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少女“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小阿悠,你拍马屁也不行,姐姐我今日要跟你好好算算账!”

孟正宣和孟正宪见孟赉笑的很是欢愉,想是不妨事,故只坐着冷眼旁观。安然和欣然看的睁大了眼睛。

红衣少女面目狰狞,“小丫头回了京城也不去拜会姐姐,找死呢。”悠然撇撇嘴,“你不是下了贴子吗,过几日到你府上赏花。”红衣少女扑了过来,怪叫道“过几日过几日,你不晓得到了京城就来呀,不知道姐姐想你?”

两人闹成一团,孟赉见怪不怪,笑对儿子女儿解释,“她们两人向来如此,都是小孩子心性。”

这名红衣少女,正是广东提刑按察使张钊的独女,张憇。张钊是魏国公府四爷,这次回京是改任刑部侍郎之职。

本朝开国近一百年,开国时的四家异姓王早已烟消云散,如今异姓中最高的爵位就是国公了。

魏国公府正是诸国公府的领袖,魏国公府祖先是本朝第一名将张季野,张公平民出身,世务农,却是不世出的军事天才,他从小兵干起,跟随太祖皇帝出生入死,深通谋略,为人宽厚,历数十役,战必胜、攻必取,攻破郡县上百。张公少有大志,长身高颧,刚毅武勇,虽居高位,处世谦恭,从不居功自傲,太祖皇帝对他始终信任有加。

历代魏国公都在军中任要职,在军中的威望极高,魏国公府,是本朝最显赫最有人望的名门望族之一。

张钊是魏国公庶出的四子,自幼不像哥哥们一样习武,而是走了科举路子,这样出身的子弟大多纨裤,他却从了名师,在国子监踏踏实实读书,竟中了二甲进士。他也不考庶吉士,直接外放做了唐县知县,二十几年来,累迁至广东提刑按察使,现在更任了刑部侍郎。

张钊娶妻武氏,武阁老之孙女,二子一女全是嫡出。张憇是独女,自幼十分娇养,性子豪迈豁达,不拘小节,在广州时,和悠然一见如故,十分投契。

张憇和悠然闹了一会儿,把悠然蹂躏够了,才放了悠然,站起来,大大方方笑吟吟的对孟赉施礼,“孟伯伯,好久不见,您一向可好?”

孟赉久经官场,对上司的女儿自然十分和蔼,笑着说“都好都好,张大姑娘越发活泼了。”

张憇笑着摇手,“孟伯伯,您不能再叫我张大姑娘,要叫我张十三姑娘了。”

孟赉一愣,随即意识到张憇必是在魏国公府排第十三,笑道“原来姑娘在府中排第十三。”

悠然暗乐,十三妹,这果然是个十三妹!

这有了十三妹的日子,想必十分精彩,令人期待,正想着,十三妹已是欺身到悠然身边,低声道“阿悠,我二哥哥也来了,就在隔壁呢。”

哦,他也来了,悠然小脸像苦瓜似的,这混世磨王也来了,愁死人了。

14.但为君故

说曹操曹操到,悠然抬头,门外立着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正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这少年眉清目秀,姿容俊美,穿着雨过天青色绣素色团纹倭缎交领长衫,腰系一条镶白玉素色腰带,一头乌发用嵌宝石青玉冠松松束住,齐眉勒着一指宽的金抹额,越发映的唇红齿白,人物风流。

张憇已跑了出去,拉着美少年嘀嘀咕咕的说话。欣然拉过悠然低声问“这人是谁?”安然也不动声色的支着耳朵听,真是红颜祸水!悠然白了少年一眼,“他出身魏国公府,是魏国公府四爷,刑部侍郎张钊的嫡次子,名叫张懋,字令嘉,今年十五岁,好像已经是监生。”基本信息都说齐了吧?你们满意了吧?

欣然眼中露出满意,“大家子的公子,果然风度翩翩。”悠然摇头“令嘉看着是个翩翩美少年,性情却是促狭爱捉弄人的。”

孟赉微笑道,“门外是令嘉贤侄吧?请进来叙话。”张家兄妹进了屋,张懋走到孟赉面前,长揖到底见礼,起身朗声道“孟伯伯别来无恙,广州一别,今日才有缘再会,孟伯伯一向可好?家父甚是惦记。”孟赉颔首微笑,“甚好,令尊可好?”

张懋笑道,“谢伯伯挂念,家父尚安。今晚家父带小侄兄妹数人在此宴饮,令仪出去更衣迟迟不归,小侄便出来寻找。正巧却在伯伯这里。”

孟正宣和孟正宪已站起身,和张懋彼此见礼寒暄一番,三人都是身姿挺拔玉树临风,倒是颇有猩猩相惜之意。张懋斜睇一眼,见悠然和张憇、另两个小姑娘一起,安安静静的坐着,根本不往他这里看,心里暗自生气,却是不敢造次,只和孟赉父子三人叙着寒温。

片刻,张家小厮恭恭敬敬的来请“我家四爷有请孟爷过去一叙。”张懋笑道“伯伯这间雅间叫洗心居,水声潺潺,果然好景致,教人俗念顿消。我都不想走了。爹爹那边还有我几位堂兄,打打杀杀的粗人,恐惊了世妹,世妹却是不方便过去,令仪陪着妹妹们吧。”孟赉点头“甚好。”

