他战死沙场的消息,当时政治斗争情况十分复杂,郭家因为丧失了主心骨,一时风雨飘摇,任氏担心刘氏迫害,情愿与郭家就此断绝关系,并且丢下了自己亲生的三个儿女,回到娘家任府去。谁知郭祥竟然平安归来了,不止如此,还被封为齐国公,陈留公主更是屈尊下嫁,一时之间郭家重新振奋、风头无两。任氏听闻这个消息,迫不及待地赶回来,斥责郭祥停妻再娶多么不该。郭祥恼怒,却毕竟与她是结发夫妻,不忍心赶走她。

任氏得寸进尺,写诗一首“本为箔上蚕,今作机上丝。得路逐胜去,颇忆缠绵时。”恳请陈留公主让她留在郭府,共事一夫。陈留公主更绝,一首诗文回答:“针是贯线物,目中恒任丝。得帛缝新去,何能衲故时。”意思是:针孔里总要穿线的,要缝新布时,自然要换一根新线,怎能老是用那根旧线呢?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的请求,把任氏气得半死。不过,三个儿女苦苦哀求父亲留下母亲,再加上任氏也是出身名门大族,因为一时糊涂才会抛下丈夫子女,事后她也十分后悔,郭祥便在家中造了一座庙,让任氏住在其中,算是正式出家了。

陈留公主和郭祥后来又生下长子郭素,便是现任齐国公,次女郭乔,便是如今的郭惠妃,幺子郭英,被封南明侯。而那任氏留下的三个子女郭平、郭琴、郭腾,也是由陈留公主抚养长大,各自成家立室。

李未央第一次听说郭家的环境,也是吃了一惊。她没想到,郭家竟然也是如此的复杂。

“瞧我,都高兴的糊涂了!”郭夫人开心地笑起来,“对,应该先去拜见母亲!”说着,她拉起李未央的手,像是生怕她跑掉一样,“跟我来,我领你去!别慌,母亲是个很和气的人。”

一路走过花园,来到陈留公主居住的思谦堂。见到陈留公主的时候,李未央有点吃惊。这位公主虽然年纪已经很大了,却依旧面容圆润,一双明亮的眼睛,满头银丝,精神矍铄,想也知道,年轻的时候必定是一位绝色的美人。因为从前那些传闻,李未央以为陈留公主定然是个很威严的老夫人,谁知她一看到李未央,眼泪便落了下来,叫道:“嘉儿,过来!”

李未央瞧了郭夫人一眼,对方冲她点点头,李未央便走了过去,陈留公主那一双苍老的手紧紧握住她,似乎很激动,一个劲儿地点头:“回家就好!回家就好啊!”除却这个,却像是再也说不出其他的。

李未央顿时明白,原来齐国公并没有告诉这位老夫人一切的真相,她已经将她当成了亲生的孙女儿——李未央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了郭素一眼,然而他却向她轻轻点了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

齐国公已经决定,将李未央的身份当成一个秘密,从此以后便将她当成真正的郭嘉了。

陈留公主连忙对旁边的一个婢女道:“珊瑚,去把缕金香药、姜丝梅、松子穰、茯苓糕……全都拿来!”婢女还没来得及动手,一旁站着的两个穿着华贵的年轻女子已经行动起来,容长脸的那个温和地笑着动手去端姜丝梅,另外一个鹅蛋脸的已经把茯苓糕送到了陈留公主的手上。

李未央吃惊,却看到陈留公主将一碟子的糕点全都塞在了她的怀里,笑得很温和:“嘉儿,吃!”李未央如今已经十九岁,纵然是真正的郭嘉,也已经十八岁了,可是陈留大长公主却完全将她当成孩子一样对待,让她无比吃惊。

陈留公主呵呵笑道:“嘉儿啊,我和你爹商量着还愿来着,这么多年了,终于把你找到了,我纵然这时候走了,也有脸面去见你祖父!”

“母亲!您说的这是什么话!”齐国公不自然地笑了笑。“您要长命百岁呢!”

