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皇后淡淡一笑道:“她不过是最后一搏而已,既然这一博不成,你我都不为她出手,她自然要自己去了。”

雍文太子面上拂过一丝担心,慢慢地道:“若她真的做出什么错事,反倒连累了我啊,母后为何不阻止她啊?”

裴皇后摇了摇头道:“临安的个性虽然看起来骄纵任性,却还不是完全没有脑子,她如此决绝,想必是已经有了好的法子。”

雍文太子看着裴皇后,心头却掠过一丝冷意,临安说的没有错,这个母亲十分的冷酷。不单是对待临安公主,哪怕是对待自己,这些年来也没有多少的温情。没错,裴皇后确实是很重视自己这个儿子,悉心教导,认真栽培。但他隐隐觉得裴皇后所为,不过是为了培养一个称职合格的太子——能够把太子之位牢牢握在手心里。裴皇后本身对他并没有多少感情,甚至于他在这个母亲的脸上找不到一丝的温柔、同情和怜悯。当她谈起临安公主的时候,她只是分析着临安公主的情态,看着她绝望,看着她疯狂,甚至没有伸出援手的打算!

这样的母亲,如此的冷漠、如此的无情!便是雍文太子这样的人,也不禁感到心寒如水,他看着临安远去的背影,叹一口气,临安啊,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我终究是无法啊,若是让我牺牲了皇位就为了一个男宠报仇,这简直是太可笑了!所以,皇兄只能对你说一声抱歉了。想到这里,他转头看着裴皇后道:“母后,临安虽然莽撞了些,但她说的话也没有错,我们的确应该小心李未央这个人,她实在过于狡猾,也实在心狠手辣,不留一丝余地。”

裴皇后微微地一笑道:“李未央不过是个女子,她再厉害,所用的手段,也不过就是那些,你需要考虑的并不是她,而是静王元英!”

雍文太子有些疑惑:“静王?他又能怎样?”

裴皇后笑了笑,温和地道:“难道经过这次的事情,你还看不出来吗?”

雍文太子越发的困惑,他说道:“此事是蒋南和郭平勾结起来,陷害李未央,结果被她反咬一口,或许郭家的那三个兄弟也参与此事,这其中难道还有其他我看不明白的事情吗?”

裴皇后微微一笑道:“凡事不能只看表面,从现在看来李未央和郭家那三个兄弟,或是大获全胜,可事实上真正得益的人却不是他们,而是静王元英啊。”

对,这一次得益的人确实是静王元英!郭平和齐国公府的争斗早已有之,这一个顽疾牢牢地跗在齐国公之上,始终无法铲除,有郭平在一日,齐国公的爵位永远有人觊觎,永远都有人在背后戳他脊梁骨。众人提起郭平虽然不齿,若真论起名正言顺起来,这爵位到底不该轮到郭素啊!如今元英除掉了郭平,又除掉了郭藤,这爵位自然属于齐国公的。他帮助了郭素坐稳了齐国公府的位置,郭素虽然嘴上不说,心中毕竟是要领情的,这样一来,郭府就更加忠心耿耿支持他静王元英了。在此事之中,那元英恐怕才是坐收渔翁之利。

雍文太子这样一想,目光一闪道:“我是当局者迷了,我以为自己的地位稳如泰山,其实却危如累卵,这些年来,静王元英一直默默无闻,从不肯引人注意,现在看来,他根本是觊觎我的太子之位!”

裴皇后笑了笑道:“是啊!抢这个位子的人实在太多了,所以你要好好地想一想该怎么样,才能将这些人一一铲除。”

雍文太子低下了眼睑道:“母后放心,儿臣心中有数就行了。”

此时的郭府,却并不像雍文太子所以为的那样欢天喜地,郭家的三个兄弟一溜地跪在地上。从郭平府上回来,齐国公便令他们如此,自己一言不发的就回了书房。期间郭夫人派人来劝,可惜齐国公丝毫都不肯原谅,非要儿子们就这么跪在地上。

李未央远远地看着,叹了一口气,郭夫人走到她的身边,慢慢地道:“嘉儿,你可知道你父亲为何生气?”

李未央只是微笑道:“嘉儿以为,父亲是觉得我和三个哥哥算计了大伯父,害得他家满门抄斩,断绝了亲情,父亲才会怪罪下来。”

郭夫人叹了口气道:“这一回,你们四个人闯的祸也太大了!怎么能不和我商量,便做出这种事呢?”从郭府回来,郭夫人便已经明白过来,她想起了当时郭导和赵月的神情,又想起了李未央当时所说的话,很快便明白过来。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一出苦肉计,故意让人上当!看样子,李未央是早已察觉到了对方的行动,借机下手,一举铲除了郭平。

李未央看着自己的母亲,慢慢地道:“娘,你是觉得我的手段过于阴狠残酷了吗?”

郭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看着那边跪着的三个儿子,又看看眼前温柔美丽的女儿,柔声道:“其实我对郭平的憎恶之心不在你们之下,若有机会我也绝不会绕了他,只不过你父亲他……”

李未央笑了笑道:“只不过,父亲依旧对他们心怀仁慈,顾念着手足之情不肯下狠心,既然父亲不肯,我就代父亲做出这样的决定,又有什么不妥呢?”

郭夫人看着李未央,女儿面上的倔犟和坚强是她从未察觉到的。想了想,终究笑了起来,道:“罢了,这样也好,与其让他一直生着这块心病,不如快刀斩乱麻,痛一痛也就好了,以前那郭平虎视眈眈,害得我们日夜难安,如今他不在了,我心头倒也轻松了许多,只不过,你父亲心头的怒气怕不好熄灭啊。”

李未央看了那边抓耳挠腮的郭敦,又看了看一脸无所谓、闭目养神的郭导,还有手里悄悄捧着一本书的郭澄,笑了起来道:“我想,三位兄长是不会在意多跪两天的。”

郭夫人点点头道:“这三个啊,和他们的两个哥哥可不能比,从小到大也是跪惯了的,皮糙肉厚,自然不怕什么,只不过那女人又要来闹事儿了!”