房间里只剩下四个小姑娘。张憇喜的一手拉着安然,一手拉着欣然,“阿悠,你的姐姐妹妹都这般美貌,把你比下去了呢。”悠然点头,“算你有眼光。”欣然兴奋的小脸通红,安然微笑着谦虚“蒙张家姐姐错爱,我可不及五妹妹,更不及张家姐姐,张家姐姐这人品,这气度,才是大家子的气象。”

张憇笑弯了眼睛,“这话我爱听!”悠然摇头“好没羞。”张憇拉着悠然威胁,“以后不许叫我张甜心。”悠然同意“以后不叫你张甜心了。”“那叫什么?”安然和欣然有默契的一起问。“十三妹。”悠然很笃定。张憇作势欲打,四个女孩笑闹成一团。

孟赉任广州知府的时候,张钊任广东提刑按察使,上司下属都是能吏,公事上俱是清清爽爽,两家小儿女私交又好,甚是相得。提刑按察使掌一省司法,并负责整觞吏治政风,大事与布政使、都指挥使共商,听命于刑部、都察院,这次张钊调任刑部侍郎,虽然官阶都是正三品,却是京官,且刑部尚书严老尚书年老,已数次上书乞骸骨,张钊不久后怕会是一部尚书。

孟赉回京后已拜会过张钊,这次意外会面两人很是高兴,寒暄后把子侄叫过来行礼厮见。孟赉这边是两个儿子,张钊这边是次子和三个侄子。三个侄子一个豪迈威武的是魏国公府大房的七少爷张恩,一个白净斯文的是五房的九少爷张忠,还有一个,张钊带着丝尴尬只模糊的说是侄子,叫张并。

没有房份,没有排行,也不按族谱起名,但和张家子弟坐在一起明显是一家子的兄弟,许是外室子吧,孟赉暗暗可惜,张家先祖季野公身材高大,刚毅武勇,孟赉曾在功臣阁里瞻仰过季野公的画像,这张并,神态模样,都像极了季野公。这般人才,若张家肯让他认祖归宗,张家得一佳子弟,他也有个正经出身。

这些名门望族内中的烂污事最多,子弟也是一代不如一代,孟赉望着自己两个芝兰玉树般的儿子彬彬有礼的跟张家子弟寒暄,比这些名门子弟更出色不少,顿时生出吾家有子初长成的骄傲感。

张懋厮见毕就借口不放心妹妹过去洗心居了,剩下的几个年轻人很短的时间内就交上了朋友,孟正宣和张忠约了文会,孟正宪和张恩约了打马球,张并待人很有礼貌,但大多数时候都沉默着,只听人说话自己很少开口,过了一会儿,张并离席更衣。

更衣毕,张并在院子里芍药花树旁默立,夜风袭袭,花香醉人,难得的静谧安宁。忽听得有一男一女在说话,张并皱起眉头。

“逛我出来!令嘉,你越发有出息了!”娇嫩清朗的女子,虽是发脾气,也是说不出的好听。

“是我不好,五妹妹,你莫生气。许久不见你,我只想好好跟你说说话。”惶急中带着低声下气的讨好,这是那个眼高于顶的张懋吗?

“我同你有什么好说的?你让开路放我回去,若被人看见,你是没事,我可就倒霉了。要说话回去当着大家的面说。我爹爹兄长和你爹爹都在呢。”女子声音冷静。

“五妹妹,你冰雪聪明,难道不知道,我是想单独跟你说说心里话?我…我多日不见你,可想的狠了。”,声音轻轻的,低低的,温柔缠绵,“我爹爹知道也没事,他知道我的心思,他同意。”

“我爹爹可不会同意!”女孩不为所动,“我才刚刚过了十一岁生日,爹爹总说我还小,当我是小女孩一般疼爱,若知道你的心思,哼!”

“况且,你娘可不会同意。你前脚弄了个什么劳什子西洋座钟送到我家,令堂后脚就跟过来,说这是你舅舅得的稀罕物件儿,要留着给未来儿媳妇的,被你这个败家子儿给随意送人了。那西洋座钟我原不要的,是你逼着我收下的,我紧忙的还了回去,她临走还回头说你将来的媳妇,定是名门嫡女。”

“我娘她平时不是这样的,她这一年,脾气不太好,五妹妹,你是最大度的,别跟她计较。以后定不会了。”耐心的解释,信誓旦旦的保证。

“我虽是庶女,爹爹却很疼爱我,他疼爱我,我便不能做丢他脸面的事,这样的私会以后再也不许了,你真有心,凡事光明正大的来。”义正词的要求。

“你爹爹把你当掌上明珠一样,要等你及笄后再议亲。”喛声叹气的,很沮丧。

女孩一声轻笑,“爹爹爱我,我更当自爱。令嘉,我出来有一会儿了,再不回去姐妹们会起疑的,你不会想我为难吧?”婉转的在商量。

“嗯。”这是答应了。

听得两人的脚步声愈行愈远,张并舒出一口气。庶出也有受宠的,不是人人像他这么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爹爹爱我,我更当自爱”,若爹爹不爱我呢,我可还要自爱?