“傻孩子,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所有的大惊大险见了,所有的富贵也都享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陈留公主笑了笑,牙齿都已经稀疏了,眼睛里还含了一点泪光,“嘉儿啊,你别看你爹这样严肃,为了你,他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他向来是不信佛的,可是他却肯为了你连山门佛殿都修了,每年不知道捐钱修多少座庙、铺多少座桥,还有你娘,差点连眼睛都哭瞎了……”

郭夫人忙道:“母亲,孩子刚刚回来,您别吓着她了!”

从头到尾,李未央甚至没有能说上一句话。这一家人,实在是过于热情,叫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好!我不说了!”陈留公主又回过头,凑近看了看李未央,笑着道:“这孩子,长得可真好啊,又漂亮又乖巧——”事实上,不管是郭夫人还是陈留公主,年轻的时候都是一等一的美人,李未央与她们比起来,还是有所不及,但在家人的眼中,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家孩子是最好的。

郭夫人显然很高兴,眉眼的神情都飞扬起来:“这是自然的,嘉儿一出生就眉清目秀,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娘,你又说这话,妹妹刚出生的时候我可是看过的,皱巴巴的,像是一只小猴子!”突然,一道男声插了进来,随后,帘子一动,一个年轻男子走进了屋子。这年轻男子一身月白色实地纱褂,脚下一双崭新的皂靴,俊朗的面孔上,配了两个黑宝石似的瞳仁,顾盼生辉,潇洒飘逸的姿态恰如临风玉树,令人一见忘俗。

郭夫人看清来人,嗔道:“就是你爱作怪!那时候你才多大点,能记得什么!嘉儿,你瞧,这是你三哥,最喜欢开玩笑,你别理他,你小时候长得最漂亮了!”

齐国公和郭夫人伉俪情深,多年来相依相守,从来不曾纳妾,一共生下了四个儿子:长子郭戎,任镇国将军,次子郭衍,任辅国将军,这两人都在任上,常年不在大都。三子郭澄,今朝探花郎。四子郭敦,指挥佥事。五子郭导,是大都十分有名的风流才子。足足生了五个儿子,才得了郭嘉一个女儿,怎么会不爱若珍宝呢?

眼前的人,便是郭嘉的三哥郭澄,如今的探花郎。

郭澄笑眯眯地看着李未央道:“我一听说小妹回来了,马不停蹄地赶回来,谁知娘却这样不欢迎我,算了,我这就走了!”

一旁的两名年轻女子便都跟着笑起来,郭夫人这时候才突然想起,惊呼道:“哎呀,瞧我,现在越发糊涂,嘉儿,这是你的两位嫂子,你还没有见过吧!”

容长脸、俊眉秀目的是大哥的妻子江氏,鹅蛋脸、杏仁眼的是二嫂陈氏,两个人见婆婆终于想起了她们,却也不介意,相视一笑,陈氏开口道:“我嫁过来这样久,还是头一回见到娘这样开心呢!”

江氏的个性明显更腼腆,只是悄悄打量着李未央,却微笑着不开口。

李未央一一正式见过,动作行云流水,就像是在豪门大户里面养大的女儿,看得陈留公主和郭夫人笑得合不拢嘴,郭澄却悄悄注视着李未央的一举一动,随后,他看向了自己的父亲,齐国公的眼睛也落在李未央的身上,显然也没想到她的礼仪风度都是这么出众。

在世家大族养大的女孩子,一举手一投足便能看出尊贵来,郭澄的眼睛十分毒辣,一眼就瞧出李未央这些年生活环境怕是不俗,但从父亲那里得不到任何的回应,他便也盯着李未央看。

李未央一回头,便见到了郭澄探究的眼神。她只是微微一笑,这郭家的女人们,明显是又欢迎又激动,可男人们么,却一个比一个眼睛毒辣,眼前的郭澄,显然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郭夫人笑道:“你们妹妹回来了,我自然开心,往后咱们一家人在一处,还要更开心呢。”

不知怎么,李未央听到一家人在一处的时候,心头却漫过阵阵的心酸。她今天是怎么回事,明明冷心冷肺不会被任何人打动,今天不过短短的几个时辰,已经莫名其妙心软了好几次……也许这种温馨的气氛,真的能够感染人吧,李未央突然有点了解,那小蛮的个性是从何而来的了。

李萧然那么冷漠那么刻薄,所以他的子女们个个在算计之中长大,天生就是一副冷漠心肠,而这郭家,却是完全另外一个天地,是一副真正的其乐融融。

李未央兀自出神,却突然听见屋子后面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她看了一眼,对面的窗子后就是一棵很大的枣树,树上仿佛有人在说话。

“你看你看!哎呀,别挤我!”