郭夫人说的那个女人,到底是指谁呢?李未央脸上露出一丝惊奇,不过很快她便见到了郭夫人说的人,而且正是晚饭时分闯了进来。郭夫人原本想命婢女挡住她,可对方不管不顾。命人打伤了婢女,怒气冲冲地闯到了大厅之上。

齐国公正在和陈留公主说话,猛地听见门外有人喊道:“清平侯夫人到!”

齐国公急忙起身,就见到自己的姐姐脸色严峻,已然踏入门槛之内。清平侯夫人便是当时任氏的第三个孩子。论年纪,她比齐国公还要长上两岁,是那三兄妹之间年纪最小的,

李未央原本正在一旁,陪着陈留公主说话,看到这副情形觉得自己不宜在场,便躬身道:“各位长辈说话就是,嘉儿先告退了。”

郭夫人刚要点头,让她早点离去,不要牵扯到这场纠纷,却听到清平侯夫人冷哼一声道:“站住!”

李未央笑容满面,躬身向清平侯夫人行礼,然后道:“嘉儿见过姑母。”

清平侯夫人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随即笑容变得更冷:“原来你就是郭嘉吗?一个在外流落了不知多久的野种,有什么资格唤我一声姑母?”

李未央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陈留公主和郭夫人却是齐齐的一变!郭夫人脸上的恼怒已经压抑不住了,她冷冷地道:“大姐,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嘉儿是我的女儿,她回到郭府也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你若是对我有什么意见,直说便是,野种二字断然不许再提!”

清平侯夫人冷眼瞧了她一眼道:“我说话的时候,还轮不到你开口!”

郭夫人面色变得更加难看,从她进门开始,清平侯夫人便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说到底,这个女人的控制欲太强,因为齐国公夫人是一个十分有诱惑力的位子,清平侯夫人早就想过把自己的小姑子嫁过来,亲上加亲,却没有想到这个提议被陈留公主拒绝,她不能如愿以偿,自然会迁怒。这么多年以来,两家除了必要的交往很少聚会,此刻她突然到访必定是为了郭平的事情。

齐国公对此心中有数,淡淡地道:“大姐为何突然至此,有什么事让下人传话告诉我一声就好,请上座吧,来人!为清平侯夫人奉茶。”

清平侯夫人冷笑一声道:“罢了,我不坐下,我不过有几句话,说完就走,你如今已不是过去的三弟,按道理说,我夫君的爵位还不如你,我应该向你叩拜才是啊!”

这实在是诛心之言,齐国公听到这话,面色微微发白道:“大姐这样说就太折煞我了。”此刻已有婢女到一旁取了座位,移到清平侯夫人的身后,恭敬地道:“夫人还是请先坐下吧。”

清平侯夫人看都不看一眼,满脸的怒容:“你们不必殷勤!郭素,我且问你,大哥什么时候成了你的眼中钉、肉中刺,你非要将他除之而后快吗?”

齐国公一愣:“大姐怎么说出这些话来,我向来敬重大哥,从来不曾有丝毫的怠慢,如今这事情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大姐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男子汉敢作敢当,你竟然敢陷害大哥,为什么还要藏头藏尾的?世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大哥刚刚藏好了军报,就被人偷了,不偏不倚还在那蒋南的身上查到,还有你的好女儿,还有那三个好儿子,口口声声指认大哥,你当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吗?你居心何在!?”

清平侯夫人的面容,与昔日的任氏最为酷似,高高的额头,大大的眼睛,一张刻薄的嘴,此刻她神情严厉地逼问着郭素,让他身为弟弟根本说不出一个字来,看着清平侯夫人咄咄逼人地站在他的面前,他仿佛看到任氏质问他母亲的时候,那种毫无愧疚的模样。

郭素的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冷意,不再觉得愧疚:“大姐,那一天我才知道大哥竟然是大历的奸细,和那蒋南互通书信不说,还妄想将布阵图传出越西,这都是证据确凿,板上钉钉的事,大姐若是有疑问,不妨去问一问九泉之下的大哥好了!来问我又做什么呢?我若是参与了此事,今日陛下早已将我斩首!我何故如此安好的站在这里?”

这几句话把清平侯夫人气得地面色发白,她轻蔑地道:“你以为玩那些障眼法我就相信你了不成?我不是三岁的孩子,你不用小瞧我,你教唆自己的子女去冤枉大哥,根本就是为了拔除我们这些对你有威胁的人,因为你这爵位是偷来的、抢来的、骗来的!你自己都坐不住!根本不必分辨,我早已看透了你的心!”

说着她突然泪水大滴大滴地涌出,一屁股坐在后面的凳子上,手指着齐国公指责道:“郭素你果然狠毒啊!你小的时候我们三兄妹对你关爱有加,有什么都不忘了你,纵然两位兄长后来因为继承爵位的事情,与你生了嫌隙,可我总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即便他们做错了事,你也应该看着父亲和我的面上,饶他们一条性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大哥被斩首,二哥被流放,好好的一个家,被弄得家破人亡!你现在满意了吗?你还有什么心肠?还有什么诡计?索性都冲着我来吧!虽然都是姓郭的,但我的母亲只不过是被抛弃的糟糠之妻,而你的母亲却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我早就知道你们母子容不下我们,不要总是摆出一副受到委屈的模样,究竟谁才是被迫害的大家心里头都有数!你现在翅膀硬了,一个一个的迫害过来!我现在就站在这里,有什么都冲着我来吧!不要在背后耍那些阴谋诡计!”

这一串连珠炮似的怒骂,郭素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里一急,面上几乎铁青:“大姐这样说,让我真的不知如何辩驳,一切都是大哥所为,他是咎由自取,我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所以我不必再向你解释。”

清平侯夫人没想到这个向来心肠柔软的三弟被自己一逼,反倒变得铁石心肠起来,不由伸手抹了一把泪水道:“你不要怪在大哥的身上,我知道他的性子,若没有人陷害他,他却不会做出如此行径!”说罢她站了起来,面目森然地道:“郭素,你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你以为你现在是齐国公,又把大哥二哥给杀了,就万事大吉了!告诉你,我若是这般好处理,就枉自为人了!我今天给你撂下一句话来,前面的路还是黑的,你好自为之吧!”说着她转头就走,在门口却看见了李未央一直站着,不由冷笑道:“好一个凌厉的丫头!”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不知姑母有什么见教吗?”