沉思间,夜宴已散,张并辞别孟家诸人,护着张钊回了魏国公府,到府门前,张并却不进去,跟张家诸人告别了,独自回了兵营。

张钊看着张并远去的背影,一声长叹。

15.岂其取妻

“憇儿睡安稳了?”张钊从净房出来,武氏从小丫头手里拿过雪白柔软的干帕子,示意小丫头出去,房里只余夫妻二人,武氏扯过张钊坐在镜子前面,拿干帕子给张钊绞着头发,两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

“睡安稳了,这丫头,挨枕头就着,睡的可香了。”武氏口气里带着宠溺。两儿一女,大儿子张恕宽厚,小儿子张懋机灵,夫妻两个操心最多的,反倒是大大咧咧的女儿。

镜子是御赐的,是西洋的玻璃镜,光滑平整,镜中清晰的映出一男一女,虽都是人到中年,却是男的英武有气概,女的白皙娇俏,正是一对璧人。

张钊望着镜中妩媚体贴的妻子,脸上浮上丝微笑,“憇儿性子纯朴厚道,最是没心事的,如此甚好。”

武氏秀眉微蹙,“若咱们还是独门独户过日子,憇儿这样的性子自是没什么,可咱们现在回了国公府,一大家子人呢,憇儿这样没心计的极易吃亏。”

张钊面色变的凝重,“发生什么事了?女儿在府里可是吃过亏?”

武氏白玉般细腻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薄怒,“咱们刚回来,父亲郑重其事的交待过一家人要和睦相处,大家都客客气气的,就连国公夫人也和气的很,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二房六房的两个丫头,名门出身眼皮子却这般浅,憇儿不过是性子直了些,用度好了些,她们便不服气,明里暗里跟咱们女儿比来比去的,憇儿是个直肠子,好几次都差点吃了亏。”国公夫人待张钊向来刻薄,当着人面张钊和武氏夫妻称呼“母亲”,只有夫妻二人时则称“国公夫人”。

张钊外放多年,做官得法,宦囊颇丰,对张憇又很是宠爱,张憇的吃穿用度自是一等一的,时不时的做新衣服,打新首饰,衣饰华美,闺房内的摆设全是精致贵重的,且又侍女众多,一脚出八脚跟,真正是富养女儿。

张钊在国公府本是不受宠的庶子,嫡出的二房六房向来不把他看在眼里,今见他风风光光的回来任正三品京官,国公爷又对他很是看重,心中已是犯酸;又见他如此富养张憇,庶出四房的女儿竟比嫡房的姑娘们更讲究,更是不忿。大人可以暂且隐忍,小孩子却是藏不住心事,二房的九姑娘张思,六房的十一姑娘张悉,父母都出自名门,向来有优越感,一下子出来个庶出四房的堂妹这般富贵逼人,少不了常含着酸刺张憇,给张憇使绊子。

“要是能搬出去住多好。”这是武氏的心声。

张钊苦笑摇头,“老爷子如何肯,这话不必提了,咱们有这二十年的清净已是不容易。”

武氏和张钊成亲后即外放,虽然在任上有各种各样的辛苦,却是自己当家作主惯了的,如今有公婆管束,有妯娌掣肘,连世仆都态度嚣张不好对付,大是不自在,十分苦恼。

张钊迟疑了一下,“要不,咱们和光同尘,把吃穿用度减下去,省的碍了别人的眼。”

武氏皱起眉头,“减咱们的用度也就罢了,减儿子女儿的用度,你舍得?国公府向来是公中有公中的份例,若嫌公中份例不足的,便自己拿出私房来贴补,向来也无人有甚二话。别人行,凭什么到了咱们便不可以?自己的私房不能花在自己身上,不能花在儿女身上,是何道理?”

张钊长叹一声,妻子是武阁老嫡孙女,哪里知道庶子的尴尬处?算了,妻子从小没吃过苦没受过气,嫁自己已是委屈,总不能因为嫁了自己这个庶子便要在国公府受气,更何况在国公府这日子不是一天两天,是要长住的,难道总这么退让不成?自己在外劳心劳力,殚精竭力,位至三品大员,妻儿反倒要在家里韬光养晦,是何道理,罢了,二哥六弟他们文不能文,武不能武,躺在祖宗尸骨上过日子,总不能再任由他们欺压自己这房。

“都是咱们自己挣来的,他们若不服气,大可自己挣。”武氏兀自愤愤然赌着气。武氏本是美女,气愤之下杏眼圆睁脸色通红,别有一番风情,赌气任性的样子更是孩子气十足,张钊心中柔情大盛,安抚的揽过妻子抱在怀里,轻声哄着“夫人莫气,都依了夫人便是。”武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斜了丈夫一眼,一颦一笑,尽极妍态。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歪在炕上说着闲话,“憇儿过几日要办赏花会,可准备妥当了?”“妥当了,憇儿第一次在京城办赏花会,我早就差人准备了。”“这就好,莫扫了憇儿的兴致。”“憇儿来京城又交了不少朋友,武安侯蓝家的长女,古尚书的堂妹,太仆寺少卿袁家的孙女,人品性情都是好的,和憇儿很是相得。”“以前的朋友在京城的,却是不多。”“也不少呢,有好几位升了京官的。”

“甚好,憇儿可不寂寞了。这孩子就是喜欢交朋友。今晚遇到孟大人,孟大人带着两个儿子,如芝兰玉树一般,好不令人羡慕。憇儿看到孟大人家的五姑娘,可高兴坏了。”张钊无意中提到。