“看见了没有啊!长得什么样儿?”

一个年轻人在轻呼:“你等会儿,别推我!快松手啊!”

李未央正惊讶,却瞧见两个人从树上跌了下来。发出砰的两声,一下子惊动了屋子里的所有人。江氏向后看了一眼,顿时站了起来道:“哎呀,这是怎么了?”

郭素却沉下脸,道:“你们两个成何体统!还不滚进来!”

很快,两个年轻男子灰头土脸地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年纪略大些,生得剑眉凤眼,身材健壮高大,身上穿着便于行动的练武袍,另外一个却是玉面朱唇,身上有世家子弟的风雅,亦有风流少年的潇洒,嘴角微微向上,一抹懒散笑容挂在唇边,令人见之而生亲切之心,讨人欢喜之极。

年级略大一些的男子漆黑的一双浓眉下,生着一双与郭夫人酷似的凤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未央,半响才道:“娘,妹妹的脸长得像你,嘴巴却像我呢!”

陈留公主笑道:“这个老四,真是胡说,你妹妹那是像你父亲!哪里是像你呢!嘉儿,这就是你四哥郭敦,马上是要娶媳妇的人了,还总是没有个正形!”

郭敦就是笑,满面的笑,却是憨厚十足,人如其名的敦厚,那笑容放在别人脸上叫傻气,在他脸上就是可爱,叫一屋子的婢女红了脸。

郭夫人不甘落后,把另外一个年纪略微小一点的男子拉过来,道:“这是你五哥郭导,全家最顽皮的人!导儿,从前你总是仗着自己年纪最小胡作非为,现在你有一个妹妹了,可要好好照顾她啊!”

老五郭导和老三郭澄一样笑眯眯的,却是完全两种味道,郭澄那种智慧的笑容,到了郭导脸上就有了点漫不经心和什么都不在意的味道,但正是这种懒洋洋的感觉,却多了一分神魂颠倒的魅力。

郭家这五个儿子,各有特色,让人一见就很难忘记,李未央笑了笑,仿佛是腼腆,却不多言。

“娘,妹妹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说过话呢,会不会是哑巴?!”郭敦吃惊地看着李未央,结果话刚说完就被郭夫人拍了一巴掌,“胡说八道什么?”

李未央笑了笑,却听见郭敦不怕死地道:“那就叫一声四哥来听嘛!”说着,他取出一块凤凰玉佩在李未央面前晃来晃去:“叫一声四哥,这个玉佩就给你了!”

李未央没想到郭敦看着很成熟,却做出这种哄骗小孩子的把戏,只是看旁边的郭夫人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便笑着道:“四哥。”声音很软,很轻,把郭敦这个盼了十多年妹妹的憨厚青年一下子就叫懵了,郭敦一时激动,得寸进尺,又晃了两下:“再叫两声!”

还没得意完,玉佩已经被一旁的三哥郭澄抢走了,他笑着道:“好了,妹妹刚回来,以后多的是时间陪你,不要把她吓坏了!”话是这样说,他看不出一丝李未央被吓坏了的痕迹。

这个少女,面容清秀,神情镇定,一双古井般的眸子没有波澜,举手投足却透露出高贵和修养,她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呢?郭澄心中思考着这个问题,将玉佩却递给了李未央。

李未央接过,笑容轻轻绽放:“多谢三哥。”

“不必客气。”郭澄刚说完,一旁已经挤过来另外一张脸,却是懒洋洋的笑容:“我呢?”

老五郭导指着自己的脸,讨赏一般地说,随后从怀里掏出一把芳香四溢的扇子,明显是给女孩子用的,在李未央面前展开道:“我呢?”哄骗小女孩的语气。

郭敦已经勒住了他的脖子,一把拖住他道:“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我怎么会那么丢脸地爬到树上去!”

“是母亲不让你来,怕你吓着妹妹的,你又非要看,我是好心指点你!”郭导一点都不饶人,“谁让你笨手笨脚的,还指挥千军万马呢,以后再这样莽撞,你还是老老实实回家呆着吧!”