清平侯夫人面上露出了一丝充满恨意的神情:“那一日你所说的话,我都听说了,果然是个狠毒的丫头,有乃父之风啊!不过我告诉你,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你耍出如此阴谋诡计,终有一天要大白天下的,到时候我看你还怎么做人?!什么郭家小姐,齐国公府,我呸!”

她啐了一口,那唾沫几乎要喷到李未央的面上!

李未央向后退了一步,冷笑一声道:“姑母,如此泼妇行径不觉得失态吗?”

清平侯夫人瞠目结舌地望着她,眼里仿佛燃烧着熊熊火焰:“你说什么,你敢叫我泼妇!”

李未央笑容却更盛道:“姑母,郭嘉纵然做错了什么,也有父母教训,你越俎代庖又作出如此低贱举动,不是泼妇又是什么呢?”她最后一句话声音说的极低,“像你这等不要脸的撒泼之人,是父亲才体恤你,若是换了我,早已将你打了出去!”

清平侯夫人向来娇纵惯了,在外面她装着亲善,到了郭府,她越发肆意,此刻听了李未央所言,不禁怒从心起,扬起手就要给她一个巴掌!就在此时,赵月一把捏住了她的手骨,清平侯夫人惨叫一声,整个人向后退去!

赵月好心一般地松了手,随后扶了她一下,躬身道:“夫人慢走,夫人千万小心,天黑,路滑。”

清平侯夫人像是看见鬼一样,连着倒退三步,她的目光在李未央和赵月的脸上游移不定,想要发怒却终究是不敢,只是满脸恨意地看了李未央一眼,扭头摔帘子走了。

李未央望着一直沉默不语的陈留公主,慢慢道:“祖母,莫要为了不相干的人伤心才是。”

陈留公主笑了笑,淡淡地道:“这孩子刚刚抱来我这里,也不过是两岁的年纪,当时她怕黑,一个人不敢睡,总是哭哭啼啼的要我陪着她,那时我还没有素儿,便把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好好照顾,当时她对任氏还没有多少印象,便与我十分的亲近,可是,过了些年我才知道,她留在我身边,不过是因为她那母亲叮嘱她,将来要找到机会将我这个后娘赶下台,把这主母的位置重新还给她,我再如何努力,永远也比不上她亲娘在她心里的位置,甚至这么多年来,她对我最后一丝的尊重都没有了,人家所谓的白眼狼,恐怕她比白眼狼还不如啊!”

陈留公主的面容带着一丝沧桑和悲伤,李未央笑了笑道:“这世上有太多猪狗不如的人,祖母将她当作畜生就是,不必理会。”

齐国公看了李未央一眼,却是叹了一口气,对于这个女儿的所言所行,他其实心中有数,但李未央说的不错,他过去就是过于仁慈,才让这三兄妹如此的不知进退,若是早一点拘束着他们,何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说到底郭平的恣意妄为,郭藤的嚣张跋扈,以至于清平侯夫人的不知礼数,都和自己的纵容有关!他慢慢地道:“这件事情怕是不会善了,嘉儿你要多加小心才是。”

李未央看着郭素,却是微微一怔:“父亲的意思是?”

郭素淡淡地笑了笑道:“你这个姑母,我是最了解她不过了,逼急了什么阴狠无耻的手段都耍的出来,当年为了让她的小姑成为齐国公府的国公夫人,不知在暗地里做了多少的小动作,其中有很多的手段都十分的下作狠辣,你要多多提防她才是。”

若非齐国公彻底好寒心,也不会说出这番话。李未央的笑容变得更深了,她轻声地道:“是,父亲放心便是。”

齐国公终究长叹了一声,看了郭夫人一眼道:“叫那三个孩子起来吧。”

郭夫人的笑容重新出现在了脸上,她没想到,清平侯夫人闹了一场,反倒让郭素清醒了过来。这样也好,看清了那三兄妹的狼子野心,翻脸就翻脸吧,为了他们责罚自己的三个孩子,实在让郭夫人于心不忍啊!她笑容满面地道:“好,我这就让他们起来!”

李未央却拦住郭夫人道:“不,娘,还是我去吧。”

郭夫人点点头,看着李未央面带笑容地走了出去,随后笑道:“国公,你能够想开,我还真是意外。”

齐国公却是面带寒霜道:“还不是你纵容着你的女儿,还有那三个小畜生闯下这么大的祸!不只是清平侯夫人,也不只是临安公主,咱们这回还得罪了雍文太子,哼,有得瞧了!”

郭夫人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

陈留公主微微一笑,道:“魑魅魍魉总是不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必多想了……”

府门外,清平侯夫人从国公府出来,原本满面的怒容却收敛了起来,仿佛刚刚那怒意都是故意作出来的一般,此刻已然变作一副深沉之色,她冷冷地望了一眼国公府高大的门庭,唇畔勾起一丝冷漠的笑容。上了马车,低声吩咐道:“去临安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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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托你的福,看到蒋南之死,我午饭不用吃了

小秦:可以帮你减掉两斤肉,不用谢了

编辑:╭(╯^╰)╮

PS:如果觉得残忍,写过了的童鞋,你能要求女主这恶鬼投胎的装菩萨吗?你能去午门口买猪肉吃吗?不能吧,所以,进错了地方,只能自己默默点X,不用特意善良的来留言,看到了我也不会改,改好了我也还是渣,就让我这样继续渣吧。

☆、206 惠妃省亲

此事过了不久,便是郭惠妃回齐国公府省亲。在向越西皇帝禀报了省亲的事宜之后,齐国公府终于迎回了郭惠妃。郭夫人亲自陪着惠妃进了门,只见到国公府的花园被一汪湖泊分成了内园和外园,中间铺着美丽的花木和甬道,虽然没有明确的界限,内外却很分明。

这是一个十分晴朗的天气,郭惠妃走到凉亭,不禁停了下来。郭夫人见她如此,便吩咐人安排了果品,道:“咱们在这里先坐一坐吧。”

凉亭不远处,便是美丽的湖泊,湖水在阳光下熠熠闪光。李未央静静陪在一旁,只是微笑。郭惠妃看了一眼郭府的环境,心情显得十分的愉快,笑道:“大嫂,记得我走的时候,这园子就是这样,现在我回来,它还是这样,几乎都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呢!”