“听憇儿说了”,武氏有些气恼,“咕咕哝哝的说了半天,五姑娘怎么怎么好。”想起憇儿拉着她兴奋的说看到阿悠多么开心,令嘉在旁眼巴巴的看着,那没出息的样子。

令嘉的心事武氏自然知道,只是武氏心高气傲,丈夫下属的婢生女她如何看的上,背着丈夫儿子给过孟悠然几次难堪。可恨孟悠然小小年纪,脸皮却厚,好似没听出来她的讽刺挖苦之意一般,始终彬彬有礼,得体的应对,令武氏没有着力处,好在,孟悠然同令嘉,却是逐渐疏远起来,嗯,算她有眼色,知道进退。

“憇儿这次办赏花会,国公夫人倒是一口答应,很是爽快,除了憇儿的朋友,我还请了翰林院齐大人的长女,宋驸马的长女,都是十三四岁。”武氏盘算的很好。

“也好,让憇儿多认识些朋友。”张钊对妻子诸多顺从。无他,从小无人疼爱的庶子,一旦受到恩师武阁老的赏识,得了功名,娶了美丽能干的娇妻,享受到家庭温暖,自是珍惜。

“倒不是为憇儿,是为了令嘉。”武氏淡然道。

“哦?是为令嘉相看?”张钊有些愕然,妻子不知令嘉已有了心仪之人?

“是。”武氏答道。

张钊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迟疑片刻才道,“令嘉还小,倒不着急。”

“怎么不急?”武氏反对,“令嘉性子跳脱,该早日成亲,有了媳妇劝着,他也好沉稳些。我请的这两位姑娘都是高门嫡女,人品贵重,好好挑选挑选,正是令嘉的良配。”

“定要高门嫡女方可?”张钊声音中带着惆怅。

“那是自然。”武氏的声音很笃定,“令嘉姿容绝世,只有这般高门嫡女,方可匹配。”

“其实只要姑娘好,身份地位倒不要紧。”张钊委婉劝道。

武氏深知张钊庶子出身,从不在他面前提“庶”字,“若是男人,自是英雄莫论出处,若是女子,身份地位则十分重要。”男人可以建功立业超越自己的出身,女人却没有这个机会。一个女人,再美,再慧,没有高贵的出身,也是枉然。

张钊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丈夫好劝说,儿子呢?武氏想起令嘉执拗的性子,颇觉烦恼,令嘉长的像娘,脾气也像娘,他可不像他父亲这般好说话。

“这次回来,父亲似是对你好了很多。”武氏转移了话题。

张钊微笑,自然是会好很多,因为,国公府嫡系这一代人和下一代人,没有人才。

16.靡不有初

嫡系没有人才?怎么会?武氏十分不解,国公爷有六子,长子张铮、四子张钊、五子张铄庶出,国公夫人所出三子,老二张锟和老六张锦都平庸,但老三张铭还是不错的呀,况且二房的嫡长子张慈年少有为,并州保卫战中立下赫赫战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已是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

“夫人有所不知,三哥再怎么出色,他尚了青川公主后就只有一个驸马都尉的虚衔,不再领实差,可惜三哥这样的人才,算是废了;至于张慈立的战功,他连战场都没上过,哪里来的战功!”张钊一脸的鄙夷,嫡房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老二老六还只是没作为,小一辈的甚至能抢兄弟的战功!这嫡房,真是没出息到家了。

“没上过战场他怎么立的战功啊?”武氏已有了倦意,伏在丈夫怀里懒懒的问道。“平民百姓,出身不高的,豁出命去立了战功,到最后战功却被人抢走的可是不少,兵营里常有这样的龌龊事。不过张慈抢的战功竟是…,唉,不提了,父亲竟是放任不管,实在令人寒心。”张钊背上一阵阵发凉,庶子,真的生来就是为嫡子做嫁衣的?

武氏皱皱眉头,对于魏国公她一直很反感,见张钊唏嘘感慨的样子,很是心疼,伸手环住张钊的腰柔声抚慰道,“府里的事咱们哪里管的了,只要咱们一家五口好好的就行了。”玉人在怀,软玉温香,张钊心神一荡,搂抱住妻子温存了一会儿,夫妻二人相拥入睡。

孟宅,同样是一对恩爱夫妻,钟氏穿着雪绫缎中衣,坐在花梨纹紫檀嵌玉弥勒榻上,一脸娇嗔,“悦儿就要出阁,拉拉杂杂一摊子的事,我这儿忙的人仰马翻的,您可倒好,带着孩子们出去乐和,可真消停。”沐浴后的孟赉心情愉悦,见钟氏虽已是人到中年,腰身不复窈窕,撒起娇来却依稀有年轻时侯的风采,突然有了兴致,倚在床边轻喝道“过来!”

钟氏含娇带怯的走过来,身子微微发抖,眼神迷蒙恍惚,孟赉轻轻捧起她的脸,低低的问道“敢埋怨你男人,嗯?”魅惑的声音响在耳畔,钟氏早已意乱情迷,轻轻喘息着“不敢了,爷,我错了,我不敢了。”细细碎碎的呻吟求饶声传出,**蚀骨,守夜的侍女碧菡听的面红耳赤,太太都快四十了,老爷和太太还这般恩爱呢,老爷那样俊朗的男子,若是配上年轻娇艳的少女,岂不更…?