两人毫不顾忌地闹来闹去,江氏用手掩着口,忍俊不禁。陈氏也紧抿着嘴唇,拚命忍住笑。李未央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了起来。郭夫人看在眼里,分明松了一口气,她还怕女儿不喜欢自己的儿子们,她这些年来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寻找郭嘉的身上,这几个孩子完全都是自生自灭,有时候规矩上是差了一点,个个都喜欢任性妄为,但全部都是好孩子,那些礼物,都是悄悄准备好的……这些,她都很明白。

“你们这两个,还不快住手!”郭素自己刚刚呵斥完,见到乌眼鸡似的两人,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这样一说,陈留公主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公主一笑,其他人也笑了。一时之间,满屋子人都笑起来,好不热闹。

郭澄看着这一幕,微笑,这齐国公府里,多少多少年来,都没有这样洋溢着笑声。从妹妹丢失开始,母亲就郁郁寡欢,整日以泪洗面,对他们五个儿子根本视而不见,父亲深爱母亲,她不开心,他便也陪着不开心,无心政务不说,连带着对儿子们的教养也都疏忽了。他们五个人,各自都是随着自己的脾性长大,身上多了几分自由散漫的气息,等父亲觉察到,便只好用严厉的方法来教导,从来不见一丝笑脸,在府里婢女们连大声说话都不敢,脸上更是没有笑影子。而如今,郭嘉回来了,仿佛把笑声都带回来了。

看着打打闹闹的两个弟弟,郭澄在瞬间明白了他们的心意。郭嘉刚刚回来,对这里的人和环境都不熟悉,面对这一群陌生的亲人,难免尴尬。他们故意扮小丑、闹笑话,就是为了逗她开心,也是为了哄母亲开心,这一番苦心,父亲显然看在眼里,所以才没有苛责。可怜他们彩衣娱亲……那个妹妹,似乎也是看穿了对方的把戏,笑容之中带着一丝洞若观火的冷静。

陈留公主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不容易止住笑,道:“等一等,我的礼物还没送呢!”说着,她从一旁捧起一个沉甸甸的小匣子,一股脑塞给了李未央。旁边的江氏和陈氏也连忙拿出自己的礼物,争相讨好小姑子。李未央刚要推辞,却见到齐国公望着她,眼睛里流露出恳求,李未央轻轻叹了口气,只能一一谢过。

“公主,用膳的时辰到了。”一旁的婢女恭敬地道。

陈留公主站了起来,郭夫人连忙扶着她,道:“咱们去用膳吧。”

郭澄仿佛是故意地走在了最后,恰好和李未央并肩而行。

跨出门槛,郭澄笑道:“妹妹一直在哪里生活?”

李未央微笑道:“我被一个富商家庭收养,只不过我的养父母在半年前去世了,我无处可去,便来到大都寻找一位姑母,可惜她已经离开大都多年,杳无音讯了。所以我只能留在大都,四处打探她的消息。”这一切的身份,郭素都已经替她安排好了,外人绝对查不到什么端倪。

郭澄侧首瞄了她一眼:“哦,是么?”

李未央只是微笑,十分诚恳乖巧的模样。

看她这样子,仿佛一只狐狸对着他微笑,郭澄本就是个极为聪明的人物,不由脊背上的寒毛竖了竖,即刻道:“你果真是我妹妹……”

李未央恳切道:“我不是你妹妹,又会是什么人呢……”

郭澄眯起眼,笑了一声:“寻常的富商,怎么把女儿教导得这样好?”

李未央垂首道:“三哥这是谬赞了,嘉儿当不起。”

郭澄微笑道:“这十八年来,上门冒名顶替的人实在不少,这里一个,那里一个,每一次都被我拆穿了,除了那个被父亲亲自领进门的冒牌货,能得到母亲认可的,你还是第一个。”

李未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有开口。若是真正的郭嘉,此刻怕是要被他说哭了。她的声音无波无折,道:“三哥,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你是最清楚的。看到郭家如此显赫,谁都会起歪念,冒名顶替的人自然很多。但齐国公,乃是陛下的良臣,朝中的栋梁,怎么会任由外人来祸乱自己的家族和名声呢?你觉得,他会放任一个冒名顶替的女儿进入郭家吗?”