郭夫人微微一笑道:“园子虽然没有大变化,可是孩子们都长大了呢,你走的时候还是个小姑娘,可现在连静王殿下也是个英气逼人的青年了。”

郭惠妃看了一眼坐在旁边英俊挺拔的静王元英,淡淡一笑道:“是啊,光阴如梭,一眨眼的功夫,我的鬓间已生出了华发。”

郭夫人却并不这样看,只是轻声道:“只要能看到孩子平安的长大,便是我们老一些,操劳一些也是无所谓的,娘娘说是不是?”

郭惠妃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李未央,心中不免想起曾在宫中听到的那些传言,她有心在此刻说几句,但看在周围的人这么多,她便忍住了心中的话,只是说道:“府中可还好吗?”

郭夫人笑道:“公主听说您要回来,可开心得不得了,说是要亲自布置宴席,呆会儿要给您一个惊喜呢,这不,现在就拦着我不让你进内厅,不知在做些什么。”

郭惠妃笑了笑,总算明白为什么现在还没有见到陈留公主的原因,她心中十分的想念母亲,可是陈留公主这样说了,她也只好继续在凉亭坐着。郭夫人看出郭惠妃似乎有话要说,她想了想,挥退了身后的婢女,这才轻声道:“娘娘,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惠妃没想到郭夫人这样的直接,便道:“我在宫中听说了郭平、郭腾两兄弟的事,还听闻清平侯夫人甚至上门大闹了一场,可有此事?”郭惠妃虽然人在宫中,可是耳目众多,更何况清平侯夫人上门大闹的事情,这附近怕不是没有人知道的。那清平侯夫人性子泼辣,个性更是嚣张,她从这里离开之后,便开始四处宣扬,说齐国公郭素是如何迫害自己的一双兄长,又是如何怠慢她这个姐姐,虽然众人都知道此事怪不得齐国公,可是日子久了,难免生出些流言蜚语来。

郭夫人心头恼怒,可是碍于对方是夫君的长姐,不能作为,听到郭惠妃主动提起这件事,她便叹了一口气道:“若是她能够像贵妃娘娘这样通情达理,事情也就好办的多了!”

惠妃微微一笑道:“她和我并非同母所生,当然不是一条心,只不过如此刁蛮无理,也真是世所罕见了,希望母亲不要为她伤心才是。”

郭夫人却不以为然道:“公主虽然面上没有说什么,心里怎么会不伤心呢?那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冲了进来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一个劲儿的指责自己的弟弟,也不想想当初是谁逼得我们无路可走,又是谁一心想要陷害我的嘉儿,她这样是非不分,黑白颠倒,我们又能说什么呢,总不能去和一个泼妇计较。”

郭惠妃点了点头道:“你能这样想是最好,其实,清平侯夫人倒是不足为惧,我觉得临安公主才是个大麻烦!”

郭夫人闻言,轻轻地皱起了眉头,道:“前些日子,我听说临安公主特地进宫见裴皇后,却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出宫的时候,面色十分的难看,从那天开始,她就关闭了公主府的大门,闭门不出了,也不知道背地里在打什么鬼主意!”

郭惠妃显然也为这件事情忧心忡忡,道:“如今看来,这件事情怕是不能善了,你们还是要想一个万全之策才是!”

郭夫人为难道:“她毕竟是一国的公主,再怎么过分,我们也得忍让着。”

郭惠妃却摇了摇头道:“不是你们忍让就能够解决,临安公主为了那个男人恬不知耻的跪在宫门口,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想也知道,她会怎么对付嘉儿了,这些日子,嘉儿还是呆在府中不要出门,免得惹出什么祸事来。”

李未央闻言,淡淡一笑道:“娘娘,怕是我即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是会有人找上门来。再者说,清平侯夫人突然上门挑衅,又在外面传播那些谣言,临安公主却一反常态闭门不出,这两人的行为实在是奇怪得很,娘娘不这么觉得吗?”

郭惠妃闻言却是一愣,她和郭夫人对视一眼,立刻就察觉了不同寻常之处,她想了想道:“你是说……”

此刻,一直坐在一旁没有说话的元英目光中含着一丝冷淡的笑,慢慢地道:“母妃,嘉儿是说,恐怕这临安公主已经和清平侯夫人结成了一线,一个在暗,一个在明,一个在外,一个在内,都对咱们虎视眈眈。”

郭惠妃面上掠过一丝惊怒:“难不成他们还想怎样?要嘉儿去抵命吗?!”

元英看了李未央一眼,微笑道:“恐怕的确如此。”可是,他从李未央的面上,却看不到丝毫的惊慌失措。

郭惠妃想了想,突然转过头看向郭夫人道:“若真是如此,那温歌和澄儿的婚事,还是想法子推了吧。”

李未央听到这里,却是眉心一跳,同时看向了郭夫人。

郭夫人皱起了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却是没有说话,元英见到李未央一副惊讶的模样,笑道:“怎么?表妹还没有听说吗?其实清平侯的小姐,和你三哥可是早有婚约在先的。”

李未央听到这里也不免微微诧异:“噢?真有此事吗?母亲为什么没有向我提起呢?”

郭夫人闻言叹了一口气道:“想当初你父亲在战场被那清平侯救了一命,温峥嵘便提出将他的女儿温歌,嫁给你三哥郭澄,你父亲一时心软也就答应了,当初清平侯夫人也没有和咱们府上闹得那么僵,原本是想两家结亲,化干戈为玉帛,却没有想到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这个干戈实在不可能化解了,若是再娶了温家的女儿,恐怕……”

郭夫人的脸上出现一丝阴云,李未央很明白她的意思,清平侯夫人对齐国公府恨到了极致,若是她把女儿嫁进来,恐怕郭府真是要永无宁日了!她想了想道:“母亲不必担心,她如此憎恨咱们府上,必定不会把女儿嫁过来的。”

郭夫人摇了摇头道:“你还不了解她,她这个人最是刁钻无礼,认准的事情,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她一共有三个女儿,每一个的婚事都是她一手做主,若是她铁了心把女儿嫁进来,必定有所图谋!娶一个儿媳妇,一不小心,就要坏咱们九代人!真是得不偿失!”