次日清晨,丁姨娘、杜姨娘、黄姨娘在院子里站着侯了许久,春寒料峭,丁姨娘心中暗骂:钟氏每五日去萱瑞堂请安一次,今日钟氏不需去萱瑞堂请安,自可以晚起一会儿,妾室却是日日要给正室请安,一日误不得。自己原来隔三差五的请假不来,现在却是不敢了,一是为了女儿要讨好太太,一是想寻机会见见老爷。只是太太这谱也摆的太大了,好歹让人进屋等着,一定要在院子里侯着吃冷风不成?欲待发作,却是底气不足,又见杜姨娘和黄姨娘恭恭敬敬低头垂手侍立,只好收起心中怒气,和颜悦色起来。

直到日上三竿,正房的小丫头们忙碌起来,轻捷无声的快步走着,或是传水,或是传汤,丁姨娘知道,这是太太起了,忙打点起精神,自己在外吃了这半天的冷风,可不能白吃了!过了片刻,小丫头打起门帘,请三位姨娘进屋。

孟赉和钟氏一左一右坐在罗汉床上,孟赉面色如常,钟氏脸色红润,神情妩媚,显的心情极好。三个姨娘请安毕,有侍女来回话,“刚去各位姑娘处传过话了,知道今日免了请安,大姑娘就在房里绣嫁妆,三姑娘陪着老太太,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都还睡着,睡的很香。”孟赉点头,“小孩子正长身体,多睡会儿好。让身边的人仔细服侍着。”侍女摆上早饭,三个姨娘服侍孟赉和钟氏用了早饭,漱了口,孟赉出门会客去了。

虽然在钟氏眼皮子底下,丁姨娘还是连连抛媚眼给孟赉,可惜全无作用,丁姨娘自己也有些气馁,抬眼却见钟氏盯着自己,面色不善。丁姨娘心里微颤,太太最是善妒,今日自己心急,做的明显了些,太太岂会轻易放过自己?

黄姨娘捧着茶盘走过来,倒了杯茶递给钟氏。她腰肢柔软,手若柔荑,皮肤很白很细腻,她的手,和她拿着的白玉茶盘一个颜色,丁姨娘一时嫉妒的发狂,如果自己也有这般容色,老爷怎对自己的媚眼不理不睬!

丁姨娘轻声一笑,“黄姨娘真是好福气,可以在广州陪着老爷三年,黄姨娘这三年,想必过的十分舒心。听说在广州的三年,老爷后院只有黄姨娘一人呢。”

钟氏脸色大变,想起昨夜的缠绵,这黄姨娘,之前的三年夜夜陪着老爷,夜夜如此欢愉?这贱婢,她也配?

刘妈妈看着钟氏的脸色,心中叹气,太太还是这样,被人一句话就挑起来了,这黄姨娘,容貌既妍,性情又柔顺,老爷跟她的情份定是极好,可老爷自回府后夜夜歇在太太房里,是极尊重太太这嫡妻的,若太太此时因着妒火发作了黄姨娘,老爷就算不说,心中总会不悦,夫妻二人情份正好,何必生这个闲事?

黄姨娘懦懦的样子,“丁姨娘说笑了,老爷外放时公务繁忙,常要下州县甚或下乡,有时候十几天、几十天的都不在府里,即使在府里,也常忙公务到深夜,我在广州,只是照顾五姑娘。”

钟氏沉下脸,拍了桌子,“胡说!让你跟着去,原是服侍老爷的,你敢忘了自己的本份!”黄姨娘忙跪下来,“太太恕罪,实是老爷吩咐了,带我去只是照顾五姑娘的,爷那里不用我服侍,我原是偷懒了,请太太责罚!”

钟氏面带戾色,厉声道“像你这样就该打死!老爷出门三年只带了你一个,你不好好服侍老爷,要你何用!”黄姨娘颤抖着回话,“老爷的日常起居,都是五姑娘打点的,我只会给五姑娘做做衣服鞋子,照顾五姑娘吃饭吃药,陪五姑娘说说话,其他的事老爷都不让我管,就连老爷的衣服鞋子,我也不曾照管过,我该死!”

门外当值的小丫头扬声禀报“老爷回来了。”门帘一响,孟赉急匆匆走了进来,吩咐钟氏,“找一把湘妃竹聚头扇给我,快去。”钟氏忙忙的亲自去了,片刻,拿了扇子出来,递给孟赉,孟赉看了看,满意的收起,临走,回头皱眉道,“这是做什么?悠儿也大了,你也要顾着她的颜面,这样罚她的生母,女儿面上怎么过的去?”

钟氏忙陪笑道,“一点小事,已过去了。”又吩咐黄姨娘,“快起来吧。”

孟赉板着脸问黄姨娘,“悠儿让你做的衣裙,可做好了?”

“还没有。每日要做的事情多,顾不上呢。”黄姨娘怯怯的说

“糊涂!”孟赉斥道,“悠儿这几日就要,你还顾的上做别的?你别的事都别管,照顾好悠儿是正经!悠儿只喜欢你做的衣裙,还不赶紧去做?”黄姨娘低头称“是”。

钟氏忙道“去吧去吧,赶紧去吧,以后只用做五姑娘的活儿,别的事都不用你管,赶紧去吧。”