若是为了母亲,父亲什么都干得出来!郭澄沉默片刻,再开口,声音已和缓:“我不过说些流言只当玩笑,你便当没有听过吧。”

李未央随即微笑:“三哥。”

“嗯?”

“三哥在我面前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只不过这些话,千万别对娘去说,免得惹她伤心。”

这个妹妹,很明确地知道他们家每一个人的软肋啊。郭澄瞧着她,嘴角微挑了挑道:“妹妹,你好像很聪明,怎么办呢,这个家里最聪明的人一向是我呢。”

李未央笑道:“原来三哥是觉得被我夺走了爹娘的宠爱吗?这样,我的礼物分你一半,可好?”

面前阳光明媚,照得她的面容洁白无瑕,眼睛漆黑,郭澄觉得眼前一晃,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不管你是真是假,只要你能让娘开心,我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开心的。”

李未央微笑,心中却叹息,这一家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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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班,加班,加班到世界末日……,>_<,今天出来好多正面角色,我都不习惯了,屠刀闪闪发亮,(⊙o⊙)…

☆、177 旭王殿下

身份定了下来,李未央住进了钟秀院。这几日都在烦心,所以一个晚上反而睡得很好,却不知道半夜里郭夫人悄悄来看了几次,对着她抹了半天眼泪,最后才被齐国公拉走了。李未央一觉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赵月早已在门口等着,之前李未央向郭夫人提出,赵月是跟着自己多年的丫头,所以要带她一起进府,郭夫人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和赵月一起守着的,还有两个丫头。

见李未央醒了,一个丫头连忙上来:“小姐。”

李未央眨了眨眼睛,见眼前的丫头大眼睛、圆圆脸蛋儿,生得十分俏丽。另外一边竟然生得同个模样,不过是下巴上多了一颗黑痣,两人都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李未央有点吃惊。丫头连忙向她福礼,圆润的脸上爬满红晕,看起来可爱得很,口中解释道:“小姐,奴婢叫荷叶,她叫莲藕,我们两个是双生子。”

李未央见两人果真生得一模一样,不由轻笑出声。

一大早,李未央还未洗漱过,郭夫人便已经来了,就眼巴巴地瞅着李未央梳洗打扮,轻声地出着主意,李未央往日里喜欢素净的装扮,却不想郭夫人喜欢的是华丽的服饰,为了让她开心,李未央不得不在自己的发间加了一簪琉璃珠。这时候,郭夫人才笑着道:“惠妃娘娘在宫中不便出来,你二姑母英国公夫人和二叔南明侯原本昨儿个就迫不及待要来看你,被公主给挡了,生怕他们吓着你,但是他们今儿一早已经着人把见面礼送来了。”

郭惠妃是陈留公主的次女,在别的孩子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郭乔就已经把诗词念得滚瓜烂熟了。七八岁的时候,她已经能出口成诗,而且辞致清丽,连寻常的成人都比不上。然而郭乔最出名的并不是她的才名,而是她为人大度,心性宽和,再加上生下静王元英,还有实力雄厚的郭家作为后盾,所以一向享受尊荣。

事实上,李未央远远低估了郭家人的影响力,昨天从她进府开始,消息传遍了整个大都。郭惠妃是自家人,当然会送礼物,而皇帝和裴皇后,还有宫中的其他嫔妃,到大都的各位王爷,甚至是寻常的官吏,都给郭家送来礼物,庆贺他们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小姐。当然,他们并不关心李未央是否真正的郭嘉,重点在于,她是唯一一个被郭家承认的女儿。

管家取出长长的礼单,一面擦着汗,一面项项念着。

小厮们将礼物全部抬到院子里,然后再有序地退出去,偌大的院子全部被贺礼塞得满满的,这许许多多光彩夺目的宝贝,几乎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

郭夫人对李未央,总是无比的耐心,她耐心地听着管家报礼单,然后一件件地让人捧过来给李未央瞧——

“这一套头面是你大姑母郭惠妃送来的礼物,是她找了工匠亲自设计给你的。”郭夫人指着眼前一套精致的头面说。李未央看了一眼,那是一套红宝石的头面,金子上镶嵌着红宝石,还零星巧妙地缀着猫睛石、青金石、珊瑚,而配套的那些钿子、扁方、簪钗、手镯、戒指、牌子,全部用金子镶嵌红宝石制成,精工巧致,处处透露出细腻与燕婉,光是这一套头面,便已经是价值不菲。