李未央笑了,在越西的民间常常有人说:娶一个不贤的儿媳份儿会祸害人的九代,这话夸张了些,倒也是可以理解的。想也知道,如果温歌小姐进了门,她必定帮着她娘兴风作浪,郭府当然没有好日子过。

元英笑道:“如果舅母不愿承认这门婚事,找个理由推却,也不是不行呀。”

郭惠妃轻声斥道:“你懂什么?这门婚事既然是两家早就定下的,无缘无故退婚,你将齐国公府置于何地呢?清平侯虽然为人不错,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说话的!更何况,我那长姐,性子暴躁,冷酷无情,又极为刁钻,你若是无缘无故退了她女儿的婚事,让她女儿无处可嫁,这不是仇上加仇吗?”

李未央听郭惠妃说到这里,见到众人已是愁肠百结,不由笑道:“母亲还是听听三哥的意思吧。”

郭夫人摇了摇手道:“你那个三哥啊,一提起此事跑得比兔子还快,可见是不愿意迎娶的。”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也许温小姐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坏,不会帮着清平侯夫人作恶,毕竟嫁过来,这郭府就是她日后的依靠了,若她真的是个聪明的女子,应当知道该怎么选择……”

她的话说了一半,却看到婢女迎了上来:“惠妃娘娘,夫人,公主殿下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请娘娘就席。”

郭惠妃和众人听到这里,便站了起来,郭夫人拍了拍李未央的手道:“那些不高兴的事儿咱们就别提了,今天咱们要开开心心的才行啊。”说着一手挽着郭惠妃,一手拉着李未央便向内堂走去。元英微笑着,大步跟在了她们身后。

内厅之上,陈留公主早已布置了满满一桌子的菜色,郭惠妃看着满桌子的菜,眼中泪光闪动,上前向陈留公主跪下道:“母亲!”

陈留公主亲自将郭惠妃搀扶起来:“傻孩子,快起来吧,我已经将你以前住的院子重新打理过了,可一定要留下来多住几日!”

郭惠妃笑道:“我已经向陛下禀报,要在郭府小住几日,母亲放心便是。”

这时候郭惠妃的行装早就搬了过来,陈留公主便吩咐身边得力的丫鬟去安顿好,郭惠妃便扶着陈留公主,听着她唠唠叨叨地吩咐些事情,母女二人共享天伦之乐。郭夫人也站在一旁,不时劝慰她们两句。

陈留公主坐在席上,只一双眼睛不断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眼睛里的泪光不禁要流出来,她连忙擦去道:“我也有了些年纪,如今是太激动才会如此失态,你们不必管我,好好吃饭就是。”

郭惠妃担心陈留公主太过激动,忙道:“母亲,我送你回去休息吧,不要为了女儿这样辛苦。”

陈留公主摇了摇头道:“我好不容易布置了这一桌菜,你要吃下,我心里才放心啊!”

齐国公已经微笑起来,道:“惠妃娘娘,这些菜都是公主殿下亲自为您做的。”郭家三兄弟更是笑容满面,郭导道:“娘娘,我也帮了忙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一般。

郭惠妃微微一愣,她没有想到,陈留公主到了这个年纪,还亲自下厨为她做了这样一桌饭菜。在宫中,她享受的全是锦衣华服,珍馐美食。可在那里,人心都是冷的,东西再好,用起来也没有丝毫的快乐。可是在郭家,一桌寻常的菜色,满座都是家人,她的心中才感觉到了欣慰。她紧紧握住陈留公主的手,几乎要落下泪来:“母亲!女儿不孝!不能常常侍奉左右,共享天伦。”

陈留公主擦去了泪光,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说:“傻孩子,瞧你说的这些话,会被孩子们笑话的。”

元英笑道:“外祖母,母妃这是高兴,我可好久没见她如此开心了,再者,这一家都是自己人,还怕话传出去吗?”

齐国公点了点头道:“静王说的是,母亲不必担心,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谁也不会笑话妹妹的。”这时,他已经不再称呼郭惠妃为娘娘,而是叫她“妹妹”足可见两人的感情十分要好。

李未央看在眼里,却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二十年之中,郭惠妃一共回来三次,每一次只能住上短短三天,这对于母女来说,便是长久的分离。宫中的荣华富贵算得了什么呢?能补偿这样的天伦之乐吗?她微笑着,亲自上去为郭惠妃布菜,郭惠妃看了她一眼,微笑道:“嘉儿是个十分懂事的孩子,我真心羡慕大嫂。”

郭夫人笑了笑道:“我才要羡慕你,有静王这样文武双全的儿子,不像我那些皮猴一个比一个操心,实在是没法治!”

郭导叫了起来:“母亲!娘娘难得回来,你怎么能在她面前掀我们的短呢?”

郭夫人瞪了他一眼道:“你们那些事情还用得着我宣扬吗,娘娘早知道了。”

郭导摸了摸头道:“是吗?难道我玉树临风,文武双全,才华横溢的名声,一直传到了宫里去吗?”他一口气连说了三个形容词,郭惠妃不禁笑了起来,道:“是啊!谁不知道郭家的五公子是大都最聪明的少年呢!”

这一句话所有人都笑了起来,满座的气氛变得十分的融洽和乐。他们就像是一家人,没有丝毫的身份隔阂,其乐融融。

这时候,李未央发现静王元英一直望着她,她别过了眼睛,不去瞧他,对方的心思她实在是一清二楚,只不过她实在不愿做那静王妃,也只好辜负了。

用完饭,郭惠妃便重新回到了花园里,此时陈留公主因为过于疲劳,被强迫着去歇息了,齐国公也早早去书房处理自己的公务。只剩下郭夫人,李未央,静王元英,还有郭家的三个兄弟在陪伴着贵妃娘娘。

静王元英看着李未央道:“听说嘉儿的琴弹得不错,可否为我们奏一曲呢?”