孟赉“哼”了一声,带着丝怒气走了。

钟氏不由有些后悔。丈夫若真恼了,虽不会伤自己做为嫡妻的面子,却会冷落自己,日日睡书房。

冷着脸把丁姨娘、杜娘娘打发走,温言抚慰黄姨娘几句,黄姨娘感激万分的谢了又谢,见左右无人,低声战战兢兢的说,“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和太太说。”钟氏鼓励的笑笑,“有什么话只管说。”黄姨娘闪闪烁烁的低声说“老爷极少召我侍寝,偶尔侍寝却抱着我叫贞儿,太太,不知谁是贞儿,让老爷这么惦念。”钟氏心花怒放,这孟府知道自己闺名的也只有丈夫和儿女,原来丈夫对自己这般情深!满脸笑容的赏了黄姨娘几件首饰几匹衣料,吩咐她除了请安就呆在院子里做五姑娘的衣裙,不用上来侍侯。

钟氏又召了碧荷过来,摒退众人细细询问,碧荷抿嘴笑道,“太太,要说黄姨娘,真是个痴心的,她心里眼里只有五姑娘,整日惦记的就是怎么让五姑娘多吃一口饭多喝一口汤,老爷不怎么理会她,她也全不在意,不是给五姑娘做衣服,就是做裙子。”

钟氏松了口气,心里的不快消了大半,剩下的反倒是担心:丈夫会不会责怪自己。唉,若是娘知道了,怕又要说自己没成算。娘说过杜姨娘和黄姨娘出身低微,又只生有一女,她们根本翻不起风浪,只要她们本本份份的,就不用寻趁她们。今日任性使气弄这么一场,白白使得丈夫不快。

勋贵人家,很多原配嫡妻,上了三十差不多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丈夫抬进一个又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妾,自己夜夜独守空房,钟氏可不愿像她们那样,钟氏虽然年近四十,依然是少女情怀,看见孟赉她会脸红心跳,会情不自禁。

晚上孟赉回了正房,钟氏放下心来,殷殷勤勤的陪笑服侍,孟赉皱眉道,“四丫头五丫头都已大了,两个都是好孩子,太太也该疼她们才是。她们两个的生母本就是婢女出身,孩子本已很委屈,若太太再像使唤丫头一样使唤她们的生母,两个孩子情何以堪!”钟氏忙道,“小四小五都乖巧听话,我如何不疼!往后杜姨娘黄姨娘只要早晚请安,其余时候就回各自院子里,不用跟着我服侍,老爷看这样可好?”孟赉点头,“可见太太贤惠大度。”钟氏得了丈夫夸赞,喜笑颜开,一天的烦恼都没有了。

碧荷寻空去给莫连送了个花样子,悄悄告诉悠然,“都照姑娘交待的说了,太太没起疑,应该是相信黄姨娘在广州只是照顾姑娘,和老爷情份极淡,看样子不会再为难黄姨娘。”悠然微笑听了,“姐姐费心。姐姐的好,我都记着。”碧荷“哎哟”一声“我的好姑娘,我们家得您的好处还少呀?一家人都是感激的什么似的。”

悠然笑道“你弟弟读书有天分,别耽误了,爹爹已经请了先生,快到府了,到时我跟爹爹说说,让你弟弟给宇哥儿做个书童,你们可愿意?”碧荷大喜,跪下磕头道“多谢姑娘,这可是好极了。”碧荷是家生子,爹娘都是老实人,只生她和弟弟木生二人,爹娘和弟弟都在庄子上,家里日子过的紧巴,平日得悠然的接济不少,这次若真能选上做宇哥儿的书童,木生可就有前程了。

悠然忙命莫连扶起碧荷,“姐姐客气了,天已晚了,我就不留姐姐了,莫连送姐姐回去。”碧荷喜滋滋的出门,莫连挽着碧荷的手低低笑道,“姐姐,您这样出去,恐招人疑心。”碧荷吐舌道“这不太高兴了吗?”忙敛了喜容,告了别,从从容容的去了。

悠然胸中一股闷气,这该死的多妾制,这不尴不尬的庶女身份!让人生出多少无奈!

17.心之忧矣

樱花粉色缠枝菊花纹暗花缎收腰小夹袄,浅浅的湖水蓝色锦云缎做成十六幅的宽裙,裙上飞着一只只银色丝线绣成的大大小小的蝴蝶,美丽而灵动,一动就好像要从裙子上飞出来一样,孟赉看着盛装后娇嫩如花的悠然,眼里全是欢喜和满意,笑着吩咐,“到了水家要守规矩,不许吃酒不许胡闹,早去早回。”

悠然笑意盈盈的答应了,“爹爹放心,女儿出了家门是最规矩不过的,不会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况且水家姐姐待客极周到,心思又缜密,必不会有事,定然尽兴而归。”

钟氏笑吟吟的听着父女两个说话,心里对孟赉宠爱悠然有些不满,水家是兵部尚书府,和孟家向无往来,只是水家祖籍是广州,水尚书妻子亡故后独生女儿水冰心回乡守孝,守孝期满后仍在祖籍住了两年,这两年中和悠然一起聚过几次,就此有了交情。听说水家独女水冰心小姐生的极美,又极有才情极能干,水尚书妻子亡故后不曾续弦,水府是水冰心打理,井井有条,极有章法,水冰心回京城虽只短短的一年时间,已是京城名媛,她举办的诗会,不少京城贵女都想参加,孟家五个女儿,独悠然有请帖。

悦然即将出阁的人自是不会出门的,嫣然要陪着老太太,悠然倒是问过欣然、安然,约她们一起去,说可以让水家姐姐补贴子过来,只是欣然和安然两人都不怎么会做诗,怕出丑,既想去又怕去,犹犹豫豫的最后还是决定不去了,悠然只好独自一人赴会。