二姑母英国公夫人郭真出手同样大方,琉璃的匣子里头装着碧玺珠翠手串,由十八颗粉色碧玺珠穿成,上面系着极为繁复精巧的金丝如意结,各系珍珠一颗,十分的精致。那丝结的编织方法十分巧妙,李未央多看了两眼。郭夫人欢喜,亲自取来系在李未央的手腕上,左右端详道:“你二姑母的手艺果真还是和从前一样,最心灵手巧不过的。”

李未央吃惊道:“这上面的丝结——”

郭夫人便是笑容满面:“这是她亲自编的,说这样才足够心意。”

李未央震动,金银珠宝全都是可以用钱买到的,她在大历已经见过无数,并没有什么稀奇,可对方却肯为了自己这样一个陌生人这样费心思,不惜亲自动手,纵她铁石心肠,也不能不感动了。

英国公夫人的两个女儿韩琳和韩琴也送了礼物,韩琳送了一个金累丝香囊,九成金质,周身由镂空的累丝花瓣组成,上下均有丝绳及红色珊瑚珠为饰,巧夺天工。韩琴则是送了一幅亲自画的水墨画,甚至连英国公夫人那个只有三岁的小女儿,竟然也学着自家二姐,涂抹了一幅小鸡啄米图送过来,李未央捧着那幅画,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见她开心,郭夫人自然也开心得不得了。

二叔南明侯郭英,送来的是一盆青玉、白玉制的水仙,看起来和真正的水仙一模一样,若非没有花香,几乎让人以为这是真的水仙花。

管家继续念着礼单,大都的官员们,这几日都冥思苦想、想方设法搜寻最珍贵的礼物送给她!而且为了吉利,礼物全是成双成对的,金银器具、稀世古珍……数不胜数,光从这些礼物,可见郭家如今声势之盛了!

郭氏富贵近三百年,饮食起居极为讲究,李未央捧起茶盏,喝了一口,便知道是顶级的云雾茶,滋味极为清甜。

郭夫人见她喝茶,突然哎呀一声站了起来,道:“我怎么忘记了,库房里有一套琉璃茶盏,给你用才最合适。”

一旁的宋妈妈连忙道:“夫人您坐着,奴婢亲自带人去找。”郭夫人却不放心,道:“还是我来,你们不晓得是哪一套最好看!”说着,就急匆匆地去了。李未央看着她的背影,心头微微涌上一阵心酸,手不由自主地攥住腕上的金丝如意结,攥得那样紧,就像深深的硌入掌心里去似的。

偌大的院子,里里外外伺候的人,有十数个之多,但都悄无声息地行走,不敢打扰,可见郭夫人早已叮嘱过。李未央轻轻笑了笑,小蛮,若是你活着,见到这样的家人,该有多么开心呢。可恨那元毓太过无耻,幸福离你,就晚了一步而已啊。

不多时,郭夫人兴高采烈地捧着琉璃盏回来,献宝一样给李未央看,然后絮絮地介绍着郭家的人,李未央刚开始还附和几句,渐渐的就变成郭夫人一个人在说,她默然聆听。

“公主说,好容易合家团圆,要为你举办一次宴会,让大都所有人都知晓你回来了才好,你若是觉得不妥,我便想法子推掉便是。”郭夫人终于说到了重点。

李未央微笑,看着郭夫人忐忑、唯恐怕自己不欢喜,郭家是何等身份,女儿回来自然要介绍给所有人认识,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代表着郭家对她的认可,当然,这更是一种保护。在众人面前露面,将来不管她走到哪里,别人都会知道她的身份来历,并且给予足够的敬重。

李未央微笑着道:“娘,女儿愿意一切都听从安排。”

这就是愿意参加了?!郭夫人特别夸张,居然激动得眼睛都红了。她原本生怕李未央不愿意,连回绝陈留公主的借口都想好了,谁知她会答应!她原本不希望女儿过早暴露在众人面前,可又骄傲地想要告诉所有人她找到了自己的女儿,而且她的女儿这样漂亮这样温柔这样识大体呢!她站起来,吩咐道:“宋妈妈,你听见小姐的话了吗?立刻吩咐下去,好好准备!”