李未央淡淡一笑,她的琴技实在不怎么样,不知道“弹得不错”这四个字,静王又是从何处听说的?可是一转眼,又看见郭家人都一脸期待地看向她,她想了想,便不好拒绝,转头向赵月道:“取琴来吧,”随后微微一笑道:“我弹得不好,还请各位见谅。”

郭澄拍了拍手掌心,笑道:“来来来,我还是第一次听你弹曲子呢。”

很快,便见到赵月捧着一尾琴来,李未央一手拂去琴上的尘埃,笑了笑道:“我已经有足足半年没有碰过琴了,琴技疏忽,恐怕今天要贻笑大方了。”

说着,她掀开了琴上的锦帕,轻轻弹奏了起来,元英静静地听着,李未央的琴声动人心弦,曲子正是最近大都流行的《寒江》。虽然调子十分简单,弹奏的人也没有过高的技巧,但是听起来却让人碧空如洗,心旷神怡,连心境也跟着开阔起来。

其实弹琴并不在技巧,而是在弹琴之人的心境,元英希望通过琴音了解了李未央,了解了她这个人,只不过,对方垂下的眸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他却还是摸不清。

郭导笑了起来,他喜欢李未央的琴音,那音符如同她的人一样,总有一种动人心弦的魅力。他起身,随意地取出自己心爱的长剑,修长的身躯在乐曲中骤然复活,闻曲而舞。众人没想到他有如此雅兴,不免拍手叫好。此时,郭导的剑光璀灿夺目,有如后羿射落九日,舞姿矫健敏捷,恰似天神驾龙飞翔,显然是兴致极高。

平日里,郭导相貌虽然俊朗,个性也十分洒脱,可在三兄弟之中,他却总是插科打诨,说笑取闹,甚至章台走马,仿佛对一切都浑不在意,可现在看来,他一直在隐藏自己,尽量表现得平庸。李未央望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手中的琴弦已然变快,郭导的剑便也舞动得更快,此刻,他已不再是尊贵的国公府公子,他只是一个物我两忘的人,他觉得李未央的琴音,时而温柔如同爱人的抚摩,时而猛烈如同鞭子抽打,那音符越来越急促,越过心头,越飘越远,穿越云层,直至永不可再闻。而此刻,他的剑势也仿佛雷霆万钧,令人屏息。

直到一曲终了,郭导才猛然惊醒,他深吸一口气,平静地收起了长剑,原本那仿佛江海凝聚的光彩,淡淡地从他身上消失了。尽管他已经轻汗薄衣,呼吸潮湿,转头发现众人都怔住,不由笑道:“怎么了?”

元英望着郭导,微微觉得惊讶。李未央总有一种看透人心的魔力,她的琴技虽然并不如何出众,却仿佛勾出了郭导心中的狂放之气。不管平日里这个少年表现得多么慵懒,对世事多么的无所谓,他的内心深处,都是渴望着摆脱一切的束缚,痛快淋漓地活着。这一点,恰好被李未央发现了吗……元英望向了对方,目光越发深沉起来。

郭惠妃却并未注意到郭导,而是陷入自己思绪之中,片刻琴声终止,她喃喃地道:“嘉儿说她自己琴技不好,可我听着,却觉得十分的欢喜,年轻的时候我也经常坐在这里抚琴,只不过那时候大哥经常笑我,说我不是这块料,还不如砸了琴,去学那长剑,才是更适合我的东西。”

李未央闻言,不禁抬眸看着对方,郭夫人笑着解释道:“你这位姑母啊,从小并不喜欢这琴棋书画,反倒是对男孩子家的那些刀啊,剑啊很感兴趣,为此当年还特意为她请了一位武师,她练的像模像样的,不过这也是有好处的,她如今身体康健,心境豁达,跟这些也是有关系,嘉儿若是喜欢,回头我也给你请一个武师,让你好好练几招,当是强身健体了。”郭惠妃当年,不但爱武功,性情也是十分的活泼跳脱的,而李未央,就是太安静了。

李未央连连摆手道:“母亲不要拿我寻开心,我都这个年纪还去学什么武功?!你不是刻意让三位兄长笑话我吗!”学武讲究时间和天资,李未央知道自己并不具备这样的才能,所以她便直接拒绝了,在她看来,很多的技能并不在于多,而在于精,她最大的本事便是识人,至于武功,她身边有了赵月,武功她根本就不需要了。

郭惠妃听到这里,目光却变得深远。不知道是否想起了过去的什么事情,面上笼罩出一种悲伤,她慢慢道:“不学也好,女孩子家学那些舞刀弄枪的做什么?我当初若是像嘉儿这样文静该有多好啊!不整天胡思乱想的……也许现在早已经嫁了一个寻寻常常的人,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生儿育女,也不用离开母亲这么久,离开亲人这么远了。”

李未央听她这话说的有几分奇怪,不由看向了郭夫人,却发现对方同样是愁眉深锁,若有所思。

对面的元英和郭家的三个兄弟,见到气氛不对,不由互相使了个眼色。元英打岔道:“母妃,今日你只是出来散心,何必这么忧伤呢,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看今天的天气这样的好,身边又是亲人陪伴,不妨好好地欣赏,把这些都带回宫去,这样不是更好吗?”他说的带回宫去,便是将这美好的记忆留下来。

郭惠妃眼里含了一丝泪光,慢慢地点了点头道:“说的极是。”

郭夫人听到这里,仿佛对郭惠妃的心事十分的了解,她看着几个孩子,知道有些话不应该让他们听到,便对郭澄道:“你带着静王殿下去参观一下园子吧,嘉儿你也跟着一起去。”

众人闻言便知道,郭夫人是有些话要对惠妃娘娘说,郭澄率先站了起来道:“走吧,咱们去逛园子去。”

其他人便都跟着站了起来,李未央走出了凉亭,又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郭惠妃心事重重,仿佛有什么难关过不去一般。不过,郭夫人又有什么话要单独跟惠妃娘娘说呢?

李未央是一个思虑心很重的人,她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心不在焉,直到郭澄问她:“嘉儿,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李未央一怔,抬起头来道:“三哥刚刚说了些什么?”

郭澄不由失笑道:“敢情我在这里说了大半个时辰,你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啊!”

元英笑道:“从刚才走出凉亭开始,嘉儿便一直想着自己的心事,怕是没有时间来听咱们说话的。”事实上,他一直观察着李未央,对她越是留意,越是搞不懂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李未央看了静王元英一眼,淡淡地道:“你们刚才都在说些什么,我是没有听见,不过想必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若非如此,此刻三哥恐怕已经跳起来了。”

郭澄苦恼地道:“怎么不重要?!事关我的终身大事!”