孟赉不放心悠然一个人出门,丫头婆子的带了一堆,交待莫连“服侍好五姑娘,一步不许离了人。不许去水边,不许姑娘吃酒,姑娘使性子要好生劝着。”莫连应道“是,定服侍好五姑娘。虽是第一次去水府,水家小姐和五姑娘却是极熟极要好的,老爷放心。”

悠然跟钟氏告辞了,孟赉带着她又去老太太处告辞了,方出门登车奔水府而去。望着悠然翩翩离去的背影,嫣然愣了半天,咬了半天嘴唇,同样是庶女,为什么悠然可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门参加诗会,自己却要日复一日的陪着老太太?论做诗,悠然怎么可能比的过自己?胡氏笑道“五侄女这条宽幅裙做的真是精心,这蝴蝶绣的,跟真的一样,啧啧啧,可真讲究。”

老太太皱眉,“太过奢华。一丝一缕,当思来之不易。”胡氏抿嘴笑道,“谁说不是呢,庶女都穿成这样,像我家怡姐儿可是嫡女,该怎么打扮呢。”老太太一脸慈爱,“怡姐儿正是好年纪,你要好好打扮她才是。”胡氏摇手笑道,“咱们可比不了,五侄女的衣裙,料子都极好,寻常买不到的,就是能买到也极贵,哪里有银子买?做工就别提了,是她姨娘亲手做的,论绣工,咱们府里黄姨娘可是头一份。”

老太太不以为意,“小五有的,怡姐儿也要有,回头找你二嫂要去。黄姨娘绣工好,命她给怡姐儿做就是了。”胡氏大眼睛骨碌碌乱转,“哟,瞧您说的,哪这么容易呀,料子我找二嫂要了,二嫂说小五用的不是公中份例,又说二哥吩咐了,黄姨娘除了给小五做活,旁的都不必理。”

老太太脸色微变,拿起钧窑茶碗慢慢拨着茶叶,沉吟不语,胡氏心中暗暗着急,却不敢挑唆,只陪笑说了几句闲话,看到嫣然一人坐着发呆,抿嘴笑道“后日小四小五小六还要去魏国公府,听说魏国公府的园子又大又好看,这三个小丫头指定能玩的开心了。要说还是三侄女乖巧,哪里也不去,日日陪着老太太,论理我不该说,像三侄女这样孝顺的,才该出门见客,也让外人知道书香门弟的姑娘如何知书达礼,像那不守本份的,就该拘在家里多教导才是。”

老太太目光柔和的看向嫣然,叹了口气,“你爹爹升了光禄寺卿,十日后就要上任,从此你也是从三品大员家的闺秀了。好孩子,你这么个模样性情,总是陪着我这个老太太拘在家里,可是委屈你了。”胡氏眼光闪了闪,孟赉的任命昨日正式下来了,老太太欣喜若狂,要遍邀亲友摆酒唱戏庆祝,却被孟赉拦下,说不宜铺张,最后老太太也没拗过孟赉。哎,恐怕这往后,老太太说话是越来越不管用了。

嫣然抱着老太太的胳膊,一脸娇嗔“看祖母说的,您可冤枉死孙女了,能陪着您跟您学道理是孙女的福份,孙女求还求不来呢,哪里来的委屈呀?”老太太满脸是笑,“瞧瞧我这乖孙女,可真招人疼!”嫣然撒娇跟老太太不依,老太太哄着嫣然,胡氏和旁边服侍的丫头婆子们都凑趣儿的笑了起来。

当天黄昏,悠然回府后,从西侧门下了马车,换了小轿往内宅而来,二门外小厮来福恭恭敬敬的施礼,“老爷请五姑娘去书房。”悠然便乘着小轿到了外书房。

孟赉站在书案前,青色道袍,白底黑邦布鞋,头发只用一只发簪松松挽着,提笔画完一幅垂钓图,放下笔,欣赏了一会儿,悠然在旁称赞“不衫不履的妙!”

孟赉瞪了她一眼,“乱拍马屁,你懂什么画!做诗你也不行!今儿还去参加诗会了,有没有出丑啊?”悠然吐吐舌头,信誓旦旦的保证“绝对没有出丑!”

“哦?”孟赉疑惑的看向悠然,难不成她这阵子功课有长进?却听悠然自我夸奖道“我可聪明了,知道自己素乏捷才,做诗是不行的,所以我根本没做!”

孟赉无力的望着得意洋洋的女儿,无语了。这孩子聪明时极聪明,笨时极笨,人家的女儿谁不是多多少少会做些针线,她拿起针就愁眉苦脸,吵吵头疼,硬逼着她做一点也歪歪扭扭的实在不成话,只好由着她不做;读正经书极聪明,过目成诵,看游记话本常常眉飞色舞,字却始终练不好,画画更别提,诗词歌赋上也不行。

悠然看见孟赉的脸色,赶忙转移话题,“水家是御赐的宅子呢,宏伟壮丽,园子里有山有水的,又好看又好玩。水家姐姐出落的越发好了,我又认识了好些人,唐家姐姐,李家姐姐,都待我极好,今儿玩的可高兴了。”

“玩的高兴就好。”孟赉欣慰的点头,悠然抱住孟赉的胳膊,笑嘻嘻的说“爹爹,三姐姐整日陪着老太太,我却出门玩耍,心里怪过意不去的。不如这样,后日三姐姐和四姐姐六妹妹去魏国公府赏花,我在家陪老太太。”

“哦?你不想去魏国公府?”孟赉审慎的打量悠然,这孩子邪了,她怎么会提出让嫣然代她去赏花,她代嫣然陪老太太?对老太太她一向躲之不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魏国公府有更令她躲之不及的人?