李未央见她这样开心,便也微微笑起来。

宴会开始前的十余日,郭夫人便指挥着所有人忙碌起来。她静心挑选牡丹花,先把郭家花园的鹅卵石路上用花盆簇拥起来,然后又特地选择了最名贵的牡丹花品种,按照不同颜色不同的图案排列起来。为了准备宴会,她还把三个儿子都给调动起来了,吩咐郭澄从各地调来美味的珍馐,选最上等的美酒;吩咐郭敦亲自监督整个宴会的布置,不许出一点差错;就连平日里最懒散的郭导都被抓差,到处去跑腿……这些事情原本都可以安排下人们去做,但是郭夫人难得兴致大涨,带动着两个儿媳妇都兴致勃勃地指挥起了三个小叔子,整个家里忙得热火朝天。

最闲的人,只有李未央。她从花园看去,就见到郭夫人恨不得亲自上去代替那些搬花的仆人,不由嘴角轻轻翘了起来。这时候,有一道声音出现在她的身后:“她最近很开心。”

李未央不用回头,已经明白这声音的主人,便是齐国公郭素。她微微一笑,道:“只要她开心,全家都会很开心吧。”

“是啊,只要她开心,我们就全都觉得很开心。最近我常常想,如果没有你,这一切的快乐都不会有。”郭素看着忙碌得不可开交的妻子,笑容十分平静。

李未央垂下了眼睛,掩住了眸子里的所有情绪:“我什么也没有做看,相反,我享受了原本应该属于小蛮的一切,每当我想起这一切,我就会觉得很难过。”

郭素却已经比第一次谈起小蛮的时候平静了许多,他的目光穿过郭夫人美丽的面孔,仿佛依稀看到了女儿的笑脸:“即便小蛮还活着,她也不可能做得比你更好。”如果小蛮还活着,他的妻子知道女儿竟然沦落到下九流的戏子之中,还不知道要多么的痛心疾首。而所有的豪门世家,都不会接受小蛮的身份,他们只会在背后嘲笑她,想也知道,郭夫人会为了保护女儿做出怎样的抉择——郭素叹了一口气。

“我相信,你会很快适应郭家的一切,并且喜欢上这里。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离开,但我希望,你可以留下,留得越久越好。”只有这样,在湘兰的面上才能见到笑容。

李未央只是沉默,她看着两鬓现出银丝的齐国公,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宴会当天,赵月看着镜中的李未央,悄声道:“小姐,您真的要出席今天的宴会吗?”

李未央看着镜中严妆的女子,轻轻一笑,道:“为什么不呢?”

赵月有些焦急,道:“郭家宴会宾客云集,若是遇上燕王——”李未央在大都,无人识得,唯有一个死敌——燕王元毓。若是叫他瞧见了李未央,他会不会当场拆穿她呢?在郭家宴会上闹大了,事情一定会很难看。

李未央挑起一只碧玉簪子,似笑非笑道:“是啊,一定会碰上元毓,我真想看看,他看到我之后会是什么表情呢!”

赵月想不到她这时候还有心思说笑,不由道:“奴婢知道您是为了让郭夫人开心才答应参加宴会,可若是让元毓暴露了小姐的身份,岂非得不偿失吗?真正坏了大事!”

李未央放下了手中的簪子,轻声道:“赵月,你是要我一辈子躲着不见人吗?我既然成为郭家的女儿,总有一天要面对所有人,躲过了今天,又能躲避多久呢?元毓此人,终究是要见的。”

赵月还要说什么,却见到荷叶、莲藕二人接连带着丫头们鱼贯而入,手里捧着华丽的衣裙,她口中一顿,却是不能再说了。李未央瞧她神情紧张,不过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放心吧。”

赵月一怔,看着李未央的神情越发狐疑了。

此刻,外面早已经宾客云集,各大世家都派了人来,个个谈笑风生,面带笑容,实则却悄悄伸长了脖子去瞧那传说中的郭家小姐。

宴会还没开始,小姐们三五成群,拣了相互要好的坐在一起。小花厅拐角处的凉亭里,保定公府的裴珍笑道:“妹妹,你猜这位郭小姐生得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