李未央笑道:“看样子,三哥也不想迎娶那温家的小姐。”

郭澄冷笑道:“人家都说女儿像娘,她娘那个脾气,女儿也好不了哪里去!我当然不愿意娶她。”

郭敦却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三哥你可得了吧,小时候你和她感情十分的要好,当我们都是傻子吗?骗谁呢!?”

不料郭澄翻了个白眼道:“两家都是亲戚,我和她原本又有婚约,说是青梅竹马倒也不过分,可是后来,我渐渐的发现,她脾气越来越像那讨人厌的大姑母,和小时候的天真烂漫完全判若两人,可是我几次想要退婚,那边都不同意,清平侯说他的女儿没有失德,若是我们郭家无缘无故的悔婚,他一定跑到陛下那里去评理!父亲听他这样说,不敢因为一时的好恶毁了人家小姐的一生,硬逼着我娶她呢!这两天清平侯夫人来闹了一场,清平侯特意来道歉,可道歉就道歉,他倒好,反而趁机旧事重提,让我今年就迎娶温歌!”

李未央闻言笑了笑:“齐国公府和清平侯夫人芥蒂已深,对方却巴巴的把女儿嫁过来,其心思确实值得怀疑!”她笑了笑道:“三哥果真十分讨厌她吗?”

郭澄叹了一口气,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花丛,默默地道:“我并不是冷酷无情的人,若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女,娶回来便也没什么关系,她相貌气质的确都是百里挑一,又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可以说是一个典型的名门淑女,只不过,我隐约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大姑母的影子。有一次,我故意引她发怒,她却依然含笑而对,于是,我借故离开,又悄然回头去瞧,却发现她摔碎了满屋子的瓷器,还将一个婢女活活鞭挞致死。可见,她是将对我发不出来的怒火,发泄到了他人的身上,这样的一个女子,我能娶她进门吗?我不是那些会迁怒的人,也不会把姑母犯的错,怪罪到她的身上,但我希望娶一个相夫教子的好姑娘,她的确美丽出众,才华过人,可我要的并不是这样的女子。”

李未央闻言,淡淡地笑了,郭澄虽然表面洒脱不羁,心里却和其他的男子一样,希望娶一个相濡以沫的好妻子,成亲之后为他侍奉父母,而他则可以去实现自己的志愿,为国效命。眼下看来,温歌小姐虽然美丽大方,可内心却是一个狭隘的人。难怪郭澄不愿意迎娶她了,但是这门婚事早已是说准了的,郭家无缘无故退婚,影响了温歌小姐的前途,清平侯夫人怎么会善罢甘休呢?这件事情不管闹到哪里去,都是郭家没道理,所以向来重视名声的齐国公才会坚持要求郭澄迎娶温歌。

郭导一直默默地站在旁边,闻言叹了一口气道:“三哥要的,不过是个能够持家的好姑娘,可是那温小姐,却是个整日只知道打扮得花枝招展,弹琴唱歌的才女,这样的女子娶进家门,再加上两家的嫌隙已深,恐怕又要永世不得安宁了!”

李未央微笑地道:“其实这件事情并不难办,只看三哥能不能狠下心肠来。”

郭澄一听,不由起了精神,看向李未央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好主意!快说来听听!”

李未央瞧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虽然是个好法子,却有点阴损,怕是伤阴鸷,三哥还是老老实实娶了温小姐,不要多问的好。”

郭澄不由恼怒道:“你少装了!还不老实的告诉我!不是引我发急吗?”

郭敦却是不信:“妹妹,你虽然聪明,但这婚事早已是板上钉钉,决计推脱不了的,你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吗?”

静王元英默默地看着李未央,笑容变得更深了些,他也很想知道她究竟有些什么主意。

李未央慢慢地道:“你大可以向温家提出,早已经有了心爱之人,必定要娶她为妻。当然,温小姐这门婚事你也不会推脱。”

此言一出,众人面上都是一愣。郭澄道:“娶两个妻子?你疯了不成?我若是这样说,岂不是叫父亲气死了不成?!”

李未央失笑道:“父亲不过是担心面上过不去,你若是和他好好说明娶妻娶贤的道理,他不会不明白,再者说他心中未必真的喜欢那温家的小姐,不过是没有台阶下来,你若有了意中人,又是门当户对,感情十分要好,他怎么也不能棒打鸳鸯。”

元英看了看李未央一眼,慢慢地道:“那若是温家恼怒了呢?”

李未央叹了口气道:“若是他们真的恼怒,一下子退了婚,正好合了三哥的心意,若他们坚持要把女儿嫁了过来,她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到时候三哥娶了喜欢的姑娘,专宠她一人,父母亲又偏爱于她,只怕性子高傲的温小姐,就会提出和离了。”从郭澄的描述,李未央便猜到那温小姐高傲的性情,她会容忍跟别人同时进门才怪,肯定会主动提出退婚。

郭敦最为憨厚,听到这里不免说:“这招太阴狠,只怕实在是伤人呐。”

李未央淡淡一笑道:“伤人是伤人,可却是最好的法子,三哥这要看你自己的选择了,是娶了一个母老虎进门?还是先斩了她的爪子在说呢?”

郭澄想了想道:“只是能让父亲首肯,又是名门淑女,只怕这不好找吧,就算找到了,人家也得同意嫁给我才行啊,谁愿意还没进门就多个人来争抢呢?”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如果另外一个小姐的身份超过了温小姐,那就只能委屈温小姐做平妻,所以你这位未来的心上人身份,地位只可比她高,绝不能比她低,门第绝对要比她贵,不能比她贱,三哥,你可明白了吗?”她并不想拆人姻缘,只是目前这状况,必须找借口拖一拖这婚事,更重要的是……时局需要,所以,三哥,只好对不住你了。

元英望着李未央,却是冷笑了一声。这丫头分明在坑郭澄,要知道,郭家这等豪门贵族之家,怎么可能同意儿子做这种事呢,分明是背弃前盟!只怕郭澄真的提出来,齐国公非得大怒不可。再者,清平侯夫人那么厉害,绝对不会知难而退,怕是非得做出点事情不可!李未央这样做,一则是想要把水搅浑,二则是为了刺激清平侯夫人。元英眼睛一转,便已经知道李未央的图谋了。

郭澄原本是顶聪明不过的人,只是这回也是当局者迷,郭敦憨厚,也没有想到这么多,唯独郭导微微含笑看着这一幕,望着李未央的目光变深了。

郭澄听到这里,心中顿时纳闷。他到哪里去找一个这样尽善尽美,又与他情投意合的未婚妻呢?