张钊张大人曾几次有意无意的夸奖悠然,孟赉都是打着哈哈岔过去了,先不说张大人出了名的惧内,家事是武夫人做主,只冲着魏国公府这个门弟,孟赉就不喜欢。勋贵世家,说起来赫赫扬扬,其实内里污秽不堪,又爱面子,悠然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性情,如何能和魏国公府扯上干系。她疏懒成性,又受不得气,只合嫁入人口简单、家风淳朴的人家。

悠然摇着孟赉,“爹爹,你说这样好不好呀?”孟赉回神,微笑道“甚好。我家悠儿长大了,知道替姐姐着想,真是好孩子。”

“好孩子有没有奖赏?”悠然顺竿往上爬。“想要什么奖赏?”“放几天假不练字?”“不行!”孟赉断然拒绝,“每天一张大字是不能少的,女孩子家字写的不好看可不行。”

“那,去钓鱼?”悠然很有眼色,退而求其次。“行”这次孟赉答应了,悠然面有喜色,却听孟赉又加了附加条件“不过,爹带着你才许去。”啊?悠然撅着嘴,用控诉的眼神看着孟赉:你老人家什么时候才有空啊,这和不答应一样嘛。

孟赉笑着拉起悠然出门奔萱瑞堂,“难得我闺女有孝心,晚上陪老太太一起吃饭,让老太太也高兴高兴。”昨日不许老太太摆酒唱戏,老太太该是生气了,今天可要带着几个女儿好好陪陪老太太,哄她开心才是。

当晚孟赉、钟氏带着几个女儿在萱瑞堂陪老太太,曲意陪着小心,老太太本是面带不悦的,却经不过自己儿子再三小心陪话,慢慢高兴起来,待听到悠然说后日自己在家让嫣然出门赏花,竞破天荒的夸了悠然一句“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气氛十分和乐。

众人散了,出了萱瑞堂,安然、悠然、欣然三个同龄小姑娘一路同行,三人摒退了丫头,坐在花树下的小石凳上说悄悄话,欣然抓住悠然的手,“你为什么不去了?我要和你一起去,我和张甜心又不熟!”悠然轻轻拨开她的爪子,低低的说道“张家姑娘最是大方豪爽不过,虽然你和她只见过一面,她必会好好招待你,让你宾至如归。放心。”

欣然恨恨道“我不喜欢和她一起去!”这个她,自然指的是嫣然。“四姐姐从小就让着我,五姐姐也爱护我,只有三姐姐,连个嫡庶之别也不知道。”

悠然皱起眉头,定定的看着欣然。

欣然扬眉问道“五姐姐有何指教?”

安然委婉的劝解“天色已晚,早点回去歇着吧。”

悠然缓缓的开口,“六妹妹,成国公府你最熟悉不过,成国公府两位嫡女,四位庶女,你看她们的吃穿用度可有差异?容貌风度可有差异?若单看外表,你能分出谁是嫡,谁是庶?穿戴的毫无分别,一般的金尊玉贵,人前一般的落落大方,嫡女不骄矜,庶女不畏缩,为什么成国公府如此作为?无非是因为,这六姐妹,是同一父亲所出!”

欣然愣了一下,辩解道“可是忠勤伯计家的庶女,简直就是嫡女的使唤丫头。”“那样好吗?拿个和自己同一父亲的女孩当丫头使?”悠然温和的问道。欣然歪头想了想,不确定的说,“好像也不太好。”欣然随即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做姐妹有今生没来世,要好好珍惜是吧?行了,以后只要她不来惹我,我就不会去惹她。”安然微笑道“六妹妹是聪明姑娘,必知道该怎么做最好。早点回去吧,好好歇息。”

安然冲不远处的丫头们招了下手,丫头们赶忙过来服侍,悠然说“我想再坐一会儿。”欣然和安然就先走了。

嫣然从花丛深处走出来,衷心的说道“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五妹妹说的真好,我们是同一父亲所出,都是一般的尊贵。”悠然淡淡一笑,“累了,要回去歇息。姐姐也早点回吧。”

嫣然欲挽留,“五妹妹,咱们同是庶出,都这么出挑,正该好好争气,和嫡女一样才是。”

悠然静静的看着嫣然,“三姐姐,成国公府的姑娘,嫡庶一般教养很合理,她们是同一父亲,用度全部是公中的,用的都是父亲的财物,十分公平。可孟家,只凭孟家祖产和父亲的傣禄,我们哪里能这般过日子,这是太太拿嫁妆贴补的,咱们虽是同一父亲,却不是同一母亲,太太的嫁妆,我们有什么资格用。”

“我们虽没有托生在太太肚子里,可我们一样称呼她’母亲’,既同样是母亲,她的嫁妆我们为何没资格用?”嫣然振振有词。

“现在三姐姐是庶女,说嫡母的嫁妆你该和嫡子女一般有资格享用。将来三姐姐嫁为人妇,有了庶子女,但愿你还是这翻论调,能把庶子女视为亲生,和自己的子女一般对待。”你可别双重标准。“更深露重,我要回了,告辞。”