李未央笑了笑道:“怎么没有呢?三哥你好好的想一想,就会知道有一位名门淑女可一直在等着你呢!”

郭澄听到这里,更是完全愣在了那里,他怎么不知道谁家的姑娘青睐于他呢?

郭导最聪明,眼睛珠子转了转,突然笑出了声,快活地道:“嘉儿啊嘉儿,你可真是狡猾!我知道你和韩琳感情好,你也不用拐着弯的帮她说好话吧,三哥对她可是兄妹的情谊啊!”

韩琳?郭澄一听,顿时明白过来,韩琳便是他三姑母郭真的女儿,说起来,韩琳的身份的确很高,是英国公府的小姐,又是性情温柔,相貌美丽,的确称得上是名门淑女。再来,一个是英国公,一个是清平侯,自然是英国公更胜一筹的。

他想了想,不由道:“只是韩琳表妹,向来不曾吐露过她的心意,我怎么知道她是否愿意嫁给我呢?”

李未央叹了口气道:“平日里这么机灵的一个人,就看不出韩琳表姐一直十分的喜欢你吗?她听说你要娶那温家的小姐,三天三夜在家里不吃不喝,伤心的很哪!若非如此,姑母又怎么会求到我这里来?”

“英国公夫人找了你?”元英不由失笑道:“她还真是找对了人,你的确是郭家最有办法的一个人。”

李未央看了元英一眼,冷淡地道:“我不过是出了个主意,愿意不愿意还要看三哥的意思。”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郭澄急了,急忙拉住她道:“愿意!怎么不愿意?韩琳再怎么样也比那温歌强的多吧。”

李未央似笑非笑道:“韩琳的性情,你我都是了解的,她是个温柔的人,也是个善良的姑娘,对你又是一往情深,她若是嫁进来,咱们家自然和睦,相反,那温小姐从来与咱们是不来往的,又加上她母亲的那一茬……我想,三哥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如何做抉择,只是,你既然决定了要娶韩小姐,就要明白,做出决定,就等于做出了承诺,娶了她,就要好好地爱护她,不能说是为了躲避温歌才去娶韩琳,这是伤了表姐的心啊!”

郭澄再三想了想,点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样吧,我会和韩琳好好地谈一谈,她若是愿意下嫁于我,我会好好地爱护她,绝不会辜负你的一片心意就是。”

李未央笑了笑道:“三哥能这样想便是最好的,这桩婚事,无论是从那个方面来想,对郭家都是最好的。”

听李未央这样说,郭敦和郭导都纷纷地点头,赞同道:“对!韩琳才是最适合的人选,这样一来清平侯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乖乖的退婚了。”

李未央冷笑一声道:“乖乖的退婚嘛,倒也未必,只是他的女儿如此的骄傲,断不想嫁进来做平妻的,但若是做正妻,她的身份又远远及不上韩琳,这样一来她就不得不退避三舍了,婚约自然解除,自然没有什么退不退的说法,谁也不会对不起谁。”

元英冷笑一声道:“嘉儿,你可真是会盘算,踩了别人一脚,还让别人无话可说。”

李未央看了他一眼,心里默默地道:你明明看穿了一切,还配合我演戏,心机也是深沉。她淡淡一笑道:“所以这件事就告诉我们,生了女儿也要好好教导才是,切莫把凶狠的名声传了出去,这样就很难嫁出去了。”

元英一怔,随后故意瞧了她一眼,面上却是似笑非笑。李未央突然明白过来,元英的意思十分明显,她叹了口气道:“是啊,我的恶名到也传播在外了,横竖我既不想进宫做妃子,也不想嫁给什么皇子,我只要快快活活过自己的日子,也便罢了。”

元英没想到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即面色一变。李未央却已经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看向了那边的凉亭。

那边,郭夫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郭惠妃擦了擦眼泪。李未央远远地看着只觉得十分的奇怪。一旁的元英淡淡地道:“你在想什么?”

李未央面上带,转过头来道:“静王殿下,不想知道我母亲在和惠妃娘娘谈论些什么吗?”

元英微微一笑道:“横竖是不想你我知道的事情。”

李未央的笑容微微凝滞在了脸上,身边的郭澄不禁拉了她一把道:“好了,好了,你快去告诉韩琳,我愿意娶她,让她来与我详谈就是。”

李未央扭头道:“何必这么着急?明日惠妃娘娘要举办一场宴会,英国公夫人和韩琳表姐自然是要来的,到时候我名正言顺的给她提一下,不就可以了吗?你让我现在贸贸然去找人家,岂不是把她吓了一跳?”她话是这样说,心中却是想道:那韩琳在家中不吃不喝,还不知道被糟蹋成了什么样子!还是赶紧送一封信去安慰一番,告诉她这个好消息,让她好好打扮一下,明天也好来见心爱的人。

静王元英在一旁瞧着李未央,心头不免笑了。在他看来,这李未央和郭家的人十分的相似:都十分的护短,对于讨厌的人十分冷酷无情,而对于她喜好的人却亲善得很。李未央一方面是为了激怒清平侯夫人好让对方露出马脚,另外一方面,却是为了成全韩琳。一旦事情闹起来,齐国公必定要在英国公府和清平侯之间做出选择,想也知道,名声没有里子重要,他必定会放下脸面,答应韩琳和郭澄的婚事。只是,韩琳与李未央没有半点关系,她却要为对方筹谋,可见心思其实极软,表面上还要装的那样强硬。现在他真是搞不懂,这李未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想到这里,他淡淡地一笑道:“我该回去了,告辞。”

李未央看了他一眼,不禁扬眉:“静王殿下请便。”

静王元英微微一笑道,向其他人一拱手,转身向凉亭走去。

李未央看着他的身影,心中更加的疑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中隐隐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她的目光再一次的投向了凉亭。

那边隐隐约约传来对话,静王元英道:“母妃你怎么了?”

郭惠妃连忙擦了擦眼睛,道:“不小心被沙子迷了眼睛,无事,无事。”

郭夫人笑着道:“你母妃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趣事,不要紧的。”却像是在掩饰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